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雄赳赳朝舞台奔去。双喜大喜。
李黑人很聪明也爱琢磨,遇事有耐心不怕耽误工夫,当然他闲人一个也有的是工夫。他爱看排球女将,喜欢小鹿纯子也喜欢主题歌,自个就跟着电视学着唱,片头序幕时他边听边记,把歌词用汉字逐一标明读音,曲不离口练熟了也唱的字正腔圆,走没走音不说,旁人听来词足以以假乱真。
人唱歌有个通病,唱着学一首歌时歌词一蹴而就,歌学会了词也就记住了。但要在不唱的时候把歌词用平常语速说一遍,得在脑子里唱着才能把词顺出来。反过来也一样,若是先背诵会了歌词再学唱,唱的时候得在脑子里念,否则唱了上句忘下句。李黑的功夫下的足,无论是唱是说都能把歌词念叨的顺溜,一口气咕噜完没有一个语音会卡壳。
当时老街上有一位有志青年被日剧迷住了,整天想着去日本留学。每天抱着双卡录音机学日语,时时听到他大声咏读,走他家门口过一遍都能学会个把单词短语。一次小伙子正给井边上洗衣服的妇女们眉飞色舞的讲平假名片假名,李黑凑上去很虚心的请教他,想请小伙子给翻译翻译,排球女将的歌词写的是什么意思,随即叽里咕噜一大段歌词背了下来,小伙子眨巴眨巴眼,愣愣神丢下一句话:还真是京都口音。说完捂着脸跑了。
歌词到底是啥意思,到如今李黑也未必知道,但这不影响李黑对这首歌的热爱,双喜一声令下,李黑风风火火的开了唱。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又有现场热闹的场面,李黑放开了畅快嘶吼:“欧欧里泥拿拉呆,倒红呆古路,戛纳西米那,咕噜西米那……”。
观众看这么个莽撞醉汉,唱的荒腔走板摇头晃脑,跳的手舞足蹈上气不接下气,滑稽极了。这比为难人家女包公有意思,大家看的高兴,掌声持续不断,喝彩一波接着一波。
这首歌当年流行时附带有一个招牌动作,是剧中一个桥段,小鹿纯子的杀手锏“晴空霹雳”,李黑每每唱完这歌的最后一句,就手作扣球装一跃而起,高喊一声“晴空霹雳”,模仿小鹿纯子的必杀技。今天李黑虽然醉的不轻,但现场氛围实在是好,他心花怒放情绪饱满,平时练熟了的招牌动作,自然信手拈来,习惯性的纵身一跃,普通话掷地有声:“晴空霹雳”。
平时这个动作李黑做起来很潇洒,可平时那是没喝酒,今天不仅喝了,而且还喝醉了。跳上去时没问题,但落下却跌了空。小舞台是用青砖临时垒砌的一个小台子,有半米左右高,人站上去原本就不稳,何况李黑又折腾了一番,凌空一跃再落下来时,台子就跟着垮了。
李黑的演出不圆满,最后这个招牌动作加了个乐极生悲的尾声:“哎~呦~”!脆生生的摔断了腿。可惜原本似锦前程,被这一声哎呦给毁了。
半年以后伤愈,酒是彻底戒了,可顾此失彼抽烟上了瘾,酒鬼李黑变身成了烟鬼李黑。时常在老街上看见他烟不离手,不是喝着茶侃空,就是蹲在街头下象棋。还是人来疯的老脾气,但凡有几个观棋的站在身边并且棋又下的顺手,他能嚷嚷的满大街都能听见,若是能将上对方一军,更是得意非凡,拿着棋子悬在半空绕来绕去,伸出去又缩回来不舍得走上这一步,对弈的等急了作势要掀桌子,他连忙拽住这才啪的一声拍下去,劲大的恨不得把棋子拍烂,然后一副傲视群雄谁与争锋的样子,志得意满的指着棋盘说:“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爷们这招是绝活,这叫晴空霹雳!”。
《一次别离》
国人酒宴讲究多,甚是繁杂,单说座次就很是头疼,叙起长幼尊卑能礼让的没完没了,当然主次分明也确实于氛围有益。但有时受形势所迫,座次不以身份排序,就凭添尴尬不少。例如陪客中有位显或德高之人,客人虽落主座也觉不安,好比主座白领一员,顶头上司在次座相陪,那还能坐的安稳?再比如小伙子刚坐倒,寒暄一番认出来陪客的是本家长辈,这坐着也是忐忑。
这样的尴尬酒局不是没有,巧之又巧的事时有发生,曾有酒友小登科,三日之后去女方家行回门之礼。新婿上门自然照料的礼貌周到,宴会上专有一席款待,哥们当仁不让坐在主座上,逐一环顾女方家的陪客时,惊见失散多年的干老子赫然在列,原来从女方家论起这位是近亲平辈,虽疏于走动,但宴席上依着亲疏关系被临时拉来陪新婿也是理所当然,当下颇为尴尬。
可不管你社会关系怎么叙,如今成了亲戚就得按亲戚论,老家伙很随和,端起酒杯拍着干儿子的肩膀说“咱们各亲各叙,今天你是我兄弟”。话虽如此,但苦了我这好哥们,遇到这种局面按老理得侧着身子坐,身不得靠背,手不能扶桌,越显得拘谨越透着知礼,那叫一个累。哥们后来与诸友说起,虽是平生第一次坐主座,却扫兴至极。而我等得闻却开心至极,此后每逢欢宴时常提及助兴,争相与这位兄台碰杯,总不忘拍着肩膀说一句“今天你是我兄弟”。
长幼尊卑不可乱,咱们中国人这些讲究也甚是有理。可礼让来礼让去,只是解决了谁该坐到主座的位子上,但哪个位子是主座呢?
