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只要你幸福,嫁给谁都一样。”
语冰悲切地蹲在了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呜呜哽噎地哭着,涕流如雨。我也蹲在她身边,想抱着她,发现我已经配不上她了。
“我和她见过一次面,在县城。我们谈了很久,都是有关于你的话,我听得出来她和我一样爱你。她说她能给你幸福,她能给你美好前途,我选择了主动退出,为了不影响你,我选择了默默地离开你。”
突然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不是人的那个人!我空有一副帅气英俊的脸庞,内心世界极度荒芜自私,我就是刘科说那种:“不懂得爱与被爱的人”,我从新认识了自己,我是一个没有资格说爱的人,即使是对最爱夏语冰也是如此。我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自私自利,我刻薄,我胡作非为,世界上两个深爱我的女人,被我伤得伤痕累累!我无话可说,痛恨自己,恨!恨!恨!恨!恨!咬牙切齿的恨!
我一直曲解地以为,是社会积聚的财富,落在那个幸运的罗圈腿矮子身上,是他从我心上把我心爱的夏语冰掠走了,横财夺爱!我原以为这是个阿诗玛狂爱阿支的社会,以为这是个刘三姐只爱莫怀仁的时代,是有产阶级的臭钱砸碎了我的爱情美梦!全都不是,是夏语冰为了我能过得幸福,是她为了我能有份美好的前途,为了我有贵人相助,是她为了我有个美满光彩的人生,才痛心地把我让了出去,让我去走那充满痛苦的锦绣前程。这就是夏语冰爱我境界!
“长弓,过去的事都已尘埃落定。你能为了我,不要再这个样子下去了,好吗?不要再这样了!为了我今生良心好受一点!”她哭着乞求道。
“好!好吧!我答应你。”我不愿看到她伤心,热泪盈盈地答应了她!
随后她站起来,泪水不断地从她眼眶滚出流过她的脸颊,她痛楚地说道:
“好好地生活下去!无论我嫁给了谁,无论我身在何处,我的心永远都关注着你,我对你的那份爱无法割舍,就像我对我儿子的那份母爱一样无法割舍!答应我,好好活着,我在远处看着你,一直都在看着你!”
然后,她哭着转身跑回路虎车上,启动汽车,掉头离去。夏语冰嫁到了地级市里面,她婆家在那座城市里最繁华、最中心的黄金地段,有六个铺面,每个铺面有六十平米,一个铺面的年租金十二万人民币。她老公就是那开帕萨特的矮胖子,此时,夏语冰已是一个小男孩的母亲。
夏语冰走后,我抬头望天际,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微风和煦,晴空湛蓝,天气真好!我回到家洗澡,十几桶清水冲浴,一瓶海飞丝洗发液还没洗净我肮脏的长发和胡须,一块舒肤佳香皂抹完,都没有清洗尽身上的污垢,我刷了四年多没有刷的牙齿。我发现我全身,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换了衣服,把心爱的围巾洗了!几年前阎晶给我买的衣服,翻找出来穿上,大了很多。我舍不得剃胡须和剪掉长发,我觉得它是用我对夏语冰的思念长出来的。恢复正常生活,为了夏语冰不难过。也为了我父母亲,公公婆婆不难过!我开始换位思考,我发现,活着为了别人,比活着为了自己更有意义,能带来更多的欢乐。我公公最先发现我的正常举止,他正在给菜地施肥,见我在清洗自己,他高兴得楞在那里,激动得老眼昏花,试探性地喊我道:
“长弓?”
“公公什么事?”
“你终于肯说话了!”公公抹着眼泪说道。
“嗯!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公公听后,情难自禁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他欢喜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跑去告诉婆婆和我爸妈。那天,一家人高兴得像是中了双色球头奖一样,他们从不问我怎么了,生怕再刺激坏我脆弱的脑神经,婆婆和母亲忙着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庆祝我获得重生!
