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底片》可以当做一首优秀的现代诗来欣赏。兴之所至,从诗的角度来浅析一下歌词。
在浅析之前,先说歌词的情感,一是“悲悯苍生”,二是“心忧天下”。这种情怀是当下的部分歌曲和诗歌不具备的。若是不严谨地将诗分为小我(诗化的个性、个性化表达,个人情感抒发),众我(族群、社会性思考,批判、社会性赞美),求道(世界、历史、人类层面的思考、批判、赞美)三个境界,那《未来的底片》已经到了求道的境界。
要是将刀郎的山歌寥哉看作“诗集”的话,《未来的底片》既是“起承转合”的“合”,也是“起承转合”的“启”。它是诗集的压轴之作。
先看诗题,底片也叫底板,指拍摄过的胶片。歌词的“底片”可理解为黑白或彩色照片的胶片,要经过处理才能“还原世界”。歌词里,底片已引申为质地(权贵系统存在的逻辑),即被拍摄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还原后就是什么样子。权贵系统的逻辑一直在运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的宿命就不会改变,底层百姓水深火热的困境也不会改变。
黑白的底片就算处理成色彩照片,世界也只是多了色彩,本质并没有改变。圈套和花样有很多种,但弱肉强食的人性,本质相同。剥削换了形式,剥削的本质却没有变。从自私自利的角度来看,剥削是纵向历史的底片(暗线,权贵逻辑)。人类在“底片”上繁衍生息,在宿命之下挣扎。为“宿命之下挣扎”而悲戚就是“悲悯苍生”,“心忧天下”。
“昨日犹似羽衣舞,今朝北邙狐兔窟”这一句可以看成诗歌的“引”或“题记”。意之所指是,朝代有更替,历史有轮回,可权贵系统,食利阶层看似换了人,但剥削依旧存在。“羽衣舞”是宫廷乐舞,是权贵的享乐项目之一。“生居苏杭,死葬北邙”,“北邙”指历代帝王贵胄、显赫人物的葬地。这种葬地从历史纵向上来看与百姓没有关系,其中所谓的“荣华富贵”与百姓也没有关系。
“狐兔窟”,狐狸吃兔子,兔子藏身于洞窟,兔死狐悲。“窟”可同“哭”。狡猾的狐狸不会将藏身于洞窟的一群兔子、一窝兔子全部吃干净。在特定的时空里,兔子被吃尽,狐狸必然饿死。兔死狐悲的新解是,兔子被吃尽后,狐狸哭的不是兔子之死,而是自身也要饿死。狐狸悲的是,上天为何不多给自己几只兔子。
权贵系统养韭菜,不会将韭菜一次收割干净,而是每次割一茬,割到不能再割的时候,他们也会“饿死”。权贵和狐狸,悲哭的不一定是苍生之苦。他们哭的是富贵终结,悲的是上天没有给予自身“悲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上天怎会给予自私自利悲悯?道养万物,吃人的世界,上天怎会悲悯呢?“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狐狸设计,一定会被终结。
“当天空依旧愁云山雨欲来,岩洞里阴冷潮湿没有火的照应,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里,狐狸还只是无法对映的光景,所有的需要都只是身体的需要,意义仅仅是孤简的风干的粮草”。这几句是历史性思考,是对原始社会的另一种“状貌”。原始社会里,人们以物换物,以兽皮、兽骨、肉类等换取石刀、石斧等,总体上是物换物,各取所取,根本目的是满足生存需要。
“狐狸”一词有多个指向,一是具象,指动物。二是贬义,指懂得算计的聪明和精明,是智慧的反面,算计是降维,智慧是升维。三是指狡猾如狐狸的人。四是指狐狸的圈套。五是指狐狸精明的设计被传承下来,如帝王术、奴人术等。六是指藏在魅惑(繁荣、昌盛、太平)表象背后的吃人本质、剥削本质。鲁迅先生的“吃人论”说的就是古代历史表面上也写满了“厚道”,却难以掩盖权贵系统剥削百姓的本质。
原始社会初期的人没有太多思考和思想,生存是第一要务,活下来,族群能够继续繁衍就是终极意义。哲学、艺术等等的意义远不如填饱肚子来得实在。
