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中的图为晚期时期邛崃著名实业慈善家,著名纸商——李洪楷创建的李家大院
当我们把历史的镜头推进一千年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邛崃是一个怎么样的时代呢?
在历经汉唐的盛世之后,中国又迎来了古代文明发展的一个高峰时期—宋元时期。那个时期的总体特征是:封建经济继续向前发展和民族融合的进一步加强;经济重心南移,南方经济超过北方成为经济中心。推动民族前行的车轮之一就是造纸术的改进和传播,是造纸业的兴起和兴盛,是造纸基地的出现和繁荣。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中,邛崃作为造纸的重要基地之一,横空出世。
邛崃位于成都平原的边缘上,尽管历史上其辖地几经改变,然而大致相似的地理环境,使其素有“六山一水三分田”之称。适宜的地形地貌,适宜的气候水源,使得邛崃境内竹子资源丰富,尤其在西部和南部的山地丘陵更是如此。迄今为止,竹资源还是邛崃市林业产业的一张“特色牌”,我们的竹源基地面积达到了36万亩。这些得天独厚的位置使得无数的草根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这样取之不竭的资源使得无数造纸行家为之折腰。这些使得邛崃造纸业江山稳如泰山,历经千年而基业不到;这些使得邛崃造纸业群英荟萃,风流尽显而各领风骚。致于造纸是如何传入邛崃,传到平乐,我们已经很难考证了;但是有点可以肯定的是,邛崃造纸所使用的原料和北方是不一样的,那就是用竹子造纸。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难道这不就是竹麻号子产生的肥沃土壤吗?难道这不就是竹麻号子唱响的历史舞台吗?
翻开历史一查,历史的记载是这样:蔡伦因为劳苦功高于公元114年被封为“龙亭侯”,封地在今天在陕西汉中市洋县。此地距四川不远,四川的造纸也许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巧合的是,邛崃平乐的银家大院的主人不仅是著名的纸商,而且其祖先就是陕西有名的纸商,后来迁到邛崃平乐,借助于平乐的资源成为成都纸界、乃至于四川纸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人物。银家在成都开有“银福兴”纸庄,在川西一带享有极高的声誉,其对成都纸市行情的影响不容小觑;在商场如战场的残酷竞争中,其商战谋略颇有孙子兵法的味道;银家大院也就是其财富的冰山一角,凸显其昔日作为纸界英雄的曾经富裕。
岁月的沧桑,似乎使银家大院风采不在;现实的繁华,似乎使银家大院相形见拙。当们今天再来到银家大院的时候,你是走马观花,匆匆作别,还是慢条斯理品味其建筑文化,体会其昔日辉煌,抑或兼而有之?念天地之悠悠,发思古之悠情。这里的人可曾听到过竹麻号子?这里的人是否会唱过竹麻号子?这里的人是否还记得曾经唱遍平乐大小山旮旯的竹麻号子?这里的人是否反思过现在面临困境的竹麻号子?
历史上,早在宋朝,平乐镇便以造纸业的兴盛而享誉海内外。根据宋代《九域志》的记载:“平落(乐)镇,濒河,水陆通道,市井繁富,纸市尤大。”《邛州志》也明确提到平乐镇的造纸工业影响甚大,所谓“成都草纸半平落(乐)”,说的就是此地造纸工业的盛况。纸张的运输和传播主要是通过白沫江水路运抵临邛镇南河,再由南河进入成都各大码头,或通过乐山水路运出四川销往全国。
走进现实一看,现实的情境是如此:现在在平乐发现的古造纸作坊始于南宋,明末清初达到鼎盛;初步统计,平乐现存古造纸作坊遗址74处,沿山而建,设计独特。
其中最令人惊叹的是芦沟的作坊了。2000年,发现一个明朝以前的古造纸作坊,其中的大坑,可一次性浸泡10吨竹子。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它那堪称完美的水循环系统。它通过那些打凿精细的石水渠,把河水引入到作坊中来时而浸泡竹子,时而作为动力,且每个水坑都有排污口将水排入旁边的小河中。如此完美无缺的系统,足见其非一时心血来潮的草草之作,而是长远打算,精心设计,精心施工,也是造纸规模达到一定程度的反应,是造纸技术质量稳定的保证。
一口巨大的篁锅仿佛在向我们述说着当年的荣耀,这里是平乐乃至是邛崃造纸历史的缩影。这是至今仍然有一片16000余亩成片竹林可供造纸作为原料,还有沿沟的俯拾皆是的木材是烧篁锅煮竹麻的能源,那些沟两岸的石灰岩就是烧制造纸用的石灰的原材料,一条小溪缓缓而下,是造纸的水源和动力。如此天造地设的环境,就地取材,就地加工,就地销售。如此这般,谁说草根英雄没有用武之地?谁说竹麻号子没有唱响的舞台?
