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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野鸭的迁徙__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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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26 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重新聚合的鸭雁机群非但没减少,相反倒增多了十几倍,自北向南掠   雪原飞行时就像是片片乌云。它们越过黄河赶至冰凌所能到达的最南端之   河,见识到未收获的稻海和点缀其间生有菱和其它水生植物的坑塘,但因   有冰凌它们只能望菱兴叹。白天鹅如天使般降落,示范破冰之道,而甘为   人类捕鱼做工的鸬鹚却让它们惊讶无比……

  早晨,呼啸的北风仍没有停止,但云层却早被风吹向了南方。红日升起,雪面映着霞光,晃醒了麻胸脯和野鸭们,它们哼了一声冲出雪窝或草窝,在雪地上方盘飞着,开始在霞云上方重新集结。

  它们很快到达了平流层高度,这时发现,虽然雪夜被那披伪装衣的人捕获了一大群雁,但空中仍有更多的雁阵在向南飞着。而且,雪夜失散的野鸭群体,非但没减少,相反倒增多了。

  原来,早在阴云密布之前,就有野鸭为躲避风雪,已先掩蔽在村庄之岛附近的水塘沟渠岸边树洞或草丛中。另外,一夜的风雪封冻了河湖,覆盖了田野,使滞留在平原北部的野鸭再无立足之地,也都随雁群一批接一批急急地赶了上来。因此,反射着大地银白色雪光的蓝天上,鸭雁机群的规模一下子就增加了十几倍。它们集中在同一空域飞行,就像是掠过雪原的片片乌云。

  空中行进着宽长的野鸭歼击机群和雁阵轰炸机群。这些一会儿你赶向前面一会儿我赶向前面的鸟儿,除了加紧拍动翅膀,大都默不作声。因为,冻结的雪面或冰面对它们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它们是水鸟,都长着脚蹼和扁嘴,而没有陆居或林居鸟那样的尖爪和尖喙,在这样的冰雪之灾面前无法刨雪吃食,大多都粒米未进,有的只吞吃了一点儿雪屑。

  同时,因冷风将雪面冻得硬邦邦的,包括较适应荒原和耕地生活的雁群,在太阳未把雪晒软融化以至露出暄软的沙地之前,也不方便降落。所以,它们这一起飞其实就像转场的飞机那样,必须一鼓作气到达冷风所不能冻结的河湖水面,才算万事大吉哩。

  麻胸脯和每一只飞行着的野鸭都在分辨和记忆着。因为,在未到达那最终的越冬地之前,这些水鸟已经想到了返回。

  地面向后掠过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但野鸭靠它们敏锐的目光,仍可看得出雪被下暗衬出的田径田埂与麦垄的方块田之形。它们认得出雪衣覆盖的村庄之岛,辨得出高杆铁塔所夹峙的覆雪的公路,河堤与公路的区别就在于河堤是成双等距离而行,并且中间夹有低平覆雪的滩地和覆雪的冰河水道。有些地方,河堤本身也兼公路使用,上面都有披雪的汽车在慢慢行进。

  很快,麻胸脯再一次看到了已经是老相识的披雪的列车正在覆雪的铁路上疾驶,它驶过的地方,钢轨重新闪烁出铮铮光泽。

  接着,在鸭雁机群云影掠过的雪原上,出现了一道从未见过的又高又长的大堤,它们飞过这大堤,看见宽宽的覆雪的滩地与覆雪的冰河水道,麻胸脯忍不住哼了一声。回望对面的长堤,如在十里雾外,向两边望去,大河上下,更是烟云飘渺,惟一能见到的是飞架在两岸的钢轨长桥——桥墩因与覆雪的河滩冰河的色彩反差而更加醒目。麻胸脯稍微与一路上记忆在脑海光屏中的所有河流相比较,立刻知道这被雪覆盖的是它见到的最大的河流。

  可惜,因这河水正处在冬季枯水期和冰封雪覆的状态,来自极地的野鸭少女所见的并不是此大河奔流咆哮的真面目——这条大河就是赫赫有名的黄河。

  越过黄河,继续南飞,随着覆雪的田野、道路、村庄之岛不断掠向身后,太阳也渐渐由左翅尖转到头顶正中的位置。这时,由空中俯瞰地面,雪被的白色正慢慢变薄变稀,井开始显现出由红绿黄三色交织而成的田野。

  地面又出现了一条河流,从空中望下去,它那多支流的形状如树枝一般。虽然,这河的堤距与滩距远没有黄河那样宽,但主流水道却比黄河的冰河面略宽些。而且,鸭雁依空中移动着的阳光在河面折射效果的变化,判断出这大河只有岸边才有少许冰凌,中间水道是波澜起伏——这些波澜,其实是由河水上下两方对走的帆船所冲击而形成的。

  对于饥渴难耐的野鸭和雁群来说,这未冻结的河水是多么及时啊!于是,帆船对开过去之后,鸟就乌云般一片接一片地降落水面。

  浮在河面上,我们的麻胸脯更细致地发现,冷风虽仍在刮着,但到了这里只能将岸边不流动的水冻结出很薄的冰凌,而河岸向阳的一面根本就没有积雪,显出赭石色的土地,这与以前所见到的黄土地有所不同。它于水中往岸上再番观察,又认出在空中看到的黄色是大片大片刚刚成熟的晚稻,于空中所见的绿色,是它头一次见过的油菜田,另外还有杂于稻地之间坑塘里的水生植物,如蒲草、苇、睡莲、浮萍,都是麻胸脯所见过的,只是生得更粗大茂密且绿色更浓。

  又是一个最最深刻的记忆:鸭雁经过长途辗转南飞,所追寻的不仅是不结冰的水面,而且还包括绿色。过去,当麻胸脯飞过金黄色的桦树林,飞过大荒原金黄色的草海和苇海,为的不仅是寻找不结冰的水面,其实也为了追寻绿色。现在,当皑皑雪被覆盖了千里大平原的麦地,寒风冻结了河湖水面,它一鼓作气飞行所追逐的,除了能降落的水面,当然还包括绿色的脚步。而它终于到达了冰凌所延伸的最南端,终于寻觅到了绿色之尾。它所在的河流就是体现冰凌与绿色头尾衔接的重要标志,这河的名字叫做淮河。

  淮河不仅为重要的气候分界线,同时也是区分中国南北地理区域的重要分界线。

  自然,经过最长最紧张的一段飞行之后,饥肠辘辘的鸟流浪汉们的当务之急依旧是补充能量,这与人造飞行器并无不同。除了一部分野鸭在水里捕鱼捉虾外,大部分鸭雁都弃水登岸,到稻田和被寒流冷风冻蔫叶子的油菜田野扫荡一番。也有一小部分鸭雁穿过稻田走向坑塘,想吃水生植物。它们走近坑塘才发现,这些坑塘因多为死水,表面覆盖着薄冰,水生植物露于冰上的部分也受到了冻害,只有隔冰浸在水下的部分才是鲜绿鲜绿的。它们一望那嫩绿之色就知道是富含叶绿素与各种维生素的小菜,但是它们的扁嘴偏偏又无法啄破冰凌,只能隔冰而望菜兴叹。

  正当这些鸟儿败兴地返回油菜地的时候,突然,空中传来“咯噜——咯噜——”的叫声。有经验的老鸭和老雁听到这声音眼睛顿时一亮,又转身朝冰凌覆盖的水生植物坑塘赶去。

  细心的麻胸脯也听到了来自高空的叫声,它知道那是天鹅。它抬头一望便看见了那高贵的大鸟正由蓝天中飘然而下——这鸟类中的高飞冠军白天鹅,多往来于天山和喜马拉雅山一线,不知是由于风雪而迷路的原因,还是原本就与野鸭和大雁选择了相同的越冬路线,总之它们像白天使般降落下来。

  白天鹅没有降落在大河水面,而是照直朝那冰凌覆盖的水生植物坑塘落去。在将要降落之前,这些大白鸟将双翅拍了几拍,使身子保持在冰面悬停的样子,然后将双翅并拢,用腹部砸向了冰面。

  哇!这是要干什么?要是野鸭或大雁,这样不骨断筋伤,也要震坏五脏六腑了!

  麻胸脯和所有头一次看见白天鹅如此行为的年轻鸭雁,都十分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

  摔在薄冰面的白天鹅不仅没有受伤,而且,它们还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跳起,重复前边的动作。

  薄冰受到如此撞击,发出吱呀呀的裂碎声,很快,一个冰洞被最先降落的白天鹅砸成了。其它白天鹅继续砸,将本来就不很厚的又被阳光晒暖的薄冰层砸出了一个窟窿,旁边的薄冰出现一道道裂纹。早已等在一旁的老鸭老雁一拥而上,拥破了最后的冰凌,混在白天鹅群中大吃起来。

  哦!原来如此!

  所有年轻的鸭雁都看得明明白白,不用招呼它们也都奔向了坑塘,不仅吃水生植物嫩叶,也吃藏在嫩叶下的小鱼小虾。

  对于麻胸脯来说,鱼虾浮萍和睡莲都是熟悉的,只有菱和水葫芦是第一次见到。特别是菱,它们一簇接一簇浮生于水面,以茎相连,叶子为菱形,老叶因冻伤的原因显得有些蔫巴,但中心处萌生的新叶却完好无损,有的还绽开着紫色的小花。无论有花的还是无花的,它们毛茸茸的根部都挂着菱形的带有两个弯角的果实,这果实就叫菱角。它品过菱的嫩叶,无比清新的好味道。它再啄菱角,结果那硬邦邦的家伙掉进了水里……

  正在麻胸脯吃得开心的时候,突然,“哗——”的一声,群鸟争相飞起,麻胸脯自然也跟着拍翅升空,这才看见大河中有人撑来了两只长长的竹排,竹排前端有两根横木棍,上面各站着十几只鸬鹚。

  因为那竹排来得突然,上面又有明显是被人类捕捉的鸬鹚,故而把这些鸟儿惊飞了。

  麻胸脯在途经贝加尔湖时曾经见过鸬鹚,不过它们大都与白天鹅一路,飞向天山那方去了。它们怎么被人捉到了呢?其它鸟大概也似麻胸脯这般好奇,它们看清人手中是竹篙而不是枪时胆子便大起来,并因为仅吃了个半饱而盘旋不肯离去。于是,群鸟飞在空中很快就看见人用竹篱把鸬鹚往水中赶着,不愿意下水的,人就用竹篙将它们拨下水。能干的鸬鹚下水后立刻潜水捉鱼,它们每捉到一条大鱼,人就上前把鱼夺过来,然后驱赶鸬鹚再去捉。空中的鸟儿面面相觑,特别是野鸭们,没有哪一个肯在这里再多停留一分钟,纷纷向高处盘飞。

  飞过淮河之后,迎面而来的赭石色的土地上,积雪与冰凌渐渐绝迹,金黄色和绿色越发显得鲜明。有时,绿色坑塘中还有坐在大木盆中采菱的着鲜艳服装的人类女子;有时,割过稻谷的水田中,比白熊还要魁梧的水牛正与人一起耕作。可是这时,所有的鸟儿脑子里都已被那鸬鹚为人类捕鱼做工的画面所充满,它们只是因为害怕人而向高处飞,鸟群的黑云一直飘向高天平流层中

 楼主| 发表于 2004-9-26 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京郊之夏比极地长,野鸭可再度蜜月。麻胸脯寻找爱侣却遇到在树洞   育雏的中华秋沙鸭,小鸭从十米高处跳下却摔不着。盛夏骄阳似火,但荷   田莲叶可做遮阳伞,大雨又不断调节气温,青纱帐屏蔽掉四周的人声迹象。   麻胸脯从母爱情结中摆脱,发现泄洪水道下游的野鸭乐园,但这里的野鸭   在秋风临近不往南飞却向北飞……

  普天下的母爱之心都是一样的。如果是人类,为母亲的失去儿女常常会因悲愤而神经失常;如果是一只老母鸡,中止孵蛋时它就会痴情犹存,见了椭圆形如蛋样的物体便会卧在上面不思吃喝地继续孵着,或者主人为它买些小鸡雏,以此满足它当娘的愿望它才肯罢休。

  但是麻胸脯却无法与人类之母或在人类庇护下的老母鸡相比,它虽然悲愤伤心却连发泄的机会也没有,一旦没有蛋的拖累,因处于人口稠密地区的种种不适应就上升为主要问题了。

  现在,它完全没有卧在蛋巢中听到各种响动望见各种危险都能泰然自若的耐心,一看见人和可疑的动物,或是赶紧钻入草丛或是急急飞走,特别是白昼里烟尘笼罩,夜晚灯海映空的大都市更是它敬而远之的。

  另外,麻胸脯凭越来越变得几乎直射的阳光判断出这里的夏季远比极地的夏季长,野鸭在如此长的夏季足有时间二度蜜月再孵一窝蛋。所以,它虽有无尽的恐慌,但因做母心切,便没有远走高飞,仍在小河两边水田地区寻找着。

  这时,它对空中与水面一切活动的东西都十分感兴趣。空中出现了两个灰点儿,它飞迎过去,是一对鸽子在兜风。河边蒲草丛中漾出一圈圈涟漪,它降低高度抄上前去,却是一对灰毛水老鼠在靠岸浅水处吃草。接着,在掠过稻地田埂的时候,它发现在晃动的草隙间,有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时隐时现,它最初以为那是小鸭雏,在超低空掠飞细看时才发现是刚出壳不久的小鹌鹑,正在母鸟带领下学习觅食。不久,在飞近柳林洼地时,有黑白相间的羽翅影子一闪而过,这可是像绿头公鸭啊!麻胸脯快速飞追过去,却原来是一只喜鹊在啄食一个干鱼头……

  如此种种,麻胸脯眼睛中一次接一次闪现出希望之光,又一次接一次地熄灭。它已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是,有一天,当它飞过一大片莲花田的时候,却看到一只漂亮的鸭子在莲叶与莲花中轻松地游着。

  这鸭子生得有些特别:从那个子看该属于鸭系雌性的,却没有雌鸭那样便于在枯草堆中隐蔽的素色羽衣。它的头颈是棕红色的,翅羽暗灰微带一些蓝色,胸腹是白色的,这些容易暴露的颜色往往为鸭中雄性所特有。而鸭的头后部,还有一绺凤冠样的长羽毛,它的嘴巴较一般鸭要窄长,而且前端似鸬鹚的嘴微带些钩状,一看就是很会捕鱼的家伙。

  野鸭本有趋群习性,加上麻胸脯急欲做母亲,它把那鸭认作是鸭小伙儿,马上落入莲花田,并以潜头和摆翅的方式,想引起那鸭的注意。一般情况下,公鸭是完全看得懂母鸭这种表示以身相许的行为语言的,但是那“漂亮哥儿”却无动于衷。它快速潜水吞食了几条泥鳅,就展翅疾飞起来。麻胸脯好不容易见到一位鸭族同类,怎肯轻易放弃。它随后起飞追赶,这时便显出了它在飞行上的速度优势。没飞多长距离,它就超越了那鸭飞在了头里。当它不得不减速甚至做空中悬停并回头观望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那鸭的影子。立刻,大大的问号出现在麻胸脯的脑海中,以至于它惊叫一声,并在空中和地面寻找着。

  在它视线所及的几片莲花田中间,有一小片高于水面的旱地,那上面立有好几座坟墓,还有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以鸭类飞行与降落的速度推算,那漂亮鸭只能落入大树冠中。可是,鸭类不是雀科,也不是鸦科,更不是啄木鸟科,如何能在飞行中拢起翅膀穿过密密的树枝呢?

  麻胸脯带着疑惑返飞回来,在旱地上方盘旋寻找着。大槐树密密的枝叶中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它不甘心,又落在莲花田水面,游过坟墓旱地再次寻找。它由下向上仰望,发现大槐树粗大的树干上生有一个又一个大树瘤,还有一个又一个树洞,有几个树洞中微露出细草和羽毛,显示出是有鸟类居住。麻胸脯对那高达数米或十余米的树洞根本不抱鸭类会居住其中的任何希望,但是恰恰在最高的树洞口中有一双眼睛向外闪现了一下。啊!就是它!那如果不动绝对看不出的和树皮颜色完全一致的鸭嘴和带凤羽的鸭头!

  怪事中的怪事!会钻树洞的鸭子!伪装假巢瞒天过海的行为!麻胸脯受好奇心驱使立刻拍翅飞起,用空中悬停之法凑向树洞看个究竟,它发现那漂亮鸭正在用脚蹼倒动着身下几个已被叩破壳露出小鸭头的蛋,吃惊得“嘎”地尖叫一声,险些跌落到地上。

  事实告诉麻胸脯,那藏在树洞中的鸭羽毛虽漂亮,却与它一样是位鸭少妇。它那羽毛的颜色完全是为适应如此树洞而生的。要不是那鸭少妇因听到小鸭叩蛋壳的声音起身拨弄身下的蛋,凭麻胸脯眼再失也不会发现个中秘密的。

  在麻胸脯重新落于水面仰望着高处树洞发呆的时候,更怪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一声稚嫩的叫声,有一只绒毛尚未干透的小鸭竟从十米高的树洞中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滚,竟没摔坏,那小家伙儿昂首阔步,对高处树洞大叫着。

  照一般情形,一只处于母爱心境的母鸭会把这小鸭认作自己的孩子,但对于麻胸脯来说,因事情来得过于突然和蹊跷,以至于它像泥塑似的呆望着。过了一会儿,小鸭一只接一只落下,没有一只摔死。麻胸脯侧目把瞳孔的焦点聚在那洞口处,从又一只小鸭出洞的动作中发现它其实是自己勇猛地跳下来的。

  “啊!与众不同的鸭子!”麻胸脯用水冷却一下头再看,它的眼睛可以说是睁得不能再圆再大了。

  就在这时,树洞中已一只小鸭也没有了,那漂亮的母鸭一跃从树洞中飞出,落在莲花田水面,向小鸭们叫着。麻胸脯这才意识到了它错过了一个极好的领养这些怪异小鸭为自己子女的机会。等它缓过神来想要招呼小鸭时,那漂亮的母鸭已经带小鸭进入莲叶丛中去了。

  麻胸脯见到的是十分稀有的仅在树洞中生儿育女的中华秋沙鸭,也是只有中国才有的品种。这种鸭的幼雏刚出生时可以从十米高处跳下而不会摔死。

  虽然因男孩儿扫荡了麻胸脯的蛋巢它又没能寻找到公鸭情侣,使它第一年做母亲的梦想没有能够圆成,但它毕竟在这人迹稠密的地区遇到了鸭系同宗,看到了中华秋沙鸭成功育雏的现实,而使一颗受伤害的心灵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它跟随中华秋沙鸭游入莲花丛,虽然小秋沙鸭们不把它当做母亲,但是那中华秋沙鸭家庭倒也没有排斥它的意思。所以,它开始随在中华秋沙鸭家庭左右,让自己的心境渐渐从那母性痴情状态过渡到正常,以打发从夏季到秋季一段漫长的时光。

  随着盛夏的到来,如火的骄阳把空气和水面都晒得烫烫的,使来自寒带的麻胸脯有时因酷热而张大嘴巴喘息。但因为阔大的莲叶可起到遮阳伞的作用,一场接一场的大雨又不断调节着气温,莲花田深水处还是蛮凉爽的。鸭羽绒既然保温性能良好,自然隔热性能也好,它用潜水之法可大大降低体内温度。莲花田中有着吃不尽的泥鳅,茂密的莲花四周围迅速长起的青纱帐又大大减少着四周人迹嘈杂之声,而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莲花田除了采莲采荷人,来自动物的危险很少,对于那小秋沙鸭来说正有如林中沼地学校。所以我们的麻胸脯也渐渐习惯了。

  在小秋沙鸭长到半大的时候,莲叶已有一部分枯萎,莲花大都变成了莲蓬。这时莲花田中的水开始变浅,进入的人也多了起来,于是中华秋沙鸭一家便转移到了稻田或青纱帐更茂密的地方。这时候麻胸脯已完全从痴情母爱情结中摆脱了出来,就不愿再充当那中华秋沙鸭家庭的尾巴了。麻胸脯靠生物钟掐算这该是野鸭系列绿头鸭家族新生小鸭学会飞行的时期,别看在育雏期它很难找到以隐蔽为生活要点的同宗同族,现在它该可以找到它们了。果然,它飞上高空,一望便看见了好几只着麻栗色羽衣的母鸭和风度翩翩的绿头公鸭。它们同麻胸脯一样飞起于苇丛、蒲草和莲花田掩蔽地,如同听到召唤不约而同向南飞着。

  麻胸脯虽奇怪这些野鸭在天气还热,结冰期还早时南飞是过于积极了些,但长达三个多月的孤独生活使它决不放弃这合群的机会。它奋力追赶,越过已显出金黄色的莲田和稻田,接着又穿过了空前繁忙的铁路公路以及宽长的护路林带,在俯瞰之中它发现了一条长堤夹峙的宽阔却非常浅的河道,那浅水刚刚淹没的藻类,平展展的,就像是水下草原一般。三五成群的野鸭,正悠闲地在这浅水草原上觅食哩!