“走过了蛮荒的高原去往成熟的麦田,这世界我们来去轮转像一个圈套”,这是说原始人社会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从蛮荒高原走下来,从阴暗的洞窟走出来,在易于耕种的平原定居,定居之后,生产力进一步提高,社会及族群之间出现贫富分化,私有财富出现,为了保护财富和胜利果实的机制(私有制度,皇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兼并)也随之出现。自此之后,支持自私自利的私有制一直都存在,没有被消灭过。
为了保护财富和胜利果实,权贵们设计了制度,养起了军队、玩起了“狐兔窟”的戏法。权贵们总想着富贵永存,在私有制的鼓励下,所有设计的本质都是“狐狸养着兔子吃”,结局是兔子被吃尽,“圈套”结束。可是,私有财富和私心依然存在,另一群狐狸来到历史舞台上延续以前的“狐狸群的设计”,他们虽然做了一些调整,变了戏法,但“吃人”、“吃兔子”,“割韭菜”的本质没有改变。历史似乎陷入轮回、陷入循环中。
“就在这反复不倦的身体里面,一片片预言一把把刀镰,不停地劈开人群预定的交换”,这几句里有“赊刀人”的隐喻。赊刀人将刀赊给使用者,讲一个预言,过后以预言的实现来收账。其中的关键是,只要预言实现,收多少,赊刀人说了算。赊刀人的意之所指是,古代狡猾如狐狸的权贵系统,先对百姓实行“土地政策”,“休养生息”等,说一个“太平盛世”等的预言,等“太平盛世”的景象实现后,他们又来收账,收多少始终是他们说了算。因为他们有制度,有军队来保障,有种种圈套、戏法将之“连本带利”地收回来。历史事实就是,绝大多数王朝在中后期都会变本加厉地剥削百姓。
勤劳善良的百姓为了生存不得不“赊刀”,最后却沦为刀下的韭菜,被一茬一茬地割掉。权贵们学狐狸吃兔子的方案,设计了种种体系来保护自己的富贵和“吃人的传承”,自己也变成狐狸,但私心难灭,欲壑难填,最终走向“兔死狐悲”的结局。
“西风飒飒依旧冷,潭水时而清澈时而浑,在梦里贡献着一列列愉悦单据的人们,把镜中的月水中的花墙上的遗志笔下的七魄三魂,打印成点阵清晰黑白分明的年轮”。自私自利有制度保护,有军队保护。虽说有时候是太平盛世,有时候是水深火热,但私有制是一条贯穿历史纵向的明线,剥削则是一条暗线,吃兔子,割韭菜的圈套无处不在。人们捂着一个个“赊刀人的美好预言”,捂着“难以兑现的美梦”,如兔子般努力生存,努力繁衍,如韭菜般勤于生长,勤于茂盛,将繁衍当做正义,将茂盛当做积极的意义。有些不惜学习聊斋里的妖魔鬼怪,妖氛横行。人们始终没有明白的是,权贵懂得如何割韭菜,狐狸知道兔子窝藏在何处。可问题是,人们将权贵和狐狸的圈套当成自己奋斗的目标,奋不顾身地往里面钻。
“在村头金黄的麦地雄伟的石狮守护老爷的厚道,一对对锄头在反复地耕耘里换成了枪炮,狐狸已经出现在地主家的书简吞尽了狼烟,逍遥地在穹顶大地留白间写下这一道一道的符号”,这几句里,“金黄的麦地”呼应“成熟的麦田”,真狮子守护着老爷(皇室、权贵,大中小地主)的财富,石狮子也守护着老爷的墓地(北邙),老百姓在麦地里辛勤耕耘,除了养活自己之外,还要交出粮食(剩余价值)给老爷们换来枪炮。
老爷们将枪炮交给狮子,一方面是守护自己的财富,一方面是扩大自己地盘和胜利果实,再一方面是指着老百姓的后背,防止他们“造反”。
能让麦地里的老百姓吃饱是老爷(古代帝王、地主,旧社会的老爷)表面上的厚道,本质还是狐狸的圈套。老百姓将麦子视为生存之需,地主将老百姓视为一茬一茬的韭菜。老百姓饿死了,地主要收的粮食就没有了,枪炮也没有了,富贵也没有了。因此,如何用最小的成本(饿不死,然后激发为老爷奋斗的欲望)“养着”百姓,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让百姓感觉老爷是厚道的,然后为他们的“千秋万载”代代奋斗就是“狐狸的设计”了。古代的权贵系统,早就将“狐狸的设计”玩出各种新花样了。
到了现代社会,自私自利依然存在,“城邦的狐狸在桃欢柳笑,意义的幻境来自未来的妖,重现在虚拟的一零一零一零幺,历史照着镜子成长在反复叙事”。“狐狸的设计”不仅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还出现在网络世界中,他们伪装成某些正能量,如西式的“民主、自由、博爱”等。“民主、自由、博爱”是新地主体现厚道的一面,另一面的本质还是“吃人”、“吃兔子”、“割韭菜”。
