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
因为天气好,警官说下午要放风。
这令我很期待。
说实话,进来这几天,都在下雨,基本上都是在道子里转悠。里间二十二步,外间十二步,顶上栅栏有三十三根,通风口一间九十、另一间有一百八十个,两盏电灯,三个摄像头,早看得腻烦了。
午睡前,道长把我叫住。
“在外面抽烟吗?”
“要抽。”
“这样,你要抽的话,每天给你一包,省着点抽。”
“我自己买行不?里面烟多少钱一条?”
“跟外面一样。”
“那我买一条得了。”我想我账上有几百块钱,买条烟犒劳自己一下也不算奢侈。
“算了,不用,我请你。”道长显得很大方。
他拿出包黄娇甩给我。
吸烟的人大概能体会,这给人一种陡然暴富的感觉。我道谢接过,不客气地开封抽了起来。
这时铁门开了,一个头发剪得短到露出青头皮的壮汉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说他兴冲冲,是因为他走路很快,带着风进来,脚下“咚咚”作响。
“干什么的?”有人问。
“拘留的。”
“老子晓得你是拘留的,犯什么事了?”
“我停了一次车那龟儿硬要收我两次费你说哪有这种道理嘛我停车给了他三块钱前头别人把车开走了我心想那个位置一会儿出来方便些就把车开过去老子车都没下他又来问我要三块还是在公安局门口……”
“三块哥”说话直接忽略标点符号。
“后来呢?”
“后来,我……就……动了他一下噻。”他声音陡然低下来。他这一动的结果,实际上是把人打得流鼻血。
“给你讲,这里面是有规矩的……”道长上前说道。
“K粉哥”和“手机哥”又兴奋地凑了上去,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折磨“新贼”这么兴致勃勃。
“三块哥”姓刘,叫刘宗权,也是开的士的。他要到另外一个国家去帮人开车,办出国手续时,因为别人多收费,他把人家打了。他始终不服,想不通那人凭什么要多收那三块钱。
后来大家拿“消防哥”的例子跟他作比较,严肃地指出他的策略性错误,他才对自己的错误行为有所反思,此是后话不提。
“抽支烟。”执行完道规后,我给了他一支烟。希望淡化他被欺凌后的感觉。
“谢了,兄弟。”他感激道。这支烟让我们成了朋友,但后来也令我有些厌倦,他总是喋喋不休地和我谈论很多种汽车,谈车的改装,这些恰好是我不感兴趣的。
……
午休后,我觉得都等了好长的时间。大伙儿都焦急地瞅着漏进屋的阳光在墙上爬。
“出来放风了。”警官打开门叫道。
“一!”
“二!”
“三!”
……
每人出门都要报数,听得出,声音都很快活。
我们被带到对过屋檐下,被告知可以去活动室打乒乓球、健身。另一个道子里的人也被带了过来,挨着我们一字坐下。大家舒展开身体,抽着烟,贪婪地享受阳光。
“王哥,你干这些事儿图的个啥?有钱拿吗?”隔壁道子的道长已经跟我很熟了,他给我了支烟,好奇问我。
“没有钱拿。”
“那为啥做?”
“……”迎着太阳,我眯缝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你们不懂,这叫社会责任感。”一直没吭声的边上的警官接口道。
“说起来,你们就是些混混,不会明白这些。社会需要这种人,需要……”
我很感激。
“你这事我不评论,”他朝我说道:“站在个人的角度,我希望你听人劝,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次次冲到最前面。要保护好自己……”
在我以后听到过好些警官都有类似的言谈,我为这些良知感动。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不吭声了。
太阳被一大团云遮盖了,晒热了的地面升腾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水泥夹杂着干苔藓的味儿。风若有若无,象温暖跳动的指尖。高空卷积云飞快地翻转,云的边缘被照得雪亮刺目。斑鸠立在树枝上,上下伸展小脑袋,发出“咕咕”的求偶声,蓝天背景下,乔木、灌木的叶子绿得不象是真的
我低下头,把头埋在膝盖间。再抬起头,看阳光从云层中迸射出来。
多么熟悉而又久违了的情境呀……
这给我留下了拘留期间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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