  为辨认并牢牢记住方位,麻胸脯在高空做悬停之势向四方观望着:向南是由金黄色方块田组成的广袤平原;向北是它仍心有余悸的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向东远方的河水间有两座长长的公路桥和铁路桥搭过浅河长堤,往来着汽车和列车;向西蒙蒙水汽间有的地方泛着银白之光,有的地方却翻涌着黄白相间的波浪……

  麻胸脯以它的阅历知道那银白色是反射阳光的水色,那黄白相间的波浪是结穗并进入枯黄期的芦苇。它看着那水苇相间之处觉得似曾相识,细细一想竟回忆起来了。它身下的浅水河正是它随雁群鸭群遭雁翎枪伏击的白洋淀泄洪水道下游,由于雨季已过,拦水闸将水拦蓄于淀中,所以水浅得露出了水草和藻类。

  落下来之后,麻胸脯便发现了这水草水藻的妙处——这里的水经上游苇荡及水中水草水藻过滤,更加清纯甜美,而且流速极缓。浅水不适于船只航行也不适于大鱼隐藏,绿藻与生于其中的苔藓和浮萍就是鸭类的美食,除此之外水中还有成群的小鱼小虾和螺类,并且有很多很多当年生的小青蛙哩!

  而最重要的,是两边大堤下的河滩绝无猎人可掩蔽设伏之物,长堤距河水中心都在猎枪射程几倍之外。在这样的地方,野鸭不用担心睡着时会被水冲走或被风吹向岸边,在那水草水藻的帮助下,水鸟可以毫不理会来自空中陆地的各种危险。一句话,这里才是野鸭的乐园哩!

  天气较夏日已凉爽了许多。麻胸脯真是胃口大开,以储备秋后南飞航程所要消耗的脂肪。同时,它又要不断在空中做飞行练习,以免身体变得过重。这时候,有几只绿头公鸭便试着前来讨好它,但麻胸脯那为母痴情期已过,又不习惯这些绿头公鸭胖瘦不同和南腔北调的口音,所以善意地拒绝了它们。秋风吹黄了树叶,气温迅速降低。入夜后浅水河面升起了寒雾,而且靠近岸边和有浮藻的地方在凌晨也出现了冰凌。燕子等食虫鸟早已南飞,接着,经河面像风卷尘雾样飞过的是黄胸雀、交嘴雀、燕雀等以草木的子实为食的小鸟。麻胸脯知道这些小鸟大都是住在草原荒原以至针叶林地带的居民。依它那第一次南飞经历计算,随着天气继续变冷,继这些小鸟后面而来的该是住在苔原与极地的雁阵,然后收尾的野鸭也该露面,它也该随鸭群大队南飞了。可是,还没等雁群露面,麻胸脯就发现身边浅水草原中的野鸭在一对接一对升空,它们不是往南而是向北飞去。

  “咦? ”野鸭违背常规的飞行立刻使麻胸脯心中冒出大问号。它忍不住飞上高空,用空悬之法张望着。

  晴朗的空中,不断有各种小鸟急急朝着太阳所代表的南方飞去,而浅水河中的野鸭,却三五成群背向太阳往笼罩着淡紫尘雾的大都市飞着——麻胸脯脑部光屏立刻闪现出大都市人声嘈杂、车流如潮、高楼如林。灯光如海般的一幕幕画面……那是它想一想就忍不住发抖的地方。

  它犹疑着,没敢贸然跟去。它独自落在即将封冰的浅水之中,翘首遥望天空,期待着野鸭大队到来。

 楼主| 发表于 2004-9-26 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城郊小河所串坑塘难为野鸭之家,破砖瓦窑裂缝为筑巢之所。公鸭新   郎负心而走,城郊难寻新公鸭配偶,满腔母爱只好倾注于无希望成为小鸭   的蛋。春光明媚但险象环生,迷彩伪装加超长耐心使它一次次化险为夷。   两拨男孩儿以砖瓦窑为制高点,相互“炮击”、“冲杀”。它受不得土块   轰击和乱脚践踏的恐怖……蛋成为男孩儿的战利品……

  麻胸脯很快发现了一条小河,它由绕城之河分出,缓缓流向城市的东南郊野,在村庄和树林旁边穿过。麻胸脯所以关注这小河,是因为河边生长着乱蓬蓬的树木,经这小河的水还串接着一个又一个坑塘。其中有的坑塘是很大的,里面生有苇丛和蒲草丛,是准备生蛋的母野鸭必定要寻找的地方。因为,在野鸭家族中,筑巢孵蛋以至于照顾小鸭都单方面由母鸭负责,蛋从生下后二十八天孵化期可以说是最危险的。而且,小鸭要经过一个夏天才可以长大,隐蔽与安全的环境为头等重要。

  它掠过小河向下游追踪着,细心地做着空中侦察:

  第一个坑塘离城区太近,水边苇稀,岸上树少,水面又游着人工饲养的肥大白鸭群,单是一只麻栗色母野鸭落在那水面已是分外扎眼,更别说在这里筑巢,领着小鸭游水了。

  第二个坑塘离城市远些,但正处在公路十字交叉口旁边,白天和夜晚都难得安静,是野鸭惟恐不能躲避之处。

  第三个坑塘远离城区,也大得出奇,四周为田地和树林所环抱,但岸边有一幢小木屋和一座由木桩搭成的简易码头,水面上也正有人在划一只木船行走。他一边划一边向水中撒着颗粒饲料,因此引得长长的鱼群跟在后面。在这样的地方,野鸭虽可在树林或田埂草丛中筑巢生蛋,但小鸭孵出之后下水就难免会受到那木船的追赶,也不该在考虑之列。

  第四个坑塘是小河的终点,离城区也是最远的,水中苇丛与蒲草都很茂密,周围蓬生着草木,荒凉之态使麻胸脯一见倾心。但是,它在这里没有发现一只野鸭甚至一只小鸟的影子。它刚刚降落,有一束芦苇立刻晃动了一下,撞动芦苇之力来自水中,而且迹象显示出是个挺大的家伙。它不用扎头入水就已经发现了不怀好意向它悄悄靠近的大鱼,长相与林中沼地的大狗鱼几乎相同,只是吻短些,遍身是蟒蛇样的黑色花斑——这是大黑鱼。麻胸脯看它的长相就知道是可以吞吃野鸭的家伙。它飞起来擦过坑塘水面盘飞,在苇隙水面看到浮着大大小小同样的家伙。原来,这是一个黑鱼坑,芦苇与蒲草茂密,完全是因食草鱼被吃光而形成的。于是,这第四个坑塘也被麻胸脯否定了。

  但是,因肚子里的蛋已快到屁股门上,而且后面卵巢上还有更多的排队要成熟的蛋呢。严峻的现实使麻胸脯必须尽快找到筑巢之地不可。它顺原路返回,急急飞着找着。

  这时,它在第三个坑塘与第四个坑塘之间发现了一座旧砖瓦窑,它三面被一弯月形的小坑塘所包围,一面又被洋槐林和狭长的草场兜围着,弯月坑塘与擦洋槐林流过的小河岸边是已翻耕但尚未充水的稻田,纵横交错的灌渠因闸板未打开都干得见底。麻胸脯所以被那旧砖瓦窑吸引,一是窑堆为三面环水的半岛之形,二是因为那窑堆遍是大裂缝,且上下都长着荒草和酸枣棵,从局部看,其荒野之象与它的出生地有些相似。

  它落入弯月坑塘的水面,水为茶褐色,那是因染了枯叶枯草的原因,倒也没有异味。水中有苔藓和许多小虫儿,可以用做它和小鸭的备用餐厅。它登陆并很快攀上了窑顶,那洋槐树林立刻起到了掩蔽远方城市的楼群铁塔烟囱与近处村庄的房屋与噪声的效果。麻胸脯对洋槐林屏蔽人迹环境的作用很满意,它专心在窑堆上寻找着。在窑堆上面,邻水向阳的一方草丛密些也温暖些,可是麻胸脯却专在背水背阳的迎向草场洋槐林的一方打着主意,这里虽不及向阳处温暖,但小树与带刺酸枣棵多于枯草,是因为背阳处的积雪保存时间较长,水分不会很快蒸发,土壤更湿润,种子有更多发芽的机会。但麻胸脯所以看好这里不是要研究植被的生成规律,而是出于自我防卫的考虑,它知道这里是惟一可以望到整个草场陆路的地方,可能发生的危险多会来自那里,在这方筑巢更便于观望和预防危险。

  窑堆这方也有一条大裂缝,它望望四野中无人,就开始悄悄布置和伪装起来。它在草丛和树棵中搜集些枯草落枝将裂缝下部填满,又弄来些细草铺成柔软的产床。这样在里面生出第一个蛋,减轻了肚中负担之后,它又搜集了更多的软草棉絮之物垫衬在蛋下,觉得下面尚凉的地温和上面尚凉的空气都不会冻着宝贝蛋了,才小心地经窑堆的草丛树棵下绕到临水的一面,游过坑塘,在对岸望过无危险才展翅起飞,到小河那边去填饱饥饿的肚子。

  麻胸脯刚刚生完蛋就如此匆忙地外出,还因那负心绿头公鸭弃它而去之后,除那第一个蛋外,其它后面等生的蛋同样要有为父公鸭的基因才可孵出小鸭。因此,它需要再结识一位公鸭以成立新的临时野鸭家庭。

  现在,在追求幸福之心的驱动下,它突然变得胆大起来。高飞起来之后,洋槐林幕布随之降低,远处的大都市楼群仍依稀可见,并且可见田地四边的公路与铁路以及奔跑于上面的汽车和列车。有时,高空中也会飞过拉出白烟发出呼啸声的小型和大型飞机。所有这些都是它以前所排斥和不适应的。但是因有那建在窑堆上的家特别是那蛋的牵累,它只好一切将就,以那窑堆为半径,壮着胆子在小河和所串接的坑塘范围内寻找着可求爱的对象。

  但是,在掠过小河、坑塘、树林和田地的飞行中,它只见到了麻雀和那被人饲养的肥大白鸭,却没有能寻见一只野鸭。而已有第一个蛋的它,因盼望孵育儿女心切,竟不顾恐惧与羞怯之心,飞落入小河所串的第一个最靠近城区的坑塘,向那大白鸭中的小伙儿频频发出求爱信号。而那天生只配让人做烤鸭的家伙,看见自愿送上门的野鸭美少女,竟然像对待天外来客那样纷纷往岸上逃去。麻胸脯只好带着希望而来,又毫无希望而去,在窑堆巢中生下一个又一个无为父公鸭基因的废蛋。

  初做母亲的麻胸脯正值生育旺期,它本来可每天生一个蛋甚至可以生两个蛋的,但是因为寻找不到公鸭爱侣它只好又自我节制些,两天或三天肚中蛋自熟非生不可才将其生在巢中。

  这样过了十多天,十多天中窑堆四外的田野在发生着巨大变化。首先随着气温逐日明显升高,窑堆上的小树相继萌发了新芽;其次是下过一场春雨后窑前草场也呈现出一片绿色,开满星星点点的小花;第三是那洋槐林也开满了白色或粉色的花朵,使空气中充满甜蜜的香味儿;第四是由人打开灌渠闸板后水流入田地中,窑堆前的弯月坑塘的水变清也变深了,而且随水游来了许多鱼儿,接着人又在那水田中栽上了水稻,望上去绿油油的;第五是随着各种虫儿的苏醒,燕子等食虫鸟相继出现在窑堆和草场上空,稻田中也开始传来蛙鸣声。

  麻胸脯十分惊异地领受着这一切变化,燕影与蛙鸣冲淡了人类活动的嘈杂之声,洋槐林开花生叶后又更好地掩蔽了远处大都市的楼群和灯光。处在生殖期的母野鸭本是世界上最最能忍受孤独、寂寞与危难的母亲。在那蛋仅凑得六个(野鸭一窝正常为七至十四个蛋),它就耐不住母爱之心,充满无限爱意与希望地孵着。从它正式孵蛋这天开始,它的身体也在发生着某种变化,先是胸腹部的羽绒纷纷脱落,接着包括那被人用薄铝片加固过的大翅羽,也相继脱落了下来,换生出新羽毛。这是所有母野鸭都会遇到的生理现象,而且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小鸭出世需要四周时间,这期间单独负责孵蛋的母野鸭需要多次离巢寻食,而中断热源的蛋需要良好的保温措施,不然便会冷却。麻胸脯十分珍惜它那具有防水性羽毛的妙用,它用嘴将最具保温性质的羽绒一部分填塞在蛋的四周,另一部分盖在蛋上面,最后又在羽绒上面覆盖上最具防水性能的大羽。这样,即使麻胸脯走得较远,在外面寻食逗留的时间较长,蛋在十数小时之内仍可保持所必需的温度。同时,那出自母野鸭身上的麻栗色羽绒和羽毛,又是与周围环境最协调的迷彩伪装,使得各种天敌不在近处就很难发现。

  卧在窑堆蛋巢中孵蛋的麻胸脯,最最担心和时时警惕的还是经常出现在它视野中的人类。他们或在稻田中劳作,或沿小河或经洋槐林走过,有时也向草场走来。有一天,三五个扛着红白彩色标杆和带三角架仪器的人,不仅来到草场,而且到窑堆上喝喊丈量着。要在平时,似这等手握长杆的人一经在麻胸脯的视野内出现,它早该逃之夭夭了。而现在,为使蛋巢不暴露,它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用三角架上的如猎枪猎铳样的仪器向它这边瞄准,其无比恐惧又要极力忍耐的滋味,用语言很难形容。不久,那些人又经它身旁攀登上窑堆顶部。由于角度关系,它无法看清人在窑堆顶上做什么,但听得到他们的喝喊声和在上面钉木桩的声音,所震落的泥土就顺着缝隙落在它的头上和身上,使它内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偏偏这时又有一根彩色标杆溜了下来,杆头之尖就从它头前滑过。当时,它眼睛大睁、嘴巴大张,但又将已到嘴边的尖叫强咽了回去。因为,这时,甭说它叫一声,哪怕它不叫而只是抖动一下羽毛,也有被人发现的可能,身下那一窝宝贝蛋就要跟着倒霉了。所以,它任凭土往身上落而一动没动。在人从窑顶上走下拾那彩色标杆时,它屏住呼吸,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人终于在窑堆上完成了测量走开了,虽未发现麻胸脯,但它也因极度紧张而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人测量窑堆后不久,又有黑白花奶牛母子走来草场上吃草。牛本是素食性动物,按理与野鸭不会发生冲突。但那初生的牛犊天生爱跳爱蹦,总向窑堆上发起阵阵冲击,并把凭高远望当成一件乐事。它还有十分好奇的特点,发现窑堆上一丛嫩草,或嗅到了奇异的气味,总要把那毛乎乎的鼻孔凑过来,或用一双紫鼓鼓的大眼睛研究一番。

  牛犊对野鸭巢穴构成的威胁不是嘴而是蹄子,如果它失足踏入窑堆缝隙蛋巢中,那么所有的蛋都会被踏碎;如果它将窑堆上的草丛和树丛踏平,不仅蛋巢失去了掩蔽所,麻胸脯向窑堆后面运动也会失去隐蔽物通道。所以,麻胸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这等无视野鸭家园领土的行为。它对小牛犊采取的是祸水旁引的办法,一经望见那小牛走来,它就赶紧用羽绒迅速将蛋覆盖好,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上草场迎上前去,装出害怕牛犊且有病受伤的样子,绕过窑堆钻入稻田或沟渠边的草丛。小牛虽不吃腥但也爱追究,因而放弃窑堆沿着田埂或沟渠反复寻找。而这时,麻胸脯早经水路和隐蔽通道悄悄返回巢中,居高临下地一边孵蛋一边看着牛犊在这样反复的奔跑中耗光精力,然后回到母牛身边一撞一撞地吃奶,守着反刍的母牛睡觉……

  天黑之后,牛母子自动走回到洋槐林与小河另一面的村庄里去了,但窑堆四周并不平静。这时候,稻田与小河中的蛙鸣声达到了最高潮,一只只大而笨的蟾蜍也纷纷从隐身的洞穴内出来捕食。有时,繁星闪闪的空中会有蝙蝠和夜鹭悄无声息地飞过;有时,从洋槐林向草场这边还会走来眼睛发出绿光的野猫或鼬,麻胸脯虽第一次看到它们,便立刻知道那是自己的天敌。于是它又提前掩盖好蛋而采取旁引祸水的方法,扑身进入坑塘水面。当然,那本来是以蛙和蟾蜍为晚餐的家伙,一见到鸭后,便立刻显出贪得无厌的样子,忍不住在坑塘四周转着,但它们只能立在坑塘边上望鸭兴叹。在天光将亮四周又有了人声后,野猫和鼬也怕人和那牛犊的蹄子,不敢在这三面环水之地逗留,仓促吃一只蛙或蟾蜍便悻悻退走了。麻胸脯也吃蛙,但更爱吃蝌蚪,在与野猫或鼬周旋时它食嗉早已胀饱,赶紧再孵它那宝贝蛋。