这时快六点钟了,对我过去的回忆到此为止。从今年暮春到现在,我变正常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人生已无所求,现在整天喝酒抽烟,然后就是拼命地帮着家里面干农活,从疲劳中解脱自己。几天前走银行里去,把我四年前在成都赚的那笔钱全部取出来了,用一万一千块,买了一辆动力强劲的宗申牌载重三轮摩托车,国家还补助了二千多块,就只花了九千多一点。剩下的全数交给母亲打点,母亲看着钱很吃惊地哭起来说道:
“长娃,爸妈公婆也为你存了一些,等我们存够了足够的钱,就上县城去买一套住房,娶个老婆,小日子过得不比阎晶差!放心,有妈妈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原来我的母亲一直认为,对我造成神经错乱伤害的女人,一直都是阎晶!可怜的母亲,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儿子的感情状况!
乡村道路已用水泥硬化,这两年修到我家门口了,我把我家全部土地都种上各种蔬菜,收获后再拉到小镇上去贩卖,以此谋生。赚些小钱,买盐巴、味精、种子、化肥什么的。我买回小猪,小鸡小鸭小鹅饲养着,而且我偏执地不喂一粒饲料,坚决用粮食饲养,这样这些家禽的生长速度很缓慢,因为是养来自家食用也不需要长得快。我要赶在天黑下来之前,到菜地里去采摘四季豆和豇豆,一把一把地用稻草捆好,还要掰白玉米去,明天到镇子里去卖。这季节,家家户户都种着这些菜,卖不了几个钱。
恢复神志后常常在小镇上遇到兰思业,就是教我小学数学的兰老师。第一次见他时,兰思业他迈着潇洒的步伐,右手伸到面部鼻子处,擤了擤鼻涕,然后顺势把黏在手上的鼻涕甩在了公路边。他看见我在卖菜,先是一愣,然后假心假意假到恰当好处,上前故作关怀地问候我道:
“张长弓,现在生活能够自理了呀?”
“比以前好多了!”
“准备做什么呢?还去成都教书不?”
“没那个打算,就想以卖菜谋生。”
“呵呵!这样也好,对你的病情稳定有好处!”
完全一副假模假式的样子,说完后,他再额外地附和了几句,走到一辆银灰色北京现代轿车边,按了一下电子锁,轿车响了两声,车门开了,他驾车离去。兰思业这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坨三千克黄金铸造而成的大便形状,虽然很值钱,但脱离不了屎的概念。他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这女人也是这所镇小的老师,而且他现在是这所镇小的校长了。
谯世态在镇上工商所上班,很幸福的人生!不用去艰辛付出,也不用了什么本事,干五天休息两天,每日朝九晚,不需要什么才干,不用流汗,旱涝保收,老了还有丰厚的退休金,真是幸福的一生。没本事的人,比他过得苦的人,简直是羡慕死他了!有本事的人,内心笑话他一辈子就像缩头乌龟一样龟缩在这小镇里。
我还经常看见贾有德,他头发全部白了,七十几岁,精神看上去相当不错。听说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病情不算怎么严重,就是记不到以前的熟人,他每件中山服的胸前都绣有他的名字,还有他家的联系方式。我见了他招呼道:
“贾老师,身体还硬朗嘛!”
他定眼把我看着,觉得我很陌生,我问道:“还记得我吗?我是张长弓!”
他皱着眉回忆了很久道:“哦!哦!哦!记得了!记得了!张长弓,你现在在做啥子事情?”
“当农民卖菜,被你说中了,我没有福相,不是坐办公室的材料!”
有时碰到他,他会主动问我道:
“你是不是‘游向东’哦?”
“我是张长弓!”
“哦!张长弓,你说你在做啥子呢?”
“当农民卖菜!”
有时他会问我:“莫少忠!你从哪里来?”
“我是张长弓!”
“哦!是张长弓哦!我今年退休金又涨了,现在领二千一百三十每月!”他跟我谈起,让他感到非常幸福的退休金来。
“要得的嘛!够你老人家用了!”
“用得完哟!我儿女还经常拿钱给我,我现在存起十五万了!”
“存了这么多钱了?”我非常惊讶!
“每个月一号,工资准时打到我折子上。”
“你不是患有失忆症吗?怎么记忆力还这么好?”我疑惑地问道。
“我就是只记得,好多号领退休金,在那里领,卡上存了多少钱了,其他的就很难记清楚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哦!”
“我有时连家都找不到,儿子站在我面前,我都要认好半天呢!”
