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与“十凹儿山”隔河相对有座山,山有一沟依势而下十多里,渐阔渐坦成为扇形坡地。沟的上端称为“仓沟”,沟的下首称为“马房沟”。无论是称之为“仓沟”也好,还是被叫做“马房沟”也好,据说其由来均与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的故事有关。其时,月鲁帖木儿造反之心由来已久,为备战事之需便在其山沟里凿洞造库,屯聚粮草,是为“仓沟”之由来耳。那“马房沟”便是他养马的地方。不过,又加之有四方马贩常集常散于此,要吃要喝要住,于是“马房沟”渐渐形成市集,故而亦称“马房场”。马房场每逢一、四、七赶集,方圆一、二十里地四里八乡的便早早地往这里赶,背背篼的、挑担子的,牵着牛的、赶着马的……邀约成行。每逢集日,马房场甚是热闹,一街一坝熙来攘往,特别到了“腊月场”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场上几家茶馆酒肆,逢场天生意自然不错,饥渴的打尖歇脚,休闲的说事聊天,总之是天地有多大,那茶馆酒肆就有多大,世间里有多少故事都在那里集散,演绎着故事的传奇。
那一日又逢马房场赶集。时过中午,小桥头那酒馆里便座了三五桌人,一边喝点小酒一边聊天。
“呃呃……听说那龚家大坟上前段时间又冒了青烟?”其中一人问同桌的道:“你是那村子的人,是真是假,听说过没有?”
“听是听说过——说是那天夜里月朗星稀,有人隐隐听见哭泣之声,随后便见一缕青烟从那大坟上升起——你们说怪也不怪,第二天便有差人来龚家报喜,说又有一个‘灰灰儿’将被推举赴京参加乡试……哎,都是命呐!”
“啥锤子的命!不都是吃的那张道师的饭么——给他家撵了观好地!”
“可好心不得好报哟——听说那张道师是一双眼睛都熬瞎了,怪可怜的呢……”
“可不是?一双眼睛都瞎了,谁又来管他?听说还抓小娃儿的屎来吃……”
“这样也要求不得,早晚要遭天报的——不信,你们就等着看!”
一伙人把话说到此处,见有邻桌一道士打扮者凑过来问道:“请问各位仁兄,您等所说的张道师可否姓张,名福明?现今年近七旬?”
众人把话停住看他,五十开外,红光满面,青髭髯口,精神矍铄,潇洒飘逸。
“正是那张福明——请问,先生您是……”其中一人回答。
“哦哦……都是道中人,听说了,打听打听而已——不过适才听各位把话说得神乎其神,倒是有些兴趣,还烦请各位把话细细说以在下一听明白,如何?”
众人都有些酒意,亦在说话的兴头之上,于是接下来便你一言我一语,把那见到的和听到的有关张道师与龚家的故事说个来龙去脉……
故事正被说到关键处,那说话的却忽然间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同时两眼惊异地望着门外发呆。大家看他的样子,随后也把眼光移向门外。但见门外走进四五人来,前面的身高八尺左右,体阔腰圆象一扇门似的。一伙人刚一进门,屋里的便相继招呼让座。靠窗处一桌人干脆起身把座位让出来,然后移到靠后边桌子上喝酒去了。
“龚把爷来了,您请坐,请坐!”酒馆掌柜赶忙上来招呼,一边用擦布擦过桌子,一边招呼说:“请问,几位?要些啥?”
“几位?你不会数数吗!要些啥?这也来问?”来人中一人回答说。
“嘿嘿……”酒掌柜笑着说:“龚把爷是小店的常客,在下那有不知的。只是不知龚把爷今日是请客还是自乐……”
“啰嗦——拈好的上来就是,还怕‘把事’大人欠你的钱不成?”
