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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树幽花

酒畔文谭:你熟悉却又陌生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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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竹林七贤皆是酒徒,但个个业有所成,唯独刘伶是纯粹靠喝酒而负盛名。刘伶也是皖北人,与嵇康算是半个老乡,他只留下一篇小散文《酒德颂》,宣扬了一番老庄思想和纵酒放诞之乐,别的乏善可陈。
刘伶酒量“一饮一斛,五斗解酲”,一次能喝一斛,醉了还得五斗来醒酒。 魏晋时期一斛是十斗,一斗为十升,每升约合如今二百毫升。那么一斛换算出如今的计量即是两万毫升,也可以粗略理解为四十斤。这个酒量见《世说新语》中《刘伶醉酒》一篇,不足信,因为还有证据说山涛是七贤中酒量最大的,而山涛最多也只能喝八斗,也就是三十二斤,刘伶应该不超过这个量,据传他个头不到一米五,若是一次能喝掉四十斤,就像说潘长江比姚明饭量大一样不合常理。山涛比刘伶能喝,但从不喝醉,刘伶酒量不如山涛,但逢喝必醉,因此刘伶名气大不是因为酒量大,而是酒瘾大。
三十二斤如是蒸馏酒,七贤一起喝,每人也得四斤半,真一次喝完的话估计得死伤几个。前面帖子说过,当时的酒都是发酵酒,如今皖北小城的“浮子酒”很接近当时的酒,酒精度数应在十度上下,当时可能低于十度。
嵇康隐居河南修武云台山,其他六贤来修武结交嵇康,相携竹林游乐,纵酒放歌,一场大酒喝下来,消消停停的醉了醒醒了醉,个别人喝个二三十斤或许真有可能。
当时发酵酒中,荆南乌程酒和豫北竹叶清名气很大,《晋书》中有张协《七命》云:“……乃有荆南乌程、豫北竹叶……。”曹魏时期的豫包括了如今河南大部分和安徽以及湖北的北部地区,治所设在孟德故里,即是如今皖北小城也。豫北竹叶,当是豫州北部所产竹叶青酒,这一点,很多文献可以佐证。
竹叶青制作方法不难,应是把竹叶与米一起蒸煮而后发酵,即成酒。嵇康酒徒,隐居豫北,竹叶青一定是常备的。有时遐想,所谓竹林七贤,竹林二字也可能是代指竹叶青酒。不管史实真相如何,七贤起码是肯定喝过竹叶青的。就好像如今酒徒,不管酒量大小,当世名酒总要尝一尝,条件允许的话,尽兴而饮无日无休才好呢。
历代很多名士对竹叶青都有点评,溢美之词不胜枚举,在此不赘述。自魏晋至明清,竹叶青长盛不衰,其间酿制应该没有变化,皆是用鲜竹叶和饭发酵,但清中期开始逐渐式微,直至不见踪影。后世有人重新发掘这个酒却不对路子,徒有虚名,甚至故意混淆视听,给后世酒徒造成不小的误解。
后人借《本草纲目》所载“竹叶酒”一方,以此为据发展各种药酒、露酒,名曰竹叶青,鼓吹如何源远流长如何疗效显著。若仔细看,《本草纲目》点名用的是“淡竹叶”。不错,是有一种叫淡竹的竹子品种,但这里的淡竹叶却不是淡竹的叶子,而是另一种草本植物,这个草的名字就叫“淡竹叶”。 用中药淡竹叶做成的酒叫“竹叶酒”,竹叶酒是药酒,与竹叶青酒是两回事。竹叶青不是药酒,其技术含量并不高,一点也不神秘,不过就是酿酒时加点竹叶,改一点色泽口感,喝个竹叶青青的感觉,仅此而已。
酒出民间,很多传统酒都是以酿制的方法或材料来定名,例如竹叶青、五加皮、莲花白等等,这些应该算作公用名称。无论谁家在酿酒时加了竹叶,都可以叫竹叶青,因为家家都会加,并不是某一家的独有秘方,这就是公用名称的意思。
大家看看二锅头,因为这个名称所代表的工艺方法不是独创,而是历史遗产属于全体国民,所以人人可用。若是谁家想与别家区别开,可以在公用名称前加个自创的特定名称,所谓注册商标是也,大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同厂家的二锅头了吧。
但也有一些商家为了专享费尽心机,居然个别的也能如愿以偿。他们为避免窃取公用名称之嫌,可谓费尽心机,变着花样的巧取豪夺,例如把简体字写成繁体字,再嵌入图画当中,以图形来申请注册。司马昭之心啊!
得偿所愿你就好好做吧,但偏不。只把老名字当摇钱树,尽情曲解,怎么让消费者迷糊怎么来,动不动给你讲些传说故事无稽之谈。本意就是要酒徒不明所以,以讹传讹。简单事情搞复杂,复杂事情搞混乱。别说你自己也不懂,那么大企业要说没文化我真不信,不是你没文化,是文化太高了,欺世盗名随心所欲,传统的那点好东西被糟蹋的不成体统。
想到这些就烦躁,郁闷不已,每到此时总想找三两知己,一壶老酒佐谈。拿起电话想半天,还是算了吧。打电话约酒确实方便,可我更期待不约而至的惊喜,假如正在家中想喝酒,忽然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瞅,老友携酒而至,那才是真快乐。
如今信息时代,不约而至的快意再也难求。一时兴起,提壶老酒兴冲冲去做不速之客,叩开老友家门,看主人一脸惊愕,我却是满心欢喜。小院子里摆上四方小桌,一碟花生米,几个家常菜,小饮清谈足慰风尘。
在我眼中,老友也是音乐家,市井之中堪为高山。年少时候学钢琴,后来看见别人弹吉他就改了吉他,几年后迷上了小提琴,又改成大提琴,再后来又玩了几年爵士鼓,直到中年以后爱上竹笛洞箫才不再折腾。经历可谓丰富至极,如果让他综述一下音乐之路,他最爱用一个故事来总结,那个故事叫“小猫钓鱼”。
老友除了玩音乐外还有一好,喜欢自己做乐器。当初拉了两年小提琴后,接下来用两年时间研究制作小提琴,弄了一院子的模型,没有一个能拉的响。小提琴宣告失败后,又兴趣盎然的投入到大提琴的制作中去了。我总觉得他应该当个木匠。
半生蹉跎,一件乐器都没做成,直到学了竹笛洞箫才如了愿。栽了一院子的紫竹,每到春夏之交,把去年采下经年历冬的竹子取出来,一根接一根的打磨钻孔。做完以后精心挑出最好的留给自己,剩下的随手送人。
老友工薪阶层,安享世俗生活,业余喝酒养竹,与世无争。他性格内敛,永远不会突然造访,提壶酒寻友换杯。但你若找他,他能把天大的事都放下,赤诚相待奉陪到底。他郊外的小院子,是知己好友最爱相聚之处。
