【想念一棵渐渐老去的树】
文/杨唯安
对于树,心里有种永远挥之不去的情结,因为它是我的根,我的血。在外打工多年,我经常不在家,因此同父亲这棵树相处的日子甚少,有时心里总觉得愧对父亲。我的母亲过世十七年了,父亲这些年就在老家孤身一人的生活。虽然每月都寄三四百元给父亲,但心里老惦记父亲,总想着回家同父亲聚聚。记得父亲今年七十五岁了,儿子在外打工十多年,父亲在家也苍老了十多岁。前几天,我辞工回家。父亲孤零零地站在村头老槐树下等我。冬天的老槐树光秃秃的。低沉的天空灰暗深邃,老远我便望见父亲的身影。光秃秃的父亲,就像他身边光秃秃的老槐树。
父亲几步冲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朝我左瞧瞧,右看看,搞得我怪不好意思起来。我喊“爸”。父亲无语。我发现父亲一双老眼泪花闪动。我脑子里闪过冬天老槐树叶在沙沙地落。回来就好,爸今儿做一道‘干泡童子鸡’给你尝尝。我有点受宠若惊。母亲在世时,父亲从不下厨,他对烧菜煮饭可是外行。爸。拿着。给你老买的两瓶“红花郎”。父亲接过,脸儿灿烂,快乐得像个孩子。我心里甜甜的。其实,父亲的快乐就是儿子的快乐!
回到家,父亲吩咐我杀鸡。我晕。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杀过鸡呢。我一手抓住鸡两只脚,用力扯掉鸡颈下一撮毛,菜刀架在鸡脖子上,眼一眯,头一歪,那时的我具有暴力倾向,手上的鸡不能主宰自已,这是做鸡的悲哀。
我心一横,手用力一拉刀,鸡一声惨叫,“卟嗤”,鸡血喷我一脸。鸡在我手中拼命挣扎几下,不动了。我把鸡头塞进鸡翅膀下,放入盛满开水的木盆里,片刻,鸡竟从木盆里弹起来,神奇般向前冲奔三十来米。我大惊,鸡倏然倒地,再也不动了。我松口气,身后传来我父亲呵呵笑声,“你小子孩子都半大了,连杀鸡都不会。”我被父亲逗乐了,“鸡怎会想死,它还没恋爱呢。”
半小时后,父亲将他的“干泡童子鸡”端上桌来,是用砂锅盛的。我迫不急待地揭开砂锅盖子,一股浓香窜进我鼻孔。好香。怎么叫“干泡”,不叫“干焖”?整道菜色泽亮丽,搭配均衡,紫嫩脆姜片配青绿嫩山椒,外加未成年地道的山黄鸡主料,我伸筷夹起一块鸡肉,塞入口中,顿觉口齿生香,喷香四溢。我有种荣登帝王的感触,任我狂揽后宫三千佳丽。很久没和父亲同桌进餐、喝酒、聊天,这种感觉亲近、温暖。父亲看上去真的老了,白发苍苍,沟壑布脸。我心里明白,和父亲同桌进餐的次数会越来越少。爸。喝。多喝两杯。看上去,父亲的精神状态不错,但在儿子的眼里,父亲已是一棵满脸苍桑的老树。父亲说“干泡”就是不花钱,这是追求异性的最高境界。也难怪曾经老外婆说,曾经十七岁年轻漂亮的母亲跟着父亲跑,气得老外婆直跺脚。看来父亲是想母亲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愫。爸。喝。父亲依旧甜甜地笑。身旁的老婆娇嗔地说她要吃鸡脚,我冲老婆笑,那你把身子留给我吧。老婆脸儿羞红,像一朵瞬间顿开的迎春花。
那夜,我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东西南北。第二天一觉醒来,老婆冲我笑,说我昨夜醉酒错把水缸当夜壶啦,真是天大的笑话。
清晨,太阳出来了。冬天的太阳暖和,振奋人心。三间青瓦老房已被拆迁,县城顺城大街穿村而过,或许两三年时间,这里将变成城市,记忆中的稻田,果园,花草不复存在,望着在晨光中早练的父亲,我想我应那棵树做点什么。村里许多和父亲同龄的老伯都过世了,人有人的宿命,也是树的人生。老有所乐,老有所养,是我们做儿女应有的美德。现在国家有政策,我接连跑了七八天,把父亲的农业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并自拿二万一千三百八十二元,为父亲买了养老保险,从下月起,父亲每月就能拿到六百元的养老金,生活费用基本够了,我从县社保大厅出来那一刻,长长舒了一口气。当晚,父亲知道此事,乐得舍不拢嘴,赞如今社会好,儿子也孝顺。但我心里仍觉愧对父亲。今后的日子,我会抽更多时间来陪陪父亲,亲情是需要相聚沟通的。年老的树行走在冬日的黄昏里,孤零零的,它是需要小树的问候,大树的关怀的。而我作为树的儿子,又怎能将渐渐老去的父亲弃之于肃瑟凄冷的冬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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