  有一天夜晚,一条红脖子绿身子的大水蛇从稻田那边游过坑塘,从背向一方爬上窑顶,以完成每年必不可少的脱皮过程。由于蛇爬行无声无息并且是从背部而来,故麻胸脯没听到也没看到。

  若是一般动物,似母野鸭这般一动不动,是识别不出其羽毛的保护色和周边土壤和枯草区别的。但这是蛇,它的视力其实很差,主要靠热追踪识别外界事物。蛇很快就感觉到了自下而上的一股热流,它稍稍一测,那红外视野中便出现了那发热的大鸟和六个蛋的轮廓。蛇测出那大鸟是它无法吞下的,但那一窝蛋却是美美的,于是决定先扫荡了那蛋再脱换新衣。 它一冲就来到了麻胸脯面前, 张开大嘴发出“哈——哈——”的吐气声,以把孵蛋的大鸟吓走。

  出生于极地苔原地带的麻胸脯第一次见到蛇。当时,它刚看见那吐着“丫”字形舌头和生有尖牙的大嘴,以及拖在嘴后面粗绳样的长身子,吓得立刻惊跳起来。它还想使用旁引祸水之法,但蛇的视野中锁定的却是那一窝发出热量的蛋,它张开大口直奔蛋巢,咬住一个蛋就囫囵吞着。

  麻胸脯惊叫不起作用,最后它为救自己的宝贝蛋,只好返回上前啄那蛇身。那蛇受啄疼痛,只好吐出蛋反身来缠母鸭。麻胸脯因无对蛇作战的经验,竟给缠住了。蛇开始紧勒着身子,勒得麻胸脯的骨骼“咔咔”直响,同时蛇又张大嘴巴想咬住鸭头。若是一般野鸭,在这蛇口面前也许要吓昏了。可是麻胸脯是处在孵蛋期的母野鸭,同抱窝的老母鸡护雏一样连老鹰都敢攻击。当蛇嘴伸来时它迎击的也是嘴,结果合嘴时夹住的正是蛇那“丫”形舌头。这是可以将鱼头啄扁的两片坚硬的铲嘴,立刻,蛇的舌头被切断了。蛇纵使再凶再狠,舌头被切断也疼痛难忍,于是展开身子在窑坡上翻滚着。麻胸脯此时已经全然不顾危险,它啄那蛇一直到它不再动为止,然后衔起它拖入窑后的弯月坑塘中,才长出一大口气,走回巢中,以体温暖热那头一次未覆盖羽绒而亮在夜晚露水中的蛋。

  虽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但在麻胸脯的精心保护下,六个宝贝蛋总算平安度过了二十五天,再有三天时间,它们中至少该有一只小鸭破壳出世了。

  但是,恰在这时,发生了麻胸脯难以应付的问题。

  这一回,来的是一群人类男孩儿。他们大约有十多个,来到窑堆和草场,立刻分做两拨儿,玩起了投土块“打仗”的游戏。这些男孩儿一方在窑顶上搭起营垒,一方由草场向上进攻,一块块土块在空中划弧交叉飞过,在孵蛋的母鸭前后左右落地、炸开。

  麻胸脯纵使能忍受住男孩儿们的喝喊,忍受住那土块前后左右轰击,但那攻守双方有时还会相互发起冲锋,又用木棍在窑坡上拼杀,以攻占和守卫这制高点。决战之地就在窑坡上,上下都有男孩儿向它这边冲锋而来,多达二十只脚就要在它身体与蛋巢处汇合,在眼看就要被踏着身体的紧急关头,它不得不“嘎——”的一声大叫,撞出男孩儿包围圈逃向空中。回头向下望去,那些男孩儿先是一愣,接着便宣布停战并俯身寻找着。

  男孩儿很快就发现了蛋巢并把蛋掏出来,欢快地喊道:“嘿!伙伴们!真没想到,玩攻堡垒打仗,还能有野鸭蛋尝鲜哩!

 楼主| 发表于 2004-9-26 0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为躲枪上插雁翎的猎人,麻胸脯被灯光之海迷惑,这正是它头年初越   长城所极力避开的大都市。它被巨锅样的光晕所罩无法高飞,落入繁灯之   域的中心广场,在高大的石碑旁的草坪见到持枪却不向小鸟射击的士兵。   灯光未灭的城市噪声四起,麻胸脯仓皇飞逃却飞反方向,等它明白过来腹   中的蛋意外提前成熟,当务之急是赶建蛋巢……

  当麻胸脯凭头年冬前的记忆,飞越过被月光映照着的大平原上的河流、村庄和麦地田野,又有意偏右,擦过那曾使雁群遭枪上插雁翅翎羽猎人的伏击、由条块苇墩和水道组成的白洋淀地区,算定那似河但无水的长城所盘亘的莽莽群山很快该出现在前方的时候,却突然被面前一大片光环晃着了眼睛。

  这是比月光还要明亮的光。立刻,月光变暗星光完全消失了。相反,在月光星光骤然变暗消失的同时,它的眼前已被来自地面比繁星还要多的光点所充满。

  ——这些光点,有的成排高耸竖起,显出麻胸脯记忆中初越长城时所极力避开的大都市那各种形状的盒子楼群之形;有的相连成串成线,将那高楼和数不尽的屋顶或树木分隔在大大小小的暗格子中。麻胸脯认出那成串相连的光点是过去曾不止一次见过的挂在高杆上的电灯,只不过如此之长之密,组合成灯光的海洋,使它不知该如何以对罢了。

  麻胸脯借成串成线的伞状灯光束,看出其所映照的是它不止一次见过的铺柏油的路面和被房屋夹峙着的街道,只不过这些路更宽街也更长,当汽车在街道上跑过,前后各发出流萤样的彩光。麻胸脯所没见过的,是在街道两边的屋顶上闪烁变幻出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其中,在这灯光之海的中心处,成双分立在最直最宽的街道两边的,是白炽如夜明珠样长串的组灯,形成的白色光带,简直就像晴朗之夜高空的银河——所有这些光源,比繁星还要密,还要多,还要明亮,所发之光在空中混合成罩扣着城市的巨锅形光晕,将飘过的云朵也染成了金黄色。

  麻胸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繁星样的大都市灯光,它脑海光屏中马上闪现出遍山的火把中各种鸟儿被竹竿击落的情景。它采取空中紧急刹车,并以拍翅悬停的姿势回望月亮以判断方位。但不妙的是,那被染成金黄色的云朵刚巧在这时将月亮也掩盖了起来。于是,天与地马上发生了逆转,那灯海也如遍山火把的魔力一样,使我们这位野鸭少女顿时迷失了方向。

  空中巨锅样光晕在罩着它,地面灯光之海在困扰着它,使它恐怖至极却无法飞走,相反越盘飞越低了。它飞来飞去,其实是围灯海中心最明亮的如银河般的白炽灯光带在兜着圈子。特别是这白炽灯光带中部,又集中排立着多排组灯,以其白昼般的光辉,映照着一片由琉璃瓦建筑围组出的平坦而又方正的广场,因其无可比拟的亮度,正起到了太阳与月亮那般飞航参照点的效果。麻胸脯无法抗拒那白炽灯光带中心的魔力般的吸引与诱惑,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广场上空。借那耀眼的光辉,它看到了矗立于广场中央高大的石碑,辨出了对称立于四边的琉璃瓦建筑尖顶与平顶之分,金黄色和碧绿色之瓦的不同,在石碑与绿琉璃瓦尖顶建筑之间,它还俯瞰到一片松林,枝叶间灯光束照出了一条石阶道路。

  很显然,麻胸脯所进入的是中国首都北京的天安门广场(那时候广场上纪念堂所占地为大片松林),野鸭与人间毕竟障碍多多,我们不得不替它解释。

  当然,对于见识过苔原、荒原、大江、大海、大湖和形形色色森林中空地,时速可达上百公里的麻胸脯来说,这广场的面积至多只抵得上它做鸭小妞时所见的两三个陨石坑塘,但它对空中飞鸟的迷惑作用却有如篝火对飞蛾的吸引。麻胸脯所以飞向这里,还在于它在俯瞰繁灯之海后发现,这最明亮的中心却是惟一的无流萤样灯光车辆行驶之处。而且,广场灯影下不断闪过的一些翅影,不断传向空中的一声声鸣叫,说明受灯光之海困扰的还有其它鸟儿——这是成群的燕雀、交嘴雀等食植物种子的小鸟,它们因繁殖地比食虫鸟更偏北些,才提前踏上北行之路,像麻胸脯这样在夜航中受灯光迷惑而飞到了这白炽之灯广场上,围着组灯旋飞,做着种种摆脱灯光的努力,但无法成功,只好落在广场的方砖地面上,发呆发愣,以待天明。

  适于高空远飞速行的野鸭,在如此小半径的广场绕圈儿低飞,比那小鸟们更加吃力,所以没多久麻胸脯又觉得体力不支了。灯下广场遍铺着坚硬的方砖,野鸭无法像小鸟那样随意着陆。麻胸脯心慌意乱的时候忽然发现广场中央高竖的石碑四周有小柏树围护的草坪,里面有水龙头在喷水,而且稍稍低洼之处还有些积水呢。于是,它学大雁的着陆之法,选那草坪湿软处落下了。

  “咦?我们在这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站岗,夜间常见小鸟和各种飞虫扑灯而来,可落下野鸭子还是头一回……”突然,从高大石碑的灯影下,传出人的说话声。

  麻胸脯听到人声后本能地打了一个冷战。它定睛细看,才发现并立在石碑灯影中的两个握枪人,因为他们的着装包括帽子和鞋皆为草绿色,所以它刚才没能发现。

  麻胸脯毕竟是久经战阵之鸭,它发现持枪人近在眼前,知道在如此近距离又在亮如白昼之光下,飞逃是最最愚蠢的行为。但是,如此面对持枪人而不思逃跑的野鸭也一定有痴呆症。受求生本能和避弹经验的驱使,它“嘎”地惊叫一声,立刻猫着身子跑出一个“之”字形,先冲入小柏树丛进入灯光暗影中,又借着树丛暗影,迅速逃向高大石碑的侧面——这一连串动作,都在持枪人的眼下进行。

  持枪人是守卫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士兵。他们只是目送着麻胸脯,并未采取行动,其中一个还笑出了声:“咦!这野鸭子好像认得我们手中的枪!”

  “是哩,标准的迂回动作,倒是个训练有素的家伙!”

  头一遭遇见如此持枪而不向野鸭射击的人,对麻胸脯来说,就像那将它捕获,没有杀它吃它反倒帮它恢复了高飞能力的人一样使它纳闷。它本是要绕到高大石碑的侧面借那避弹屏蔽飞逃的,但在回望中它发现持枪之人反倒像稻草人似的原地不动,于是欲展翅又止。这时它又发现在这石碑侧面树丛所围的草坪上,有一处洼地积水很多,成群的小鸟就散落在水洼四周,有的正趁着灯光就着清水,把草坪内的草子和刚出土的小草嫩芽当做夜宵,有的却用一只脚立在草坪上打盹。

  口干舌燥的麻胸脯,见到水自然会受到吸引,再加上那许多小鸟所显示出的平安无事的信号,使它相反倒无法展开双翅了。它前后左右地又做过一番观察,看到那水洼有一半是被树丛暗影遮掩着的。那两个持枪士兵即便转过纪念碑向石阶下的草坪观望,最先看到的也该是立于灯光下的小鸟,他们站立在亮光下,而对暗影中的事物应该是看不见的。也就是说,如果士兵要打鸟的话,至少先该向那些小鸟射击,而趁这机会,它仍可借矮树丛与他们周旋。

  一贯小心谨慎的麻胸脯,为谋取生存就要尽可能盘算得准确些。有了这样的想法,它才小心翼翼地顺树丛暗影走向那水洼。天生患夜盲症的燕雀和交嘴雀听到麻胸脯走路的声音,费了好大劲才看清近在咫尺的是一只野鸭,于是继续进食和打盹。对于麻胸脯来说,虽然一切均好,但它对灯光和持枪士兵仍有本能的排斥与戒备心理。它只喝了些最最急需的水,然后将身子偎在树丛下部的最黑暗处,伸长脖子,从树隙中向那纪念碑侧后听着和望着……

  不眠之夜总是漫长的,等来等去不见黎明。经过一段短暂的寂静,在仍未熄灭的灯光中,城市越来越加大着嘈杂声——那是陡然增多的人用脚踏行的车辆和带出流萤样彩光速奔的车辆,不停地摇铃和鸣笛,将熟睡的鸟儿惊醒。接着,不断有人拖着长影向广场跑来,所发出的脚步声与以上噪声混合在一起,足以使广场地面包括空气悸动。所以,麻胸脯和小鸟们受惊而起,在灯海之晕与初现的曙光相混的城市上空盘旋着。虽然,麻胸脯和所有的小鸟只要有曙光就可辨别方向,但初临这嘈杂无比的环境都早已乱了方寸,本身就是惊弓之鸟,其速犹如流矢,散群离对各朝四面八方飞逃。麻胸脯因有过在那红旗鞭炮锣鼓之阵的蒙难经历,以为人又要用相同的方法捉鸟儿,所以只瞄着曙光飞逃。结果,在天光大放,城市灯海完全熄灭时,它发现自己不是往北倒是在往东南方飞。由于是飞在高空,它在回望中,看到那大都市因灯光消失,已淹没在同样如巨锅样的紫色烟雾之中,而金黄色的霞光之下,环绕在紫色烟雾西北远方的莽莽群山却格外醒目——那上面正盘绕着它曾误认做高山之河的长城哩!

  以麻胸脯现有的体力,照直超越或绕过这紫烟笼罩的大城市,飞往那盘绕着长城的群山,寻找通往北方草原荒原的谷口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当它欲折向北方时,却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使它刚要加力拍击的翅膀突然向下压,刹车减速以至向下落去。因为,在与绿头公鸭相伴的北飞途中,麻胸脯已是行新婚之礼后的野鸭新娘,它原预计赶到极地苔原才会成熟的蛋,却因它几番耽误了赶路行程和情绪过于紧张的原因提前有了动静,使它不得不赶紧寻找和搭造产床了……

发表于 2004-9-30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得累!

发表于 2004-9-30 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没看完,空了慢慢看。[em06][em06]

发表于 2004-9-30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每次不要发得这么长,稍微短小一点,这样看起来更是享受![em03][em03][em03]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野鸭只入不出与鸦群逗留城市的现象使麻胸脯猜想到城中必有冬季不   结冰之水。它大胆越过环城项链之河,看到了在楼顶、烟囱顶筑巢的鸟儿   和把灰屋顶做乐园的各种小动物。城市之胃样的湖水由红墙所隔显得比白   塔下水面安全,是因有持枪士兵守卫着,在其它野鸭的示范下,麻胸脯终   于成为大都市之岛生命涡流中的一员……

  无论江流河流还是海流中,如果有迎水的岛屿,那么这岛屿的前面就一定会有分流现象,后面更有涡流或徊流,形成水流相对稳定的三角区域,包括气流所致的大风遇到障碍物时也是如此,这些最最普遍的现象,是大多数人随处可见的。

  其实,在自然界中迁徙的动物是生命之流,同水流气流一样有自己的规律。只不过随着人类文明的高度发展,限制并规定生命之流的,除了气象、地理、水源。食物等诸多因素,人迹工程如村庄和城市越发起到障碍或分流之岛的作用。

  如果从定位的人造卫星上观察鸟类迁徙路线,我们就可发现,凡是经贝加尔湖南来的这一路水鸟,在翻越燕山和长城遇见中国首都北京这样大都市的时候,一般都向右偏行,沿山脚急急飞过;而从中国东北平原越山海关南飞的水鸟,因沿途都曾有躲避城市与村镇的经历,一般都沿海岸线而行。只有一些小型林生鸟与陆生鸟,它们必须借助树木边飞边歇边吃才会到达温暖地带,只好沿林带擦大都市两厢而过,飞行有秩序的样子,就像都市内各行其道的大小车辆一般。当然,也有一些鸟类,从环城之山直接飞入城内并驻留下来,又似聚向安全岛的行人。而那反向进入大都市中的野鸭,与避城擦山脚南飞的鸭雁主流相比,正体现为一种涡流与洄流的曲线图面。

  当然,麻胸脯的全部经验,和它的飞行高度所提供的高度凝缩的图景,是人类的科学家也难以想像的。但是它的非同寻常的经历,却使它卷入了这涡流中。它不是用理念而是用旅程中清晰记忆的一个又一个点来凑成这一图景的。它的每一次历险都出自一种偶然,可是每一次逃生经历所增加的生活经验就成为一种必然。因为它在落入浅水河之前在高空中望见了上游白洋淀苇荡,想起了遭受雁翎枪袭击的经历,自然也勾起了它与鸭群雁群初见大都市飞逃的记忆。而现在寒冬将至,又该是北来鸭雁绕大都市南飞的季节,而这里的野鸭却飞向大都市,这不正是涡流现象吗?

  由于看到了野鸭入城不出的奇特与反常现象,同时它在大都市所居的浅水河段也没能等到一只南飞的野鸭伴侣,加上整个夏天它又是在城郊河塘和莲花田度过的,因此当浅水河全部封冻之后,它的第一个念头是再到那小河所连的坑塘去看看。也许先前所见的野鸭都在坑塘稻田或莲花田中,也许它还可与中华秋沙鸭结伴南飞,也许还有其它什么机缘。所以,麻胸脯经过一番犹豫,在空中兜过三圈,还是往北飞去。

  这样,它本已飞出了大都市却又重入大都市郊区,萧瑟寒风下所有的稻田早已收割并翻耕过,土地表层结满了霜花,小河与所连坑塘也反射着冰的冷光。麻胸脯飞越洋槐林去看坐落于破砖瓦窑向阳处的弯月坑塘,却发现砖瓦窑、草场和弯月坑塘已被推平,变成一片垃圾场。麻胸脯再飞向莲花田,看到立于风中鸭去洞空的大槐树,树上和地面新翻挖过的莲花田泥土上有成群的乌鸦和寒鸦觅食,到处都蠕动着黑羽毛。

  哦!这可是比野鸭疑心更重的鸟儿,是什么原因似磁石般吸引它们在大城市近郊冒险呢?