知己饮酒,话不必多。有时喝的冷场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或念天地之悠悠,或忧市井之冗繁。醉意沉沉时,老友款款取出洞箫,一曲倾情,竹林之下听之心醉神迷,飘飘然如处化外之境。
奏的是昆曲《游园》一折: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晚风徐来,箫声悠远,目及之处满园苍翠,竹叶青青。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在旅途
好酒之人应酬多。啥叫应酬呢?如若张三请别人,邀李四陪客,或者别人请李四,李四拉上张三一起去,又或者请不想请之人,再或者赴不愿赴之约,这样的酒局就是应酬之局。
最尴尬的应酬是与圈子不合,小庙曾赴一酒局,一桌八人虽都是旧时相识,但那七位是把兄弟。人家诚意相邀,虽不把咱当外人,可他们凑在一起的时候,第八位就显得多余,明智之举当然是及时告退。每人敬上三杯,荤素段子扔几个,趁着皆大欢喜之际拱手而别,宁可装成忙人,也不做讨厌之人。
应酬之局不做讨厌之人何其难也,原本此等酒局就规矩大禁忌多,况且有时或官场迎奉或商界沟谈,醉翁之意不在酒,喝起来就更是乏味。万一看不住盅喝多了几杯,看到虚情假意的推心置腹,忍不住就会飘出几句不合时宜之言,一派轻薄浮浪之态,自然令人生厌。
爱酒之人不喜应酬之局,可身在市井,想避俗又谈何容易。既绕不开红尘万丈,那只能尽量适应,每到此时就想,如能修炼到在应酬之中也能自得其乐,喝的随性超脱,当能称之为酒徒上品。小庙性本愚钝,离这境界还差的远,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样高明的酒徒其实并不鲜见。
高明的酒徒赴局不讲排场,客随主便,主人吝啬也罢铺张也罢,绝不评头论足,龙肝凤髓仰或白菜豆腐,都吃的津津有味,只论口味咸淡不评食材高低;酒好酒坏随遇而安,好不好喝讳莫如深;斗酒不打酒官司,输赢不在心,屈饮几杯不介怀;说说笑笑,不出粗鄙恶俗之言;兴致不衰,不露倦怠骄躁之态;对主人敬重,酒局上不争口舌;对客人热情,酬酢之间礼貌周全……。如此高明的酒徒,应酬怎能不多呢?
如是酒徒做东,邀客时即见精心。如请张三做客,是否邀李四相陪,定是胸有成竹二人往日无隙;主客陪客得当有序,断不会主次不分;大饭店富丽堂皇,小酒馆自然温馨,总能适宜而设,不觉突兀;菜肴既不清寡也不靡费,吃不完但剩不多;备酒既不高贵也不轻贱,很亲民但也很香醇;兴致盎然,愉悦之态溢于言表;言谈诚恳,无一句不情真意切………。如此高明的主人,来客又怎能不醉呢?
若宾主皆为酒中高士,虽处应酬之局,但三杯过后必然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可惜如此机缘巧凑,却极是难得。如若有缘,得遇几位相情投意合的酒友,从此君子之交偶尔小聚,生活就变得有趣极了。所谓: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酒友之间概莫如此。
小城生活随遇而安,酒友聚饮也是兴之所至无所不为。有时饭后散步,沿着老街正溜达,拐角遇见两位逛过来,寒暄几句一拍即合,就便在街头撕半只“卤兔”,随便朝哪个小摊上一座就能喝上。
皖北卤兔分野兔和家兔,野兔是指田野里的野生兔子,野兔讲究要秋天吃,秋天草木茂盛兔子正肥。每每秋收以后,会有农家的携着专用的兔子枪,去田野里打兔子。兔子枪的枪管很长,有两米左右,火药里掺着几十粒直径一毫米的小钢珠,打出去子弹呈放射状,类似散弹枪。一发现有兔子,朝着兔子奔跑的方向就是一枪,子弹像团雾一样笼罩住了野兔的活动范围,那是百发百中。可打在野兔身上的小钢珠,卤煮时候难以清除,所以吃野兔必须手撕着吃,切忌猛咬一大口,不然小钢珠硌了牙,疼上个把星期也很正常。
家兔是指人工饲养的兔子,吃家兔讲究要“血脖”,深究起来很残忍,但民间事实如此,这里也权且记下。兔子不能宰杀,要趁活着拧断脖子,这样的话血液会堆积在脖子处,卤煮以后能明显看出来呈暗红色。野兔看钢珠,家兔看血脖,有这两样才能证明兔子是新鲜的活肉,否则即视为来路不明,无人问津。
摊主卖卤兔时卸分成三大部分,卸不同与切,要顺着骨骼结构解开骨肉连接之处,小尖刀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然后轻轻一掰,卸成上半身、中段和下半身。下半身叫“后座”,就是两条后腿连着兔臀。中段叫“身子”,这是指整个的脊椎部分;上半身称之为“前爪”,包含兔头、两条前腿和两肋。
还有一种卖法是分上下半身,下半身连着“身子”仍是叫“后座”,但上半身叫起来很滑稽,叫“不要后座”,买时说声“不要后座”,老板就知道这是要上半身。如是老板没问,自己上来也是这一句“买个兔子,不要后座”。
“不要后座”是卤兔最受酒徒欢迎的部分,其一是兔子的两肋有细细的软骨,小城称之为“肚绷”,喝酒时一根一根的砸吧嘴,与喝慢酒很契合。其二是上半身包括兔头,吃兔头很有意思,先把上下颚连接处一根特别的骨头找出来,这根骨头名曰“挖勺”,用挖勺一点一点的能把整个兔头从里到外剔干净,这需要慢功夫,爱吃兔头的拿起来能吃上一两个钟头,一顿酒喝完兔头没剔一半,找张纸包上,留着下顿酒接着吃。
“卤兔”堪为小城佐酒头名,街头巷尾都有固定摊点,一般在下午就开始售卖,卖到其他吃食都已歇业了,“卤兔”摊子依然坚守阵地不撤退,因为等晚上过了十点又是一波小高峰,睡不着觉想喝酒的有的是,这个钟点只有卤兔是合适的下酒菜。只见街头巷尾这边来一位那边来一位,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话不多说买了就走。凌晨之前酒徒不绝,因此卤兔摊子上的“气死风”,常常是老街上最晚熄灭的那盏灯。
年轻时候,每遇下雪就有酒兴,有时夜半一看下雪了,二话不说先下床找来热水把老酒温上,然后小袄一披走出家门,大街上黑灯瞎火路断人稀,远远的看到街头有“气死风”一盏,油灯光闪烁,那定是“卤兔”在候!碎步小跑过去买半只“不要后座”,哆哆嗦嗦的回到家里,手脚冰凉的朝单人床上拥被一坐,白炽灯下听着谭咏麟或者童安格,温酒凉兔子,不亦快哉!。
