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常岳街上
先前,景灵县最有名的一条街是常岳街,这条街住着常家和岳家两家人,明末清初时,太原人常三喜和岳怀义为谋生,二人至东北三座塔(今辽宁朝阳县),租地种菜、豆类。后二人与一当地人合伙,用所种之豆磨成豆腐,自己做卖,由于他们做的豆腐细嫩可口,生意日趋兴旺,后扩大规模,他们每天磨十桌豆腐五百余斤,顾人销往附近各地,同时还用豆腐渣养了百十余头猪。辛苦经营多年,日渐发达。这时,原合伙人提出分开各自经营。常三喜和岳怀义经营后,由磨豆腐、养猪,又发展到用高粱酿酒,酿醋,开杂货铺,后来他俩又兼并了原合伙人的生意。随着三座塔地方的繁荣,人口的增多,清廷设立了朝阳县,而常三喜和岳怀义在该地早已开办有商铺,此后,二人又将商号开办到赤峰、凌源及建昌等地,经营范围也扩展为杂货业、典当业、酿酒、酿醋业,后来至沈阳、四平、锦州等地设立商号。这时,常三喜和岳怀义已是为关外大商。清兵入关后,常三喜和岳怀义也向关内发展。他俩首先在原籍设号,继设号于华北、西北各商埠。二人致富后,资产分开,不过在商业上仍合资经营,各出资本15万两,组成总管理处,称“常岳合”。不过两家各有堂名,常家堂号是馨宜泉,岳家堂号是德玉泉。他们合资办的商业,百多年后,到他们的后代人在道光、咸丰年间时达到鼎盛,当时他们的商号遍布济南、徐州、兰州、太原、天津、北京、沈阳、锦州、四平、张家口、黎城、屯留、太谷、长子、榆次等地,在新疆、库伦及莫斯科、伊尔库次克等地也有他们的商号。也就在常明坤和岳凯旋的父亲那一辈,两家开始渐渐疏远,到岳凯旋和常明坤执掌各自的堂号时,德玉泉如日中天,馨宜泉却日趋滑坡、溃于一旦,在潦倒中度日。
景灵城,乔卓芳唯一的希望是能找寻到外公家人,有个落脚之处。景灵镇常岳街,这里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景象。乔卓芳胳臂挎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包袱在大街上徘徊着。
五岁的时候她随母亲曾经来景灵小住,十年前的记忆对她来说似乎模糊不清,“好像是这里。”乔卓芳想。她在常岳街一个门口有石狮的大门前站立着,她用手摸着石狮,努力追忆着儿时在这里的情景。门前的上马石呢?她看到了已经移动到街门对面的几丈远的上马石。
“姑娘,你找谁?”一个看起来年龄大约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走过来问到。乔卓芳打量着问者,那人穿着平凡,却也整洁。“请问,这附近有姓常的人家吗?”乔卓芳两眼盯着回问着问他的青年男子。“嗯,他们……”男子话说了半截。乔卓芳从青年男子的表情里好像读到了什么,她着急问到:“他们怎么了?”青年男子也在猜测眼前这位姑娘的来历,“你是?”他说着仔细打量着:“哦。走吧,姑娘,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他的手向乔卓芳的胳膊伸去,乔卓芳本能地用另一手推开了他。
“我是这里的伙计柳智信,你是不是常家什么亲戚,你是不是也是从外地逃过来的?”青年男子的一连串说到点上的话,乔卓芳没敢吭声。她一个劲地盯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很面善,从穿着打扮上看不像是坏人。乔卓芳想。
“这里不是咱们说话的地方,姑娘,快到饭时了,如果不介意,就到我家吃顿便饭吧。”柳智信说完谨慎地环顾着四周,此时的乔卓芳意识到外公家已经有了什么变故。
“吱呀”一声,街门开了,走出了一个衣冠整洁的男子,柳智信急忙走上去说:“大少爷好!”