  麻胸脯凭以往的经验知道,如此大规模的鸦群寒冬逗留于此,除这莲花田与那垃圾场中食物的原因,在它们可一口气往返飞行的里程之内,必有未结冰的水源。也许,那才是野鸭入城的真正原因哩。

  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想法,麻胸脯开始把眼光投向它因那灯光之海迷惑其实并未认真看一眼的大都市。

  啊!这笼罩淡紫烟雾的中国首都,好大好大哟!由于是低飞观察,所以满眼都是灰色的屋顶和拥挤排列的楼群。它发现灰屋顶与楼群间散立着叶子枯黄或仍为绿色的树木,如网般的街道上车流人影往来,许多房屋顶上不断飘扬起白色与灰色的烟雾,完全是一片躁动的感觉。

  麻胸脯觉得纳闷。它清楚记得误入灯海仓皇飞逃回望时,并未觉得这城市如此之大,房屋如此之多啊?而且为何不见那屏蔽都市之山和盘亘于山脊上的长城呢?但一转念它就明白,过去是身在高空而现在是低空飞行,高度不同视角也就不同。于是,它开始向高处盘飞,很快到达了云层的高度。这时为岚气所障盘亘有长城的山峦由远方跃升而出,近处整座都市便尽收视野了。   它背负蓝天朝下看,俯瞰着人间城廓,身后是光芒

  四射的太阳,地面投下它移动的黑影。它顺那小河向上扫描,发现小河不过是从绕城而过的大河拐出来的一条小尾巴而已,而小河所连的母河也十分奇特,它自西北远山脚下流来,到城市前先分作两条水道,绕过城市之岛,又合为一股向东流去。居高向下俯瞰,那返射着阳光呈四方形的河流,好似围着四方形城市的一条银白色项链。项链之河圈围中,满眼都是灰色屋顶,其间散立着树木参差不齐的楼群和矗立的烟囱,还点缀着一片片绿地和大大小小的湖泊。

  麻胸脯远望,见灰屋顶中心有一片湖水,它既处在城市中央又是城区中最大的水面,但是被红墙绿树包围着。它把目光集中于湖水那边,看到水中矗立着白塔与紫色阁台,湖岸有成排树木,四周多为金碧辉煌的殿台亭阁与树林绿地。距那白塔不远,还有一座青色山峰。那湖水泛闪着碎银般光点,白塔之下,水面还漂浮着树叶般轻小的游船呢,说明这水是未封冻的。

  对于麻胸脯来说,它不会像人类诗人那样见到青山绿水红墙白塔会想像出赞美的诗句,也不会像人类画家和摄影家那样见到如此美景会有写生或拍摄的欲望。它只需看和领略就足够了。此刻,麻胸脯内心仍怀有对大都市白昼嘈杂之声、夜晚繁灯之海的种种恐惧,特别是那闯入破砖窑与草场的男孩儿们扫荡它蛋巢的行为,会使它永记不忘。但是,它毕竟又有过夜入城市广场的经历,脑海光屏记录下的持枪士兵近在咫尺而不伤害它和其它小鸟,又与那自然老师捉住它不杀,反帮它重上蓝天,都令它百思而不得其解。再者,麻胸脯在这京城之郊过了一个夏天,对人迹人声已稍有适应,加上中华秋沙鸭育雏成功,野鸭入城不出与鸦群聚于城郊的现实,引发起它的好奇心。它望着城中的湖光山色,盘过去又盘过来,显出一种空前的犹豫心态。

  就麻胸脯生于荒野的本性来说,那环城河内侧车流所发噪声和烟囱所吐烟雾,是该避离的;但它在空中观察盘飞中身体已有些倦乏,需要在未结冰的水面降落歇息和补充能量。它以高空悬停之势再度做广角扫描观望:城中所有水面都未封冻,白云蓝天下面有鸽群在自由飞翔,预示出和平征象;郊野所有河湖都反射着冰面特有的冷光,鸦群因发现一只游隼飞来而主动升空拦截,乱纷纷吵作一团。这城外水冻结而城中水不冻本身就是一种奇异的现象,鸦群与游隼空战与那自由飞翔的鸽群又使它相信人声喧哗之地反比荒野更安全些。它已无从选择,而只能向大都市内的水面做冒险式飞行。

  它越过环城项链之河,进入了以灰色屋顶为底色的空域。它头一次在白昼飞越大都市街道,头一次垂直看见如此密集的车流往来和人头攒动。高楼和烟囱从它身下掠过,它发现楼房顶上也是灰黑色的,与以前所见颜色有所不同。在楼顶与烟囱顶端的扶梯处,多有喜鹊的弃巢,不过有一个弃巢的搭建材料不是树枝而是短铁丝和钢筋头,里面却住着花背松鼠。在飞过以白石基圆锥形金顶建筑为中心的一大片松木园林时,它看见有猫头鹰正落在松柏枯枝上。后来,在树阴相掩、鳞次栉比、堆满杂物的灰瓦屋顶上,它不仅看到了欢叫的雀群、盯视雀儿的猫,还看到了成双成对追逐的鼬哩。不仅如此,在松柏掩映的高于一般灰屋顶的墙内屋顶上,枕瓦抱着尾巴晒太阳的竟是一只狐狸。哦!麻胸脯在郊野中一个夏天都很少看见的动物,竟然悄悄潜入了城市,并住在了人类屋顶上面……它飞着、看着、思索着,似乎发现了许多秘密。

  最后,在飞抵由红墙绿树隔围的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建筑群上空时,它认出了那使它迷幻而不能脱身的以纪念碑为中心的广场。不过它这次是在阳光下而不是在灯海上做高空飞行,那广场内人流如蚁群,广场外车流如河水,在四周灰屋顶与琉璃瓦、绿地与水面的比衬下,它仿佛比麻胸脯头次见时变小了许多,对于白昼里飞于高空的麻胸脯来说,它只拍动了几下翅膀,就超越了过去。

  它飞临都市中心水面空域,并开始盘旋侦察。这时,湖光山色与红墙内殿台亭阁和苍松翠柏尽收眼底,并因它临近而放大了许多倍。居高俯瞰,这城中的大体为长弯形,就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都市之胃。它虽被道路与石桥分作六片水面,但每片水面比麻胸脯为鸭小妞时所见的陨石坑塘都大许多倍。最能引起麻胸脯注意的,当然是白塔之岛和紫色阁台之岛之间最大的两片水域。这里水面宽阔,绿树成阴,没有游船也看不见人。在这片水面上,浮动着一些小黑点儿,一看就知道是野鸭。

  麻胸脯见到同类的兴奋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它开始做螺旋形盘旋下降,由于高,它盘过好几圈才冲入水面。它刚在水面上停稳,往岸上红墙树阴下一望,心中立刻就咯噔了一下,“啊”地大叫一声又要拍翅拉起。因为,它望见岸上树阴下隔不远就站立一个着绿衣的持枪士兵。

  可是,麻胸脯未从水面拉起,羽翅发动机又突然刹住。因为浮在水面的野鸭都在以特有的呼唤同类之声招呼它,其中,有一只母鸭就在如塑像般持枪士兵的脚下岸边,这情景真使麻胸脯发愣发呆。那是一只老母鸭——它轻松愉快地浮游在倒映着绿树红墙与绿衣持枪士兵之影的岸边水面,并拍翅做着舒展身体的姿势朝麻胸脯呷呷叫了几声,麻胸脯听出那意思是:“用不着害怕,美丽的野鸭姑娘,到鸭大婶这边来。在这红墙之内,持枪士兵决不向野鸭射击,若在红墙外我可不敢担保。”

  麻胸脯虽关闭了羽翅发动机,不过,它始终停泊在距持枪士兵最远的湖水中心处,并处于一旦持枪人举枪马上躲闪并高飞的戒备状态。

  其实,麻胸脯如此的紧张是完全不必要的,因为它降落的水面不是别处,正是大都市中叫做“中南海”的水域,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绝对没人会到这里行猎的。整个白天,除了有两批持枪士兵换岗之外,水面鸭群没受到任何骚扰。

  黄昏时分,空中开始悸动起来,那是因成批成群的鸦群飞入城内。它们大都来自麻胸脯入城的东南方向,到处都是鸦影和鸦叫声。这些鸦多为身体稍小、黑翅尾、白肚腹的寒鸦,其间混有乌鸦与渡鸦,都是麻胸脯所认识并在城郊见到过的。它们掠过屋顶树梢从城外飞来,到市中心后有的擦过楼群间隙继续往城市西北方飞,有的就落入麻胸脯所呆的水岸红墙所隔园林之中,把所有树木都落满了——这正应验了麻胸脯的鸦群近水源而栖的判断,同时,鸦群进入红墙内园林夜宿的行为也说明这里很安全。

  因为鸦群数量多而树木空间小,为争夺枝头落脚点而引起的战争是难免的,所以它们在暮色中噪叫不止。最轻的是两只鸦在树枝间以喙互啄三两下解决问题,有那大小相当互不相让的,就会由树上争吵发展为空中格斗,还有的大吵大闹,爪翅并用地厮打在一起,于是就掉在地面。有一对乌鸦险些落入湖水砸在麻胸脯身上,惊得它“嘎”的一声离水升空,在兜飞时看到还有不少鸦群是在广场两边长街树木上过夜的,而来往的车流和人流,对于那暮鸦之群就如视而不见的样子。

  如同眨眼一样突然,城市的繁灯同时亮起,不过因天还不很黑,麻胸脯飞得不很高,尚能借夕阳余辉辨得方向与城中水面。它怕再被繁灯之海迷惑,急忙落水。望着岸上与水中倒映的灯光,它内心仍惊疑戒备不止,但宽阔的湖水、四周噪叫的鸦群与湖面的野鸭给它以安慰。为预防不测,它游向一个石桥墩暗影下,眼前的灯光被屏蔽去很多,但它的脑海光屏中一会儿浮现出雁群野鸭群初见大都市楼群望而生畏地避向西山脚的情景,一会儿又浮现出它飞过灰屋顶之海所见各种飞鸟和小动物,一会儿它的双耳又被四周鸦群的梦吃声所吸引。无形之中,在麻胸脯的脑海里,便拼合出只有野鸭才可领悟的鸟兽遇都市之岛的分流动态图……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人口稠密及工业热效应使京域内河湖晚结冰甚至不结冰,野鸭留居成   为可能。大风降温,麻胸脯随鸭机群转场至多断堤野巨野林、白昼游人少、   夜晚更人迹罕至的玉渊潭公园,发觉湖水温如澡堂。数千野鸭与数十万只   鸦在城边郊野公园夜宿,长时间并未被京城人注意到。但四只白天鹅光临,   一场轩然大波被引发……

  凡是生活在北京的稍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进入七十年代中期,北京人口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四百万一下剧增至九百多万,但这时居民尚聚居在城区以内,重要的工厂依河流走势分别建在城区东西两厢的郊野,城市呈中间方东西长南北扁,从空中俯瞰正如古时县令冠帽的形状。

  由于城区人口高度密集,烧饭取暖以及楼群房屋挡风吸纳阳光等作用,加上燃油车辆与燃煤工业输来强大的电力能量聚于市区之中,形成热效应,使得市内温度与市外温度有着明显的差别。所以市内河湖一般要晚于市外河湖结冰,而且冰的厚度也一年较一年变薄,不再似以前那样会冰冻三尺。到后来,由于河水上游有钢厂电厂源源不断地排出冷却热水进入城内水系,以至相通的湖泊有一部分在冬季不结冰甚至水是温暖的。终日忙碌的居民也许不会在意这些细微变化,但是野鸭和无以计数的来自冰雪之地的鸟儿却不能,因为这么一来它们至少可以省去远飞一两千公里到长江以南越冬的劳苦,避免那许多危险了。

  大约在中南海水面逗留一个多星期之后,一场大风使气温骤降,城中湖面开始结冰。麻胸脯看到其它野鸭纷纷弃冰面升空,就追随着它们,拉出一个大弧,像转场机群般向大都市西缘飞去。很快,它望见了坐落于环城项链之河顶端的在隆冬严寒仍碧波荡漾的一片湖群。俯瞰眼前的水面,被一片别墅式园林与大都市相隔,湖群水域面积较城市之胃的湖水稍微小一些,但因这湖群是多湖聚凑在一起,不似那城中之湖被石桥白塔紫色阁台一一隔开,这里湖与湖间所隔着的是有土丘小山的岸边绿地,四周无楼群而有一片片田野,因而更显得开阔些。

  这湖群以品字形的三个主湖为特征,前一个主湖稍小,后两个主湖最大,并且一看就知道是把原来一个整湖在中间用长堤和闸孔拦截成为东西两半的,所以俯瞰湖面就像一个巨型眼镜。在最大的两个主湖周边,还有七八个小湖,有的也像眼镜,有的却说不好是何形状。主湖与主湖间、主湖与小湖间虽有岸堤相隔,又都有沟渠和闸孔相通,其中包括坐落于湖群东畔那高墙所围的别墅式园林,潺潺溪流从高墙下孔道淌入,绕过园中绿阴掩映的别墅式楼台亭阁,伴曲折小径而走,穿过小桥串接起园林内一个个小湖,最后又经高墙下流出,并入湖群东南下游出水河道中,向城中流去。在湖间岸陆土丘或小土山上,生满杨柳刺槐和乱蓬蓬的小松树,有的还生有荆棘等灌木。湖间堤岸或弯或直,排立着一行行老柳树。在湖群南北西三方,是已经收获过的果园、稻田和菜地。这特有的荒野之味,已经够让麻胸脯喜出望外了,偏那最大的两个主湖水面上,又浮着密密麻麻的黑点,一看就是野鸭,起码有几千只。

  麻胸脯的眼睛兴奋地亮了一亮。因为它自从在江南洞庭湖经历枪林弹雨,继而从独峰竖石山地的火把竹竿之阵侥幸逃生以来,已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野鸭相会在同一片湖面了。

  但是,让它更惊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麻胸脯按捺不住地把起落架兼减速滑板的双脚蹼放落,以最最标准的姿势落入东湖水面,刚刚与水接触,又“嘎”的一声马上拍翅拉高起来。因为,它那脚下的感觉就像人入得热水澡池中一样,它以为搞错了。不过,它那聪明的脑瓜刚在空中冷却,马上就意识到如此严寒之际游在温水中的妙处。它用拢翅垂直降落之法再次入水,像别的野鸭那样闭目享受着,和人洗温水浴或处在暖气环境中的感觉完全一样。

  在这样温暖的大湖中,水藻似夏天一样茂盛,鱼虾都不需要冬眠,有的水藻叶上还挂着鱼虾刚刚产过的卵和孵化不久的小鱼呢。野鸭根本不用为食物发愁,而最最重要的,是降落在这主湖水面之中,由于周围岸堤上老柳树和土丘土山上的林带遮蔽了人迹和车声,比置身在城中白塔红墙内的水面显得更安全些。

  麻胸脯带着好奇之心由东湖经长堤的闸孔游入西湖,这里的水面更大些,而且湖北侧和西侧还围伴有好几个小湖。小湖与小湖的外侧围着铁丝网,小湖与小湖之间多是残堤、断堤,它们与主湖相隔千米之长的堤两边也围着铁丝网。啊!这游人难靠近又在枪的射程之外的地方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麻胸脯一眼就相中了铁丝网内向阳避风的湖堤,那里,老柳树枝头已尽被暮归之鸦落满,但后续之鸦还在源源不断飞来,把柳枝都快压断了。堤面上也几乎被先到的野鸭挤占去一切可立足的角落。那湖堤对麻胸脯来说就像寻找到了久远的企盼与归宿,它直直向那主堤中部游去,在老柳树根瘤下挤出了一小块空地,然后轻轻地卧了下来。

  麻胸脯现在所到达的,是坐落于中国首都北京城西的玉渊潭公园,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北京居民的居住地尚受古城护城河圈之限,这里还没开辟为正式公园,所以以荒野之色为特征,白天游人稀少,夜晚就更人迹罕至了。

  在这里,必须向读者作些特别交待的是,这城西玉渊潭地区从建城以前至新中国成立之前都是沼泽地,因具有军事防御意义,一直没有改变原貌,新中国成立初期修建钓鱼台国宾馆前才人工挖土筑堤围成了如此多的大小湖群。凡是细心的游人都可以发现湖堤的地基高于相邻国宾馆和整个京城地面。那时,因为还没有开挖河湖的机械,完全靠人抬肩挑,所挖的土只能就近消化,聪明的水利专家才设计了这以岸陆湖堤相隔又相通的湖群,那土丘小山和围湖之堤,都是用的挖河湖所取之土。同时,只有懂水利知识的人才能看出三个主湖近在咫尺,互有渠道相通却又各有闸板相控的原理。因为,向城市中供水必须永不间断,这品字形三湖相隔又相通并以闸板控制的湖群布局才可担当起向城市供水总调节枢纽的职责。你用心地想一想,有条件的话再亲自去看一看就明白了,什么事都有其内在原因哟!