卤兔属民间小吃,不登大雅之堂,宴席上几乎没有。但只要不是正式宴请,不管是独酌还是小聚,卤兔则必不可少。小城聚饮除了卤兔,酒令也是不可或缺,应用最广泛的是划拳猜枚。犹记当时年少,三五好友佐卤兔一只,喝的兴起时光着膀子划拳,三小盅酒斟满了一字排开,五魁首六六六,扯着嗓子喊上小半个钟头,没分出谁该喝一个谁该喝俩。此中之乐莫说身临其境,就算从巷子里路过,听见墙那边吆喝阵阵,也是心领神会笑逐颜开。
划拳猜枚据说可以追溯到汉代的手势令,但有证可查是出现在唐代。划拳在古时酒令中最为通俗,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能热闹热闹。划拳高手思维敏捷,动作熟练,且能细心观察。一圈人轮流划下来,他就将每个人出拳的套路看熟了,并且他猜得中你,你却猜不中他。
划拳自汉唐至今长盛不衰,堪为酒令之最,想来是因其通俗易懂之故。古人酒令复杂,尤其文化人聚到一块,之乎者也的酒令今人难解其味,袁宏道《觞政》中讲,酒徒的十二个标准中有一项为“分题能赋者”,意思是见到题目就能吟诗作赋,今人恐怕难为矣。
诗词歌赋之外,再通俗点的酒令就是对联了,对联是古时文人的必修课,讲究个字数相等、词性相对、平仄相拗、句法相同,算是传统文学中最亲民的一项,一方出个上联,一方对个下联,对得好对不好左右都是一杯酒。古代文化人对对联不是很看重,视为雕虫小技,可诗词歌赋无穷无尽,谈不上哪座是最高山,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虽然对联也属此列,但却有公论最高峰。
唐代上联“烟锁池塘柳”难倒了天下读书人,被称为千古绝对。这个上联难在五个字各有一个与五行相合的偏旁部首,分别是“火金水土木”,因此下联也得有包涵五行的偏旁部首才行。并且对应的五行能全部相克,或是全部相生者为上。
清代纪晓岚对过一个“炮镇海城楼”,当时看来已是难能可贵,不过以“火金水土木”对“火金水土木”总是牵强,并且意境也差的远。
近代忽有一联传出,据说是北宋时期王重阳所对,联曰“桃燃锦江堤”, 用“木火金水土”对上联的“火金水土木”,虽不完美,但依然最佳,此联一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汉字游戏到此穷尽。
说到王重阳,自然就得扯一扯道教。今人一论道教就容易与道家画上等号,其实不然。莫说道教,连道家二字老庄也从未自称,直到汉代《论六家要旨》中才提出道家的概念。其实道家只是最初为道教提供了一个文化背景而已。
东汉张天师张道陵,在鬼神崇拜和神仙方术的基础上首创道教。因为当时入教者要缴纳五斗米,所以最初也叫“五斗米道”,后世称之为“正一派” 。
正一派不必出家道观,可以在家修行,娶妻生子,喝酒吃肉。彼时的道教崇尚长生不老,他们深信凡人通过修炼能羽化飞升,成为神仙,所以教众热衷养生。现在能看到的道家养生之法以及秘术,例如魏晋时期的《太上洞玄灵宝五符序》中的药酒之方,多为那个时期道士们的成就。
自张天师开创道教以后,唐朝迎来巅峰时期,因为当时皇家姓李,认太上老君老子李耳为祖先,所以推崇道教,会昌灭佛的故事也由此起因。自东汉至唐宋,千年以降正一派方兴未艾,直到王重阳横空出世。
王重阳文韬武略殊胜常人,评一句文武双全当之无愧。据传王重阳原本家境富庶,又以武状元身份入仕为官,本该有有一个优裕的俗世人生,可四十八岁近知天命之年,却抛家弃业入山修道,毅然决然,追求理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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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在终南山“活死人墓” 隐居三年,综合了儒释道三教的精华,提炼为新的教义,称之为三教合一,所创新教名曰“全真”。随后下山传道,收下了“全真七子”为徒,从此全真派和正一派并行于世,传承有序。不过民国时期的哪一任张天师去了台湾,所以如今大陆道教,多为全真派的弟子。
王重阳的事迹,堪称英雄造时势。仅看其四十八岁弃家修道这一点,就足令人肃然起敬。《礼记•曲礼》云:五十曰艾。意思是人到五十即入老年。孔子亦有言: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到了这个年龄就没有什么可发展的了,一生成就如何,谜底已经揭晓。未来的道路一眼就能望到头,不再有什么悬念。
在古代社会,这个年纪确实也难再有悬念,那时候普遍早婚,人的寿命普遍也短,到了五十岁绝对已是爷爷级别,该安排晚年生活了,这时如不安生过日子,还谈理想谈追求的话,定然招致耻笑,所以当年王重阳还有个绰号叫“王害风”,嘲笑他是个疯子精神病。
理想这个东西,谈起来都头头是道,最终却都不了了之。实用主义者看来,追求理想的风险成本过大。追求之前,没有谁能给一个必然成功的保证,事实上能成功实现的也确实凤毛麟角。
当年河南长葛有位刘雨田先生,四十三岁时开始追求理想,从那时起直到六十多岁,不管经济上多窘迫,一直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行走。徒步走完万里长城,只身闯荡罗布泊,上过昆仑山,爬过珠穆朗玛峰。如今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这时候回顾一下他的成就,其实离他最初的理想还差的很远,很多的心愿今生再无实现的可能。遗憾虽然有,可成就也不小,假如当初出发时,就知道最终会是如今的结果,我相信他仍会踏上旅程。
王重阳式的理想很崇高,胸怀天下普济苍生;刘雨田式的理想很远大,神州走遍四海为家。但这样的英雄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我皆凡人,崇高远大的理想往往止于空谈。可放弃理想后的生活,却又无趣的很。最好的状态是理想与现实并存,这或许会很难,除非理想可以很微小。
