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川剧的文辞 声腔及独有的美学特征
據(重庆晚报) 作者 曾祥明
淡抹浓妆总相宜
——谈川剧的文辞
川剧剧本文学性之高,在全国戏曲界是有口皆神的。川剧剧本中有不少唱唱词,意境高远.词藻精美。其中最著名且形响最大的,要数与康有为、梁启超交谊颇深的荣县人赵熙所撰写的《情探》。
试看这样的词章:“更阑静,夜色哀,月明如水浸楼态度台,透出了凄风一派。”以及“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夜间和露立苍苔,到晓来辗转书窗外。那纸儿笔儿墨儿砚儿呵,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文辞凄凉悲切,细腻婉转,不亚宋代婉约词风。
再如李明璋的《和亲记》,是川剧剧本文学的又一高峰。如“钟山杨猎”一场中孙尚香的唱词:“金风初剪秣陵秋,苍鹰儿脱鞲,猎犬儿奔走,风卷骅骝出石头”,“梨花马踏碎白云飘蹄后,紫玉鞭挥染红叶漫山头。引弹亡群兽,回旗卷落鸥,谁敢道盘马弯弓非女流”,如此等等,可与元曲大家媲美。
当然,若说川剧文辞只是阳春白雪,那又失之偏颇。川剧剧本文学的另一大特色是通俗、谐谑,使人绝倒,闻之捧腹。在《西关渡》中,恶霸绅粮陈采为谋估裁缝潘林之妻,在西关渡容死潘林,他到潘家却大耍其烂舌头:“一拢屋你们就黑脸嘴嘟(读deng),好象是姓陈的有什么阴谋。请问你我谋他有什么作用,未必我大绅粮想当裁缝?若说是谋田地你莫有半亩,谋铺面你都是佃来做工,谋灰包捻小莱要菜种,谋尺子与剪刀我不把衣缝。老骨头车钮子都不合用.白头发打草鞋经不起一绷”。他把人家糟蹋得一无可取,就是撇开了他想谋人妻的最大阴谋。再如《归正楼》中的纨绔子弟邱元瑞沦落为下三烂后,他唱道:“孙猴儿七十二变显道术,我邱元劝会变七十六。绫罗绸缎变麻布,象牙床变成板板铺。山珍海味变萝卜,玉石茶杯变成瓦壶壶……”1986年5月,笔者在凉山昭觉陪同着名美学家王朝闻看岩画时,途中谈到邱元瑞的这段唱词,朝闻老对我说,“川剧文辞之美,不仅有情探之雅,还有邱元瑞之俗,这俗中有美,有辩证法,很值得欣赏。”
在川剧道白中,也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语言,使人惊叹川剧老前辈运用民间口语的出神人化。如《乌龙院》中,阎惜娇为了不准宋江到她的北楼.向宋江索要一件人眉毛做的皮褂子,另外还要吃两样菜:黄蟮耳朵和蚊子骨头;你说绝也不绝?在《巴九寨》中,巴老九恨不得把仇人“砍筒筒、切片片、拉丝丝、扯线线、舀浆浆、擂面面、烧灰灰、四门捻”,这些语言,哪里是象牙塔中的文人所能编撰得出。
川剧语言艺术,可庄可谐,亦雅亦俗,各戏不一,各擅其长。虽则 “远近高低各不同”,却又“淡抹浓妆总相宜”。
兼收并蓄 五腔共和
——川剧声腔艺术简述
川剧是四川的地方戏,可它的演唱声腔井非土生土长,而是多由外省传入,经过融汇、改造,兼收并蓄,形成有高腔、昆腔、胡琴、弹戏、灯戏“五腔共和”的丰富多形的格局。
高腔,源于江西弋阳一带的弋阳腔,特点是徒歌干唱,只用打击乐伴奏;一人独唱,众人帮腔.曲牌丰富,帮控因曲牌而定。明代时传入四川,形成川剧的主要声腔。
昆腔源于江苏昆山的昆山腔,曲调细腻婉转,多用笛、箫伴奏.表演的舞蹈性很强。清同治年间,苏州昆伶“舒颐班”、“义泰班”到成都、南充、阆中一资带演出,使昆腔流入四川。后因语言关系,营业不佳,昆腔艺人搭川戏班子混合演出,昆川艺人互相学习,便形成了“川昆”,为川剧声腔之一。
胡琴,由湖北汉调和安徽徽调演变而来,并吸收四川扬琴的特点,逐渐形成具有四川地方特色的一大声腔。其伴奏以胡琴等弦乐器,主要有“西皮”、“二黄”两大类,又称