  在玉渊潭入水之河上游,自从建立发电厂以来,引河水用于冷却后又排入河中,使水已较自然水增温,后来发电厂规模一次次扩大,特别是钢铁厂的建立,使水温更高,以至虽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玉渊潭水面却在冒着热气。聪明的鸟儿发现了这一现象,便选这里做了越冬之地,多时会有数十万只乌鸦和寒鸦,野鸭也可达数千只呢。只是那时,环境保护之风还不很盛行,人们关心的只是衣食或政治,虽每每看到北京的天空中有庞大鸦群早出晚归和野鸭聚集于玉渊潭水面的现象,而谁也不重视它们或去进行专门的动物行为学研究,否则,它也将是国产《动物世界》电视片顶顶叫绝的镜头了。

  对麻胸脯来说,这是重复大平原腹地鸦群与鸭群互为警戒的景观,只不过是在最最喧哗的大都市边上。

  夜幕降临了,乌鸦与寒鸦落满枝头,落光叶子的老柳树好像负担着满村沉甸甸的硕大的黑羽毛果实,显得沉重极了。虽然,树下堤面之鸭在梦境中也能听到落雨般的鸦便声,有时鸦便还会直接落在野鸭身上,但是野鸭们谁也不会介意。因为,每当四周有什么响动,树上鸦群自会扑飞以噪声示警,使野鸭有足够的时间扑入湖水。它们身上都涂有防水油脂,往水中一潜,清诘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人迹罕至的北京玉渊潭之夜,安静得就像置身于荒野之中。断堤两端有铁丝网屏障,加上乌鸦野鸭共生联防警戒,大家的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四只白天鹅途经北京上空,受到了玉渊潭水面鸭群吸引,悄悄加入了这敢于在大都市水面越冬的群鸟行列。

  白天鹅高雅而华贵,它们那比野鸭大好几倍的身体,无论游水还是起飞都会受到堤岸苇丛特别是铁丝网的限制。而它们那自负兼珍惜洁白羽毛的天性,也决不肯靠近满是鸦便的老柳树和残堤断堤一步。这样,高傲的大鸟就给自己带来了危险。

  前面已经介绍过,玉渊潭水面所以在寒冬不结冰,一是因为水温高又处于流动状态,而且湖面总会有风,这样当白天鹅浮在湖中心将头扎入翅中睡熟时,那白色的身影不知不觉就会漂到湖边上去。麻胸脯从那安全之堤上望见这一点后真是为那白色大鸟担心,有过种种历险经历的它,已感到将有不幸发生了……

  中国人习惯上对鸦群存有嫌弃心理,把暮鸦落居当做丧气之意,野鸭也多司空见惯,所以玉渊潭才成为被遗忘的角落。而白天鹅的光临就不同了,这是京城少有的稀罕事,报纸的宣传立刻形成了人们议论的兴奋点,人们欲要一睹白色天使的丰姿,所以来湖边观鸟的人日益增多起来。

  麻胸脯紧张地感受着这一切。它因脑部光屏不断浮现插有雁翎的枪口和映红天地的猎铳所喷发的火光与爆响的场面而担惊受怕,也曾有过要飞逃的想法。但是,在这千里冰封的北国,只有这里才有不结冰的水,野鸭的选择远比鸦群受限制。麻胸脯在经不得极度恐惧时,只能在两大主湖之间与人群周旋,除此之外在睡觉时,它只能把身子尽量卧低些,以提防不测。

  想像中的危险迟迟没有发生,这是沾了城市对枪支管理严格特别是湖畔钓鱼台国宾馆的光。那铁丝网已经是一种禁忌标志,纵然有欲品尝野味飞禽之心的人,也不敢轻易在这里使用火器,所以,鸦群与野鸭才如此逍遥。不过,因为游人大量增多,野鸭若游近湖岸,有时也会遇到岸上的人向它们投石块或拍巴掌惊吓的情况。在这样的骚扰中,我们的麻胸脯只是渐渐学会了城市游击战的本领,经过识破那拍巴掌的小把戏,它心中反更增加了城内比城外安全的印象。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来玉渊潭看白天鹅的人与日俱增。先是一些步行的老年人,随后是骑自行车的青年人,接着又有女人和少年儿童。五颜六色的衣帽头巾之影在岸上随那四只白色大鸟的游动而晃动着,各式各样的黑匣子伸出镜头,瞄向那洁白高贵的身姿,人群中不断传来赞美声……

  麻胸脯浮在湖心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友好与和平的气氛虽使它胆子稍大了一些,但到了晚上,它还要伏卧在铁丝网内湖堤老柳树根瘤旁过夜,并不断在半夜醒来用夜视之眼对周围作必要的侦察。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之夜,湖水四周是那样宁静,疏于警惕的白天鹅睡熟之后,不知不觉又向岸边漂去。突然,岸边大树后向它们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如果白天鹅处于清醒状态,那么,它们不仅凭夜视本领,即使借月光也可看到枪口和操枪瞄准的两个时髦青年人了。可是,白天鹅仍在睡觉——它们也许正在做着幸福的美梦。

  远在射程之外的麻胸脯,对这一切历历在目,它在那堤岸上紧张地高叫了一声,乌鸦和野鸭产生了一阵骚动。但是,那四只熟睡的白色大鸟还在向湖岸边漂着,漂到了几乎就要抵着那枪口的距离……

  枪终于响了。不是麻胸脯所熟悉的火光和爆响,只是轻而又轻“噗”的一声,就像是谁吹了一口气。然而,一只白天鹅已经被气流吹出的铅弹击中,在近岸浅水中挣扑着,不胜痛苦的样子。

  麻胸脯目瞪口呆,因为它第一次看到这种用压缩空气做动力的无声武器,它的名字叫气枪,是当时城市不受严格限制,青年人常用来打树上小鸟的玩艺儿。照这气枪短短的射程,是不该打到以高飞远飞而著名的白天鹅这种大鸟的。只是因这美如白天使的大鸟在世界很多地区都受到人们的偏爱和保护,它们过于自信和大意了,才会遇到如此厄运。

  另外三只白天鹅被同伴中弹和挣扎的尖叫声所惊醒,惊慌地哀鸣着,经过一段费力的水面助跑才飞上星空。白天鹅突如其来的遇难也使鸦群与野鸭轰然而起,盘在空中的鸟儿,都为身下那道手电光所吸引,更清楚地看到了那大鸟洁白羽毛上的斑斑血迹和血滴在水中漾散开的情景……

  两个无知而罪恶的身影打捞着岸边浅水中血迹斑斑的白天鹅,高空中不忍丢弃伙伴的三个雪白的身影在上下盘飞,悲愤欲绝地叫着。它们那“格噜——”“格噜——”的痛苦之声,仿佛是呼唤上天,仿佛是抗议人类的暴行,又像是不相信同伴真的就再不能与它们结伴同飞。但是,手电光下的情景和那仍指向空中的枪口又使白天鹅领略到现实的严酷,做过最后一次悲鸣,它们才恋恋不舍地飞入了星空。

  白天鹅不像野鸭多情,恋爱关系随时都可变动,它们是最最专一的爱情之鸟,如果配偶遇到不幸,活着的也会因悲伤而在旷野抱翅从高空跌下自杀而死。

  白天鹅飞走了。有一半的寒鸦和乌鸦受此惊吓,也飞上星空一去不返。但是,大多数野鸭在空中盘旋过,又都落向湖面。野鸭不似白天鹅有远程续航能力,也不如寒鸦与乌鸦那样降落与寻水觅食更自由,这等温暖之湖本来就是人工条件下的产物,除此它们无地方可去。

  但是,毕竟还有少数野鸭飞离了这片湖水,麻胸脯发现这一点后一直关注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它通过当空明月和星座对比之法看出那些野鸭分别飞向西和北两个方向,这是一个好迹象,说明那些野鸭至少知道在那里还有在寒冬不结冰的水。麻胸脯记下了这些方向,这对它日后在京城定居成为永久性野鸭公民,是十分重要的启发和诱因。

  曙光映照在玉渊潭水面,鸦群按时从老柳树枝头起飞,飞向城市四外郊野。野鸭像往常一样游入水中,抓紧在游人到来前晨浴和早餐。随着太阳高升,湖岸边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野鸭听到这声音后便尽可能向湖中心水域转移。

  岸上,大清早就扶老携幼赶来的人们,是受到晚间新闻节目指引,专为看白天鹅的。他们一批接一批,一队接一队。骑车人与步行者交相混行,男女老少搀和其间,五颜六色的衣帽与头巾之影沿岸线流动……

  但是,湖面上已没有了那新奇美好的画面,这使慕名而来的人们心中闪现出一串大问号。几乎从每个人的心中或口中都飞出一个共同的发问声:“咦?那美丽的白天鹅哪里去了呢?”

  人们不肯就此离去, 他们沿巨眼镜框之形的东西二主湖做“8”字绕行,用目光扫描湖水每一角落,那专注的样子,就像在寻找着他们丢失的最最心爱的东西。

  湖心的野鸭忽然处于四周人流和悸动之声包围的尴尬境地中,它们从这一个湖飞入另一个湖,烦躁不安使它们的羽毛乍蓬着,时时处于一触即升空飞逃的高度戒备状态。但是,它们又因无处可逃而不得不承受着极度恐惧的煎熬。

  终于,有眼尖者发现了岸边浅水中许多带血的白色羽毛和血迹。“啊!大家快看,这里有天鹅的羽毛和血,它们一定是被猎杀了!”发现者喊。

  “对,一定是!世上怎么还有忍心向如此美丽高贵的大鸟开枪的人呢?”有人发问。

  “可惜呀!我也活了六十多年,只在动物园见到过白天鹅,野生天鹅落入京城这是头一回听说,还没能亲眼看上一眼哩!”一位白胡子老人叹息。

  “妈妈!我要看白天鹅!”孩子在母亲怀中哭喊。

  “去报告公安局,追查凶手!”中年学者样子的人建议。

  “对!对!往报社和电视台打电话!在中国首都,决不允许这种不文明的事情发生!”人们愤愤地喊着离开了湖岸。

  麻胸脯和其它的野鸭都不懂人类语言,更不知道这最先发自中国首都的愤怒之声和它所具有的重要含义:那以无声之枪射向白天鹅的,虽是一颗不及黄豆粒大的铅弹,却会一下子在这片土地上激起轩然大波。同时,以此为标志,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公民也将与世界其它土地上的人们一样高举起绿色和平旗帜,一个人类为野生动物立法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em06]

发表于 2004-11-23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匪哥肯定都忘了这部小说,现在才接上........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麻胸脯遇到一只铁丝捆着双翅从人类那里越狱的绿头公鸭,发现地下   管网中不少野鸭都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洞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洞内   暖意融融。公鸭与麻胸脯举行地下婚礼,小鸭出世时婴儿室就在下水道中。   早春它带小鸭舰队驶往受保护的玉渊潭泄水三岔口处,教它们城市谋生的   本领。雷雨季来临,第二批鸭宝宝也已出世啦……

  进得下水道深处,麻胸脯好一段时间才停止了喘息,恢复了在更黑暗的环境中的夜视能力。它发现眼前站着一只绿头公鸭,它的一对翅膀被细铁丝捆着,一看就是被人捉住后又出逃的越狱者。只要没有人用铁钳那样的工具将铁丝剪断,这公鸭就一辈子也别想获得飞翔的自由。可是它那自负的样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似的。

  麻胸脯再番细看越狱者公鸭的藏身之地,忍不住要拍翅叫绝!这略呈倾斜的水泥下水管道外端浸在水中,进洞后不久管底便高出水面而变得干爽爽的。那浸入水中的部分,是流动的河水中鱼虾和水生虫类难得的歇息与冬眠的场所,也是野鸭求之不得的餐室。里面的干爽之地,刚好可作为野鸭的卧室。在水泥管道深处,能清晰地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并闻到一股股怪气味,说明里面还有专门的污水暗河。一切迹象表明,这是只有在夏季城市因雨水在主污水暗河容不下了,才经此处向河中分流用的预备分洪出口。对野鸭来说,能在这样的地下据点内藏身,真比人类建造的防空洞还保险呢!

  那盲流发现野鸭进入下水道后,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由于一直在乡村中生活,自然对城市地下盘根错节的管网缺乏了解,以为这下水道只有一个出口,野鸭在里面受不住饥饿迟早会出来,因此,他将那破竹筐罩住下水道出口,然后满怀希望地守在那儿。

  下水道内,因洞口被堵显得更黑暗了,而更糟糕的是随着空气停止流动,污水怪味儿更浓,以致麻胸脯不停地打着响鼻儿。越狱公鸭见此,就领麻胸脯一直迎着管道内的流水声向里走,它们很快到达了里面低于备用分水管的主污水管道流出的污水边缘。越狱公鸭带头跳人污水,麻胸脯见了急迫那公鸭并与之共同顺流漂行。没漂多远,这对落难野鸭就又遇到了相同样式的备用分水管道出口。越狱公鸭率先迎着水道口外的灯光往前走,它们很快就到达了护城河水面,向上游望时看见那做烤鸭梦的盲流仍在第一个下水道口处守着呢。

  有越狱公鸭引路,麻胸脯熟悉了沿水泥护坡河岸相挨的一处处下水道口,它们有的流污水,有的不流污水,但都是相通的。而且,在别的下水道口中,也有别的野鸭落难者,在人车喧哗的白天它们在洞里掩蔽隐藏,夜深人静时出来在河面上放风散步,当麻胸脯与越狱公鸭双双从那一对对野鸭面前游过,它们还以特有的叫声道喜呢!这样一来,我们的麻胸脯虽与越狱公鸭结为搭档,在这特别的野鸭夜袭队中就不免有一种野鸭女侠的味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它辗转航程数千甚至上万公里的经历中,怕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虽然到处都是天寒地冻,但明河与暗河中的水温都比野鸭的体温还高,水泥管内因地温作用更显冬暖夏凉之妙。麻胸脯在与那越狱公鸭共有的地下居室刚刚吃过入洞越冬或歇脚的小鱼小虾,又不断有新的鱼虾自己送上门来。而外面的护城河温水中,藻类亦十分茂盛。如此优越的生活条件真让麻胸脯乐不可支,以至于它的眼睛显得分外明亮,这是它内心感受到一种无限幸福的表现。

  它开始精心设计布置着自己的新房:那已掉下的破竹筐筐底,被它借水的浮力拖到水泥管内露出水面的部分,用做巢床的基础,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它已吸取了在临水处筑巢须防涨水的教训,这样即使主污水暗河中有水流出,筐底与水泥管间的空隙自可做排水道。它又叼来些树枝码在筐底上面,仍在做着增加水流量的准备。然后,它才到处收集柔软之物,如干苔藓、稻草、布条、棉絮团等。在下水道出口不远的水泥护坡上,散落着人随意丢弃的一个破沙发,破口处不仅露出麻团和棕桐丝,上面还挂着扯破的羊剪绒大衣领和半根鸡毛掸子。麻胸脯发现之后趁夜色将它们拖运入洞,筑成洞内御寒堡垒。最后,它又在这巢床铺上些自己的羽绒,经过近半个月的辛劳,新房才算建成了。

  洞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但洞内暖意融融,被铁丝捆着双翅的绿头公鸭更是充满柔情蜜意。万事俱备之后,麻胸脯才羞羞地接过绿头公鸭献给它的求婚花束,它们在地下正式举行了婚礼。麻胸脯开始在地下温暖的堡垒巢床中生蛋,用了十几天时间,它连续生下十三个蛋,然后,爱意浓浓地孵着。因为不断有小鱼小虾自送上门,用不着离开下水道也可得到丰富的食物,但麻胸脯每回离巢进餐时仍用羽绒被小心地将那被温热的蛋严严盖好。加上那绿头公鸭虽然被捆住双翅倒有为父之心,自动在下水道口担负起守卫职责,并常常为爱妻弄些调剂胃口的水藻和藓类,有时还叼来些菜叶和面食。麻胸脯受到的好像是人类产妇一样的待遇,所以孵化进行得很顺利。经过四周以后,十三只小鸭都平安出世了。

  小鸭的叫声吸引了那盲流,他趴在下水道口,用一根长杆往里面捅着。麻胸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它紧张地注视着那杆头,把小鸭带到洞底又尽量防止小鸭落入暗河主流而被冲走。盲流烤鸭之梦未消但因进不得下水道中,也只好作罢。于是,麻胸脯就将那多小鱼小虾的下水道浅水处当做小鸭的婴儿室。自然,与它为鸭小妞时鸭妈妈负载它游弋在极地陨石坑塘相比,这地下巢穴中的条件要好多啦,因为小鸭至少有一个暖巢可以过夜,它的胸脯和双翅便是小鸭们的羽绒被。这样很快便度过了昼夜温差较大的早春,到洞外沿岸柳绿花红、春光明媚之时,小鸭们已变得很强壮并可以逆流游水了。麻胸脯便开始逐个在小鸭身上涂抹防水油脂。

  这天午夜之后,河面静悄悄的,那被铁丝拴着翅膀的绿头公鸭最先从旁边的下水道口钻出,看见没有危险,就“嘎”地叫了一声。麻胸脯听到平安信号,才领着十三个鸭宝宝游出下水道。这支混合小鸭舰队像受检阅般在它们父亲面前经过,逆流穿过一座又一座桥,勇敢地向前面拐弯处拦河闸落水处驶去。

  到了拦河闸落水下面,麻胸脯和小鸭都变成了登陆艇,争相往河岸上攀爬。绿头公鸭父亲留在水中,抬头目送着麻胸脯和小鸭在高岸上消失,才转身顺水向地下据点所对的河面漂去。

  河岸上方,是沿河延伸的滨河公园尽头,树丛与花丛中交错着曲折的小径,另面隔一条宽敞的柏油路就是那聚起瀑布的拦河闸护栏,里面是小柏树和果树丛。麻胸脯先从滨河公园花丛下探一探头,看看宽柏油路两边没有车辆,就回头招呼了一声,然后压低身子领小鸭冲过柏油路。这时,柏油路上正好有夜巡警车慢速而悄声开来,但在它那车灯光束照到最后一只小鸭前,整个鸭群已经消失在护栏内的小柏树与果树丛中了。

  拦河闸上游,依依垂柳轻拂着与下游有数米落差的清水。麻胸脯带小鸭从拦河闸的护栏院内穿过,探头向闸上缓流水面张望了一番,看到一切平安,招呼一声便带头冲向水中。小家伙入水后感到闸上较闸下水温低,纷纷退逃到岸上。但是麻胸脯固执地向上游并不停地叫,使小鸭虽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跟上去。

  沿水上行不久,河道出现了很大的转弯,这里灯光减少,坡岸增高,大部分无水泥护坡的岸上,蓬生着灌木和枯草。小鸭们游到这里,便不愿再向前,但麻胸脯仍固执地招呼小家伙们逆水而游。

  麻胸脯没白在京城逗留两年之久,在落入京城西部电厂下游的温暖护城河段之前,它已经识别并记下这拦河闸上游不远就是鸟类受多方保护的玉渊潭湖群区域。无论从安全角度,还是从小鸭学习城市生活的角度,它带小鸭前往那湖群水域都是十分必要的,这意义与鸭妈妈带它由陨石坑塘迁移向林中沼地学校完全相同。

  又游过两道宽桥之后,右岸转弯处已可望见它心中所想的从岸上切入水边的栅栏墙,隔栅栏而望更可见与岸并行的高墙中高大茂密的树木,那正是国宾馆园林。这拦河栅栏一侧的河岸已属玉渊潭公园范围,但另一侧河岸却是行人可自由往来的地方。也就是说,小鸭舰队进得栅栏内河面,并不能从根本上杜绝如盲流向它们扣竹筐或扔石子之类的事件。所以,麻胸脯游到由两边湖水下泄的三岔口后,再次攀上高高的河岸,想引小鸭登陆穿过园中树丛花丛到那大湖之中。

  但是,麻胸脯想是一回事,小鸭们做又是一回事。小鸭们一是体力还小,二是它们天生贪玩,三是它们原本出生于大都市,虽头一次走出下水道,却把周围的喧哗之声当做是正常的。它们见到花红树绿的高岸,接着发现三岔口岸浅水边的浮萍下游着小鱼和蝌蚪,就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所以不管麻胸脯在高岸上如何召唤,小鸭们一律采取不理睬的战术,使它们的鸭妈妈干着急而没办法。

  天快亮了,越来越多的晨练人沿河走来。小鸭们第一次看到人——那只用两条腿走路的直立家伙真是不可思议,它们这才知道害怕叫什么东西,还未接战,小鸭舰队已溃不成军了。它们在水面上乱飞乱跑,哪怕迟疑一分钟,局面也会因小鸭四散逃游而不可收拾。麻胸脯见此,急忙飞向河面,用它那独特的具有凝聚力的声音安慰和呼唤着小鸭,使它们迅速恢复战斗队列,并带它们往来游弋,以提防可能飞来的石子炮弹。