那男子点了点头看了看乔卓芳,柳智信急忙说:“这是我家表妹。表妹,过来,向大少爷问好,咱们好——回家去。”柳智信的“好”字拉的长长的。乔卓芳没有就柳智信的话,一双疑惑的眼光看着石狮,似乎要在这里寻找答案。“我表妹人小,不懂事,不懂事。”柳智信迎合着岳海润。他接着对乔卓芳说:“还不向大少爷请安。”说着他用手抖了抖乔卓芳后背的衣襟。乔卓芳瞥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岳海润:三十不到,头戴黑色桃圪瘩小帽,金架子养目镜挂在沧桑的圆脸上,一条黑色的毛围巾前后搭挎在脖子上,他穿着得体的黑枣红的缎长衫,俨然一副富家掌柜。这样的打扮,在京城也并不多见。乔卓芳脑子里回旋着。
“大少爷好!”乔卓芳行了个万福,岳海润两只小眼透过养目镜露出了温和的目光,“嗯。”他说着点了点头。
“大少爷,我们回家去了。”柳智信说完拉着乔卓芳的手慢慢地移动了脚步。
岳海润没有答声,缓缓地上了马车,马夫赶动了马车,车上岳海润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撩起车棚从头到足仔细看了看已经成熟了的乔卓芳。
乔卓芳移动着双足,飘然而走,那有节奏的步伐,显然不像是出自寻常家的女子,仔细一点的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表妹?”岳海润脑子里转了个圈,“不像是,哦,还是天足。”岳海润看出来了,不是有急事,他本想停车下去喊住柳智信仔细问一问。
这天足就是未缠脚的女人,京城虽然不鲜,但在这里几乎看不到。
嗯?这女子……莫非是从京城来的?岳海润想。
举目无亲,乔卓芳随着柳智信走出常家街。绕过一条小河,她来到了和常家街截然不同的一片居民住宅区,和常家街相比这里少了清静,多了热闹,一串串青砖垒成的房屋虽不气派,但也整洁。
“到了,这就是我家。”柳智信扭回头对乔卓芳说。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落,自然不能和常家街那窜院落相比,一个很小的四合院,柳智信和家人就住在这里。院内阳光下,柳智信的母亲两腿整齐地盘坐在编织的草蹲上,肥大且补丁多处的兰色槐绿布衣,遮住了她那三寸金莲脚,柳氏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过几针线,不时地在自己的头顶上滑滑针锥,她那仓灰的脸上几多皱纹几多忧郁。“她是逃难来的,没有地方,所以我就把她引来了。”柳智信对母亲说。柳氏盯着儿子领来的姑娘,放下鞋底,挪动了盘压在右腿上的左腿,他在柳智信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说:“姑娘,进屋去吧。”
乔卓芳见到了柳智信的母亲,这警觉的心才稍微有点儿平静。
乔卓芳见到的岳海润正是刚刚回景灵不久的德玉泉的大少爷,他早年曾在英国留洋,后到岳家在恰克图开设的商号经营对俄贸易,在他经营期间,以恰克图为起点,五年后在俄莫斯科等地设立了十家分店,逐渐垄断了对俄的绸缎布匹输入,这一年夏日,其父病重,他回到了景灵镇,岳凯旋也将德玉泉的事务交给了岳海润。老太爷当家时,景灵镇就是当地义和团的大本营,郭敦源其领导的义和团的经费来源就是由德玉泉资助的,自然郭敦源其领导的义和团听命于德玉泉。
慈禧到达山西后,李鸿章便奏请:“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慈禧想来认同,于是在太原再次颁布加罪剿灭义和团的上谕,慈禧开始下令杀害义和团团民。
景灵镇常家街岳府,郭敦源拿着从太原大街上撕来的公告交给了岳海润,只见公告中写到:此次祸端,肇自拳匪。叠经降旨,痛加剿戮。凡有拳民聚集处所,勒令呈交军械,克日解散,倘敢抗违,即著痛加剿除,以清乱源而靖地方。
郭敦源说:“这狗娘养的慈禧,用咱们杀洋人,反回来又杀我们,这样的朝廷我们何必效忠?”岳海润说:“天下不平,生意无心啊!”郭敦源说:“官逼民反,我们不得不反。”岳海润说:“最近风声紧,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义和团也必须解散。”郭敦源听岳海润这样说,很是不快,但也没有说什么。皇室队伍将要抵达的那天,郭敦源偷偷带了一干人马潜伏到皇室必经的韩公岭路段,慈禧没有刺成,所带队伍近百人全遭覆没,自己也身首异处。这次郭敦源没有刺杀成功西太后,反而引起了官府的大肆剿灭,为保存实力,岳海润召集了几个义和团的弟兄协商暂时隐蔽,悄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