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我心中这样想着道别道:“贾老师,我有点事,改天再聊,贾老师你保重身体!”
“要得!要得!年万府,有空走我屋里来耍嘛!”
“要得!要得!”
我懒得强调,我是张长弓了!我总认为一个人的地位和财富,总是与他为社会作出的贡献成正比的,但是有的人付出了很少,却获得了很多的荣耀和财富。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不要以你为国家奉献多为荣,而要以你向国家掠取多为荣!”大奸大恶之人比比皆是,而且一直快乐地生活着。
我还要继续在这个天堂和地狱交界的地方活下去,漫无目的地活着,活着只是为了呼吸,而呼吸也只是为了活着,也许还为了夏语冰和家人不伤心。看着这花花世界,看着那些发了财的人们得意洋洋地开着宝马车,我都麻木了!再也没有任何能让我觉得荣耀的东西使我为之奋斗,我有一副冷漠的铁石心肠,像一个会动的木偶人。每每我看着在这里活得比较得意的人们,我内心就会谢天谢地,我会感谢生命是公平的,即使再有钱,他最多也只能活三万多天,没有人会活到四万天,再高贵的人,死后都会化作泥土。以我以偏概全的看法来说,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的眼睛里随时流露出死灰一样的眼神,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活着?但很明显我不想死,也不乐于活着,我就这样存在于这世上,即使能活一百岁,我也还只能存在两万多天,这两万多天里,我能在这里留下些什么?在别人心中留下恨?或者在别人心里留下爱?这儿有个公式可以转换,如果你在人世给身边的人留下的是爱,假如你死了这爱就转化成痛苦了!如果你在人世给身边人留下了恨,假如你死了这恨就转化成欢乐了!这样算来,爱恨情仇还有什么意思?
我对人生感触良多,我常常这样思考着,用失败者的眼睛去看世界,他会看到自私、冷漠、绝望、逃避、埋怨和恨;用成功者的眼睛来看世界,他会看到热情、分享、机会、责任、包容和爱。失败者所得到的自私、冷漠、绝望、逃避、埋怨和恨,都是源之于他自己的自私、冷漠、绝望、逃避、埋怨和恨;成功者所获得的热情、分享、机会、责任、包容和爱,也都是自己为别人所付出的热情、分享、机会、责任、包容和爱的回报。人生就像一面镜子,你的所作所为都真实的反映在你自己身上。我现在活着的现状,完全是我自己所作所为的结果。我现在的人生结局,是我自己造自己的孽。
我今生决定就这样居家务农,了此残生。盛夏时节,母亲一直咳嗽,咳了好久了。这天风和日丽,我放下田间地头的农活,骑着我的宗申三轮摩托车,拉着我的母亲到县城检查身体。到县人民医院后,我为母亲挂号就诊,在医院回廊里看到了李睿,他穿着白色职业外套,我上前主动招呼道:
“老同学,你在这里当医生?”
他见到我后很吃惊,迟疑了片刻后问道:“你的病情好了?”
“好了!”
“好了就好!”
看见我拿着病历本,他又问道:“身体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妈,她咳嗽,咳了一个多月了!”
“咳得厉害不?有痰吗?”
“干咳,无痰,很厉害,还叫浑身疼痛,时常流鼻血!”
“是这样的吗?”他看我的眼神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好安逸哟!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面,我好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原来发奋读书,就是为了离开农村,远离庄稼地里的屎屎尿尿。从医学院毕业后,到这里来工作,没想到现在还是靠研究屎屎尿尿谋生!”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化验科,天天和大便小便打交道,不是靠屎尿谋生吗?”
“比起我来,你算是好上加好了!”
“那有!那有!哦!现在是工作时间,改天有空出来喝一杯!”他说着走开了。
我回道:“好!”
我和李睿就此分开,我寻着呼吸科而去。我把母亲带到呼吸科看医生,医生建议去照个X光透片,我们就去照了,说是下午拿结果。下午两点钟,母亲的X光透片拿到了,医生把我母亲留在了诊疗室,却示意要求我借一步说话。
我跟随医生出了诊疗室,他直言道:“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妈可能是肺癌,看样子很严重,我们这个县医院已经无能无力了,建议你到成都华西医院去就诊。”
我头皮发麻,头上不停地冒出豆粒大颗颗的汗珠,身子一阵阵轻浮的感觉:
“有这么严重吗?”