假如理想真的可以很微小,那么我的理想是酿一杯香醇的酒,在人生这条长长的路上,我陪着她或者她陪着我,向着地平线,停停走走。等老之将至,坐在夕阳下看云卷云舒的时候,我希望可以这样回答保尔柯察金:我没有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没有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我很庆幸曾有一杯酒,让我付出过所有的诚恳。







有位先生姓李名黑,最是至情至性之人。话说李黑幼时,街坊有位老奶奶仙去,宴席上有道八宝饭,李黑最是喜欢。怎奈同桌街坊小友皆有此好,小李黑吃得不尽兴,勃然大怒,怒斥道:“等我奶奶死了,八宝饭都是我的,你们谁也吃不上”。此后数十年间,但凡有李黑在席,八宝饭皆为他所专享。
成年以后本色不改,尚义任侠,可嗜酒如命,有自荐之语广为流传:专业陪酒,逢喝不误,十里八里自带胶鞋雨伞,喝死喝伤与东家无关。可见李黑爱酒之深,不让李白。
李黑普通市民一个,没什么就业门路,起先在搬运站当搬运工。搬运站很有特色,当年运输皆靠人力,政府就组织个搬运站,垄断车站码头的货物装卸,正式员工貌似是大集体身份,大集体这个身份我多年也没搞清到底是个啥身份。后来改革开放了,搬运站也曾努力转型,办搬运公司,但于事无补,进入九十年代后就绝迹了。
搬运站挣的工资不够李黑喝酒的,经济上时常窘迫。但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因此李黑常为酒钱苦恼。
一天卖包子的大脚老李头顶着筐正要出门做生意,抬眼看见李黑在街口晒太阳,老李灵感来了,随口喊了句“包子好吃酒难喝,羊肉包素包~~~~”。 卖包子现编词,这是大脚老李的成名绝技,小城无人不晓,无论编排谁,听到了也都是一笑而过。
可巧这天李黑闲极无聊,听见这句像抓住天大的把柄似得,拦着老李不让他走,说心受伤了,不能活了,非得用老李的搪瓷缸子喝二两才能治。老李被缠的不行,只得回屋倒了半斤酒出来,又端上一盘素包子,让李黑吃上喝上,这才脱了身去卖包子。
一筐包子卖完,老李迈着大步往回走,到包子铺一看,嗬,李黑居然还在门口喝着呢。老李心里一惊,暗道不妙,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屋里找自己的酒桶,打开盖一看,约莫又被李黑倒了一斤多酒去。老李哈哈大笑也来了兴致,自己倒上半斤走出来,伴着李黑喝上了。
老话说牌越打越薄,酒越喝越厚,酒逢知己,喝着聊着就相互交心起来,李黑嗟叹自己这个喝酒的病,比较起来比老李还重,不喝酒真是不能活。怎么能天天不干活也能有酒喝呢,愁得睡不着觉。老李见多识广,听李黑有此苦恼,略一沉思,随即给李黑指了一条康庄大道。轻轻松松有酒喝,最好的去处是拜理发店的双喜为师,学做吹鼓手。
吹鼓手代指响器班子,无论谁家婚丧嫁娶都离不了,红白喜事上响器班子去表演称之为“上事”,上一次事一般是两天,东家除谢仪之外,这期间还要款待四顿饭,饭菜随大席一致,烟酒管够。李黑一琢磨,高兴的直拍大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当下谢过老李指点迷津,同时又向老李借了点钱备上四样礼品,忙不迭的去理发店找双喜去了。
开理发店的双喜在小城小有名气,幼年从师,专攻唢呐。吹鼓手是他的主业,理发是副业,不出去上活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店里给顾客理发。小城这边吹鼓手都兼营理发店,
两个行当合二为一。虽说理发的未必都是吹鼓手,但吹鼓手绝大多数都理发剃头。曾向很多吹鼓手求证这是为什么,他们众口一词:这是惯例,自古皆是如此。可惯例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自古皆是如此,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两个行当紧密的交织在一起,从行规来看,也确实不分彼此。例如:响器班子给婚丧嫁娶的上事,吹吹打打的招摇过市,遇到路边有理发店时就得“息鼓”,所有乐器都停下来,等从人家门口走过去以后,才能再次起鼓演奏。
“息鼓”明显是把理发的视为同行,遇见同行把乐器藏起来这是美德,表达谦逊的姿态。但如果不是两个行当有渊源,吹鼓手凭什么要给理发的谦逊呢?遇见理发的就当成同行相敬,可见两个行当的渊源之深,果然有自古皆是如此的可能。
双喜和李黑的父亲原本是多年酒友交情不浅,视李黑为子侄一般看待,如今李黑求上门了,双喜也不矫情,满口答应,只不过怎么把他带入行颇伤脑筋。吹鼓手一个班子基本设置是五个人,一个唢呐,两个笙,一个司鼓,一个敲锣打镲,任哪一样都得磨练个三年五载。可李黑乐盲一个,别说宫商角徵羽,一般简谱也不认得。这么大年龄了,求入行就是求个饭碗,从头学起肯定是来不及。
思前想后,双喜想出了主意,让李黑在班子里敲梆子。梆子是一大一小两根木棍,班子演奏时,跟着节奏拿小的去敲另一个大的,发出“梆梆”的声音。原本梆子也是响器班子的配置之一,只不过作用与鼓重复,多数情况下可有可无。遇到非用不可时,鼓手也能就便敲一敲,所以都不会专门配一位敲梆子的。这明显是有心关照,把自己碗里的给李黑分一份,李黑自然无比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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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双喜师傅自此每天一早开课,悉心调教李黑打梆子的技巧,好在响器班的那一套大家都已耳熟能详,李黑又是个有点灵性的,学的又认真,很快就熟稔了。半个多月后,双喜接了一个郊外村子里的活,李黑按捺不住,一脸猴急样的想跟着去,双喜看他敲的有板有眼,也想让他历练历练,就带上了他
去的这个地方,东家办的是婚宴。当年结婚程序复杂,虽说那时业已提倡新事新办,但很多老礼简化不了。响器在婚礼头天中午以前要到位,东家事先已经在最敞亮的地方摆好了桌椅板凳,响器到后放上一挂鞭炮,这就开始起鼓奏乐。
