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你把船撑快点咧! 翟组长,你放心,没准呐——我还赶到你们头里呢! 河里的汉子一边应着,一边挥动手中的竹篙,把船撑离河岸。船中仓堆着绿生生的稻秧,秧兜子一律朝外,码得整整齐齐。远远地望去,白花花的根须象两张大白纸挂在船的两侧。黑铁塔似的老肖丁字步立在船头,使劲地撑着,犁出一路浪花。 这时,东方绀青色的天幕上正洇出些霞彩。南风悠悠地吹来,给人一些凉爽的感觉。 翟组长一行7条汉子,沿河堤走了一截后便抄小道直扑野鸭湖。往日里,这些去插秧的汉子们都是搭船走的,今日翟组长吩咐让船上多装了些秧,他们便要步行了。大伙有些不悦。一路上便没有人说笑。 翟组长是社教工作组组长,年近而立,中等身材,是个知识份子出身的干部。他生活简朴,思想上进,很注意和群众打成一片。只是下乡晒了3个多月的日头了,他脸巴子仍比社员们白。昨天收工时,社员中有个积极分子向他反映说老肖一伙到野鸭湖插秧的人,没有干部带队,每天只运半船秧插完了便在湖里玩耍,偷闲躲懒。翟组长记在心上,今日一大早便和老肖他们一道下田扯秧。他想以身作则,督促老肖他们尽快完成野鸭湖的插秧任务,抢先向公社报喜。 嗬!好大的湖啊! 一进湖区,翟组长立马想起那首“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古诗。可惜这湖里此时没有牛羊,连野鸭子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风刮得凶猛,远处有几棵柳树在剧烈地摇曳,仿佛要被连根拔去。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老肖也到了。 野鸭湖的水田是前年才在浅滩上开垦出来的。这里的河水几乎与田里的水面一般平,只隔了一道两尺多宽的田埂。汉子们从船上卸下少许秧把就近甩到田里后,便喊着:1、2、3!1、2、3……的号子将那船和秧一起拖过田那边去。 翟组长一行7人一字儿排开,开始插秧。老肖则站在田里一边推船一边甩秧把。 田里水很深。一尺大几的秧苗插下去,才露个尖尖。人站在田里,脚下的泥巴软乎乎直往下陷。水几乎淹到腰际了。风舞银浪,层层叠叠,常泼得汉子们满脸水花。这阵势,翟组长还是第一回碰到呢,心里难免有些发怵起来。可此时他已无退路,只有硬着头皮上阵。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插秧的汉子们把翟组长夹在中间,不一会儿工夫,田里的绿色便呈显出一个“凹”形来。翟组长羞愧难当,愈发手忙脚乱……过去遇上干重活他吃不消了时,便召集干部开田头会,乘机歇口气;眼下四顾茫茫,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有硬挺着。不知何时一条大蚂蝗叮到了他得大腿上,他恨恨地一咬牙,猛一把揪下来朝远处扔去。 此刻,老肖已将船里的秧把甩出去一半了。他正可着嗓门唱着没有词儿的花鼓调(原本是有词儿的,老肖不敢唱出来,怕翟组长批他唱黄歌)》。望着老肖那副自在样儿,翟组长不由心里一动,颤颤地叫了一声:老肖!却没说下文,只拿两只眼睛热热地望着老肖。老肖一看翟组长的狼狈样,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他对着上风大声喊:翟组长,你来吧?你来甩秧把,我去插秧! 翟组长获赦似的几步撩过去接过船来,心中很感激老肖的体贴。可谁知刚才在老肖手中驯服的象个乖儿子似的船,到了翟组长手里却不听使唤了。风把船吹得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弄得他顾了船尾顾不住船头,老半天也甩不出一个秧把去,一会儿便精疲力竭只剩呼呼喘气的份了。他想,怪不得社员们常说“条条蛇都咬人”呢…… 老肖好一阵忙乎,才把翟组长拉下的那个绿色“凹”字赶平。当他直起腰来打算歇口气时,突然发现那只船横在了田中间,却不见了翟组长的身影。老肖顿时着了慌,说声:不好!快救人!汉子们便扑通扑通跑过去七手八脚推开船,又七手八脚把翟组长从泥水里摸出来,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三十多年后的一日,父亲到镇上来,夜里和我闲谈,讲了这桩往事。撑船的老肖就是我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