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话“成都人
要用恰当的语言来正确地表达我们自己，还真难！
一九八二年，我出差上北京。火车上，两位旅客交谈在成都看到的“文化学习”，渐渐地，话题传遍车厢，一位北京男青年还挺身发表一番赞扬成都人，奚落自己家乡是中国首都反倒无动于衷的慷慨发言。我置身在沸沸扬扬的言论中，一颗心就像要蹦出来似的，激动得真想站起来向他们大声宣布：“我，就是成都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成都人掀起的“文化学习”传遍全国，也震撼了全国。那一段时间，成都市的大街小巷、图书馆、新华书店、公园的长凳草坪、甚至公共汽车上站着的坐着的，无处不是青年男女手捧书聚精会神学习的景象。可以说，我这位小学四年级就受“文化大革命”干扰的“知识青年”，就是在那一场成都人惯有的心血来潮的“文化热”中，通过刻苦努力拿到的“初中文凭”。很遗憾，成都人这种渴求知识的进取精神没有坚持多少年，就和他们的“双燕” 、“海洋”，同样命运的折翅膀干涸了。当然，这里面包含了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我去北京，是冬天。在挂有两层厚厚帘布和烧着火炉的餐馆里，一帮北京小伙子敞开衣服尽情地猜拳喝酒侃大山。我瞧着他们融融交谈，打心里佩服北方男儿的豪爽和哥们义气；可是，目睹他们桌上摆的几碟粉皮、黄瓜，我心头不觉又对他们产生鄙视和好笑。后来，我去了甘肃、宁夏、内蒙——西北的光秃秃的一道道山梁，黄土漫漫的荒坡旱地，茫茫的沙漠戈壁，使我对富饶的家乡更滋生自豪。
确实，成都地处川西坝子，这里无风无沙，气候温和，地产丰盈，老天造就的这片神奇土地注定要娇惯这里生活的人们。他们不焦水旱、不愁食粮，一家老小厮守一起过着温饱平静的生活；加上川西地区并不苛刻的民风习俗，都怂恿着成都人养成不为生计过度担忧的品行。一九八二年，我在天津某工厂学习，与车间里一位同龄的师傅相处甚好。后来，我看不惯他媳妇还没相着就节省得一日三餐啃馒头、吃咸菜，就对他讲了成都青年男女谈恋爱的情况，哪知我的好意竟让自己失去一位难得的异地朋友，他从此见了我就跟避瘟神一样闪着。我至今都不明白，当初他是认为我人不老实撒弥天大谎；还是我的讲述让他联想起自己的窘况而产生一种自卑自惭的尴尬。可见，成都人不仅幸福地享受着天府之国丰富的物产美食，同时还幸运地享受着优越无比的民俗风情。但是，今天的我再也不敢对成都人这种理所当然地的享受沾沾自喜。看看我们自已，有几对新人不是热恋到了该“合二为一”，才醒悟爱情除了甜言蜜语，还需要筹办家什的“硬通货”。诚然，成都满街都是待嫁的水灵灵的姑娘，还有总是过分袒护和溺爱自己子女的父母无可奈何地慷慨解囊，都有意无意的怂恿成都男青年幸运地不可能成为苦命的西北汉子，为求婆姨焦急地站在黄土高坡迎着苍凉的风蹩拉拉喊“大妹妹！”“大妹妹！” ；也不会像我举例中的那位天津小伙子，从参加工作领第一份工资，就得考虑着为今后完婚成家一分一角的克扣自己。但是，成都男青年连自己“小登科”般的大事也不知犯愁的毛病，会不会就是自己一生不敢夸口做铮铮男儿的原因，这倒值得我们深思！
曾有一位广东来蓉做生意的朋友与我聊起成都时，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成都人都在等按需分配？”我一听，瞠目结舌！事后细细想想，他的坦率不是没有道理，晚上上街转转，那路边摆地摊的、躲躲闪闪蹬边三轮的、连夜装修门面的、冷秋八淡还苦苦撑着铺子的…，有几位是成都人？如果说，这位广东朋友说这番话是对我们不了解、或是说存有什么偏见，那么，我再讲一位成都人剖析自己的事，就更让人难以接受：我家附近一位退休教师，一天拿着厚厚一叠稿子来访，说是平时见我走进走出手上都抱着一本书，才贸然来寻知音；我见老同志两鬓斑白、又口口声声说稿子是他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心血，赶忙恭身让坐；殊不知我一拜读老先生所写着实赫了一跳，老先生的论文阐述是，三国时蜀汉的灭亡是因为外乡籍的文丞武将相继去逝，成都城只剩“成都人” ；我当时就认定老先生是神质糊涂、言论荒谬；可一连几个夜晚的冥想苦思我也弄不明白，成都城几万带甲将土，为何不敢开城门抗击远道来的魏军？当然，老先生的阐述不归本文所谈，我举例此事只是想说，成都人图舒服求过安稳日子的思想形成非一朝一夕。
