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生活
一盆盆稀饭从洞中递进来,每个人都拿了把塑料小勺搅动着。我看他们都倚墙根蹲着,也依样蹲下。道长和另外资格较老的人坐在饭桌前,有人还给他们坐的水泥石坎上铺了纸壳。
如同在外面一样,哪怕一点点权力,都可以带来种种生活的便利。
道长拥有对菜肴的分配权,也负责分配日常生活中的工作和资源。
我进来之前是下定了决心的,一分钱都不在里面花。之前我隐约知道,里面的肉食等需要另外掏钱购买的。我想大不了吃十天白饭,饿瘦了,身材可能更好看。
早餐是稀饭馒头外带点生咸菜。道长将咸菜给大家盆里一人扒拉了几根。然后坐下来,打开一盆豆豉,将油倒到剩下的咸菜中拌和起来。“手机哥” 钱大军大大咧咧上前拿了一个馒头,回去蹲着啃。我看大家都低头吃饭,也就开始喝起粥来。
饭后,一个穿着一身睡衣的高个子小伙儿急急忙忙开始洗碗。他叫郑阳,才十八岁,脸上线条轮廓清晰,高鼻梁大眼睛,是个非常乖的帅小伙儿。他和跟我一块值夜班的龚元一起打砸了洗车店,他留有一缕垂到下颌的长发。
道子里比较受歧视的是小偷和嫖娼者。一般抹地刷厕所的活儿,都是他们干。
这会儿抹地的就是“抄手哥”和一个叫昊平和的小偷。他们将抹布展开,蹶着屁股开始一遍遍地抹起地来。
昊和平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左腿有点瘸。年纪二十七八,身材矮小,形象猥琐。他因为入室盗窃两百元钱被他哥扭送到派出所。他的特长就是眨巴着三角眼装傻。传说初进道子时他装不识字,背不了道规。让他数一共有多少字,他最后报了个数,还让很多人为了印证都去数了一下,结果最后弄成糊涂账。后来,大家发现他在看报纸,他辩称是在看画儿。可当他几天后因屡教不改要被批劳教时,他急了,寻出法律书来找条款,大家才发现上当。
龚元掏出一支烟来给我,我谢绝了,虽然我很想抽。
我问他:“怎么手机哥有馒头吃?”
“给了钱的,”他回答:“给了钱可以买东西。里面只供应白饭和素菜,要想吃馒头鸡蛋和肉,要自己掏钱买。”
“那烟呢?”我问。
“一样的。”
“手机哥” 钱大军这会儿对我产生了兴趣,他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道:“你说你上的啥子网呢?”
“麻辣社区,南充的一个论坛。”
“我儿子一天都在上网,一米七几,体重有一百九十斤了。”他有些忿忿。
我在想他是不是在骂我。
“成天就知道上网,屋都不出。”
龚元开起了玩笑:“钱哥,过两天出去时,你老婆得不得来接你?”
“要来,她说她用盆子来接。”
大家笑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重复多次的刻板笑话,用盆子是指来接血,一般杀猪时才有这种仪式。
钱大军老婆比他小十多岁,对他好象并不好。他才进去时身上有八百块钱,他让老婆送点来,结果老婆没理他,后来朋友给他打了一千块。坐满十天出去时,身上一分钱都没了。
“你以后莫在网上发那些。”他问我进来的事由,我给他解释后,他作出了判断。
“你看我这个,”他伸出左手食指,手指短了一截。
“我就是为了戒偷,自己把手指斩断了一截。”
谁能琢磨出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那你怎么又进来了呢?”有人问。
“马有失蹄。”他丝毫不以为杵。“我上次进来,还是八年前呢。”
他保持着很强的职业荣誉感。
郑阳洗完碗后也过来聊天儿。看着这个腼腆的孩子,难以想象他挥着砍刀是个什么样儿。
“郑阳,你怎么被逮到的?”我问他。
他还没回答,脸就有些红。
“警车把我们撵到了,”他说。
“警~察一下车,把枪掏出来,我吓得腿都软了。”
这孩子的理想是当兵。他和龚元都很阳光,成天脸上都挂着笑,没事儿的时候,就相互打闹,一点没有外面小弟的作派。
“你刚才说的是麻辣社区吗?”边上一直没吭声的一个小伙子问道。
“是呀。”
“旁边道子就有一个也因为麻辣论坛的事进来的,姓李。”
“哦?因为什么事儿?还在吗?”
“不知道,好象已经出去了。”
这个小伙儿叫李帆,他是个出租车司机,因为打架进来的。他大概二十四五岁,脸色苍白,身体很瘦。穿着件黑色带帽外套。他告诉我这消息,当时并没有引起我更多的联想。好久之后我才知道姓李的后来成了“顶帖哥。”
“好了好了,开始学习了。”道长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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