  一只母野鸭带领十三只小野鸭游于京城河面也算是件新奇事,晨练的人开始在河两岸驻足、聚集,到处是赞叹和疑惑之声。因为,谁都知道鸭并不能在一天中生出许多蛋,更知道小鸭出世要经二十八天孵化期,他们根本无法想像在早春的河面上竟冒出这样多小野鸭来。

  但是,在那无栅栏一侧的河岸,有一个肩上挎包的旅行者,他见小鸭有趣,就想吓一吓它们,在连续拍掌之后又按捺不住往水中投了一个石子。立刻,谴责声轰然而起,人群将他围住,有好几个人揪住他的衣领,非要带他到公安机关,使得他连番鞠躬道歉才罢休。

  这一切,麻胸脯完全看到了。它脑中来自人类友好的信号与他们击杀野鸭的行为之比的天平第一次出现了倾斜。原来人和人不同,人对小鸭不友好的行为只能由人来制止,越是人多之处,小鸭就越安全。相反,由这河道前往大湖还要穿过树林、篱笆、花丛、灌木丛,那里面人不能进入但猫或鼬是可以进入的。这里的河面虽比湖面窄,但壁立的弯岸生长着小树与高草,便于小鸭藏身入水,缓流之水对锻炼小鸭脚力更有好处。如此反复思考,它终于遂小鸭们的心愿而放弃了再去大湖的念头,权且把这三岔口当做林中沼地那样的小鸭学校,在这里教它们学会都市中生活的本领。

  由于麻胸脯一家逗留在这三岔口河段,每年按惯例在春天疏浚河道、清除河中水草的工人们到了栅栏前便接到了上级制止的命令,因此这段河中水草便保存下来,招引了许多鱼前来产卵,野鸭一家的食物更丰富了,小鸭们像吹气一样迅速生长起来。

  这时,也到了公园内新栽樱花盛开的时节,经两岸前去观花的人大量增加起来,他们看到水面的母鸭和小鸭时,总要停下来指点议论一番。小鸭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未免害羞和恐慌,但麻胸脯指挥若定,只有在白天它才领小鸭在河水中戏游,晚上,趁着夜色,它就悄悄带小鸭上岸潜入树丛和草丛中。

  春末夏初,小鸭已长得和母亲一般大,特别是年轻的母鸭,已很难和麻胸脯相区分了。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十四只野鸭中少了一只,猜想老母鸭一定又要抱窝孵小鸭了。有好事者想要看一看野鸭孵蛋,就在岸上的树丛草丛中反复搜索了一遍又一遍,但未找到鸭巢。在人们一天复一天的等待与观察中,长大的野鸭一只接一只地飞走,于是三岔口河面什么也不存在了。

  仲夏时节,滚滚雷声从黎明前的天空滚过,瓢泼的大雨洗刷着都市屋顶上的灰尘,激出阵阵雨烟。风雨无阻坚持晨练的人们穿雨衣打雨伞走向三岔口处的河岸,他们望了一眼河面烟雨先称一声奇,忽然又见烟雨中一只母鸭正带着十三只毛绒球样的小鸭,一边游水,一边啄吃尚未断尾就要着急登陆上岸的小蛙和小蟾蜍呢!他们啊呀一声,都愣住了。

  “这不是早春曾见过的情景吗?”

  “是梦境还是现实?”

  过于巧合使人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他们确信是活生生的现实时更加欣喜若狂,赞叹道:“晦!是那只能干的母鸭!它又为我们创造出了十三个可爱的小精灵!”

  人们改变了晨练路线,跟随着小鸭舰队走着……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到这里,这只从北极来的母野鸭的故事大概可以结束了。从此年复一年,玉渊潭的湖水因人为原因有过种种变化,有时湖水也会结冰,有时湖水还会被放干,与此同时四周的摩天高楼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而起,使湖群园林深陷在盆地中。更加让鸟儿惊恐的是,一座高高的电视发射塔在与湖相隔的柏油路另侧矗立于云端,塔尖上不断闪烁着的灯光,使鸦群见了再也不会光顾这里。然而,麻胸脯和它的野鸭后代却对这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湖水不冻结、不干枯,它们就会光临。而当湖水冻结或干枯了,它们就到城西电厂下游的河段利用下水道越冬,成为冬天和夏天都泡在京城都市的野鸭。   随着人口剧增,都市规模扩大,京城野鸭一族也在增加着。除了每年麻胸脯准时领小鸭到那三岔口河段外,不断有某院校某公共场所的喷水池中母鸭带小鸭戏游的目击报告见诸于报端,但没有一则关于它们孵蛋情况的描述,这大概与那些小鸭生于地下堡垒有某种关系。   时代在进步,使野鸭进驻城市成为可能,但使它们完全成为自由的野鸭公民却还差一定距离。在我写到这篇动物小说结尾的时候,那玉渊潭的两大主湖在一年中就被放干了三次,不仅湖中仅有的几丛芦苇和蒲草被搞掉,而且连麻胸脯当做小鸭学校的三岔口河段处,两岸坡上的树木草丛也一并被除光,修成了垂直的连人都很难上下的水泥石壁。等到来年早春,麻胸脯还带不带小鸭来这里?它的后代还会不会留居玉渊潭?我无法预言,只好在等待中见分晓了……   一九七六年在北京玉渊潭第一次观察到鸦群与鸭群共生的现象并了解了野鸭的夜视能力,历经数年湖水结冰却在北京第二热电厂出水口河段发现野鸭居住下水道和昼伏夜出的行为,感叹自然界的生灵求生的欲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故周年余构思成书,以此说明创作动物小说与创作其它文学作品之不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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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留居都市中的野鸭很难找到筑巢生蛋之处,麻胸脯目睹一瘦老头将其   它母鸭生在喷水池假山石缝中的蛋偷走。它返回玉渊潭岸边苇丛筑起蛋巢,   垂钓者未发现但水位上涨将蛋全部淹没。它学中华秋沙鸭在老槐树洞中筑   巢孵蛋,小鸭倒是孵出来了,但跳下树的一命呜呼,末跳下树的因大叫而   暴露,让人掳走……

  随着气温升高,紫竹湖窄水湾因那密生的莲叶而越发显得安全,但莲叶只能做遮阳伞而已,只有岸边那柳根与木桩撑着的地方才可以做蛋巢,但那里已被身高力大的斑头雁夫妇占据了。湖岸四周都是人工砌的直立石台,野鸭上下很不方便。并且岸上竹林虽高虽密,但下部却是一看透底,里面既没有断木也没有草丛,时不时会有园林工人进去清扫落叶和纸屑,所以,麻胸脯虽与绿头公鸭爱意浓浓,却一直没选好筑巢生蛋的地方。

  麻胸脯开始留意别的母野鸭如何解决这同样的难题,当它们起飞时它也起飞,发现那些母鸭因在公园内找不到生蛋的隐蔽场所,只好悄悄溜入小河对岸一个喷水池假山石的缝隙中生蛋。但是,喷水池对面的房屋内,早有一个瘦老头在把眼睛向玻璃窗外窥视着。母鸭生完蛋刚刚飞回湖内,那瘦老头就从屋中走出,蹚水入池到假山前,伸手把蛋拿走了。

  可是,母鸭们找不到其它生蛋之处,只好继续把蛋生在河对面那假山石的缝隙中,照例被那瘦老头打劫一空。

  母斑头雁也在岸边小小的平台上生了蛋,白天还平安无事,但是到了晚上,公园内夜深人静时,那瘦老头忽然蹚过没膝的河水,从那惟一没有墙和栅栏处进得园来,朝雁夫妇走来。雁虽身高翅大,但除了高叫抗议和扑翅逃开之外别无它法,因此,雁蛋也被瘦老头抢走了。

  但无论怎样说,这些鸟儿只是损失了蛋,毕竟没有谁敢向它们开枪。大概正是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斑头雁以无可比拟的耐心固守着它们的领地。

  在斑头雁望着瘦老头的背影碟蝶不休地鸣叫抗议时,麻胸脯也觉得肚子里有蛋要成熟了。因它已经发现了这紫竹湖中的偷蛋者,而又缺乏落入那动物园水禽湖的勇气,它脑海光屏中闪现出玉渊潭湖中的残堤和断堤,就起身往那里飞去。

  一眨眼工夫,麻胸脯就落入玉渊潭西湖水面,可是这里已有了很大变化:首先是湖中水温竟比冬季还要冷些——这是因为在春末夏初城郊用水量增大,发电厂与炼钢厂的冷却水都就近浇灌了耕地,而由山区水库流来的水尚留有雪水的低温;其次是湖边铁丝网被拆除,老柳树被砍伐,残堤外侧的几个小湖也被填平了,到处挖着坑穴——这是因为在与这个国家隔海相望的另一个国家,正有一种叫做樱花的花木作为礼物已经起程运输过来,园艺家选中了这遮风向阳,温湿适度又便于市民观赏之处修建一座园中之园。

  麻胸脯惊异这些变化,但是肚子里的蛋又容不得追究这变化的详细原因。它只好游往东湖,发现这里除拆掉了铁丝网变化却很小。东湖中原来就没有断堤,但西北角距岸不远有一小片苇丛,枯苇中杂生着新苇,很适合母野鸭的麻栗色迷彩羽衣隐藏。它瞅准没人的时机急忙钻入苇丛里面,悄悄干了起来。先在苇根处干爽的沙地上铺了些断苇秆,又铺了些苇叶和苇穗,最后从自己胸腹上扯下些羽毛铺垫,才开始生下肚子里的蛋。

  生下一个蛋,它再从胸腹部扯下些细羽绒将蛋盖好,然后一动不动地在里面呆到天黑,看看四周无人才悄悄起飞,到紫竹湖中去与那绿头公鸭约会。

  这样空来空往,都在夜幕掩护下进行。好在紫竹湖距玉渊潭只有三公里远,而野鸭快飞起来时速可达到上百公里。它一共往返了七个来回,第八个黑夜到来,它巢中已经有七个蛋,这时它便不再离开,而专心卧在蛋上孵着。

  柳絮在空中飞,柳叶在头上摇;苇锥在身前身后钻出,伸张出嫩绿的苇叶。在四周浅水藻类长高的同时,苔藓也浮出了水面。由于处于避风之角,藻类和藓类吸纳阳光,水温较深水处略高一些,吸引得鱼蛙争相前来产卵,“啪啦——”“啪啦——”搅动水花的声音不断。麻胸脯真是喜出望外,因为,它卧在蛋巢上就能吃到各种美食。

  然而,很快,麻胸脯就发现因它的小脑瓜过于单纯而将自己置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湖岸边铁丝网的拆除本身就是一种开放的信号,它使人们可以不受妨碍地钓鱼和布网。而鱼在产卵期喜欢光顾浅水和温水的特性,会招来垂钓者与布网人。所以,当太阳升起,苇丛四周到处都是从岸上伸出的钓竿、鱼线和浮漂。天黑之后,垂钓者走了,又有划橡胶气筏的布网人赶来接班,他们用透明的比人的头发丝还细的尼龙丝结成挂网,绕着苇丛在浅水藻类中布起一道道迷阵,使得鱼一游动就会撞在网上,而麻胸脯游过那挂网时,也有被缠住的危险。这样,整个白天它实际上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肚子饿了,食物就在眼前却不敢吃,甚至头上落了小虫,脚蹼压麻木了也不敢动一下。

  但是,作为一只最最优秀的母野鸭,麻胸脯有着保护色极好的羽衣和超乎寻常的耐心,只要它不动,垂钓者就不会发现距岸仅有数米远的苇丛中一双紧张而又警惕注视着他们的小眼睛。

  好不容易,麻胸脯挨过了白天。到了晚上,虽然湖面仍漂浮着橡皮筏和布网人,但麻胸脯知道人的夜视能力其实比害夜盲症的燕雀好不了多少。它用羽绒盖好蛋,轻轻飞离苇丛,到远离蛋巢的水面上去活动一下麻木的身体,将肚子填饱,然后等布网人登岸睡熟了以后,再悄悄绕过网,浮回苇丛潜伏下来。

  这样,它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近岸苇丛中坚持了两个多星期,距蛋孵化还差一半时间,这时,不是岸上垂钓者而是湖水出了问题。原来,这玉渊潭不仅是京城河道与园林湖泊的供水源头,还是城郊工农业用水总调节枢纽,湖中水位常常会随用水的高低峰而有所变化。这一天,忽然湖水开始陡涨起来,连岸边老柳树的根部都浸在了水里,自然,苇丛中的小片旱地也无法幸免。当时,麻胸脯孵着孵着,忽然看到铺在蛋底的羽绒纷纷漂浮起来,接着它那船形之身也飘然而起,连脚蹼也无法摸到水底的蛋了。受惊之下它尖鸣一声从苇丛中撞出,飞向湖心水面。岸边,立刻传来垂钓者一片啼嘘之声:

  “啊哟!那枪杀白天鹅的青年刚被判过三年刑,这野鸭就敢跑到人的眼皮底下来睡觉了,要是它啄一下谁钩上的蚯蚓,谁就可以钓着一只野鸭子啦……哈哈哈哈……”

  垂钓者们笑归笑,仍旧钓他们的鱼,谁也没理会苇丛中的秘密。麻胸脯心中仍牵挂它的宝贝蛋,烦躁不安地在湖中转着圈子。

  终于,空中一片乌云飘来,雨滴敲打着水面,垂钓者们纷纷收竿离开,麻胸脯才得以游近被淹的蛋巢。它潜身试图抢救被淹的蛋,然而看到静躺在水下的蛋已包裹上一层绿苔。一切努力全都无望,蛋中的小生命肯定因水冷而夭折。麻胸脯意识到这一点后,才悲伤地一步三回头地飞走了。

  再一次失却爱子的麻胸脯忧伤不已,很长时间都在玉渊潭水面上发呆。但已在京郊度过一年四季的它,知道这长于极地苔原的夏天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利用。它开始沿水边寻找,已期能够发现更隐蔽更安全的筑巢生蛋场所。就在这时,它发现人在东湖南岸建起了码头,而被人推下水的,分明就是仿照鸭身做的鸭子船。人踏着这又大又笨的傻鸭子跟在麻胸脯身后,把它由东湖驱向西湖然后又赶向东湖,迫使它一次次拉起,用在空中画弧之法摆脱那游船。有一回,向它包抄过来的是三只鸭子船,而且后面还有更多的船,使麻胸脯除了往那东湖岸畔高墙之内的国宾馆上空兜飞已无其它选择了。它飞临树木与别墅式房屋的上空,却听到下面有水禽啼鸣之声,细看里面,溪水与莲池边有好几只长脚丹顶鹤在悠闲地散步,对持枪站立在水边桥头的士兵视而不见。

  麻胸脯飞在动物园水禽湖时曾见过这种长腿涉禽,看到它们如此悠闲,忍不住就采取空中刹车,在离士兵稍远的莲池一角落下。士兵对此没任何反应,而那丹顶鹤却挺着矛枪尖般的长喙直冲过来。麻胸脯游向莲池深水,丹顶鹤向前冲时水很快淹到胸部,这些排斥外来者的家伙,终因无游水的脚蹼而只好后退,有一只还险些被水下莲梗绊住双脚而了却伙食账哩。

  麻胸脯考察着国宾馆内的园林,发现这里林木茂密、曲径通幽、溪水潺潺,溪流所串接的小湖中又有睡莲与荷花,是难得的安静场所,但是树木的长枝矮枝在屋檐桥栏处交叉错落而生,野鸭及时起飞降落要受到各种限制,加上林中小路和别墅外的各个角落都有照明灯,也会使野鸭失去夜间活动的自由。所以,麻胸脯虽几番与士兵接触,知道他们有枪而不会向鸟类射击,却不敢保证他们不像瘦老头那样偷蛋。它毕竟还只是一只野鸭,无法看书看报,又怎能知道士兵严明的纪律呢?

  麻胸脯飞离了国宾馆,但它这回没有飞很高,而只保持在树梢或楼顶以上的高度,以便能更清楚地观察地面。它敢在人口稠密的大都市上空如此低飞,也说明了它出色的适应环境的能力。

  锥形的树梢不断在它身边闪过,绿地和灰色屋顶在它身下掠过,汇聚车流与人流的街道迎面而来又辞它而去。麻胸脯左顾右盼着,它又看到了鸦鹊搭在高楼或烟囱顶上的球形巢穴,看到了花背松鼠沿楼角避雷针或雨水管攀上攀下,发现了猫头鹰正落在虽矗立却不工作的塔吊长臂上闭目打盹,这些荒野动物进军城市的成功范例使它信心增强了一些,它继续盘飞、寻找着。

  突然,在飞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它发现一棵拦腰折断的大槐树,上端露出空心部分,外壁生有许多大树瘤,保留着茂密的枝叶。麻胸脯看到这断树空心处后,脑海光屏中立刻出现了中华秋沙鸭在树洞中孵小鸭的情景。它兜返回来观察:树的空心处为浅锅底形状,宽大的锅口又是朝向天空的,与中华秋沙鸭横向出入树洞的居所有所不同。在浅锅底部堆着厚厚的朽木碎屑,具有很好的缓冲效果,锅外四壁又有那树瘤和蓬乱枝叶所掩蔽,作为蛋巢是再理想不过了。

  野鸭没有中华秋沙鸭或雀科鸟类那样在林枝间拢翅穿行以至于直接钻入树洞的本领,在这以前也没有哪一只属于野鸭正宗——绿头鸭中的母鸭在树上生儿育女的范例,但麻胸脯在野鸭家族中是最最能适应新环境和最最善于学习的。它既然看到过中华秋沙鸭在树上孵小鸭,就必然在心中留有印象。野鸭原本有垂直降落在水面的本领,而它又从雁群那里学到了降落于松软耕地上的经验。它小心试着做垂直降落,厚厚的朽木碎屑正好如新翻耕过的土地,它成功了。而它试卧之后眼睛立刻大亮起来,继而因想到那绿头公鸭新郎又生出颗颗爱心。它拍翅而起,往紫竹湖飞去。

  槐树下传来自行车刹车声,从树下经过的骑自行车的人停下来仰头望着,口中喃喃自语:“这年头,什么怪事都出,树上也能飞野鸭子!”