吹吹打打无需详记,总之两个字“热闹”。民间响器班图的也就是个热闹,前面介绍的响器班五件乐器中,笙鼓镲都是传统老玩意,而其中主奏的唢呐却是波斯国传来的舶来品,能为主奏就因为它的声大,嘹亮,能烘托起热闹的劲。从上午开始,响器班演奏的四平八稳,诸事顺利。到了晚饭以后,照惯例,响器班子得另有表演,不再像白天那样把演奏当成背景音乐,要唱歌、唱戏,或杂耍、或曲艺,总之出节目让酒足饭饱的围观群众娱乐娱乐热闹热闹。
这类表演有专门的演员,他们不属于吹鼓手的行当,而是专业演员,有一技在身,游走在各类演出现场。其中不乏业内高手,偶尔出来走个穴,一来挣点钱,二来也能历练历练。他们与各处的响器班都有联系,响器班会根据东家的要求邀请不同的演员临时参演。这次双喜请的是一个外省的女将唱戏,唱的是豫剧包青天。
皖北小城与河南接壤,豫剧在皖北民间很盛行,名家也常来此处献艺,记得马金凤就来过三次,这三次小庙都有现场瞻仰,第一次时还幼小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当时演的有一出《甩大辫》,故事什么的都记不住了,印象最深的是马金凤在台上大辫子一甩,台下雷霆万钧般的喝彩声。十几年后第二次看的是一出《贵妃醉酒》,那时青春年少看不进去,没留下特别印象。又过了许多年,马金凤最后一次来小城,连演了一周,最后一天演的是《穆桂英挂帅》,戏是真热闹,看的眼花缭乱,表演结束后,马金凤穿着戏服率全体演员谢幕,她说:“我老了,演不动了,今天给大家道个别……”。如今想起她这段话,心里仍有些许惆怅。
马金凤以外,申凤梅在皖北也有盛誉,她是越调宗师,女扮男装演诸葛亮,凭一己之力把起源于南阳梆子的越调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被称为“申派”。虽是幼时从大街上的唱片机里听到过几段,可至今仍能回想起那个稳健婉转的韵味。
申凤梅的诸葛亮没在现场看过,有幸几次得见反串,都是女版包青天,可能因为女人唱包公反差过大,更容易出彩的缘故吧。双喜这天请的这位,唱的也确实好,几段下来观众喝彩不绝,女演员很兴奋,即兴与观众互动:大家还想听什么?随便点!
人家本就是唱包公的,何况最受欢迎的那几段还没唱,就是要留给观众点出来,所以观众也都朝包公的唱段上起哄。有点包龙图坐监的,有点驸马爷休要性急的,都很热情很踊跃,七嘴八舌闹闹哄哄,就在一派祥和的欢乐气氛中,突然冷飕飕的飘过来一句“想听排球女将”。这句话与现场氛围十分违和,十分的不协调,也因此很有喜感。哄堂大笑以后观众像着了魔似得,众口一词要听“排球女将”。
大家口中的“排球女将”是指当时热播的一部日本电视剧的主题歌。那个时代很提倡中日友好,电视里播过不少日本片子,很多也是脍炙人口,相信给不少人留下过难以磨灭印象,小庙如今一看日本片子就会条件反射的想起大岛茂。
彼时男优尚不猥琐,如高仓健,三浦友和;女优也很阳光,像山口百惠,荒木由美子。荒木由美子就是排球女将的女一号,剧中名叫小鹿纯子。这个片子播出是1985年,当时正处中国女排五连冠的巅峰时期,神州大地各族人民都深受女排精神所鼓舞。排球女将暗合了当时的社会心理,小鹿纯子青春无敌再加上励志的狗血剧情,开播伊始一时风头无两。而这部片子的主题歌节奏明快悦耳动听,也广受欢迎。
歌虽是好歌,不过让唱包公的唱这个,摆明了是为难人家,观众此时想的恐怕是看演员出丑比听戏听歌更可乐。越是演员为难观众就越是起哄,女包公站在台上非常尴尬。要说这个我不会,你们点别的吧,那么好了,下面可能点的更刁钻,给你点上血疑,点上犬笛,点上阿信,哪怕点上聪明的一休,你哪个能会呢,点一个你说一个不会,那就专拣你不会的点,谁让你请大家点呢?
其实女演员逢场作戏,求个饶也无所谓,对她来说毕竟是走穴,第二天就远走高飞了,在这小村子里丢个丑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但双喜却是另一番盘算,响器班是坐地户,在周围十里八村的讨生活,演员可以一走了之烟消云散,可出的这个丑就撇给响器班背上了。你让观众点,点了却不会。传出去就是笑话,只怕会坏了响器班的名头。
双喜愁眉苦脸的环视周围,看见班子里老几位也都是一筹莫展面目难看,可拿眼瞟到李黑时,却见他陶陶然的眉开眼笑,歪着头叼着烟,一幅不怕热闹的样子。双喜不由得就迁怒与他,如此紧要关头,你小子居然置身事外,真是要气死洒家啊,真想抽他俩耳瓜子撒撒气。
李黑自有李黑的心思,自成年以来,他从没像今天这么舒心过。小木棒敲上一天,轻轻松松的有酒有肉,并且双喜老爷子事先还有话,虽然李黑是学徒,但也算班子的人,等东家封了谢仪多少总有他一份。他原不指望能分钱,有酒喝有热闹凑已经心满意足,但如若真的再分上个三块五块,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今天心里是真高兴,越想越美,晚饭时候就多喝了那么一点。
响器班在演出间隙吃饭时间不长,东家请你来是演出的,总不能磨磨唧唧的吃上俩三小时吧。所以虽然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但毕竟是工作餐,快快的吃完了继续演出才算敬业。因为吃饭时间短,有酒量又不能喝急酒的就找到一些诀窍,例如有位姓詹的吹鼓手,人家就是自带一个大茶缸子,吃饭时候随便喝点,餐毕哗哗朝茶缸里倒上一斤酒,然后一边工作一边喝。
李黑初来乍到不懂这个,生怕喝慢了会拖延时间惹双喜不高兴,因此酒一上来就敞开了喝,半个小时灌下去有一斤多酒,喝的过急,当下就已经醉了,但好在酒后一直坐着,显不出醉态来。
这一番心思双喜哪能体会,双喜眼中此时只看到李黑嘻嘻哈哈的样子,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当下用手一指李黑,话中有话的问他:“排球女将你可会?”。
如果李黑没喝醉,肯定能从双喜的口气中听出这是奚落加指责的意思。但李黑醉了,真以为老爷子是要他救场呢。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知恩图报啊,用着我的时候到了,当时豪气干云,朗声应道:“我会!”
双喜有点懵,心想这是顶撞我吗?于是又追问一句:“你真会?”
李黑态度决绝:“我真会!”