“丝弦”、“皮黄”。
弹戏源于明代的陕西梆子,用木梆打节拍,以板胡为主要伴奏乐器,故又名“盖板子”。曲调分主要表现欢快喜悦的“甜皮”,和襄现悲愤凑苦的“苦皮”两类。其特点字少腔繁.表现力很强。
灯戏源于四川农村庆祝丰收的祝贺仪式——秧苗戏,其中采用了不少四川及邻省的民间小调,伴奏常用川二胡,胖简简(杆短简粗的弦乐器),诙谐风趣,乡土气息很浓。
高、昆、胡、弹、灯五种声腔,最先都是单独在四川各地演出。清乾隆以后,因艺人的流动.互相同台表演,并吸收四川语言的特点,逐步形成共同的风格.清代末期,就出现了兼收并蓄、五腔共和的“川戏”,后更名“川剧”。
上述五种声腔,以高腔剧目最为繁丰,有“五袍四柱”、“江湖十八本”剧目之说,胡琴、弹戏剧目次之,昆腔、灯戏剧目较少。尤是昆腔,流传至今的只有《醉隶》、《醉打山门》等少量的单折戏。常见的是在高腔中插用几支昆控曲牌、或者把一支高腔曲牌的首句用昆腔演唱.称为“昆引”或“昆头子”,仍用笛子伴奏。在胡琴或弹戏中,也可插一两支昆曲曲牌,用唢呐吹奏,使其突出。
川剧中,原则上一戏用一声腔。若有两个声腔合用的,称“夹黄路子”,三个声腔、五个声腔合用的称“三下锅”(如《三祭江》)、“五下锅”(如《易胆大》)。还有一种情况是,有的戏既可用这个声腔又可用那个声腔演唱,这是因地域不同、演员不同而形成。如《三击掌》通常是高腔,演员天籁却用胡琴演唱。《断桥》通常是高腔戏,但川北却是弹戏声腔的陕《断桥》。
寓悲于喜 以喜传悲
——川剧独有的美学特征
有学者把川剧的美学特征归纳为8种:
寓真于美,以美传真;寓理于情.以情传理;寓实于虚,以虚传实;寓神于形,以形传神;寓雅于俗,以俗传雅;寓悲于喜,以喜传悲;寓生活于程式,以程式传生活。
这其间的7种特征,其实都是戏曲艺术所共有的,真正属于川剧独有的美学特征,便是寓悲于喜,以喜传悲。
川剧中很少真正意义的正剧和悲剧,因为它们中多数融进了喜剧的因子。川人多幽默,川剧前辈艺人们也懂得老乡的口味,他们不愿掏钱买个哭哭啼啼,常常是在悲不胜悲的剧中,加上喜剧的酵母,让人在笑中品出悲的苦涩。处理的方式大约有以下三种——
一是悲剧故事,喜剧结构。例如皇帝选美,惊动全国,有女之家害怕深宫寂寞,骨肉分离,若让女儿藏藏躲躲,也可以写出不少好戏。川剧偏从喜剧结构入手,让秀才李玉一夜之间被拉去当了三次新郎,通过“文拉”、“武拉”、“官拉”的《拉郎配》,让观众从笑声中品出皇帝的淫威。兵荒马乱,逃难中母女、兄妹俱各失散,这该有多么痛苦。川剧《踏伞》却让逃难的男女青年由仓皇出逃,呼母寻妹到认作夫妻,相濡以沫,这一个“认”字演出了轻松和愉悦。
二是悲剧结构,喜剧人物。《打神》一剧中,焦桂英披发焚香.到海神庙控告负义的王魁.最后怒打小鬼、海神,这是何等悲愤。可川剧在悲愤中出现了两个被打的小鬼——皂隶和牌子。他们以木偶和皮影的身法,用“王魁高中不认你,你打吾神也无益,你跟我打断双腿,我二天要找人背”的唱词,在欢笑中把矛头直指忘恩绝情的王魁。川剧《乔子口》表现书生林昭德含冤被判死刑,未婚妻王春艾到杀场活祭未婚夫,编剧偏偏在剧中插进丑角扮演的江洋大盗刘子堂(而且是主角),在法场插科打浑,嬉笑怒骂.使剧情有了变化。
三是悲剧情节,喜剧细节。《卖画劈门》中,寒儒白茂林不忍女儿被恶霸抢去,危难之中,正遇外侄汤子炎避祸来投,拍门声急。白茂林以为恶霸抢亲,举菜刀相拼。后来认出是外侄,悲喜交集:又悲从中来:一手反拿菜刀,一手拉着外侄,口中诉苦情.用反拿菜刀的手拭擦眼泪,那雪亮的刀口无意识地在汤子炎颈前擦过,强烈的喜剧效果油然而生,把矛盾冲突推向高溯。
古人所谓“哭不得则笑,笑之悲深于哭”.川剧的这一美学特征,可谓得其中深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