  奇怪归奇怪,当麻胸脯消失在蓝天时,那人又骑上车走了。

  但是,那人仰头观察的细节已被空中的麻胸脯看得一清二楚。为了安全,它只好采取夜间行动的办法。街道在夜晚是寂静的,这里绝没有垂钓者和布网人。而它经过在大都市越冬,已熟记各街市灯河的方位,再不会被灯光之海所迷惑,掠过城市夜航也不会迷失方向了。这样它很快又凑够了七个蛋,并专心致志地孵着。白天,各种车辆和行人从树下经过,发出各种噪声,麻胸脯一动不动地卧在蛋巢之上。晚上,街道上虽静但仍可听到距大树不远处房屋里的人声,这时,麻胸脯才用羽绒将蛋盖好,悄悄起飞去到它所熟悉的河湖水中吃喝,返回后羽绒下的蛋还是温热的。

  有一夜,麻胸脯正在紫竹湖中觅食,忽然下起了雷阵雨,雷鸣凤吼,好不可怕,豆大的雨点砸在竹叶和树叶上啪啪直响。麻胸脯虽为闪电雷鸣而恐怖,但它更惦记巢中的蛋,故而迎风冒雨往回急赶。

  断树的蛋巢中,雨水冲刷着覆盖蛋的羽绒。这羽绒虽有防水油脂,但是毕竟很轻,眼看雨水就要将羽绒冲开,就要激冷必需保持温热才能存活的蛋中新生命。这时,麻胸脯及时赶了回来,马上落在蛋上并展开翅膀将它们护得严严的。瓢泼大雨继续落在它的背羽和翅羽上,但因这羽毛都涂有防水油脂,所以都很快滑落,从断树空心的缝隙流向大树根部,再从破朽处哗哗流出。麻胸脯听到断树下如小溪样的流水声,可是它身下的蛋却在它的遮护下始终保持着干燥与温暖……

  终于等过了二十八天,决定性的日子来到了。麻胸脯感觉到蛋在它身下蠕动着,这真是一种美好而又幸福的感觉。它听到了发自蛋壳内的叩击声,接着又看到破壳而出的一张又一张铲样的小嘴,还有一双双黑得透明的小眼睛好奇地往外面窥望。一眨眼工夫,一个又一个蛋壳便被挣破,七只毛湿腿软的小鸭雏一齐对着它们的妈妈大叫而特叫着。

  “晦!别叫啊孩子们!你们没看见树下有人正在经过吗?”麻胸脯赶紧用翅膀将小鸭捂护住,并紧张地看着树下来往的车辆与行人。

  其实,车辆与行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而往来忙碌着,嘈杂之声完全掩盖住了树上小鸭的叫声。当然,在车少人稀的时候,偶有从树下经过的人也听到了小鸭叫声,但他们的脑海中却闪出自我解释的答案:“是旁边院子里居民买的小鸭雏!”谁也没当做一回事就过去了。

  小鸭们决不知道它们所处的世界是多么危险与复杂,更不知道它们是处在车流与人流包围的树岛之上。它们只知道从空中那个明亮的光球直射下来的光芒真是太热了,虽在妈妈翅膀的羽阴下仍闷热得不得了。小鸭们还处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它们为口渴而大叫特叫。有一只小鸭受不住酷暑煎熬,竟从妈妈翅羽下冲出,往断树下跳去。

  地面传来一声尖叫,麻胸脯立刻叫苦不迭。它只知道学中华秋沙鸭在高树上孵蛋,只知道这断树有着不易被人发觉的优点,却忽视了它的绿头鸭家族后代缺少小中华秋沙鸭那样从十米高处跳下而不会摔伤的本领,这样,就导致了它的第一只小鸭一命呜呼。而后面这六只小鸭,即便挨到了晚上,它也无法将它们平安地弄到地面上去。

  又有一只小鸭从妈妈的翅膀下冲出落下树去,但它在下落过程中被下面的树瘤乱枝托了两下,落到地面时只摔断一条腿,因此在地面上挣扎大叫。

  “嗯?树上掉鸭子?”骑自行车的人停下,行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他们听到了树上的叫声,并看到了从枝叶间隙向下张望的母鸭和小鸭。有人借助树瘤攀上了断树,好几只大手伸入浅锅形巢底摸索着。纵使麻胸脯胆量再大,母爱之心再强,也无法顾及它的小鸭儿女了。它“嘎——”地大叫一声,飞向空中,在回望中看到小鸭一个个被人抓住弄下树去,而它,除了绕树盘飞,却没有任何办法。最后,它看着人把活小鸭死小鸭一并带走,才高鸣着拉起,盘向高空,以表达失去儿女的悲痛与哭泣之声……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失去子女的麻胸脯几乎神经失常,但年轻人为斑头雁蛋守夜之事转移   了它的注意力,偷蛋的瘦老头戴墨镜也瞒不过它。专爱往热闹水面跑的鹈   鹕鹏鹏与麻胸脯在都市上空相遇,带着它熟悉京城备个水面。天又变冷了,   连玉渊潭也结了冰,在能量就要耗尽时麻胸脯在电厂处的护城河段迫降,   又险些被一个盲流捉住做了烤鸭……

  这一次,麻胸脯所受的打击比前两次蛋巢失事都要大,因为它经过含辛茹苦的孵化已把蛋暖成了生命——它已见到了小鸭们那可爱的、毛茸茸的、健壮和美丽的面容,听到了小鸭那娇气的叫声,然而转眼间,它们就都不属于它了,就像做过一场噩梦一样。

  它浮在紫竹湖莲丛水面上深思着,回忆着小鸭落地时的尖叫和它们被人掳走时的情景,品味着野鸭生活的艰难,那情景完全像人类中为儿女历尽千辛万苦操碎心而终究一无所有的母亲。

  它心事重重地望着蓝天,天地虽大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它的心情变得如此之坏,以至于那绿头公鸭又上前来献殷勤时,它第一次因心烦而啄了它。绿头公鸭本为鸭情场上见多识广之辈,看见麻胸脯如此,知道是为儿女不幸之事找发泄对象,不敢惹它,自己乖乖回到动物园水禽湖鸭妻妾那边去了。

  麻胸脯就要垮了,就要到了精神失常的边缘。然而,在它不吃不喝不游不动浮在水面发呆的时候,它的眼睛是睁着的,并且还在行使摄像并朝脑海光屏内输送图像的功能。它的眼前正是那靠近岸边由树根与树桩所撑起的小岛平台,母斑头雁在平台蛋巢上安卧而公斑头雁却在周围游弋巡视。两岸上树阴中,几个年轻人正在搭起一座尖顶的彩色塑料布帐篷,旁边正围观着一大群人。那些人既看雁孵蛋,也在看搭帐篷的年轻人。

  终于,小岛平台那边所发生的事转移了麻胸脯的注意力,它开始关注着事态发展。在公雁上岛替换母雁的时候,它看清了雁身下有一颗又大又光滑的蛋。而几乎在看见雁蛋的同时,它也发现了挤在岸边围观人群中那偷蛋的瘦老头——虽然他由长衣换成了短衣,手里摇着芭蕉扇,还戴上了墨镜,但麻胸脯仍认出了他。麻胸脯很为雁夫妇担心,它猜测那瘦老头白天侦察过后晚上一定又会蹚过河水前来偷蛋。

  天很快黑了下来。静园后公园除了麻胸脯所熟悉的闪烁在竹叶缝隙间的园灯,又多了年轻人挂在岸边小岛平台树上和帐篷门口的两盏明灯。雁夫妇在灯光下显得很紧张,但为父母的职责又使它们守着那蛋寸步不离。守在帐外的年轻人已经换过好几批,每一批年轻人都依帐而坐,目不转睛地望着孵蛋的大雁,用他们手中很奇特的玩艺儿弹奏着动听舒缓的乐曲。小河对岸的喷水池旁边,那瘦老头至少走出屋往这边望过三次,但是他看到了明亮灯光下的雁和年轻人,就没有再蹚水过河。

  麻胸脯发现了此情此景,它虽然知道雁蛋平安完全是因为有那些年轻人昼夜守在旁边,但年轻人为此安营扎寨是否为等着捕捉小雁呢?它带着这样的问号在这紫竹湖莲丛中一直等候了一个多月,亲眼看到了那一只小雁出壳,那些年轻人目送小家伙儿随父母平安游入水中莲丛,才拔帐去了。

  噢!真不可想像!搞不懂耶!

  麻胸脯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一方面,这样多的年轻人可以专为一个雁蛋坚持守夜至整个孵化期,他们可以为鸟儿在树上挂小房子,可是那掳走它的小鸭的,也是这样的年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哟!

  由于它与那些年轻人一起观望了斑头雁喜得爱子的整个过程,夏日时光也已过去大半,随着这时光迁移,母鸭每年一度的繁殖期内特有的母爱之情也渐渐淡漠下来。现在,我们的麻胸脯又开始了东游西逛,简直就似终日忙碌的北京市民。它一会儿飞向玉渊潭,一会儿又飞向城中心红墙隔围着的中南海水面。有时,它还特意到动物园的水禽湖做低空侦察飞行,观察各种动物分别在做什么,有时,它又专门盘旋在新矗立起的锥形高楼上方,从不因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高楼而迷失方向。

  在这样的逛京城式的飞行中,除了留居大都市的野鸭和斑头雁夫妇,它又结识了新搬入城区的灰喜鹊,看到了在喧闹街道和市场上或在车辆行人空当中低飞捉虫的燕子,以及在公园空地与广场行人间啄食面包屑的小麻雀。有时,在它飞临这样的空地和广场上空时,还会发现盘旋的老鹰和其它怪玩艺儿,经过细心观察,它发现它们其实是用纸或绸布做的,因此用不着害怕。

  而使麻胸脯印象最深的,却是它在京城上空相遇的一只大白鸟。当时,它头一遭看见翅膀展宽达两米的白色身影,还以为是一架小型飞机呢!因为是相对飞行,速度加倍,躲藏已来不及,以至于差一点儿和那大白鸟撞上。它与那大白鸟无声地擦过,又不约而同地转身用空中拍翅悬停之法相互打量着对方,这样,麻胸脯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它那比白天鹅还要大两倍的身躯与宽大的羽翼,特别是它的长而带有肉兜的大嘴,与其说是嘴,还不如说是抄水口袋呢。

  地面就是城市中心红墙绿树隔围的水域,它与那大白鸟正处在北海与中南海相隔的石桥上方,忽然那大白鸟兴奋地叫了一声,做出最标准的下放脚蹼起落架的姿势,舍弃桥南那无游船的水面而向桥北倒映着白塔、有众多游船的北海水面降落着。

  嗯?真是不可思议!凡是来自荒野保持自由的鸟儿,能在这人声嘈杂的都市上空飞翔已够大胆,而那大白鸟还专挑选游船多的水域降落,到底是为什么呢?

  反正麻胸脯无所事事,见那鸟生得怪怪的,行为又反常,就好奇地落于石桥下面,在桥孔下观察着它。它看见那大白鸟在游船朝它冲来时,只是缩着长脖子和大嘴稍稍闪避,其实眼中却流露出一种自得与兴奋的表情,游船驶过远去,它还游着追赶呢!过了一会儿,那大白鸟好像与游船玩腻了,就拍翅重上蓝天。麻胸脯见了,随即也拍翅升空,它比那大白鸟飞得快,身体也灵巧,可以绕着那大白鸟飞,就好像是为其护航。很快,大白鸟又发现了城市其它有游船的水面,因而再次降落,似前番那样和游船玩着捉迷藏游戏。

  经过这样一次次降落又起飞。麻胸脯可以说是跟随大白鸟转遍了京城市区所有开放游船的水面,但是,它也发现有的水面虽有游船而大白鸟却视而不见地飞了过去。经过比较,麻胸脯发现那只是普通的木船而不是那种鸭子船或是动物造型船。原来,大白鸟是把那些船当成活动物了。

  玩乏了,玩饿了,那大白鸟总要照直朝动物园飞去。它落入水禽湖,不顾岛上有人打扫,随即登岛到食盆前吃着。当然,麻胸脯再胆大也不敢在手拿长把扫帚的人面前降落,它稍稍翘首,往旁边一拐,回自己的紫竹湖去了。

  麻胸脯所看到的,是出生于北京动物园水禽湖边惟一能自由出人的鹈鹕,它的名字叫鹏鹏,麻胸脯见到它时它刚刚两岁。因鹈鹕这种大水鸟的故乡在靠近赤道的热带沿海地区,身为鹈鹕独生子女的鹏鹏不会像麻胸脯那样可在京城找到其它野鸭伙伴。它其实很孤独,所以才喜欢到热闹的水面上和鸭子船去玩捉迷藏。由于鹈鹕需靠群体配合,把鱼虾围赶到浅水才可捕捉它们,所以鹏鹏饿了一定要飞回动物园水禽湖开饭,这也是鹏鹏虽会飞却像线牵着的风筝不能离开城市的原因,与麻胸脯因为发现城中反倒比荒野安全才呆在这里根本不同。

  但是,如果事事顺利,关于麻胸脯的故事,也就用不着再往下写了。在与鹏鹏做伴周游京城游船的水面中,不知不觉,那生于紫竹湖畔的小斑头雁已经长大,跟随雁父母飞走了。天气在渐渐变冷,鹈鹕鹏鹏不再飞出动物园水禽湖。紫竹湖的枯黄莲叶与荷梗丛中,只有麻胸脯自己在游着。有一天,它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水面已经开始结冰了,它依经验立刻向玉渊潭方向飞去。可是,当它将要落向湖水,却发现湖水在星月与四周灯光下显出一种板结之状,它“嘎——”地大叫一声,急忙高拉起来,这才避免了一场因坠落冰面而机毁鸭亡的事故。

  它在湖面低空盘过一圈又一圈,看出湖水所结的冰其实比那紫竹湖还厚些。原来,这一年湖水上游的钢厂和电厂向城市输送冷却后的温热水因故有了变化,而由远山水库流来的水,根本就是冷于城内的,所以,冬季一直不结冰的玉渊潭反倒提前结了冰。

  这真是坑了我们的麻胸脯。因为郊野以至千里大平原的河湖已完全冻结,它即便想飞往江南越冬,中途已无可歇息落脚之地了……

  对习惯于一年四季留居京城的麻胸脯来说,玉渊潭水域和上下游河道全面封冻所带来的恐慌,绝不亚于世界末日来临。它那急切在玉渊潭冰湖之间飞来飞去寻找可降落之处的样子,真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太阳升高之后,又有着冬装的男女孩儿到冰面上滑冰和溜冰车,而更大些的年轻人,则带来了遥控航模飞机。它们由大湖冰面而起,在湖区上空盘旋,用比猎隼还要快的速度追在麻胸脯身后,使得麻胸脯连续在空中翻过两个筋斗才避免被那航模飞机咬着尾巴。很快,航模飞机油料耗光,降落在冰面跑道上,年轻人为它加过油,马上又重新升空拦截。麻胸脯最怕飞机,所以不敢跟这家伙争夺制空权,它用钻树林的方法摆脱了它,往市中心逃之夭夭了。

  它必须有水面跑道才可以降落,它的境遇其实比那以冰面为滑行跑道的航模飞机还不如。

  它所以飞向市内,是因为有那郊野浅水藻类河面冻结而市内湖面漪澜游船如梭的画面记忆。生活经验提示它在如此境况下到市区更有望找到一线生机。它将脑海光屏中那对比分切画面换成与鹈鹕鹏鹏逛京城时所存储的各备用水上机场示意图,依光标所指最先飞向与玉渊潭一墙之隔的国宾馆园林上空,发现溪水和莲池也已冻结。国宾馆既然无望,它只好转身拉高,往光标所示的动物园水禽湖方向飞去。时间不长,它来到水禽湖空域,虽然经绿头公鸭又经鹈鹕鹏鹏数番指引,它对四周的猛兽不似往常那样害怕了,但水禽湖同样已经冻结,怕冷的水鸟都挤在人为它们预备的笼或箱中,而不怕寒冷的野鸭和白天鹅,也都立在冰面,眼巴巴望着人为它们砸开但又冻结了的冰窟窿发呆。

  虽然在冰面或岛上冻土地迫降要冒着脚蹼被跌断或食嗉被摔破的危险,但因为有那绿头公鸭和鹈鹕鹏鹏两个诱引,麻胸脯已经想到要用那极难的空中悬停之法做拼死降落的尝试。偏偏这时,通向水禽湖岛铁桥上的栏门“咣当”响了一声,有人拖着长柄木锤走向水禽岛。这本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那是饲养员要为水禽们去砸冰窟,但是麻胸脯毕竟第一次看见长柄木锤,那木锤拖在铁板桥面上又发出叮当当的一串响,使它本能地想到了猎枪,所以,它没有落下而是升高起来。

  这一下费去了体内好多能量。它喘着气,急慌慌地在高空寒风中扑动着双翅,开始沿北护城河飞行。这是鹈鹕鹏鹏引导它飞寻游船之湖的路线。往来着车流的柏油路和各样屋顶从身下后移,其间大小湖均呈板结之状,反射出的阳光也是冷的。现在,它最后的希望只在城中红墙绿树与琉璃瓦建筑隔围的北海水面那边,或许因那里水面大,内城温度高而没完全冻结,或有背风处、向阳处的薄冰又被晒化了,也可以落落脚喝水吃食,远飞也就有了气力了。它拼出最后的气力飞到了白塔上空,却看到两边的冰面平如玻璃,至此,它的心也就凉了。

  这种无法着陆的飞行真是一种残酷无情的折磨。因为体力与能量的消耗,它几乎就要栽落下去了。可是,它仍在拼力拍动双翅与命运抗争,它的头始终是高昂着的。突然,有一种细碎的反光晃着了它的眼睛——这细碎的光波与它飞行中常看到的楼群玻璃的反光根本不同。确切地说,它该是由泛起微波的水面反映阳光的结果。麻胸脯向那细碎波光之源细望,发现在方正的都市之城和项链之河的西南拐角处,矗立着好高好高一座烟囱,它排出的简直就是一束云柱。在这高烟囱的上方河段,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但下方河段却是微波涟涟,泛着碎银样的闪光。

  “晦!问题全部解决!”麻胸脯有说不出的兴奋。它拼尽最后的力气和能量,将机身尽可能拉高些,以进入可滑翔的气流。然后,它像鹰那样平展着双翅,掠过楼群、绿地、街道和桥面,向河水直冲下去。落入水面之后,它长长地呼吸着,闭上眼睛享受着解除疲于奔命之苦后全身得以放松的刹那间的快感,任温热的河水载着它漂流……

  然而,当麻胸脯的视觉、听觉及感觉功能全部恢复之后,它忽然发现,这里河水虽温但水道狭窄,它必须要时时处在一种高度紧张与戒备的状态。

  这里两岸都有高密度的车流柏油路,相隔不远就有跨河的桥梁,桥头两边又有农贸市场。白天,汽车、拖拉机的马达声、汽笛声和商贩的叫卖声混为一片,到了晚上,桥上的灯光与两岸的路灯交相辉映,使河面亮如白昼,使它甚至无法闭一闭眼睛。

  以上这些还都罢了,最使麻胸脯不得安宁的,是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河两岸都有散步的行人和情侣。他们中有一部分可不像公园中游人那般斯文,见了麻胸脯忍不住就用石子、菜帮和啤酒瓶子和它打招呼。所以,它必须时时前后左右顾盼,时刻处于奔逃状态。