我不知道外地人说“四川耗子成都精” 是褒是贬，反正成都人念起这句顺口溜都有点飘飘然。但是，我们的精明在何处？北京人侃大山爱论政治，是他们住的胡同里至少有一位大爷在中直机关看大门。我们成都人呢，天没有上却好谈太阳背面，好像人人都在“总理衙门”当差，凑在一块就是大半天大半天“应该…不应该”。诚然，人都会有错，只是我们成都人的许多陋习本不应该，比如，每月工资就那么几张百元大钞，摸出来的香烟却都是“娇子” 、“玉溪” 、“中华” …；平平坦坦的路，就走一条街过一个口子也“打的” ；上班就像害了瘟，啥都不想干，巴不得单位上今天张经理嫁女，明天李科长丧爸，大家才好名正言顺齐普普开去搓一天。还有更恼人的的是，无论哪家红白喜事，黑压压坐一坝。我就是因为单位上一位同事丈母娘的外婆九十三岁高龄仙逝，建议大家凑礼品钱最好自愿和不记名，哪知自己的多嘴惹得平时与我相处不错的那位同事从此见了我一脸皮笑肉不笑，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时拍手赞同我建议的同事竟一位接一位的重新买礼品贴上名字送了去。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反映着我们成都人在人际交往中过多地靠“脸面”维持，而非以“诚”相待。我问一位外地来蓉工作的同事，在成都生活感觉最困难是什么？同事踌躇了好半天才回答：“难求掏心里话的朋友”。我糊涂了！成都人习惯是上厕所也要拉上朋友摆半天，怎么就寻不着知心？同事的话恰好点出外地人、以及绝大多数本地人心中普遍存在的看法：成都人易结识、但难养！东北人结交朋友端起酒杯说的话就是“定义”；北京人为友情痴得敢“两肋插刀”；就连一心为“钱”的广东人、浙江人都会搞点能发财的东西拉上乡亲东南西北四处吆喝；成都人对朋友最明朗实际——“除了借钱，啥都好说”。我这句话可能戏谑过重，但是，我对我的亲朋好友最大期望只有一条：当我有什么好歹麻烦，希望他们管好自己的乌鸦嘴！
我出生在成都，对一块长大的伙伴也非常熟悉了解，这七十二行，行行都不适应我们。因为我们成都人白天所想与夜晚做梦都一致：一锄挖个金娃娃！改革开放初期，我的师兄住家是临街铺面，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停薪留职回家开餐馆，生意好坏我不多说，反正我路过他的餐馆都是绕着走，生怕被他碰见拖进去热情招待，因为我一想起他每天擦黑提篼篼在市场买的“收刀肉”就胃痉挛；后来，他又改行做服装生意，并告知我们，师兄家去了，亏血本也要照顾几套广州进回来的“资格货”，他蜜似地保证令我们这些挣点死工资又整天为面子操劳的人简直欢欣鼓舞，谁知去了一趟他的商店回来就心疼一辈子，他特价给我们的衣服裤子不是穿两天就爆线、再不然就是洗一水就只有哄着拿给下一代穿。你说，我师兄候着了天赐的良机又能怎样？而且，成都人中像我师兄这样的人真不少，大家脑子里装的就是今天如何赚得盆满钵满，明天、往后，谁也不愿多虑。所以，成都人这种急功近利、只图眼前的心理、行为，导致成都人在迈向未来中，无意间就形成一道阻碍自己发展的屏障。所以，成都人要想创名牌、品牌，难！！！
成都人除了干事不是踏踏实实，还有一弱点就是缺恒心、怕吃苦。这种滋生在成都人身上的通病，造成成都人把多多的时间、时时有的良机、天资聪慧等等，随光阴化为乌有。我有一位同事爱好文学，他几年前就兴致勃勃地对我讲了他构思的小说：一位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来到成都，被眼前的繁华世界弄得不知所措，无意间听一位本地人指点，说擦皮鞋投资小见效快，他每天就守在面馆、茶铺替人擦皮鞋；说城里居民家中过时不用的东西多，他就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的吆喝收废品；过年了，乡下人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喜气洋洋地回了家，开年又领来一帮乡亲在小区摆摊设点，还租间民房开麻将馆，每天把平时爱说教他们的那一位成都人请去象敬神一样供着；这位本地人过意不去、也十分不解，还是乡下人对他吐了实话“您看市场很准，您说的话我们照着去做都能挣钱！”。这篇小说满有意思，不过，我催了对方几年也不见草稿，请大家不要遗撼，因为写这篇小说的人和我都是成都人！
