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西昌的家跟重庆有太多的不一样。 厂区的围墙外面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还有穿过厂区的清冽的小河,小河上隔不多远还有一座座小房子。一开始我很疑惑是什么人把房子修在河上,后来才知道这是水磨房。厂区同龄的小孩子很多,父母也不会把门反锁了把我关在家里,所以那段时间,成了我童年最愉快的一段日子。工厂的汽笛会在每天早上8点、中午12点、下午2点、5点半准时响起,这是上下班的信号。父母都是双职工,白天剩下我一个人在家,睡过午觉以后,我和其他小孩一起溜出去玩,并且在听到5点半汽笛响的时候飞奔回家。干燥、布满灰尘、从屋顶洒下斑驳阳光的小磨房,一度成为下午小朋友集合的首选地点。我们一起去邛海旁边钓鱼,那种浑身透明眼睛占据掉几乎整个脑袋的鱼,当我们拿一个水果罐头瓶子里面放点饭粒之类的东西,用绳子把瓶口套起来,吊到水里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的游进去抢夺饭粒等东西,这时只要迅速把瓶子拉起来,它们就直接变成了罐头瓶子里的观赏动物。然后就是在田里面挖地瓜和荸荠,捞邛海边上的菱角。一帮小鬼,总是弄得浑身是泥。在回家之前用河水洗啊洗,自以为干净了,却总被父母逮出溜出去玩了的证据。这留在衣服上的证据,换来的通常是责骂和几天的禁闭。等父母放松警惕,我们就又继续溜出去玩。夏天收获时,去田里拔很多麦杆,拿回家剪成整齐的一长段,象现在的吸管一样。这可能是家长唯一支持我们玩的游戏,我妈甚至还会提供给我一种治疗或者预防感冒的味道很象乌梅的冲剂,我们就把他做成乌梅汤,自己买冰来弄冷饮,用麦杆吸着喝。这种冷饮店的喝法,在夏天实在是一种最特别的享受。
5岁半的时候,我被送去读小学。从我们家到学校要经过一大片农田和几间小的水车屋,我不需要找太多理由就可以每天走出厂区围墙好几次,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顺便游玩一下,感觉非常惬意。从小我就无自私的帮助他人,把每天早上的一个鸡蛋送给其他人吃,以至于我现在身材比普通健康女性还要苗条。几年前碰巧见过原来我经常帮助的那个同学,长得很壮,体重几乎可以达到我的两倍,看来我的营养被他吸收得很好。不过想到原来他经常帮我挖地瓜和荸荠,我心里还是觉得相当安慰。
上小学的第一年,我家买了一辆自行车----永久牌28圈的加重车。父亲找了块木板锯成椭圆并打磨光滑,用两个大螺丝和一块铁皮固定在车的前杠,成了我的专座。从此,我们一家三口举家出外的活动多了很多。我端坐在前杠的木板上,我妈斜坐在后架,父亲握着车把努力蹬车。挤公交车进城成为历史。
从小我对方向就有极敏感的记忆,基本上只要走过一次的路,就可以找得到方向回家。有一个周末父亲带我去他一个朋友家玩,有点远,骑车骑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才到。父亲和朋友久未见面,饭桌上你来我往喝酒聊天,这顿饭吃得非常高兴。父亲的朋友单身一人,家里没有同龄的小朋友陪我玩,连可以耐心照顾我的阿姨都没有。我无聊的吃完自己碗里的饭,坐在沙发上把他家的四面墙壁来来回回的看了很多遍,直到看清楚了墙上每一道裂缝和每一块漏雨后形成的颜色不一斑块,父亲他们都还在继续喝酒聊天,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我跑过去给父亲说我要回家了,他喝得正高兴就随便说那你自己回去吧。结果我信以为真转身非常高兴的就走了。一路走还一路拿了根树枝拖在路上画直线。这一走就走了3个多小时,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远远看到母亲坐在厂门口,我心想终于走到了,高兴的往她跑过去,跑到跟前发现妈妈怎么脸上表情不对,抱着我又惊又喜。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接到父亲电话说我不见了,发动全厂人民遍寻我不着,还以为我被人贩子拐走了。
厂区每隔两个月会放一次露天电影。工会门前的黑板上会提前一周用醒目的红粉笔写出放映时间。到了那一天,每个小孩都会在5点前准时回家,三下五除二火速吃完饭,端着小板凳就往球场跑,把板凳往拉好的屏幕前一放,就算是占好了位置。那时候基本上没有出现过板凳被藏起来和占好的位置被霸占的情况,而且各家的小板凳大家居然都能清楚的分别开来。最好能是占到中间靠前的位置,这样看起来不用把脖子仰得太厉害,前面的人少也不容易挡到视线。晚于小孩到来的大人陆陆续续的找到自家的凳子坐下,跟旁边的人拉着家常,焦急的盼望天黑。
如果说看电影在当时是件大事,那进城看电影就是大事中的大事。《少林寺》放映的那年,我们一家到城里去看,结束的时候估计应该是9点多钟,天已经完全黑了,回厂的那条路还没有路灯。我端坐在前杠的木板上,我妈斜坐在后架,父亲握着车把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遇到后面有汽车来,就就着灯光非常快的蹬一段路,然后又开始摸索。就这么快快慢慢的骑回了家。 我们家是整个院子里第一户有电视机的人家。一台黑白的12寸熊猫牌电视,端端正正放在客厅正对沙发的写字台上。我妈把压在箱底没舍得拿来做裙子的一块暗红色平绒布拿出来做了个套子,在每天不看的时候平整的套在电视机上。那一年开始放加里森敢死队,足智多谋的加里森队长带领他手下各有所长的队员,风趣幽默的传奇故事,颠覆了人们平常对英雄的狭义理解,吸引了所有年龄段的观众的眼睛。每到放映之前,我妈会把沙发前的茶几饭桌全部收起来,把家里所有的矮板凳高板凳排成几排,隔壁的楼上的大人小孩,端着茶水,提着瓜子,摇着扑扇都来了,一时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我从不给我们班同学留个前排的座位,除非他们求我。
每年春节我和父母回成都跟外婆和其他亲戚团聚。跟当年回重庆一样,一年不能在家守着外婆,母亲每次都巴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带回去孝敬外婆的东西都带上。遇到父亲工作繁忙不能同我们一同回去的时候,在西昌他送我们上车,到成都母亲怕麻烦没叫人来接,带着那么多东西就会很痛苦。我妈为了节约,通常都是带着我坐公共汽车到人民北路,然后开始步行。但是东西太多,她一个人拿不了,我太小也帮不到什么忙。她就一个人拿一部分,走一段路,然后在前面放下,我在原地守一部分,等到她回来,拿了这部分再一起走过去。就这样走走停停,走到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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