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样大年纪的人,可能都有这样的记忆:在农村,院坝边总会埋着一片约七、八厘米厚,三十、四十厘米宽高的石片,那石片有桃红色的、有青白色的,一般都会是中间已光光的凹下去的,那就是人们离不了的磨刀石。
磨刀石,自然是用来磨刀的。那年月,农村的人上山割草、砍柴、下地割麦子谷子等,都得用刀,那就是鎌刀。还有菜刀、斧头、剪刀等。因为那时是没有机械化的,干这些活差不多是用手工。
磨刀石,外观看似不美,但内里却有着傲骨嶙峋的模样,各式各样的刀片,哪一把不在它面前低头,磨锋利后又重新作“人”?!磨刀石有粗有细。粗者,磨研力强,颇有阳刚之气,适宜用来磨用钝了和缺口的斧头、柴刀等;细者,其磨研力弱,倒有几分阴柔之美,则用来磨砺镰刀、菜刀等。
磨刀,对农村人来说,似乎是天生就会。“磨刀不误砍柴功”人人都知道的,因此磨刀,也舍得花力气的:手腕轻轻压住刀背,刀身与磨石倾斜着来回磨那刀刃,神情专注又慢条斯理,不时泼点水在石头上,嚓嚓嚓、嚓嚓嚓,不时用手指在刀刃上试探,看那刃口有无反口(即略微反卷)来判断刀锋利的程度。粗石头磨头道、细石头磨二道,如此,那刀便又锋利无比。不过那磨刀,一般人也不大讲条件的,阶沿石、坎坎边的条石,总之是有棱角面子平整的石头,都行。
农家磨刀石
李三鸣摄
其实,我这个城里人,十几岁前是不会传统磨刀的,我这儿说的磨刀,是在农村看到的。
说过了农村的磨刀,再说城里的。
记得那时院子有消防缸,那缸是用大石板镶成的,缸口的边沿,就是磨刀石。那儿磨刀,又有水,很方便的。
住一个院子的人,像一大家人,不分彼此。会磨刀的大哥大爸在磨刀了,总会有人手少的人家,叫声“X哥”、“X爸”的,就赶个载,顺便请人家把自家的磨了。好在那年月菜刀多是切菜,没多少肉切,常是锈迹斑斑,磨一次,能管好久的。
进了工厂,是学木工,那磨刨刀、斧头、凿子,便是常有的事。
刚进厂时,领了一把小斧子,是中钢的,师傅说要磨成偏钢的。
这儿还得多说那中钢与偏钢的区别:俗语的钢,即刀具的刃口。中钢斧头,即钢加在中间的,用以正反手都可砍,一般是砍原木等大木头上的疱、砍枋子等。偏钢,则是钢加在一边的,一般是右手握着斧子砍,那钢面子是贴着木头的,是做家具等小木活用的。
没有砂轮机,只能用手工磨,好在那要磨平的一面,是铁,要好磨些。
那应该是粗磨,是在一种泡砂包石上磨,这石头肯起浆(那浆好像如今的剃须水罢),刹铁(磨研得快些)。
那是个星期六的晚上,不用开会的,昏黄的电灯光下,我在那阶沿石上磨,要把那中钢磨成偏钢,得磨掉近三毫米厚。难啊!
我双手紧按着那没有逗把子的斧子,叉开双腿,躬着身子,用力的磨,磨几下,洒水,再磨。豆大的汗水流下来,顾不擦,只是一会就观察那斧子磨掉了多少。可越是急着看,它越是没有多少消失掉的铁,真急人!
那年月,有个吃供应粮的工作,就是天大的好事,用那斧头学好那手艺,将是我一辈子谋生的本事、衣食饭碗,怎么也得磨出来。
时间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我磨得腰酸臂痛,总算马马虎虎行了。
这时,师傅来了,他没有看我磨的斧子,只是淡淡地说,还在磨?
正是这次磨斧子,师傅对我有了印象,虽然厂里没有安排我与他签订师徒合同,可师傅从心里接受了我,教我从木工的清料、打眼、砍字墨起,到画墨、刹榫、逗架子等全套家具手艺。
提起那次磨斧头,师傅总爱说:“只要下决心磨,就能将它磨成磨快。就是人的心性,也是靠磨出来的!”
我的磨刀功,全是学师傅的样子:清缝子的长长的清刨、刨刀要口齐(就是刃口平直),这样刨出的面平整;而跟头刨,要中间略高两只角低,这样刨出来的表面才光滑不会挂角(留下刨刀痕迹);而凿子要口齐,打出的眼才有棱角。那磨石,桃红石要肯起浆的,用来粗磨;青灰色的峡石,用来细磨,各有各的功能呢。
这时,再磨那鎌刀、菜刀等,就是小菜一碟了。
时间过去近五十年,老态龙钟的师傅,不能再做木工手艺了,再说那单元房中,也摆不下那桃红石的大大的磨刀石(虽然早已用上油石,可老人还是喜欢用当年的磨石),当年的磨刀,怕是被他遗忘了。
可我却没忘,没有班上的日子,退休后的我,时不时还喜欢磨刀,家里的菜刀总是磨得锋锋利利的,有几次给邻居磨了菜刀,还很受了几句夸奖呢。
磨刀石上练就的好磨刀功,少了用武之地,就是当年精湛的做机械木模、传统家具的手艺,也如杀龙般,师傅为此对自己心爱的徒弟感到遗憾。不过,师傅给我的磨刀 “真传”,被用来不时敲打键盘、琢磨着如何遣词造句、写文章,文字虽不能如那报人们的法眼而上报纸,可也在网上有不少粉丝。我想,师傅如知道,也会有些安慰的了。
2014-4-23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