  现在,麻胸脯又发现它所在的河岸一侧有行人走来,它在对方未走近前先向河对岸游去,靠在一边注视着那岸上的行人。眼睛是人类心灵之窗,可以看出善恶,手则可表示人类善恶的意图。好不容易,它看着那人不动声色地走出对它来说的危险区,可是又有人向河岸这侧走来了。它故伎重演,又游向另一方,以防不测事件。接着,两岸都有行人走来,眼看它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它意识到这一点后,便借双翅之力经过一段速游,进入桥下暗影中,以它惯用的兜圈子战术对付可能的以石子偷袭的行为,让桥下水泥桥墩替它遮挡危险物品。

  其实,经历与阅历多多的麻胸脯,不仅可凭人的眼神步态识别他们友好或不友好,还可凭夜视本领使许多偷袭化为乌有。真正使它伤脑筋的倒是不停奔流的河水,它要想不被冲走,脚蹼就必须永远划动,而世界上绝没有永动机哟!有时,当它有了困意,双脚一停下就会被冲向下游的档水闸门,顺瀑布跌下去是很危险的;有时,它双脚划得麻木了,想攀上河岸水泥护坡歇歇,偏偏又有行人走来,于是它只好重入河水,在打着旋涡的急流中拼力划着脚蹼之桨。

  有一个盲目进入城市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工作的农民,像麻胸脯一样发现了都市护城河水不结冰的现象,就把桥下未安门窗的抽水机泵房当做了临时住所。他像在家乡一样喝这河水,用捡来的树枝生火取暖,靠在农贸市场拾菜叶残果和少量米面煮成食物,过起也算温饱的流浪者生活。这盲流很快发现了麻胸脯无法在流水中驻足的弱点,因而开始做起品尝烤鸭的美梦。他在夜深人静时也不让麻胸脯有歇足闭眼的机会,一直提着个破竹筐悄悄跟随着。麻胸脯除了逗留在这未结冰的护城河段没有其它去处,所以无法摆脱掉这盲流的跟踪。由于许多个昼夜都处于疲于奔命状态,它已经疲劳到了极点。眼看,它困乏的双脚所发之力已小于水流冲力,虽在划水但身体却向下游冲着。做吃烤鸭梦的盲流发现这一点后,已先自提着破竹筐赶到有拦漂浮物浮竿的低木桥上准备着。

  只要麻胸脯被冲入那拦漂浮物的浮竿前,那盲流将竹筐往下一扔就能扣住它,他吃烤鸭的梦想就会实现了。

  麻胸脯完全知道它被流水冲向木桥前的后果,但因乏力它只好向水流稍缓些的岸边闪避。它忽然听到近旁“嘎——”地叫了一声。声音来自河岸边一个黑洞洞的下水管道中,麻胸脯听到里面的呼唤,急忙加力紧拔两下脚蹼,它进得下水道口时那破竹筐也在身后落了下来。

  盲流不顾寒冷,脱鞋挽裤下到下水管出口的浅水里,用脏兮兮的双手在筐内摸索着,嘴中叨唠着:“咦?我看着扣住了,咋没有呢?”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冬班,俺没忘,只是看的人少,但自己喜欢,所以又上来了[em01]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枪杀白天鹅事件以后,市民对鸟类的态度有了根本转变。被杀的天鹅   标本放在玻璃橱窗展览,人工饲养的天鹅放入湖中,红领巾在树上为鸟儿   挂上小房子。又到野鸭恋爱季节,麻胸脯随“意中人”飞到紫竹湖,认识   了好几对野鸭和斑头雁夫妇。翩翩风度的“郎君”的前妻和儿女原来在动   物园水禽湖中,那拥挤的空间和陌生的怪兽让它无法忍受……

  枪杀白天鹅事件之后,麻胸脯发现来玉渊潭湖畔的人更多了,并且他们好像在一夜之间完全改变了对鸟类的态度。往日在湖岸林中时常可见的持气枪或弹弓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也没有再发生过向野鸭投掷石块之类的事情。来湖畔的年轻人有的手中或胸前换成了黑匣子——麻胸脯和所有野鸭都已经认得那是照相机或望远镜,对野鸭没有伤害作用,而成群结队的脖子上系红领巾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他们手中飘动的红旗和拍手跳跃欢呼之声已经是在玉渊潭越冬的野鸭渐渐习惯了的。在那男孩儿和女孩儿中,有的还背着画夹,他们坐在湖边,专心向湖面观察,同时手中的笔也在按他们的想像描绘着。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他们向水中投来的,都是野鸭过去从未吃到过的甜食。

  更稀奇的事情还在后边。

  有一天,麻胸脯看到有人在东西湖交界处的长堤之角竖起一面玻璃橱窗,并将一只白天鹅放在里面。接着,有人又抱来两只白天鹅放入湖水中。咦?那不是被枪杀的白天鹅吗?麻胸脯是认得它的,它只是惊异那明明已躺下的天鹅如何能重新站立起来。它从远处打量游在岸边浅水中的白天鹅夫妇,它们与原来的白天鹅同属一族却一点儿也不怕人,甚至敢大大方方从人手中接受食物,并不断发出欢快的叫声,有时还肯让人抚摸它们的羽毛和让人以它们为背景照相呢。

  因为事情过于蹊跷,所以麻胸脯大惑不解。乘中午岸上无人的时候,麻胸脯悄悄上岸,走到那玻璃橱窗下面,看出橱中的白天鹅木呆呆地一动不动,特别是面部和眼睛,可以说是毫无表情。它终于看出这家伙不吃不喝不知腿脚麻木,老是一个姿势站着是因为有好几根铁丝在支撑着,在它的伤口处微微可看出里面的充填物,腹部还有一些缝合痕迹,于是它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标本。

  麻胸脯知道白天鹅是一切鸟类中的高飞冠军,更知道它们远比野鸭刚烈的气性。人将野鸡野鸭都驯化成了家鸡家鸭,却至今没有能驯化出家天鹅,人驯养的家鹅实际上是驯服了的野雁,这不仅从体态而且从叫声都可以听得出来,只有雁才“嘎嘎”地叫,而天鹅所发出的是“格嗜、格嗜”的声音。那侥幸逃生的天鹅只有一只是死天鹅的爱侣,其它两只不会因死者而自殉,但它们重新飞回曾目睹同伴被杀之地,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麻胸脯重入湖水后又有意游近新入水的一对白天鹅,以便能看清它们。啊,看出来了,虽然与那四只白天鹅同族却是陌生面孔,而且,它们翅膀上的大羽处根本就没有大羽,也就是说,它们被人捉住,失去了飞翔自由才被迫如此的。麻胸脯发现其中的奥妙之后赶紧游离,远远看着这对荒野动物来说的不祥之物。

  人将这对白天鹅放入玉渊潭水中,显然是要让它们当诱鸟,将飞走的那三只白天鹅重新招引回来,或者招引更多的白天鹅,这只是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也是对天鹅这种稀有大鸟的习性,特别是它们的飞迁路线缺乏了解。这四只白天鹅没飞向天山,没沿海岸线南飞而落入这人迹喧哗的都市,已是爆了大大的冷门。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美好的事物一旦失去,怎么能重现呢?

  晚上,这两只白天鹅就在岸上扎头大睡,可是夜间逐渐增多的游人见了那白色的身影都远远地观看或悄悄绕开,没有一个打它们的主意。

  死天鹅在橱窗内展出和人工投放白天鹅入湖不久,又有年轻人和红领巾抬着梯子在湖边树林为林居小鸟挂上了一所又一所小房子。不仅如此,园林工人还把湖周围有松林和竹丛的小土山用栅栏围护起来,成为游人不得进人而专门让小鸟歇息的场所。

  麻胸脯以独特的细心观察到了来自人类对飞鸟表示友好的行为和信号。它只是惊讶,就像那位戴眼镜的先生捉住它未杀而帮助它恢复了飞行能力,持枪哨兵近在眼前而不向它射击一样让它惊讶。它是白天鹅被害的目击者,而且它内心记忆着人类所有捕猎野鸭的方法,记忆着那一幕幕血与火的场面。它眼睛看着年轻人为小鸟在树上挂小房子,脑海光屏中却闪现着同样的年轻人向白天鹅射击的情景;同样,一群红领巾向水中投甜食的动作,也立刻勾起了它对同样大的男孩儿把土块当做炮弹轰击它的砖窑家园和扫荡蛋巢的回忆。

  因为一切来得都是这样突然,并且两种态度和行为的反差又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麻胸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两种彼此不能相容的思绪在它头脑中像打了死结一样无法解开,让它内心中感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困惑。所以,在人向它挥手打招呼时,它照例要做躲闪动作并迅速游开,有时出于安全的考虑,它还会不断地在东西两大主湖间交替做飞机转场式的起落哩。

  这样如老鼠躲避猫的游戏使日子过得很快,以至于本该是野鸭谈恋爱的季节,麻胸脯却因头一遭在大都市越冬,所有心情都放在了崩紧警惕之弦上,而失去了一次次姻缘。它的无常起落把许多上前献殷勤的绿头公鸭弄得十分尴尬,那些绿头公鸭误认为这最美丽的野鸭少妇也是最骄傲的,只好放弃它转而去追求别的母鸭。这样在大部分野鸭成双配对时,它还是独身状态。后来,随着早春临近,北方河水开化,那些已成双成对的野鸭就分别以它们特有的长僚机编队悄悄飞走了。等到麻胸脯想到该寻一位鸭先生共同北飞以生儿育女时,玉渊潭湖面仅剩下了三五只绿头公鸭供它选择。

  这几只绿头公鸭个个羽毛鲜亮,身体健壮。也正因为这样它们才自认为有吸引和争夺这最美丽的野鸭少妇的资本,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它们在水面展开角逐,用淘汰制方法争取幸运新郎的金牌。一阵阵水花响过,一只只公鸭知难而退地相继飞走,只剩下了一只身体最最强壮、羽毛最最亮丽的公鸭,它宣告胜利般地对着麻胸脯高叫着。

  麻胸脯幸福地从眼睛中向它的白马王子丢出成串的爱心,然后又害羞般先自升空,它在湖面盘飞其实是等那绿头公鸭追上来,它心中所显现的完全是飞往北极的线路图。

  绿头公鸭升空,紧追不舍。麻胸脯奋力拍翅,爬升引航。可是,当它已经接近云层的时候,却忽然听不到身后的振翅声。它回头观望,见那绿头公鸭快要接近它时却显出力不从心的样子,虽用力拍翅却呈下落之势,那僚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机头所指向的落点,却是玉渊潭北边不远处,以竹丛为特征的园林中的一面水域。

  嗯?僚机弃长机而去!野鸭新婚情侣中很少见的现象。

  即使不被爱情吸引,只要发现了新水域,野鸭都要细细观察一番,何况麻胸脯已完全处于爱与幸福的陶醉之中,它一见那湖水和串接湖水的小河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爱情加上好奇,使长机转身兜回去将就僚机。但麻胸脯没有马上降落,而是在高空平飞盘旋,低头观察着。

  居高临下看去,早春的北京与麻胸脯于隆冬所见又大有不同。由于取暖季节已过,大部分烟囱停止冒烟,所以能见度很好。点缀于灰色屋顶之海中的杨柳已显出新绿,花木枝头各挑着五颜六色的花蕾,十足是一幅都市春光图。

  当然,麻胸脯能置都市街道上车流人流和喧哗声而不顾,完全是因它在这大都市温暖水域越冬的经历,已经逐渐适应了和人玩老鼠躲猫游戏的结果,加上还有那爱情之线牵引呢。它飞临那以竹丛为特征的园林水域上空,看到了与这竹丛园林一路相隔还有着另一大片园林,那里树阴下掩映着数不清的栏和笼,里面有各种飞禽走兽,有的鸟兽它见过,而更多是它没见过的。

  它沿着串接这两片园林水域的小河做扫描式观察,看到了这闪烁着阳光的河流擦两个园林而过经北面绕过都市,又南折与从玉渊潭湖群东面流出、绕过城市西南两方的另一河流相汇,然后向东流去,不仅清晰地显出都市正方形的轮廓,又如大都市戴着的银白色项链。接着,麻胸脯又认出了与这北部小河所通的都市之胃样的大湖,青山绿树红墙白塔石桥和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阳光之下更是历历在目。一瞬间麻胸脯全部弄明白了,这串接竹丛园林和有众多飞鸟走兽园林水面的小河正处在环城项链之河西北端,并且是流向城市的,与它头年为寻生蛋之地而追寻流出方正之城的小河正处于对角位置。

  由于麻胸脯是高空盘旋航拍式飞行,所以它的视野之大是地面上的人难以想像的。当它以竹丛园林为中心飞过半径之弧折反回来,环围在都市西北方的连绵群山便一下跳入视野之中。它又看见了沿山脊蜿蜒展向两方似河但无水的长城,看到了山谷口和由那儿似喇叭样展开的绿色大平原,以及从山中流出的纵横交错的河流和大小湖泊。其中,有一处依山的湖群水域比城中所有水面加在一起还要大些,在那湖畔空地上停留着成排的银白色钢铁大鸟。立刻,麻胸脯的脑海光屏闪现出小时在林中沼地上空看到的呼啸而过的影子……从钢铁大鸟肚膛中走出的金发碧眼猎人……野鸭妈妈中弹惨死……会飞和不会飞的野鸭被一网打尽……

  它的身子开始发抖。钢铁大鸟不仅勾起了它年前被这家伙起飞时惊飞的记忆,也勾起了它由极地沿河南飞时被这家伙拉着白烟追入干旱大荒原的记忆。确切地说,在它所经历的无论是来自荒野还是人类的危险中,有一半是与这钢铁大鸟有关的。有过都市生活经历的这位野鸭少妇,在看到飞机之后,脑海中似电影快镜头般闪过种种危险特别是枪林弹雨的场面之后,忽然对城外莽莽群山生出畏惧之感,悟出公鸭不出都市城围是对的。它迅速回身,拢翅下旋,降低着高度。机场与群山向远方闪去,都市灰屋顶之海往四外扩大,竹丛园林和众多动物的园林迎着它展开,转眼之间它就处在竹尖和柳梢高度了。

  出于谨慎之心,在视野内只剩下相挨两片园林的高度上,它再以拍翅悬停做最后观察,发现竹丛园林的湖水中有一个扁岛,因这岛偏向一边,岛两边的水面宽窄也就各有不同。

  它在宽阔的泛起涟漪的水面没有发现绿头公鸭,而向微露莲蒂新叶和枯老荷梗的窄水湾望去,它的如意郎君和好几对野鸭都浮游在那里。在窄水湾一角,距岸仅一步之遥处,有一个由柳根与木桩撑着的,大约有半平方米的小小平台,上面正守立着一对斑头雁夫妇。这水湾最窄之处,有岸上通向湖岛的木桥,上面游人不断,踏出木桥特有的噔噔声。水湾岸边,也不断有游人驻足,但雁夫妇和野鸭爱侣在围观人的注目下不飞也不逃,相反还吃游人投喂的食物哩!

  又是让麻胸脯脑中打结的怪现象。它惊讶野鸭们与雁夫妇的勇气,更因自己欲飞不能欲落心惊而难堪。但是作为那公鸭的新娘它已无从选择,只好壮着胆子向绿头公鸭所在的狭窄水湾落下了。绿头公鸭很得意,领麻胸脯在其它野鸭爱侣和雁夫妇之间的水道穿游而过,让它们欣赏自己新婚爱妻的美丽。麻胸脯毕竟第一次光临这样狭窄和众多游人注目的近岸水面,加上固有的害羞心理,使它紧紧靠游在绿头公鸭内侧。它偷偷观察湖畔和岛上的竹丛,发现多为紫竹,因而猜测这湖的名字一定该叫紫竹湖。

  麻胸脯猜得不错。这因紫竹而得名的园林,正是京城著名的紫竹院公园,与此一路相隔有众多动物的园林,正是北京动物园。而令麻胸脯始终没猜透的,倒是它的绿头公鸭先生。它在紫竹湖中显示过自己的风流,又引麻胸脯起飞,在紫竹院公园上空划弧而过,径直飞入隔壁的动物园中。麻胸脯对园中的大型走兽和攒动的人群始终有所顾虑,所以仍保持必要的高度。但那绿头公鸭却熟门熟路,毫不在意的样子,它先是超低空飞着,最后向动物园中心挤游着各种水鸟的水禽湖落去。

  麻胸脯哼了一声紧急拉高起来,并在空中盘旋着。因为它不仅看到水禽湖四周的笼中有鹰雕等大型猛禽,而且栏中也尽是些猛兽。如果光是这些也还罢了,使它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是游在水禽湖四面角落里的母野鸭,身后都跟着绒毛球样的小野鸭。那绿头公鸭还未落水,已受到水面群鸟的欢迎,特别是那些带雏的母野鸭,还纷纷以眼示意飞吻和爱心哩。种种迹象表明,这绿头公鸭本是从这里飞出,而且还是一个大情圣。

  麻胸脯多少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但它的惊讶却大于醋意。因为它已经有过孵蛋经历,深知小鸭在这样的早春出生,母鸭生蛋就要前推一个多月,再推算小鸭生长的时间,每只鸭妈妈都还有孵育一窝甚至两窝小鸭的时间。麻胸脯再一次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它虽然因绿头公鸭多情而有醋意,但又没有理由怪它。因为野鸭家族的道德观与人类决不相同,一夫多妻是合法的。在母鸭将心思全部放在孵蛋和哺育小鸭的时候,公鸭就获得了与其它母鸭谈情说爱的自由,而决不会被判重婚罪。想来想去,麻胸脯还是原谅了它的绿头公鸭新郎,它所以能赢得这么多母鸭的芳心,不是因它与情敌决斗所表现的勇敢,加上它的翩翩风度吗?麻胸脯所以能够被它吸引,一次次迁就它,不是也因为如此吗?

  但是,麻胸脯仍没有落入这动物园水禽湖的勇气,因为这里的空间其实比都市人类的居民住所还拥挤:白天鹅与黑天鹅间虽各有绳网拦出的领地范围,但都互相仇视着,以防对方入侵;海鸥与鸬鹚因争夺一条鱼而在水面上大打出手;鹳、鹤等虽容忍绿头公鸭上岛,却不怀好意地把矛样的长喙举着,作出要买路钱的神态。除此之外,麻胸脯对水禽湖四周的栏笼中的猛兽猛禽等多种陌生家伙也不能如此快地接受——那些家伙除了狼、熊和大山猫以外都是它第一次看到的。它们生着血盆大口、尖锐的牙齿和钩样的爪子,即便是食草的家伙,也或生着出奇的长鼻子,或生着高过树梢的长脖子,或有一张巨口,或有粗尖的冲角,它看了后“嘎——”的一声大叫,急速返飞回紫竹湖中。

  绿头公鸭见了,忙起飞去追……

发表于 2004-11-23 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童话小说,看的人少,不过偶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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