双喜看他挺认真,就顺着话说:“你会你上”
没想到李黑一跃而起,大吼一声:“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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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言毕,雄赳赳朝舞台奔去。双喜大喜。
李黑人很聪明也爱琢磨,遇事有耐心不怕耽误工夫,当然他闲人一个也有的是工夫。他爱看排球女将,喜欢小鹿纯子也喜欢主题歌,自个就跟着电视学着唱,片头序幕时他边听边记,把歌词用汉字逐一标明读音,曲不离口练熟了也唱的字正腔圆,走没走音不说,旁人听来词足以以假乱真。
人唱歌有个通病,唱着学一首歌时歌词一蹴而就,歌学会了词也就记住了。但要在不唱的时候把歌词用平常语速说一遍,得在脑子里唱着才能把词顺出来。反过来也一样,若是先背诵会了歌词再学唱,唱的时候得在脑子里念,否则唱了上句忘下句。李黑的功夫下的足,无论是唱是说都能把歌词念叨的顺溜,一口气咕噜完没有一个语音会卡壳。
当时老街上有一位有志青年被日剧迷住了,整天想着去日本留学。每天抱着双卡录音机学日语,时时听到他大声咏读,走他家门口过一遍都能学会个把单词短语。一次小伙子正给井边上洗衣服的妇女们眉飞色舞的讲平假名片假名,李黑凑上去很虚心的请教他,想请小伙子给翻译翻译,排球女将的歌词写的是什么意思,随即叽里咕噜一大段歌词背了下来,小伙子眨巴眨巴眼,愣愣神丢下一句话:还真是京都口音。说完捂着脸跑了。
歌词到底是啥意思,到如今李黑也未必知道,但这不影响李黑对这首歌的热爱,双喜一声令下,李黑风风火火的开了唱。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又有现场热闹的场面,李黑放开了畅快嘶吼:“欧欧里泥拿拉呆,倒红呆古路,戛纳西米那,咕噜西米那……”。
观众看这么个莽撞醉汉,唱的荒腔走板摇头晃脑,跳的手舞足蹈上气不接下气,滑稽极了。这比为难人家女包公有意思,大家看的高兴,掌声持续不断,喝彩一波接着一波。
这首歌当年流行时附带有一个招牌动作,是剧中一个桥段,小鹿纯子的杀手锏“晴空霹雳”,李黑每每唱完这歌的最后一句,就手作扣球装一跃而起,高喊一声“晴空霹雳”,模仿小鹿纯子的必杀技。今天李黑虽然醉的不轻,但现场氛围实在是好,他心花怒放情绪饱满,平时练熟了的招牌动作,自然信手拈来,习惯性的纵身一跃,普通话掷地有声:“晴空霹雳”。
平时这个动作李黑做起来很潇洒,可平时那是没喝酒,今天不仅喝了,而且还喝醉了。跳上去时没问题,但落下却跌了空。小舞台是用青砖临时垒砌的一个小台子,有半米左右高,人站上去原本就不稳,何况李黑又折腾了一番,凌空一跃再落下来时,台子就跟着垮了。
李黑的演出不圆满,最后这个招牌动作加了个乐极生悲的尾声:“哎~呦~”!脆生生的摔断了腿。可惜原本似锦前程,被这一声哎呦给毁了。
半年以后伤愈,酒是彻底戒了,可顾此失彼抽烟上了瘾,酒鬼李黑变身成了烟鬼李黑。时常在老街上看见他烟不离手,不是喝着茶侃空,就是蹲在街头下象棋。还是人来疯的老脾气,但凡有几个观棋的站在身边并且棋又下的顺手,他能嚷嚷的满大街都能听见,若是能将上对方一军,更是得意非凡,拿着棋子悬在半空绕来绕去,伸出去又缩回来不舍得走上这一步,对弈的等急了作势要掀桌子,他连忙拽住这才啪的一声拍下去,劲大的恨不得把棋子拍烂,然后一副傲视群雄谁与争锋的样子,志得意满的指着棋盘说:“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爷们这招是绝活,这叫晴空霹雳!”。





《一次别离》
国人酒宴讲究多,甚是繁杂,单说座次就很是头疼,叙起长幼尊卑能礼让的没完没了,当然主次分明也确实于氛围有益。但有时受形势所迫,座次不以身份排序,就凭添尴尬不少。例如陪客中有位显或德高之人,客人虽落主座也觉不安,好比主座白领一员,顶头上司在次座相陪,那还能坐的安稳?再比如小伙子刚坐倒,寒暄一番认出来陪客的是本家长辈,这坐着也是忐忑。
这样的尴尬酒局不是没有,巧之又巧的事时有发生,曾有酒友小登科,三日之后去女方家行回门之礼。新婿上门自然照料的礼貌周到,宴会上专有一席款待,哥们当仁不让坐在主座上,逐一环顾女方家的陪客时,惊见失散多年的干老子赫然在列,原来从女方家论起这位是近亲平辈,虽疏于走动,但宴席上依着亲疏关系被临时拉来陪新婿也是理所当然,当下颇为尴尬。
可不管你社会关系怎么叙,如今成了亲戚就得按亲戚论,老家伙很随和,端起酒杯拍着干儿子的肩膀说“咱们各亲各叙,今天你是我兄弟”。话虽如此,但苦了我这好哥们,遇到这种局面按老理得侧着身子坐,身不得靠背,手不能扶桌,越显得拘谨越透着知礼,那叫一个累。哥们后来与诸友说起,虽是平生第一次坐主座,却扫兴至极。而我等得闻却开心至极,此后每逢欢宴时常提及助兴,争相与这位兄台碰杯,总不忘拍着肩膀说一句“今天你是我兄弟”。
长幼尊卑不可乱,咱们中国人这些讲究也甚是有理。可礼让来礼让去,只是解决了谁该坐到主座的位子上,但哪个位子是主座呢?