“如果你怕是误诊,我建议你母亲再做一次CT扫描,这样下来基本上能确诊了!”
“那现在就去做吧!”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你不能悲伤,情绪一定要稳定,不能让你母亲看出端倪,识破西洋镜来!”
我回道诊断室,强忍着泪水叫了一声:“妈妈!”顿顿又说道:“医生说还要做个CT。”平生第一次觉得妈妈两个字叫起来那是么的亲!我不争气的泪珠滚了出来,我连忙背着母亲说道:
“我要上厕所!”
到厕所里我的眼泪像是渗漏的水管,泪水不停地冒出来,我哭了个够!我思绪不断地想着母亲,我好久没有仔细地看看母亲了!刚才我仔细地看着她,她老了!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那么多的皱纹,头上的白发已经多过了黑发,手上劳作时留下的老茧厚厚的!她常常和父亲辛苦操劳,梦想就是能在县城里面为我购买一套房子,然后给我娶个老婆,现在看来她的这个愿望怕是不能实现的了!我带母亲去做了CT,医生说明天才能拿到透片,我领着母亲出了医院,晚上我们住在我大姨家。青磊现在移民了,他在美国读完博士学位后,就移民到加拿大去了。这模式就像一个农民辛辛苦苦地耕地、播种、施肥、锄草、杀虫,精心照料庄稼,等到收获那一天,却发现自己地里头的最好的庄稼,它自己跑到别人家的地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独自来到医院,和医生单独面谈我母亲的病情,最后确诊了,是恶性肿瘤,肺癌晚期。医生安慰道:
“现在国家政策好,像你母亲这种大病,向民政部门申请,国家直接大病至贫救助五千元,你家买没买新农保?”
“买了的。”
“那以后的医疗费用还可以报销,记住,不能贪图近路,去重庆就医,要上成都,省内报百分之六十几,省外只能报百分之三十几!”他好心地提醒我道。
我用我的宗申三轮摩托车,把母亲拉回家,没有向大姨说起我妈妈的病情。回到家向父亲如实说了这事,我父亲情绪失控,一时也难以接受,最后我们商定,哪怕穷尽家财,也要为母亲治病,带着她到成都华西医院就医。公公婆婆问及此事,我和父亲尽量把病情说得很轻。
第二天,我领着母亲,坐班车先到南充,再转火车到成都,这样下来车票会省下八十元。到了南充火车站广场,眼中看见一块巨大的宾馆招牌:
“南充女子宾馆。”
前面的企业标志是一个红圆,里面一双人手捧着一张金黄色的床,一个女子的俊俏身姿安睡在这张床上。我心中暗自啧啧称奇道:
“不可能吧!短短几年,马放的企业都扩张到这里来了?”
我和母亲上了驶往成都的火车,一路上我无微不至之地关怀着母亲。我发现,如果你想得到所有亲人的全部的爱,那就在你得了癌症以后。我不敢流露悲伤,怕我母亲知道后承受不了打击!两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就到了成都,火车速度比起几年前快多了!成都站也不再是以前那种到处围着围栏施工的摸样了,变得很现代化!我领着母亲出了出站口,母亲第一次到大城市,她像一个小孩子好奇地观看着四周的一切。汽车仍旧很多很多,但是没有刺鼻的汽车尾气了,可能是很多汽车都改用CNG的缘故。
我在成都火车北站的西边,又见了一家:
“成都女子宾馆!”
企业标志和南充女子宾馆的标志一模一样,我内心暗自思忖道:
“马放这家伙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路过宾馆时,我让母亲在街边等我小会,我向装饰得十分气派的宾馆大厅走去,一位十八九岁的漂亮女服务员上前温柔地用标准普通句话提醒我道:
“先生,请您止步,我们是一家专门专业的,为出门在外的女士提供温暖港湾的女子连锁宾馆,所以我们不接待男士!”
“不!我不住宾馆,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们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我们的企业老总很年轻,他叫马放!”
