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打牌、唱歌
都快十二点了,“手机哥”坐在床上突然深情地唱起了《送战友》。他五音不全可做到了声情并茂。动情处,还辅以手势。唱“一样分别,两样情……”时,一脸微醺,半闭着眼,手心朝下,向上挥出一个小弧度,最后坚定地停在呕哑且悠长的“情”字儿上。
明天他就要出去了,可能心头有种难以言表的悲壮和豪迈吧。
他唱的都是老歌,有《虾球传》主题曲《游子吟》,有郑绪岚的《太阳岛上》,还有《少林寺》里的《牧羊女》……
想起前几天听他快活地讲劳改生涯,兴致盎然地搭火柴棍儿,正义凛然地拒绝给我表演行业技巧,神态黯然地讲他老婆儿子,让人心里五味杂陈……
在他生命中,这到底算是些什么日子呢?
我们默默地听他唱,间或有人呼应一两句,道子里有般怪异的气氛。
很快,有人打破了这氛围。
“咱们来打牌吧。”有人提议,并从不知道哪儿摸出副扑克来。
很快,道长、“K粉哥”、昊和平和“汉奸哥”就凑成一局,拥着被子围坐起来。
“手机哥”落寞的歌声被掩盖了。
道长牌风很差,输了要骂人。他的对家是“K粉哥”,被骂得最惨。几次气极了,都掼牌想不打了,可又被带哄带吓,气哼哼地坐下来继续。
打牌大概是昊和平最快活的时光了。他平时没有笑脸,总在辛辛苦苦地抹地刷厕所。可打起牌来,一脸的快意。
打到“6”时,我走过他身边,发现他有四张“6”,半扇主还带王,他朝我挤眼笑,快乐都溢到下巴尖儿上。
“你笑锤子,”道长不高兴了,冲他骂道:“赶忙出牌。”
“吊主。”他神气摔牌道。
“又吊。”
“还吊。”
“再吊。”
“又来。”
……
“缴枪!”他扔下最后一张牌,眼都快笑没了。
“K粉哥”气吁吁地在算分,道长和“汉奸哥”在复盘。
他扬眉吐气,神清气爽地冲我努嘴道:“王哥,给支烟抽抽。”
“你叫日啥哩?”道长气不过,决意安排他值夜间最恼火的班,拿笔填值班表问。他把“昊”念作“日”。
“老子叫日和平。”他气场十足地答道。
龚元笑得弯腰扶墙,“汉奸哥”趴到铺上直拍床,“消防哥”本在看电视的,也停下来发出“呵呵”声,“三块哥”笑得直咳嗽,“手机哥”激动得把背子都蹬开了,只有被笑醒的“坏破哥”一脸茫然。
……
快乐过后,总会有失落。一会儿,道子里终究安静下来。
我到点上床,一时还睡不着。没由来地想起了佩特洛夫那部《老人与海》的动画片。想起那浓重漂亮的油彩诠释的海明威的东东,令我稍稍放松一些。这不一样吗?我对自己说,思想变成了文字,文字变成了现实,我不正在演绎这老哥们儿告诉我的道理吗?回忆起片中最后在山岗上奔跑的孩子,“你就是打不垮我”,这想法令人兴奋。我想我最好能梦到圣地亚哥梦里沙滩上嬉戏的狮子,至少能梦到动画片里的场景吧?带着这样的期望,我悄悄咪咪进入了梦乡。
可是,列位观众,相信哥,现实终会照进梦境。
我梦到自己身处粪香四溢的菜花地,风吹来臭哄哄的气息。
菜花深处,传来不祥的歌声:“……哥哥我进了拘留所……”
我勉强睁开眼,“手机哥”闭眼张口冲着我,睡梦中还在唱歌。
尼玛那戈壁!!
我捅了他一下,又闭眼。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
第一次碰到这种人,睡梦中还能唱高音。
这一夜我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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