“哪里话。”酒掌柜转身向厨房里喊道:“外甥打灯笼——照舅啰——好酒好肉给龚把爷上齐……”
眼见酒馆里如此情形,那道士打扮的觉得稀奇。有人凑过来,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那黑胖大个的叫龚如寅,字林中,系福洋高祖爷嫡孙子,现任马房沟汛领兵把事……
刚才桌上的人,多数的都随便地吃一些便走了,留下来那道士打扮的十分显眼。龚把事见他道貌岸然气宇不凡,下意识欲结交于他,于是便要请他过去一起坐坐。那道士打扮的亦欲见识见识龚把事真颜面,于是半推半就便坐到了一起去。这也许就是所说的缘分,叫做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否则,为何就一见如故呢?
“请问,先生何许人也,贵姓……”龚把事直截了当问他。
“回把事大人话,在下免贵姓申,贱名展直二字,理州草根;自幼从师学道漂流四方,至今已近二十春秋,故而又有人绰号,叫“转山飘人”的便是……”
龚把事哦哦两声,又端详他,说:“转山飘人,有意思,好名——我倒要问,先生如何就知我叫把事大人的呢?”
“哈哈……这‘把事大人’的并非是您尊姓大名,乃为大爷您当前委身之职……”
“哦,你且都说来听听——在下愿交先生这个诸葛朋友。”
转山飘人顺势说道:“在下不才,虽不能如那诸葛孔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之事,可也略通一些天文地理,麻衣相术。在下不仅知道大人您身为大明朝泸沽县马房沟汛把事,而且还知道大人您高姓尊贵,本是与龙共舞之族,只是……这,在下说得不错吧?”
“哦哦……此话怎讲?倒把我听糊涂了,还要请问先生。”龚把事愈发地觉得眼前这青髭髯口者并非俗人,不过与他就此会面,如何就能把我情况说个八九不离十?
“与龙共舞者,乃‘龚’字也——您道是与不是?”转山飘人进而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先生有些言过其实了,就我等区区小吏人家怎能与龙共舞?岂不笑话!还有,敢问先生刚才所说,‘只是’又是什么?”
“把事大人可别小视了自己——有您家祖上积德行善,修得一观风水宝地,‘高祖爷’坟上冒了青烟,如今正是人财两发,这可是眼见实面的;再者,我观您面相,将来就是大器之人,又人如其名,寅者虎也,如寅如寅,乃如虎在林中,威震天下,信不……”
“先生莫拿我取笑了,说不定哪一天就……”
“大人您可千万别看我是耍嘴皮子的人,今日讨您高兴赚杯酒喝的哟;要说话嘛,在下还多的是呢,只是……”
龚把事被转山飘人左一个“只是”右一个“只是”的都说得有些懵了,于是转过话题,说:“也是——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如若不弃,待会儿有请,到蔽舍说话如何?”
“只是……这话倒是该我说的,承蒙把事大人不弃,能上贵府仰观宏伟,幸甚幸甚,在下哪里还敢推辞?”
龚把事与转山飘人相叙,二人虽然言语不多,话却说得非常投机,特别是那转山飘人的几句话,龚把事听了便飘飘然,觉得遇上了活菩萨,相见恨晚。正当此时,酒肉也都端了上来。还真应了那句话,叫做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于是大家都渐渐喝得高兴。龚把事尤其兴奋了,先是说自己将来要做泸县知事,要做建昌府知府,要做四川巡抚,要做……后来都做没了,便骂转山飘人说的话全是放屁,把个转山飘人沤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正在不可开交,忽有军士寻来报告龚把事,说知县大人已到汛治衙门,要他速速回去。
龚把事正在兴头之上,随口喊道:“知县大人算个球,来了又咋个,让他改日再说!啊啊……还有,你回去告诉知县大人,就说我在这里请请请……请他喝……喝喝喝……喝酒……”
那酒一喝就是半天,直到红日临山,一伙人方闹哄哄地离开桥头酒馆。马夫牵来几匹战马,服侍龚把事一伙骑马朝“十凹儿山”下棠梨儿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