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江在我心上流淌
我故乡老家门前那条河，叫大通江河，又叫宕水、宕江。虽说叫江，其实是一条支流小河。弯弯曲曲的，从川陕交界的大巴山最原始的深山老林中发源，沿途汇聚了无数小溪中的涓涓细流，途中投入了嘉陵江怀抱，又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处再汇入了滚滚的长江，最终奔向大海。
虽然逝去的流年在我耳中留下了许多典雅或时尚的音符，但毛滩子那激流浪花和哗哗的水响却无时无刻不在我胸中激荡。
还有那岸边的芦苇在风儿戏弄下沙沙作响，象我儿时的一曲曲童年歌谣。拱桥湾那迷人的绿柳下、滩岸边、干净的红石板上，还藏着我那些年代的许多趣事和欢乐。
每年腊月过了大寒后，我都要回一次故乡，去给祖辈们垒坟、烧纸、放鞭炮，再磕三个头，告慰祖先，祈求保佑。除了在老屋前看看、叔伯婶娘家走走外，每次都少不了在宕江边五马石上伫立良久。望着那冬季恬静而瘦弱的宕江，似一位苗条、秀丽、温柔而典雅的处子，又象一匹碧蓝的缎带轻轻地飘动着，慢悠悠地流向远方。毛浴古镇那一片黛瓦石灰白脊梁上升起的袅袅炊烟，还有那两边索塔高耸横跨江面的铁索桥，使得那些年的记忆又象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燕子把春风送回了大巴山，而春风又用它那浓墨重彩的巨笔把春天描画在宕江流域。宕江整个水面清澈、碧绿、恬静，令人神往。远看它是那样的绿，绿得像一条翡翠色的绸带；近看它是那样的清，清得可以看见河底游动的鱼虾。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是苏轼《题惠崇〈春江晚景〉》中的诗句，但山区河流中看不到鸭，只有两三只白鹭在浅滩中觅食，也无缘靠近它们，问问宕江水的冷暖。
对岸河边小学校前那一排杨柳，丝条婆娑，在春风中翩翩起舞，使我又想起了唐代诗人贺知章《咏柳》中的那著名的诗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青山在春雨中由枯黄色变成了翠绿色，樱桃花、李花、桃花、桐籽花等次第开放，特别是远山小河边上桃园中的桃花开了，似一片红色的彩云在山腰飘荡！
由山脚至山顶那层层梯田也由金黄色的菜花和绿油油的麦苗染上了一片片诱人的色彩。燕子成群结队地在江面上戏嘻翻飞，用双尾剪破晨雾和春风，偶尔还腑冲水面，与江中的燕子亲吻一下……
宕江的春天是难于用笔墨描绘、用文字书写的，是一幅铺在巴蜀大地上的五彩缤纷的画卷！
夏天来了，宕江成了少年的我与同年的小伙伴们最喜爱的地方。在岸上放牧牛羊，在江中钓鱼、冲滩、游泳戏耍。女娃在岸上，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注视着牛羊；牛羊儿则悠闲自在地摆动着尾巴，尽情地享受着嫩草鲜花式的美餐。男娃则一丝不挂，光着屁丫子在水中扎猛子、打水仗；游累了，则上岸在沙滩上打滚，沾满一身泥沙和温暖，然后伴着欢笑再一头扎入水中。
有时候三五个伙伴也爱在江边打“漂漂石”比赛。选那薄薄的石板儿，弯着腰，弓着腿，将石板儿平平地拿在右手中，眼睛斜望着江面，然后右手用力一挥，将石板儿平行地抛向江面，由于巧力的作用，石板儿平着接触江水，然后“啪！”“啪”“啪”地在江面上“漂”向远方。比赛就是看谁的“漂漂石”“漂”得远。这就既要看技巧的掌握，又要看力气的大小了。
偶尔也钓一次鱼。记得我人生的第一次钓鱼是在我八岁那年枇杷黄了的时候。我提前砍了一根小斑竹作钓杆，在姐姐针线篮内找了一根上布鞋的麻索作渔线，在毛浴镇街上小五金摊子上买了两颗钓鲢鱼的大钩，用芦苇杆作浮子。作好了准备后，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一个人偷偷地来到了拱桥湾，穿上“窝麻菜”叶子，抛向水中。等了不大一会儿，看见浮子在向下沉，我急忙铆足力气扬起渔杆，一条五六寸长约半斤重的鱼儿被钓了起来。鱼儿在岸沙上蹦跳着，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放下渔杆去取鱼。看着鱼儿满身的泥沙，我双手握着鱼儿想到江边水中去给它洗冼。由于年幼无知，在洗的过程中鱼儿跑掉了，我至今都感到惋惜。那天下午，再也无鱼上钩，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那一夜我久久未能入睡。