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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 场◎
文/白帆流水
从营山城出北门桥，经新店到照珠，过桥不久左拐一条岔道，在翠柏的掩映下就可直达一个叫通天的地方，那可是我小时候唯一赶场的去处。乡政府和车站设在山梁的这头，学校就在那头的山顶和它遥遥相望。之间是一条几乎笔直的街道。说是街道，其实连汽车也无法通过。两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房屋和店铺，从远处望去，它们有一半嵌入悬崖中一样，让人不免对其稳固性担忧。几棵百年的老黄桷树，四季常青，仿佛不倦地在向过往的人们述说着场镇久远的历史。
那时赶场好像就是大人才有的权利，小孩是难得赶回场的。每逢二、五、八这些日子，天才麻麻亮，就会有三三两两的赶场人从屋后经过，说笑声把我从梦中吵醒。吃了早饭，大人们收拾好就去赶场了。家里自然就成了我们孩子们的天堂，我们几个铁好的伙伴相约偷了自家的花生到坡上去烧着吃；或者到沙坑里去打泥仗；爬梨树掏斑鸠窝；更或者去偷人家的杏子……用大人们的话说，那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缺乏管教了。玩到下午两三点，看到成群结队赶场人陆续回来，才开始收敛，才发现背蔸空的，才荒荒忙忙胡乱割些柴草，凑起松松的一背，鬼鬼祟祟地躲开大人们的视线钻进房屋。
当然特殊情况我们小孩是可以去赶回场的，比如理发，对我来说那简直就是盛大的节日。很配合地同大人们起了个大早，换了干净衣裳屁颠屁颠跟在大人身后，涌进这络绎不绝的人群中。有肩挑的、背背的、手提的、抬着的、牵着走的、也有空手的、拄棍子的……从四面八方像流水一样汇入通天场。相识的，不相识的打着招呼，边走边谈论些今年的收成；农作物的长势；以及鸡鸭鱼肉的行情等。那些商贩把摩托支在路边，早早就堵在各个路口，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和村民们讨价还价，磨破嘴皮，最后非常挑剔地以最低的价格收走了鸡鸭鱼蛋之类的土产。
快到街上了，行走在山梁上，远近起伏的群山尽在眼底，一团团晨雾安静地裹着山腰，街道就在这白云一样的雾海上缥缥缈缈。很有“天上的街市”这样的感觉，一轮红日从东边跃出，给灰色的瓦顶和山颠抹上了红色的霞辉……嗡嗡的嘈杂声越来越近，街道两边支起了很多摊位：卖衣服鞋帽的；看手相算卦的；卖猪儿饲料老鼠药的；补牙的；看疮毒的；理发的；卖挂面的；补鞋的；打铁的；……在黄桷树下；在屋檐边边；不留一处空位。让人眼馋的是猪耳朵和卤鸭子，在玻璃柜里泛着油光，还有卖锅盔的，总是在面板上敲出撩人耳膜的脆响。整过通天场的上空，飘荡着烟味、酒味、卤香味、以及火烧馍的香甜味，让人有一种提前就饿了的感觉。
人越来越多了，这条独街有的人过去，有的人过来，开始燥动拥挤起来。大人一直拉着我的手，以防被挤散。人们突然像波浪一样一浪赶一浪，我们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一时到向那边，一时又倒回来，有时双脚都离开了地面。有时店铺的门框挤掉了下来。这时就听见有人吼“挤啥子嘛挤！老子身上又莫得钱！”马上有人接着骂道“挤！挤！挤！有个锤子给你！”还有好心人提醒道“要注意倒起，狗日的耍儿今天又来了！听说还有好几起人”。于是个个神色紧张，提高了警惕。像酒瓶瓶、醋罐罐、鸡蛋鸭蛋之类，这时是不敢提在手里的。还有背蔸这样的大物件也要找熟人存放。那些嫁出去了的女人家，挤来挤去找到个娘家人，总要手拉手站在偏僻脚落说上半天；那些男人则找到了这个邀那个，到馆子里上盘花生米，点斤把猪头肉，再来几盅散酒，边吃边喝边谈，看起来很享受。最有意思的是媒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找到了女方父母说了话还要找男方的父母“说个话”，挤眉弄眼指指点点神神秘秘嘀咕半天，直到对方脸上有了笑容。或者已促成了另一对今天会面。这时的女方本人就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也许是穿着要漂亮些，红着脸远远地和一群姐妹跟着。小伙也收起了平常的粗嗓门，跑前跑后，递烟到茶看起来很乖懂事多了。那些卖膏药的、扯把子的在宽敞的地方画好了石灰圈，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伸长了脖子看他们表演耍蛇、气功、或魔术，有的人喝彩过后就忘了合嘴，继续配合着发出“嗯嗯哼哼”的声音。
猪市些地方不得不去，那怕不卖不买，也要去看看行情。那又是另外的景象了，奇怪的是买卖双方还有中间人，他们往往两支耳朵夹着香烟，嘴里吞云吐雾，很是忙碌，眼睛掩饰不住察颜观色时刻在揣测什么的表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们能看出这头猪的健康状况，会吃不会吃，架部好与怀，…只要生意谈成，当时就会有介绍费用。牛市也一样，中间人总有些不为外人说的窍门，准确判断出这头耕牛的年龄、脾气和力气等，从而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再倔的牛到了他们手中都乖乖的，交易结束后，他们往往要喝一顿。这也已经是他们多年的习惯了。
时间不早了，太阳开始偏西，那些“买了了我的老鼠药，你家耗子跑不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之类的吆喝声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赶一回场，通常要用大半天。如果农闲，有的人趁机去娘家小住几天；有的顺便去女儿家歇上几晚。爱吹牛的人则把听到的半节新闻拿回家再吹嘘一番……方园几十里的人家，都把赶通天当成了了解外界的窗口；买卖交易的场所；远择对象的地方；会亲访友的活动。
很多年过去了，也赶了别处的场，然而通天场给我的感觉是独特的，其热闹和拥挤以及久久不散场的场面我再也没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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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0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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