如今酒店餐馆多是圆桌子,大家已经习惯对着房间门的是上座。如果是在大厅里,离门最远的是主桌,主桌上仍然是面对门的是上座。主座的依据就是门,不管门朝哪个方向开,只要对着门的就算是上座。这是如今社会的习惯,存在即合理,不谈对错。可深究起来,在咱们传统习惯中,上座的依据不是门,而是方位。虽然传统离我们已经很远,但不妨了解一番,说不定有时候末座陪酒心里不高兴,转念一想,嘿嘿,按照传统习惯我这是上座,今天我最大。偷着乐一回也无不可。
传统习惯中,如果是八仙桌的话,北面一侧的东首是上座。古人崇尚南尊北卑,正坐面南背北,左为东右为西,以东为首以西为次,所以以左为上。要想说的明白,不妨以地图为例。
现代地图是上北下南,把地图摊在面前时,北方在正对面,所以左面是西,右面是东。而传统地图却是上南下北,正对面的是南方,因此左面是东,右面是西。古今看图可谓南辕北辙,截然相反。
古人看图方式如今没有实用价值,已被现代生活所忽略,只算是一个小掌故,知不知道没啥影响。但这小掌故却也不简单,如不掌握不仅是宴会上找不到上座,还会在很多与传统文化交集时五迷三道,找不着北。
例如,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年初驻程……”,这里的淮左是指扬州,所有的注释里都明确这一点,但扬州为什么是淮左却很少有提及。如不了解传统习惯,读这首词上来两个字就能把人搞晕了。因为看现代地图上北下南,怎么比划扬州都在淮河的右面。而了解了这个掌故,就能明白古人“左”即为东的缘由。
以左为东,以东为上,因此有时候用“上”字也代指左、代指东。唐代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这里的淮上二字即是指淮河之左,淮河之东。倒序一遍传统习惯,可总结为“面南背北,上为左,左为东”。今人有时一知半解,只知上指左,却不知左为东。拿着现代地图照目一观,看自己所处淮河以左,就草率给自己扣上“淮上”的帽子。真有那么几个城市,用“淮上明珠”、“淮上江南”这样的字眼做宣传,所谓城市名片尔。传统文化被歪曲,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其实哪怕你是在淮河以东,称呼为“淮上”也有不妥,因为在传统习惯里,淮上淮左这些称呼几乎是特指扬州。扬州名扬天下,文人多有咏颂,对地域的惯称渐渐被默认为特指。扬州恐怕是古时文章中出现最多的地名之一,假如给唐诗宋词做个统计,扬州应名列三甲。
扬州地理位置特殊,运河与长江在此交汇,南来北往的船只皆要路过此地。但仅仅是沿途城市还不足以天下闻名,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开始,因对漕运制度进行改革,用分段运输代替直运,不管是人还是货物,都要在扬州换船,从此扬州成为天下第一繁华所在。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凡人莫不心驰神往。
在此之前,水运皆为直达运输,南方来的船入运河驶往北方,而北方来的船也直入长江去南方。可是长江与运河的水情不同,江船难以适应运河,河船也难渡长江,因此问题很多。那时江船从扬州入运河到洛口,历时长达九个月并且时有沉没发生。唐代宗改革规定:江船不入汴(运河),江船之运积扬州;汴船不入河,汴船之运积河阴;河船不入渭,河船之运积渭口;渭船之运入太仓。
用白话解释一下就是说:长江来的船不入运河,要在扬州转到可在运河航行的船上,而运河的船不入黄河,要转运到可在黄河航行的船上,黄河上的船不入渭河,也要转运。这些管理措施看起来换来换去的挺麻烦,但却使效率大大提高,自扬州至长安由九个月提速至只需四十天。
这次改革把扬州从沿途城市提升为了交通枢纽,再精确一点,这个枢纽的位置名叫瓜州渡。于国人而言,这个名字堪为耳熟能详,都见过与之相关的文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过却瓜州杨柳树。烟水重重无数。”不胜枚举,不可胜数。
瓜州是长旅中的必经一站,行到此处皆要稍作停留,因此瓜州在诗词歌赋里,最适合为离愁别绪提供一个地理背景,像郑谷“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的句子,其间就充盈对离别的伤怀。古人于这类文章很拿手,佳句层出不穷,“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可谓汗牛充栋。如果要在这类诗词里挑一首绝的,选出个第一名来,小庙以为,唯有陈陶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定河是黄河的支流,发源于陕西定边县,流经靖边县后称为无定河。唐朝军队在此与匈奴征战,五千将士战死。诗人上句实写无定河边尸骨累累,下句虚写春闺梦里依然如生,虚实相生用意精妙。家乡的爱人不知壮士已经战死,春闺梦里依然缱绻情浓,也延伸出战骨回乡之后,春闺梦醒时的悲切。好男儿为国身死,未亡人念夫心伤。此中滋味缠绵悱恻,可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生离犹可重逢,死别既是永诀。生离死别又何止与人,天地山河也概莫如此。瓜洲最初仅为江中暗沙,汉代以后随江潮涨落时隐时现,晋代露出水面,其间三条水道,形状如“瓜”字,因此而得名瓜州。至唐代时与北岸相连,但由于南涨北坍一直在持续,长江逐渐向北平移,自康熙年间瓜洲开始坍江,到光绪二十一年时全部没于江中。
瓜州渡自隋唐至晚清,其间1200年,适逢传统文化最璀璨的时期,历尽繁华却终归虚无。江中浮现又湮没于水,仿佛在隐喻这世间所有的相逢,都是为了别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