历史似乎又在重蹈覆辙,“预言在屏幕里交换的全都是模板的样式,在霓虹闪烁的高楼循环的快感滋养未来的符号,灵魂在重启的账户的路径里不停地哀嚎”,手机、电脑、大银幕里也有赊刀人的圈套,很多人被“魅惑”后变成一茬一茬的韭菜,“兴奋”地等待着“收割”。有时候,老爷们为了享受羽衣舞,为了葬在“北邙”的荣耀,为了自家富贵能够代代相传,过度收割了韭菜。可“韭菜们”并不明白“狐狸的设计”,总是以为自己的不幸福是因为不够努力,不够勤奋。“韭菜们”的“苦难”,只要“狐狸的设计”重启一次,就会“再来一次”。他们的灵魂在镰刀收割韭菜的过程里,根本找不到“脱离苦海”的路径。这种底层之苦,这种灵魂的哀嚎才是天道应该悲悯的对象,也是诗者、歌者应该悲悯的对象。这种悲悯的情怀,有问天求道的境界。
“狐狸还在祷告在止于黑的佛晓昼夜地舞蹈,追逐使无为的生存变得需要,在意义里无谓地骄傲,在止于黑的佛晓”,历史似乎在循环,“兔死狐悲”也在循环,不过自私自利的狐狸永远不会认为自己吃兔子的设计有问题。狐狸只会认为兔子和韭菜有问题(权贵视角),上天不够怜悯自身。它们向上天祷告,多给我些兔子吧,我会不小心把兔子吃尽。它们向上天祈祷,多给我些“设计思路”吧,如何在有限的麦地里收到更多的麦子,如何收割更多的韭菜,如何让种地的人感恩戴德,如何让韭菜不被割尽。
狐狸似乎在祈祷中受到启发,想出了更多的“圈套”。如“奶头乐”,“愚民化,拒绝深思,拒绝深刻”,“透支性消费”,“有钱能使鬼推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人们在现象里浑浑噩噩地绕圈,让人们为没有意义的意义骄傲地活着(996的福报,来世投个好胎等)。
在我国古代,权贵系统的财富逻辑之一就是财富或转化为土地,或同土地捆绑。有钱不贵,无权难贵,实现富贵后,没有大量的土地,财富无法保存、增值,因此土地兼并的怪圈总是重现。王朝建立初期,皇权通过各种形式“分田地”,王朝中后期,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最终导致农民起义(其中也有新贵阶层支持)推翻王朝。一个王朝终结后,又一个权贵系统登上历史舞台,从农民起义的角度上来看,王朝的兴亡就是:建立王朝——分田地——土地兼并——起义,建立王朝——分田地——土地兼并——起义......
我们也可以从西式的经济危机里看到一个真相,资本家的剥削换了花样,本质却没有改变。资本家是不愿意工人阶级饿死的,他们的“狐狸设计”之一就是提高生产力,让工人阶级少些工作时间,多些福利待遇,让其感受到“老爷的厚道”。工人阶级满足了生存所需后,会为了福利更加高效地工作,然后挤出时间,积攒金钱来消费资本家生产出来的种种商品。在这个过程中,工人阶级等为资本家贡献了自己的剩余价值,资本家用剩余价值(劳动的累积)来扩大生产,占有更多的劳动时间。
若是没有劳动创造价值,资本家的财富就会崩塌。因此,资本家们会想方设法,让劳动者高效率地劳动。只是,“狐狸的设计”因保护私有制存在缺陷(资本并无人性,所谓的资本的肮脏归根到底还是人性的肮脏,私有制符合了降维的人性,导致社会无法扬升,最终走向沉沦——资本主义无法摆脱经济危机的魔咒,金融强国也无法摆脱金融危机的魔咒),也因“不合天道”终会崩塌。
黎明之前,总会有黑暗。天将破晓,太阳照常升起,光明定会重现。这是天道每天都在“说”的道理。
不过,要是人们没有明白“狐狸的设计”、“狐狸的圈套”、“地主的厚道”等并从中觉醒,还是会陷入“被割韭菜”的境遇里。要是没有觉醒,未来的人们依然会陷入“历史的循环”中。
《未来的底片》的歌词在整体上弥漫着一种悲观情绪,这种悲观源于思考历史之后的无奈感。有时候,无奈之处并非人的意志不能改变历史,而是有些剥削食利者没有受到历史的审判。
虽说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有些贪得无厌的权贵还是给自己“写满了厚道”,“写满了丰功伟绩”。
《未来的底片》意在“不为圈套而活”,“为生命存在的意义而活”。这种不为圈套而活的思考在物欲横流世界里有积极的意义。
一首诗有关乎社会、世界、人类的思索,不觉得惊艳,一首流行歌曲拥有求道的情怀,令人惊艳。
刀郎算得上音乐界的“悲慨风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