类似的这样的作坊在邛崃其它地方并不少见,就稍小点如我的老家附近的杨纸厂,以及外公曾经造纸的篁锅岗都是,只是他们的规模达不到如此罢了。这也就难怪竹麻号子为什么没有产生在我的家乡,而是出现在平乐的芦沟、范沟等地呢?当然,这些遍及崃山大地的大大小小的造纸作坊同样功不可没,它们助推了“成都火纸半平乐”局面的形成,它们是竹麻号子产生后面的无名英雄,它们是没有唱出来的竹麻号子。
据悉,能有如此大的造纸规模,在几百年前还是很少见的;如此大的规模,其劳动场面不是少数几个人就可以的;在如此大的规模上劳动,其劳动“过程是复杂而艰辛的,正如一句话所言:“片纸来之难,过手七十二”。在如此人多势众的场合劳动,在如此复杂的工序面前,在日复一日劳累有加的时刻,在单调而机械重复劳动过程中,如何调动众人的情绪,如何统一协调动作,如何来确保产量,如何来确保质量,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孕育着文化的因素。其实,我们人类的经济活动从一开始就和文化紧密相关。这里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人类某个祖先在扛木头的时候,口中发出“吭哟”、“吭约”的声音,这就是最早的口头文化。鲁迅称之为“吭哟吭哟派’,“吭哟、吭哟”就成了这位祖先的包装,别人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他在干活;如果这样干活可以不觉得累,可以提高效率,这就是文化和经济相结合产生的效果。大家都知道有这个好处,自然就会跟着学,一传十,十传百,“吭哟吭哟派”就流行开来,形成了文化现象,使整个社会的劳动生产率大为提高。同时,无形中,也使社会的文化生活变得丰富起来。比如不干活的时候,大家也可以吭哟吭哟一下,以表达愉快的心情。这样歌曲和舞蹈就产生了。
竹麻号子产生的的过程或许就是如此吧,只不过那个是“吭哟、吭哟”,这个是“嗦咿”、“喂”、“哟嗬”“哟吼,嘿呀”,“嗦依左呵、喂、嗦依左呵、喂嗨”,“嘿,喽,吼、咂咦,咂啦”。相比之下,邛崃竹麻号子要比前者的难度要复杂多了,内容要丰富多了,地方特色的语言多了,体现打竹麻这一特定劳动情节的内容多了,而且还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段唱的号子。多少年来,这些号子都伴随劳动大众;多少年来,它寄托了他们的幸福和未来;多少年来,它成就了他们的希望和梦想;多少年来,它铸就了“成都火纸半平乐”的江山;多少年来,它续写了“临邛自古称繁庶”这一华章。试问天下谁为英雄?英雄不一定都要手持戈矛站在猎猎寒风中保家卫国,那些手持长钉耙、长木杆捣竹麻,做纸浆的人同样是英雄。可谓,七十二道工序道道见英雄流汗,十五个环节环环闻大众唱歌。从这个意义上说,竹麻号子就是英雄之歌,就是大众之歌,就是生活之歌,就是劳动之歌,就是幸福之歌。
老天有意,市场无情。“成都火纸半平乐”的邛崃火纸市场也有疲软的那一刻。面对这一刻,邛崃造纸行业的英雄们又是怎么做的呢?据李家大院创建者李洪楷之曾孙李绍荧讲,大约在李洪楷二十左右岁的有一年(1840年鸦片战争前后),整个邛崃的火纸销路不好,深为此事犯愁的李洪楷来到火井看看行情,寻找买家。这个时候,李洪楷遇见一个经销商,此人从谈话中得知李洪楷是一个造纸行家,于是就问:“你家有纸多少?”此话一出李洪楷立刻嗅出商机,于是转而反问:“你要多少?”李洪楷随即应道:“你要多少我有多少?”那个人也干脆:“你有多少我就买多少!”高手过招,电光石火之间,乾坤已定!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供销合同。其实,按照那个商人当时所需之数量,李洪楷一家所产之纸是无法满足这个数量的,然而他知道附近十里八乡还有很多为卖纸而犯愁的乡亲,如果自己把这些人所积存的火纸通通收购起来再卖给这个商人,就差不多可以满足这个真心买家的需要数量了。这样就不仅解了自己和乡亲们之困,还为自己以后找到了稳定的销路,无限的市场。小小年纪,尽显儒商睿智,辉煌人生,由此迈上新阶。李洪楷由此踏上了他人生创业的第二步,这就是从一个作坊老板发展到作坊老板兼代理收购商人,完成了从第二产业到第三产业的跨越。数年下来,不到30岁的李洪楷赚个盆满钵满,李家大院就是这样背景下修建起来的。
“时势造英雄”,李洪楷仅仅是邛崃纸商的一个缩影。我们稍微放开视野一看,你算过没有,你周边又有多少个李洪楷那样的纸商?你数过没有,你周围又有多少个像李家大院那样靠做纸修起来的大合院?天时地利人和,促成了一个产业持久的繁荣;历史、现实和未来,谱写了无数纸上英雄的故事。常言,英雄自古不问来路,草根从来盛产英雄;竹麻号子更是群英荟萃的时代结晶,是时间空间交汇的地方特产,是一首首乡音乡韵浓郁的英雄赞歌,是一个英雄群体尽显的智慧之作。
滚滚白沫江日夜流淌,淘尽了邛崃造纸行业无数的英雄豪杰,然而邛崃的造纸业不是夕阳西下,而是凤凰涅槃,从手工作坊到机器生产,从小规模分散到大规模集中,一个持续千年的产业支柱仍然在续写辉煌。
20世纪50年代末年代开始,邛崃的竹麻造纸技术有了一大进步,这就是用生料造纸。这与以前不同的是,把嫩竹麻放入料池之后,在上面放上一层生石然后再一层竹麻号,如此直到装满料池,浸泡三个月后捞起来,淘干净后用牛拉石碾碾细,然后用来造纸;这个工艺已经没有打竹麻这个过程,所以崃山大地就慢慢的听不到竹麻号子了。七十年代后,有的地方开始用柴油机带动打浆机把生料粉碎成纸浆,如此一来,竹麻号子与我们更是渐行渐远了;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由于电力推广,高压锅炉技术的广泛使用,造纸术又有了进步,不仅造纸原料开始全部用老竹,而且利用高压蒸锅和化学药品的共同作用来蒸煮竹片造纸,当然,这与十多人围在一起打竹麻的劳动场面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昔日的造纸英雄们在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之后,悄然谢幕了。那些伴随了他们若干代人的竹麻号子也开始陷入困境,乃至面临失传的危险。现状,岂是一个“愁”字了得?未来,究竟一个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