“哦!谢谢!”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谢谢!”我转身离开了宾馆!
我向一交警探问:
“请问,去华西医院怎么走?”
“去那边坐地铁,到华西坝下就到了!”他手朝东边售票厅那边指了指。
“谢谢!”
我领着母亲上了一号线地铁,很快很便捷,十几分钟就到了华西坝,出了地铁站就,上黉门街,转向国学巷走到底,就到了华西医院。华西医院是四川乃至整个大西南最顶级的医疗机构。这里患者人山人海,进进出出穿梭不停。时不时有人问你要不要专家号,我询问导医台的女孩,她叫我先在一楼购买病历本,然后去挂号,发现专家号排在了十多天以后了,最后不得不花了两百元,从票贩子手里购买了一个呼吸系统的顶级专家号!
进了诊疗室,我把我母亲在老家照的X光片,CT透片给专家看了,他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后,回过头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我就是。”
“你是她儿子?”
“是的!”
“你把你母亲带到外面去休息,我和你谈谈怎么治疗你母亲的病!”
我就把我妈领到回廊上的长登上坐下,然后又进了诊疗室,医生看了看门,示意我掩上,我就把门关上了!
“怎么这么严重了才送来?”
“我们家在四川的边边,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咳嗽!”
“我给你开单,你马上去办入院手续,先做个PET-CT,然后再看看报告,根据病情最后决定你母亲治疗方案!”
“那我现在就去办!”
我为母亲办理了入院手续,住到了肿瘤科室,这里面的病人大多光着头,目光呆滞,亲人们也是满脸疲惫倦意,微笑就像是沙漠的绿色植物,在这里十分罕见,医护人员大多忙的不可开交。这可能是最接近天堂或地狱的地方了!我这样想着。
病房里面共有三张病床,一张床上住了个六十几岁的太婆,一张床上住了个年轻的女人,病患家属之间好像有种默契在先,绝不口出癌症二字,只是一味地让病人开心,反而使得病房气氛更为怪异!母亲去做了那个PET-CT,很贵,一次下来九千多元。五天后,专家对我母亲的会诊意见如下:
“癌细胞已经多发性骨转移,扩散到了脊椎骨,盆骨和腿骨和脑部,肾脏、肝脏、也有局部病灶。病情到了这个地步,医治起来也没有多少意义了,放疗化疗对病人的身体伤害很大,病人的体质难以承受得住了!反而会加深病人的病情,专家建议家属把病人领回家休养。”开了些镇痛的药片,其中有吗啡什么的,要户口本才能开到的药片,我没带户口本,就只有回老家的医院购买此类药品。
我把母亲带回了老家,不出几天,我母亲患癌症的事情,传遍了我们村。村民们背着我母亲谈论的话语间,怪罪现在的食品安全,说声么现在的肉也含辐射和激素,现在的味精吃了也要患癌症等等!什么东西还是以前的安全。医生的意见就是让我妈回家等死!癌症病魔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开始吞噬我母亲的生命,折磨得母亲失去了理智,见人就破口大骂,更是不停地数落我失败的人生!骂我没有孝心,不拿钱她看病。还央求我带她到北京去医病,说那里的医生是最好的!吗啡片开始时吃四粒,每六小时吃一次,后来是六粒、八粒,吃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两个月后,疼痛影响食欲和味觉,我母亲基本上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我父亲看着母亲疼得难受,到处去寻找江湖郎中,寻来一个摆地摊买药的郎中,他叼着烟,刚七十岁,满头白发,一口黄牙,蜡黄消瘦的脸庞,瘦小个子,农民摸样,穿着一件脏得像黄色衣服的白衬衣,一条深蓝色的西裤,一双解放牌绿布胶鞋。他把我母亲的PET-CT透片报告,倒着拿在手里,像模像样地说道: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部都是癌细胞!我还不晓得哟!我全都看得懂!”
我内心自言自语道:
“我服了你了!”