今天，时代在变，社会的飞跃发展无情地催逼着人，成都人的生活却依然保持着以往的自得、悠闲和懒散。你看，暖洋洋的太阳下一群一伙，呷着茶、嗑着瓜子、冲着壳子，匆匆岁月落到成都人身上也成了府南河的流水——慢悠悠地。不过，今天成都人的心情已不再是以往那种轻松、坦然，他们的内心早己被琳琅满目的奢侈品诱得失去平衡。这一点，从成都人掏钱炒股买彩票的疯狂程度就不难看出，只不过他们不习惯、或者是说根本做不到像广东人、淅江人、甚至挤进城的乡下人那样整天忙忙碌碌。
我那位广东朋友离家乡来蓉一住就是二十年，可见成都对他诱惑有多大，而我们身在此间却没有认真对待和没有诊惜这块金子般发着光的热土。想当年我们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广东人、淅江人…我们只顾享受他们带来的鞋帽衣袜、电器日用品之类的小玩意儿，却忽略了应该从他们远离故乡不辞辛劳地奔波在成都市场的行为来启发我们自己。我们曾经不是生产过与国内任何品牌相媲美的电冰箱、洗衣机，它们今天呢？如果说，是市场无情地竞争淘汰了这些产品，还不如直截了当说是淘汰了根本不把市场当成一回事的成都人！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若大的中国市场依然难见成都人组成的推销大军，试问：凭成都人现在的市场意识和对工作的敬业精神，即使把“双燕”、“海洋”重新搬上历史舞台，它们又能在商场柜台展几天？我们天天盼外国商人来投资，日日求异地老板来办厂，我们自已的呢？往日令人垂涎的锦城小吃如今一家家金字招牌依旧高悬惹眼，可端上桌的东西谁能分辨清是出自大师傅的精湛手艺、还是小工的随手杰作？日本、韩国为泡菜打得“硝烟弥漫”，都厚颜称自已的泡菜是祖是宗，他们知道成都的泡菜么？他们尝过成都人腌制的泡菜么？他们可能清醒地知道成都的泡菜，但他们更清楚成都人是不会跨出四周紧紧围绕的大山来与他们劳神费力地演“三国”。就说成都这些年的城市面貌变化：府南河治理、五路一桥、三环路、地铁、高速公路、北改工程等等，哪项工程不宏伟，处处修建都喜煞人心。可是很遗憾，这样宏伟的城市建设工程需要的一支凭体力、靠实干、不怕吃苦的硬骨头精神的劳动大军，早已与我们成都人“无缘”，不信？你去干得热火朝天的一处处建筑工地瞧瞧，那些和灰切墙、挖土搬砖、掏沟铺线的工人们能见着成都本地人么？
昨晚，儿时的朋友来访，我见他一脸胡渣、衣服裤子也皱巴巴的邋遢样，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对这位“冒根朋友”，我最后一面是在青城山的宛延的小道上，当时陜窄路径涌来一长串发着吆喝声的滑杆，我们赶忙礼让地自觉地退到一边，没想到上面躺着的贵宾竟是自已穿开裆裤就一起玩耍的朋友；他肯定透过墨镜也认出了我，我从他很犹豫似地微微起身的一刹那动作就已经明了，只不过对他很快又躺回去就无法理解和不愿过份地去猜测。我当时不知是啥心情地恭让着一乘乘载着“丈母娘”“夫人”“儿子”“小姨”的滑杆，並且，这种油然而生的自惭自卑还让自己失去游耍兴致地立刻就转身下山打道回府。现在，这位从“红庙子”发了财就不见踪迹的儿时朋友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且还像和尚念经般喋喋不休地斥责着我们成都的人这样不对、那样有错。我越听越感觉不顺耳，越听越生气，直想蹦起身冲他吼：“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从儿时学爬就在这块土地！”。可是，当我听他讲如何被亲戚朋友拥着下海办厂，哪知一个个封了职务拿着不菲薪水的亲朋好友是善唱的多、诸蔼亮不少、真正横作梁干实际事的一位都没有，他一狠心把不景气的工厂盘给别人，不料一年时间，工厂还是那一座工厂、人还是那一批人，产值利润成倍翻；而且，自已蚀了钱还带一屁股债不说，如今家里家外的这些人对待他都像避“瘟神”，不然，他今晚也不会遛达到了我这里来寻“知音”。我厌烦地听着他梦呓般的讲述，心里在想：他和我，会不会就是大家常挂在嘴边的所谓的“成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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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3:00
发表于 2012-9-25 09: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