如今酒店餐馆多是圆桌子,大家已经习惯对着房间门的是上座。如果是在大厅里,离门最远的是主桌,主桌上仍然是面对门的是上座。主座的依据就是门,不管门朝哪个方向开,只要对着门的就算是上座。这是如今社会的习惯,存在即合理,不谈对错。可深究起来,在咱们传统习惯中,上座的依据不是门,而是方位。虽然传统离我们已经很远,但不妨了解一番,说不定有时候末座陪酒心里不高兴,转念一想,嘿嘿,按照传统习惯我这是上座,今天我最大。偷着乐一回也无不可。
传统习惯中,如果是八仙桌的话,北面一侧的东首是上座。古人崇尚南尊北卑,正坐面南背北,左为东右为西,以东为首以西为次,所以以左为上。要想说的明白,不妨以地图为例。
现代地图是上北下南,把地图摊在面前时,北方在正对面,所以左面是西,右面是东。而传统地图却是上南下北,正对面的是南方,因此左面是东,右面是西。古今看图可谓南辕北辙,截然相反。
古人看图方式如今没有实用价值,已被现代生活所忽略,只算是一个小掌故,知不知道没啥影响。但这小掌故却也不简单,如不掌握不仅是宴会上找不到上座,还会在很多与传统文化交集时五迷三道,找不着北。
例如,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年初驻程……”,这里的淮左是指扬州,所有的注释里都明确这一点,但扬州为什么是淮左却很少有提及。如不了解传统习惯,读这首词上来两个字就能把人搞晕了。因为看现代地图上北下南,怎么比划扬州都在淮河的右面。而了解了这个掌故,就能明白古人“左”即为东的缘由。
以左为东,以东为上,因此有时候用“上”字也代指左、代指东。唐代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这里的淮上二字即是指淮河之左,淮河之东。倒序一遍传统习惯,可总结为“面南背北,上为左,左为东”。今人有时一知半解,只知上指左,却不知左为东。拿着现代地图照目一观,看自己所处淮河以左,就草率给自己扣上“淮上”的帽子。真有那么几个城市,用“淮上明珠”、“淮上江南”这样的字眼做宣传,所谓城市名片尔。传统文化被歪曲,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其实哪怕你是在淮河以东,称呼为“淮上”也有不妥,因为在传统习惯里,淮上淮左这些称呼几乎是特指扬州。扬州名扬天下,文人多有咏颂,对地域的惯称渐渐被默认为特指。扬州恐怕是古时文章中出现最多的地名之一,假如给唐诗宋词做个统计,扬州应名列三甲。
扬州地理位置特殊,运河与长江在此交汇,南来北往的船只皆要路过此地。但仅仅是沿途城市还不足以天下闻名,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开始,因对漕运制度进行改革,用分段运输代替直运,不管是人还是货物,都要在扬州换船,从此扬州成为天下第一繁华所在。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凡人莫不心驰神往。
在此之前,水运皆为直达运输,南方来的船入运河驶往北方,而北方来的船也直入长江去南方。可是长江与运河的水情不同,江船难以适应运河,河船也难渡长江,因此问题很多。那时江船从扬州入运河到洛口,历时长达九个月并且时有沉没发生。唐代宗改革规定:江船不入汴(运河),江船之运积扬州;汴船不入河,汴船之运积河阴;河船不入渭,河船之运积渭口;渭船之运入太仓。
用白话解释一下就是说:长江来的船不入运河,要在扬州转到可在运河航行的船上,而运河的船不入黄河,要转运到可在黄河航行的船上,黄河上的船不入渭河,也要转运。这些管理措施看起来换来换去的挺麻烦,但却使效率大大提高,自扬州至长安由九个月提速至只需四十天。
这次改革把扬州从沿途城市提升为了交通枢纽,再精确一点,这个枢纽的位置名叫瓜州渡。于国人而言,这个名字堪为耳熟能详,都见过与之相关的文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过却瓜州杨柳树。烟水重重无数。”不胜枚举,不可胜数。
瓜州是长旅中的必经一站,行到此处皆要稍作停留,因此瓜州在诗词歌赋里,最适合为离愁别绪提供一个地理背景,像郑谷“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的句子,其间就充盈对离别的伤怀。古人于这类文章很拿手,佳句层出不穷,“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可谓汗牛充栋。如果要在这类诗词里挑一首绝的,选出个第一名来,小庙以为,唯有陈陶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定河是黄河的支流,发源于陕西定边县,流经靖边县后称为无定河。唐朝军队在此与匈奴征战,五千将士战死。诗人上句实写无定河边尸骨累累,下句虚写春闺梦里依然如生,虚实相生用意精妙。家乡的爱人不知壮士已经战死,春闺梦里依然缱绻情浓,也延伸出战骨回乡之后,春闺梦醒时的悲切。好男儿为国身死,未亡人念夫心伤。此中滋味缠绵悱恻,可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生离犹可重逢,死别既是永诀。生离死别又何止与人,天地山河也概莫如此。瓜洲最初仅为江中暗沙,汉代以后随江潮涨落时隐时现,晋代露出水面,其间三条水道,形状如“瓜”字,因此而得名瓜州。至唐代时与北岸相连,但由于南涨北坍一直在持续,长江逐渐向北平移,自康熙年间瓜洲开始坍江,到光绪二十一年时全部没于江中。
瓜州渡自隋唐至晚清,其间1200年,适逢传统文化最璀璨的时期,历尽繁华却终归虚无。江中浮现又湮没于水,仿佛在隐喻这世间所有的相逢,都是为了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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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酒畔文谭:渔家傲

皖北小城有淮河支流,名曰“涡河”,发源于河南开封以西,黄河南堤脚下。上源古称“阴沟水”,《水经注》上说“阴沟水出河南阳武县蒗荡渠”,虽叫“阴沟”,可也没见翻过船,盖因水面不宽,水流也平缓。
小庙就在河边渡口旁住了三十多年,渡口名字很土,称为“拉车路口”,顾名思义这是车马皆要路过此地的意思。据说这里曾经很繁忙,而在我的记忆里,古渡口却从来都是寂寞的,尤其从北岸望过去,水波不兴,寂寥空阔。小时候经常在渡口边发呆,背靠着大树,眺望那几条渔船,伴着行云片片。
渡口所在的这条街叫“三圣庙”,街道上的居民以工人、农民为主,渡口旁散居着少数渔民。小年时的街坊小友,有几位即是渔家子弟,他们上学去的是专门的“水上小学”,偶尔闯个祸,也是到“水上派出所”去接受批评教育,在我们普通人家看来就稍显另类。
彼时渔民已融入岸上生活,但或多或少的也保留了一些传统习惯。例如有些渔民虽然岸上也有房,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他穿个大裤衩光着膀子蹲在门口刷牙,好像是从身后的房子里才睡醒似的。可实际上他那是刚从船上回来,他从不在岸上睡觉,在岸上他根本就睡不着。
有位王老先生即是如此,有次在他家喝酒,喝多了嗷嗷叫“醉了醉了,我要回家睡觉”。人在自己家里嚷嚷着“我要回家睡觉”,感觉好奇怪,你不就在自己家里嘛!孰不知在他心里,岸上的房再好也只是个临时居所,那一叶飘在水面上的船,才是他真正的家。
在渔民家喝酒,自然要吃鱼。皖北鱼类品种不多,鲤鱼、鲢鱼是主流,做法多是红烧或清蒸,乏善可陈。此外还有鲫鱼,红烧亦可,但多数用来炖汤。
渔民炖鱼汤有两种做法,一种很简单洗清了直接放锅里煮,加上葱姜大料,称之为“熬鱼”,味道有些腥;另一种做法精细,鱼洗清了晾一会,同时烧一壶水。待水快烧开了时,取炒锅烧热了,倒上点猪油,用小火把鱼双面煎,煎到皮面焦黄,将正沸的开水倒进去,霎时间汤色乳白浓香四溢。然后盖上锅盖再煮上几分钟,撒点盐进去就出锅了。
这个做法讲究煎鱼必须用猪油,注水一定要沸水,另外切莫提早放盐,并且除了盐以外,其他任何佐料不用,保持鱼本身的鲜美。那个味道嘛,啧!啧!啧!