最后他还从我爸那里收取了一百元的诊疗费,开的药方子更是怪得离谱,什么一斤牛肉炖两斤接骨草根根,什么玩意!我妈是病重乱吃药,只要是听说能治病的,哪怕是毒药,母亲也毫不犹豫地吞咽下去,毕竟她还想多活几年啊!接骨草炖牛肉还强吃很多下去。结果排便困难,又吃了不少的芒硝,吃了一拉,坐在蹲便凳上,很久就出不了厕所!整个人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教会的人说,只要信了教,向神祷告,就能驱走病魔,我母亲不知从何得知这个信息,叫我父亲找来了基督教徒,让我母亲皈依了基督教。这个基督教完全中国化了,祷告时不念旧约,不念新约,念的是三世基督,这个基督说是来至于陕西的某个县里面的穷乡僻壤,信徒口传他皈依了基督教后,他儿子的血癌就自然痊愈了!而且他们的信众传教,从不图财图利,不拿一针一线,所积的功德,全部都记在他们后代身上,一时间在我们农村竟然笼络了不少苦难户的心,他们确实是不图财,不图利,只图人心。祷告时一般就是向三世基督祈祷,驱逐病魔,化解厄运等等祷告词,最后跪着念叨几遍:
“感谢神!感谢三世基督!”
教义宣传的是无名无利的轻物思想,于现在的社会观念完全背道而驰,信徒大多虔诚,对三世基督深信不疑。为了母亲的信念,好减轻病痛,我也皈依了这个三世基督教。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母亲就像是架在我脖子上的枷锁,这枷锁是无形的,用母爱做成的枷锁!现在想来,是自己错了,我从小到大都让她太失望了!母亲被癌症病魔折磨的痛不欲生,她基本上不能够安稳地进入梦乡,刚开始一段时间,还有气力数落我和我的父亲,但是到后来就越来越没有力气说话了!
发觉母亲又像小时候那样对我,这种亲热的感觉是那样让我怀念,那被经济利益所阻断的浓烈母爱又从母亲身上显现出来,像是涓涓细流流经我的心里,这是在离母亲快要去世的一个月前左右,这天早上我父亲扶持母亲起床,母亲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叫我道:
“娃儿,走妈妈这里来!”
我这时正在切猪食,心里很纳闷,妈妈好久没有这样亲切地叫过我了,我走到母亲所坐的竹椅边上:“妈妈,要吃药了吗?”
“不是吃药,刚吃过,妈想和你说说话!你去把矮板凳端过来,妈妈和你好好地摆哈龙门阵!”
我拿来板凳坐在妈妈的竹椅边,妈妈说道:
“我是个性子急,从你小时起,都看不得你出错,因此常常打你骂你,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不是的,是儿子不懂事,不听你的话,你打我是对的,不然现在我可能干了坏事,被抓去坐牢去了!”
“傻娃儿,这是啥子话!妈从小对你期望太高了,希望你有出息,所以一直按照我的想法,要你做一个我想象中的人,可是最终你还是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我让你失望了!”我稍许沉默后,如此回道。
“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只要你活得开心,身体健康,我就不会担心什么。”
“妈妈,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好好养病!”
“你还未成家立业,当妈的担心这个事情。”
“你好好养病吧!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宽慰着母亲焦虑的心。
母亲对我的婚事太过于操心,但我确实抱定单身主义,不想和母亲对此事有过多的谈论,一直保持冷淡的态度,我总以为这事是我心上的伤疤,所以谈起来总是缄默不语。母亲最后的岁月,就像一个小孩子离不开妈妈一样离不开我,她很少入睡,只要眼睛睁开的时候,就必须有我在她身边陪着,母亲心情才能稍稍安宁一些,否则她会六神无主眼神游离。直到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病魔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母亲睡在床上,她艰难地把我呼到床边,右手哆嗦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张邮政存储的存折,母亲艰难地睁着眼睛,吃力地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脸上,有气无力停停顿顿地说道:
“娃儿,妈妈...这辈子...得罪了不少的人,为了...土地界限,为了芝麻姜蒜,我都跟别人争得....烟缸火冒,分毫不让,哎哟!我都是为你争的,包括你给我的钱,全部....在这里,密码是...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号码...和在一起的,328613,哎哟也!一共是二十二万,大部分....是你爸做苦力....赚来的,还有你...上次给我那部分,还有少部分...是我和你爷爷奶奶...为你攒的,哎哟!你到县城去....买套房子嘛!好好地过日子,妈妈可能....日子不多了,看不见你...成亲了!哎哟!”