但我仍不灰心，第二天下午又去原地方垂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漂，一看到浮子动了一下，我急忙起杆，但鱼未上钩。我记起了爷爷说的“钓鱼能磨练性格，一定要有耐心才行”。可能是我太急燥了，我暗暗地告诫自己。第二次抛饵之后，我稳稳地坐在石头上，不再着急了。浮子又动了两下，“我才不上当呢！”过了一会，浮子一下全沉入了水中，“黑漂了！”我用力扬杆，重沉沉的，我象牵牛一样把鱼拉上了岸。啊，好大一条鱼！我高兴急了！由于有了头一天下午跑鱼的教训，也顾不得鱼满身的泥沙，双手把鱼抱在怀中，一边大声喊爷爷，一边向家中走去。爷爷说我钓的是一条青鲍，有三斤多重。从此后我每年都要钓几次鱼，但钓的都是小鱼，再也没有钓到大鱼了。至今我还在同事朋友面前，夸耀我童年钓大鱼的往事！
夏天的宕江，若遇上狂风暴雨山洪暴发，它就会一改往日温柔缠绵的秉性，浊浪滔滔，其声惊天动地，象万马奔腾，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泥石滚滚，沿岸老树连根拔起，冲毁房屋、桥梁和良田，卷走牛、羊、猪和熟睡的人们！展现了宕江的任性、骄纵、横蛮和粗野，但也洗涤了污泥浊水，将两岸冲刷得干干净净！
到了秋天，宕江静静地流淌着，仿佛一个成熟的中年人，稳重而沉静；那“静影澄碧”的一河秋水，又如翡翠做成的一面明镜。清晨，白雾一波接一波地由南向北在鸡子顶下飘过；江面上有一层薄薄的蒸气在向上腾升；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稻谷的清香；清晨太阳象刚从火炉中滚出的的一个大大的钢球，火红火红的，从东方鸡子顶那尖尖上升起，看在眼中舒服、照在脸庞上温暖。它将金色的光彩，从西边鹰龙山红岩子那顶顶上开始向山下涂抹。这时，公鸡引吭高歌，人们牵着牛羊、扛着农具走出了家，丛林中微露一角的民房顶上也先后冒出炊烟。当光彩涂抹到江心时，便呈现出“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迷人景观。阳光洒在静静的河面上，泛起万点金光，像一颗颗晶莹的星星，顽皮地向人们眨着眼睛，凝视着秋天的秀色。蓝天、白云、夕阳、山峰、梯田、飞鸟及黛瓦炊烟等倒映江中，与岸边放牧的儿童及垂钓的人们相映成趣。偶而从石门子划来一棹小木船，弄皱了秀美的画卷。但你别着急，等不到一会儿就会复原！黄昏，夕阳又将余辉从鹰龙山红岩子那顶顶上收起，当最后一抹光辉在鸡子顶那尖尖上消失后，那片松树林的上空，归林的乌鸦黑压压的一片，竹林中的麻雀叫个不停，繁忙的一天结束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一切慢慢地归于了宁静。
夏秋季节，有时雨过天晴，会出现一道彩虹，横跨宕江上空，连接鸡子顶和鹰龙山，美丽极了。这时，瓦蓝瓦蓝的天空飘着白云，阳光格外灿烂，大松林上空会出现团团山南岚，远近峰岭像洗过一样，空气清新，整个空间就如同一个大氧吧！
若到中秋之夜，虽没有唐代诗人张继《枫桥夜泊》诗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景观，但皓月光临巴蜀碧空，迷蒙的烟雾笼罩着江面，银色的月光洒在那沙滩上，江天一色，桂花飘香，清风送爽，也令人心舒神爽。滩上流水声如泣如诉、如歌如吟；青蛙唱晚，此起彼伏；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沿江灯公路上汽车灯光也不时扫过夜空，并传来汽笛声；蟋蟀在岸边草丛也加入了这台大合唱……。鱼儿激动得跳出了水面，鸟儿无意中拍几下翅膀，月儿和星星也情不自禁地跃入江中与鱼儿联欢！此时此刻，人醉了，山醉了，毛浴古镇醉了，连那高傲的铁索桥都醉了！ 童年宕江是那么遥远，但又是那么亲近，以致时常在我梦中出现，是那样的香，是那样的甜！
我离开故乡四十多年了。岁月沧桑，时光老人无情地使我淡忘了脑海中的许多记忆，然而，宕江却依然昼夜不地在我心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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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3 08:5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5 18: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