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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衷铭
铁 铺
对于久远的物事,别期待说出更多。
即使潜伏在破壁的风习惯饶舌,熟读成诵的也不过炉火、风箱、煤块、铁砧、以及被日子用旧的刀和扣等单词,那些磨掉的锋芒,落花一般纠缠尘世的爱恨,因为月光,发出冷峻的鼻音,谁也无法破译。
以色泽切入记忆,看似不错,可是,亘古的灰黑交叉地带你能画出天高云淡吗?散落一地的碳,纵然适合写意一幅周子古渡老街水墨,被汗水偷渡的闲情,因为沉重,空灵再也无法施展手脚。苍烟袅袅中,一块饱经风霜的铁对着另一块,彻底放下讨好;一个被冷水淬火的男人,直面出击对象,也不再温文尔雅。
敲打,以密集而单调的辅音出场,以寂寞而冷凝的尘埃旁白,一个把白天和夜晚误用的男人,手起锤落,注定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击打之中。
铁 匠
重锤之下,泰然自若。
灵犀镀亮的同时,一块砧案上的铁被激情燃烧得红光满面:属性、厚度和气质相互之间,握手言和。
不守规则的汗水从额前描红,瞬间便从脚背局促收笔;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念沿着鼓凸的臂膀,呼之欲出;大锤抽穗,节节拔高霜降和寒露。
俯仰之际,他饮下弥漫的烟尘,仿佛肺部百花齐放;饮下飞扬的铁屑,情愫在心尖百味争鸣;连铁丛生的独善其身,合纵连横,都被他吸收殆尽,丰饶着胸襟。
小小的铺子,火焰叮当。充满哲学的火焰,工笔写意的火焰,泼墨挥毫的火焰,风雨中飞扬的火焰,映照着举重若轻。那个从胸腔里喷出火焰的人,以肺拿捏生活,命运臣服于股掌之中,来回动荡或盈亏。
火炉旁边,一个守望的思想者,视名利为草芥,大开大合,他饮下最后一束火光,铁屑落定。
哑 女
身为蓬安下河街铁铺女主人,她只主宰了行人陌生的脸色,像铁一样冷静、客观、沁凉如水,接受打探,质询,和窥视,她从不说话,她只是铁匠置于铺子的被动词,她是哑女。
从孩子嘴里撒开的天书,断断续续地复述蝴蝶穿越时空的童话,或者蚂蚁乘坐树叶船漂流嘉陵江的历险记,她只是将惊奇簇拥双眸,保持不被烟火熏染的雕花窗棂之姿,不被氧化而坠落的锐铁之姿。但幻象只是灵光一闪,她的弥补和不甘长满触须,延伸至孩子书包中隐匿的油墨铅香。无疑于大锤下一块过度异化的黑铁,她只是憋着,她是失语患者。
她听着絮叨的家长里短,听着铁屑一般从报纸和网络脱口秀的新闻,像铁墩上反复加工的铁,翻来覆去地拌着,炒房、炒车、炒股、炒情人、炒土地……降温,升温,死亡,新生──皱眉,龇牙,她只是龟缩在火烧火燎的一角,远远地,她是哑女。
20世纪90年代,或者更远,她客居周子古镇,她只是一块废弃的铁,她是失语患者。
刃
刀和水同行,在先锋中游弋,本色渐露。亲昵间挟裹冒犯,优雅下汹涌侵略。
狂暴,冲突,浮躁;理智,隐忍,沉静。像兽一样奔跑在人类文明的灌木丛,这头公牛,疲软中也不乏铁的风声。
其实,它应归类一条河流。缓慢地,从秦岭发端,穿越大巴山,带着金属的沉香。两岸,棠梨如雪;如果向深处眺望,你会听到矿工的日课,木鱼阵阵,在冶炼中升温。
多么驳杂的黄昏啊!灵魂痉挛,剑气出鞘。
我看见,一朵洁净的莲花,兀立于浩渺而深邃的初夜。
冶 铁 遗 址
审视的时刻到了。
一个斜坡拱出半张嘴:牙根溃落,牙槽残留,那些消化不良的渣渍、废话、膨胀的欲望,青涩欲滴的隐私,暗示着什么。
谁狼吞虎咽,滑下钢嘣,却吐出血剑;谁赴汤蹈火,誓言如风,掉队的半颗心,却横遭拦劫。
真理和谬误,菁华与糟粕,共处一炉。强大的胃从战国扩张到汉晋,一直烽烟四起。历史,在碎片里苦苦泅渡,要么凝聚,要么遮蔽。
除此以外,嘴很警惕,煽动的风很警惕,那个要命的黄昏,也很警惕。
钢
铁的衍生物,或强悍的派生词。大手大脚的祖辈和兄弟,一经登陆,陶便开始隐然疼痛。
自内而外的,与其叫尖锐,不如说是一种力量:干预,破坏,盛载。
不折不扣的动词和探险家,气宇轩昂地,闯入陌生。房屋,桥梁,道路,齿轮,手柄,螺母,垫圈,在恢宏与微型中韧性地打开世界。
拥抱,婚配,批量生产,他总是如此干筋火旺。十万大军也好,流水线也罢,一座城市总是在不断火拼中增值。我听到工人们的微喘,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把他们的名字种进史志,种进深深的骨骼和血液。钢盔下,黑色素打底的面孔,依然静水流深。
自然,这样的叙述会充满漏洞:冷漠,稚涩,程序化。如果稍加三两热情,二钱相思果,按理想配方,像炉火工人那样鞠躬尽瘁,一块铁,随时都会让人想入非非,千里单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