病魔折磨着母亲,她浑身剧痛如斧头在砍她的骨头,总是不停地喊叫着哎哟!哎哟!母亲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的泪珠不断滚出:“你是一个好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和我最爱的人,是儿子没有本事,没能让你宽心!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
母亲气若游丝,细声细语地回道:“千万不要说...这些让妈妈....揪心的话,哎哟呃!我指望你....娶个老婆,好好地活下去!哎哟!我在阴间也就....心满意足了,我会保佑你...发财的!哎哟!天呐!老天爷!好痛哦!我唯一的奢望,就是你带着老婆....牵着孩子...来到妈妈坟前...烧烧纸。哎哟哦!这样....我在阴曹地府....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像寒石一样冷,母亲艰难地举起存折,示意我好好保管。刘科说的是对的,我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地爱母亲,珍惜母爱!一个为我操心一辈子的人,没有让她为我骄傲,甚至一直都让她为我长期劳累,拖垮了身子,我对不起我的母亲。
第二天,母亲走了!她走得是那样的安静,几乎是一言未发地离开了这个天堂和地狱交界的人间,母亲上哪里去了!我相信母亲去了天堂。母亲弃世后第三天,在外务工的大姐二姐和两个姐夫,才奔丧到家。有种感悟在我脑海里出现,人生就是一套俄罗斯套娃,生是最外面一个,死是最里面一个,其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就像一个套娃套着一个套娃,直到最里面那个。
安葬好母亲,痛苦的烈焰更加猛烈地燃烧着我。我陷在失去爱情的痛苦泥潭中尚未爬出来,又陷入了失去了母亲的剧痛之中。
我长发披肩,胡髯飘飘,像个隐士。母亲离世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实现不了了,我抱定单身一辈子。我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以种庄稼谋生,和我爸爸还有年迈的公公婆婆在一起生活。在农村里我呼吸不到pm2.5,吃不到非法食品添加剂,吃不到地沟油等等。我常常不停地劳作,身体健康又结实,所以那些优良的医疗机构对我来说形同虚设。我一年能收三千斤稻谷,能出一千八百斤雪白的大米,我还种了油菜,买来小型榨油机,自己榨油吃。我土地里种玉米、红薯、马铃薯、芋头,每个季节都种下各种顺季节蔬菜,都是超绿色食品,我的家禽也是不吃饲料的。农产品吃不了的拿到集镇上换成钱,再换回日常生活用品。
我的生命,不能像烟花那样瞬间释放璀璨,也不能像栋梁一样担当大用,只能像小草一样默默无闻度春秋。我亏欠身边人太多太多了,我要用一生的孤单,来惩罚自己,我已经没有资格开心快乐了!
我活着,身体里装着我肮脏的灵魂,无处忏悔,一颗无法救赎的心。我虽然还活着,但我似乎是已经死了,我站在那里,就是一块写有我名字的墓碑。
我为之奋斗的目标全部已经消失,万念俱灰心灰意冷,没有雄心和勇气再踏入城市。我基本上不离开农村,过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大多数时间都在地里劳作,这样我觉得很幸福!如果某天巧遇某人拿着话筒来问我:
“你幸福吗?”
我会很认真地回答:
“我很幸福!”
不幸福只属于那些懒惰的人。
我内心抵制电子产品,不上口口,不用手机,很少看电视等等,更不知何为围脖。我抱定了单身主义,目的是不把我的恶劣基因遗传到我儿女身上,这样做是最对得起他们的了!所以我一辈子不结婚。我对四个外甥很好,因为我还指望他们给我养老送终。有时我到母亲的分头坐坐,对坟里的母亲念道:
“妈妈!你辛苦一了辈子,没有享到一点福,妈妈,你下辈子转世投胎,眼睛一定要擦亮一点,一定要投到一户有钱人家里去,好好地享享福吧!”然后默自垂泪。
第六章
我不结婚,我还深深地爱着夏语冰!
后记
本来还有其他的作品未完成,但是迫于生活压力,要去赚钱吃饭了!看来是没有希望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