酒徒好鲜鱼,古今皆然。想当初宋公明在江州和戴宗小酌,醉了以后非要弄碗鱼汤解解酒,厨子端上来,老宋又觉得不鲜,惹得李逵挨了张顺的打。小时候读到这里很纳闷,不理解宋公明这一小城青年怎么这么讲究呢!醉后非要喝鱼汤,还能喝出来鲜不鲜。这一般小资,这一般矫情,与好汉们的性格很是违和。
及至小庙也到了宋押司当初的年纪,作死般的醉了几次,才领略出施耐庵先生的高明。施先生写的虽是北方故事,可他却是苏州人,《水浒传》到了这第三十七回,有意无意的就露出了江南酒徒的本色,不然这鱼汤解酒的精妙也写不出来。
小庙学得炖汤之法,遇见机会就想炫技。曾有酒友不好这口,听闻鱼汤解酒,极不耐烦:难得一醉,何必解之。待美美喝上一碗后,状态就出来了,回味无穷地吟了两句施先生的诗:“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逍遣壶中闲日月,遨游身外醉乾坤”。
鱼汤虽好,却不算渔家绝技,小庙心中最推崇的,是曾在船上得尝的一味下酒菜——拌鱼鳞。
好友之中有位钟先生是渔家子弟,经常一起厮混。有一日百无聊赖结伴闲游,时值梅雨时节,至中午时分乌云压镇,我二人腹中甚饥却又身无分文,寻了几处闲汉出没的街头也没找到个能避雨管饭的去所,无奈之下,钟先生一拍我的肩膀,说“咱哥俩上船吧”。
我当然无所谓,待业青年无聊多,不就是消磨时光嘛,去哪都行。当下回到拉车路口,架起岸边的小船,晃晃悠悠来到河面上钟先生的 “住家船”。
渔家的住家船只做生活起居之用,长期停在某一水域,有的一停好多年,都不怎么动。或许是考虑安全的原因,住家船从不靠岸停泊,而是稳稳当当的躺在河道上,与河岸保持着一定距离。船与岸之间的交通用小船,迎来送往都是这一叶扁舟,无论何时,只要渔家高兴,把小船一收,便与世界断绝了联系。
钟先生在岸上有家,住家船并不用来居住,但却保持着完整的起居风貌,我登船一瞧,设施井井有条,好像主人刚刚走似的。
船并不大,两头甲板,中间是木制结构的船舱。钟先生一头扎进船舱里忙活午饭,我呆在甲板上抽着烟愣了神。在船上看水面与在岸上看水面有很大不同,在岸上看来水面不宽,船也显得局促,并且因为岸上的喧嚣,总以为船上也是一样的吵杂;而在船上再看时,风景大不同,视野很旷阔,远离人群的静谧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放眼望去,“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正矫情着呢,忽然脑瓜子一激灵,想起这船上既没有电,也没有火,钟先生这午饭是怎么个做法呢?刚想到这,钟先生就招呼我来到舱内,盘腿坐下,只见小炕桌上两只碗,一碗糖醋蒜,一碗拌鱼鳞。钟先生说:“糖醋蒜后舱有一缸,管够;鱼鳞晒好的两大桶,你若喜欢,拿走!”
这碗鱼鳞,用料就是普通鲤鱼或鲢鱼的鳞片,但得是那种个头很大的鱼的鳞片,每片都有大拇指甲般大小。渔家在市场上卖鱼,给买主去鳞以后,鱼鳞不丢,拿回来洗净晒干存到桶里。平时取一些用大火煮小半个时辰,捞出来再用醋泡一晚,第二天浸泡得软了,洗一洗沥干水,拌上蒜汁香菜。如此这般之后,这一碗拌鱼鳞,既有莴笋般的爽脆,又似鱼冻般的糯滑。
这天来的比较巧,也许钟先生原本就胸有成竹,鱼鳞泡在醋里正等着呢。我虽在岸边住了多年,鱼鳞却是第一次吃,忍不住先来上一大口,妙不可言啊,搜肠刮肚想找几句赞美的话,憋了半天脱口而出的却是:“拿酒来!”
水面上湿气重,渔家都爱喝几口,所以船上从不缺酒。钟先生背着手一摸,拿出一瓶子老酒,懒得再去找杯子,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拿着瓶子轮番畅饮。
开始还聊几句,谈一谈风月,说一说八卦,但喝到一半下起了雨,雨并不大,如在岸上看起来,不过“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可这雨落在水面却响动惊人,我和钟先生对面而坐,不嘶吼着都听不见说什么。
不说话也好,专心致志喝酒,一大碗拌鱼鳞我抱在怀里,吃得不亦乐乎,佐着老酒很快就入了醉。醉了就睡呗,船上就这点好,丢下碗筷不用挪地方,倒头就能躺。
我这边刚躺下,那边钟先生跟着也要躺,可船舱内原本空间小,中间又摆了个炕桌,没有能容得下他的空。钟先生豪迈,端起炕桌一拧身,连桌子带碗筷,隔着窗户抛了出去,直接丢在了河里,随后就势一个大仰背,吧唧摔在船板上,呼噜噜的鼾声就响了起来。这酒得醉成啥样了!这心得有多大啊!
钟先生船上住惯了的,雨声再大不挂心,睡得香甜。我却很惭愧,被吵得睡不着。闭着眼睛听雨声,两耳充盈着雨落的鼓噪。好在北方的雨都下不久,渐渐雨停,鼓噪声逐渐低弱,感觉由动入静,直至悄无声息万籁俱寂。偶尔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噗通”之响,或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心中一片空明、澄澈。
稍许风起,把小船轻轻吹荡,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柔缓的摇曳,感觉像回到幼时的摇篮。心里面美,舍不得睡,挣扎着想多撑一会,可不小心翻了个身,一下跌入婴儿般的睡梦中。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这一觉啊,睡到如今都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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