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样形成的折子戏背后有无更多值得思索的问题? 折子戏,通俗地说就是看戏不看全部,只看其中的一小部分,因为那一小部分里凝聚了表演的精华,这也就更从侧面说明了传统戏剧对剧情的漠视。众所周知,传统戏剧的发展进入折子戏时代是一个标志。如廖奔等先生所言,其标志着中国戏曲由文本审美时代进入表演审美的时代,是中国戏曲发生本质变化的一个转折点。 文学与表演,是戏剧这枚硬币的正反面。文学是戏剧的灵魂,表演是文学得以呈现的载体,二者缺一不可。没有文学,舞台上的一切技术都不是艺术。而没有表演美学的支撑,任何文学的表达都将苍白。传统戏曲从诞生伊始,可以说并不缺少文学的在场,我们的戏曲远非“歌舞演故事”那一句定义那样简单。我们产生过《窦娥冤》那样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也不乏《牡丹亭》那样凝聚了人文思索的经典,它们都不仅仅是作为表演的经典而在舞台上存在,同时也是文学的经典。但从明中叶以后,一直到近代地方戏的黄金时代,表演,尤其是技艺的发展,渐渐取代和凌驾了文学在戏剧中的地位。完全可以说,是从折子戏的出现和盛行开始,中国戏曲更进一步走向了“表演”凌驾“文学”的进程。 而这一时期,恰恰是西方走出中世纪黑暗,迎来伟大的文艺复兴和人本主义价值并持续走进现代的时期。而我们的戏剧,在“把玩”和“玩味”中,在词山曲海和亭台楼阁之间,流于“刀尖上的舞蹈” ,流于对核桃仁和鼻烟壶式的无极限的精雕细刻的技术的追求。折子戏只不过是这种倾向的产物之一。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折子戏的兴盛,“表演”对“文学”的凌驾,是对戏剧的文学性造成的伤害,永久性的伤害。 折子戏凝聚的表演技术精华是当之无愧和毫无疑问的,是传统戏剧表演技术的典范。但在文本上是残缺的,在文学构成上是畸形的,是碎片化的戏剧。这体现了我们对技艺的过分迷恋和追求,而放眼戏剧的功能和价值,对技艺的过分关注是没有意义的。失去文本的价值依托,一折戏和一段江湖卖艺有什么本质区别?折子戏是中国特有的,缠足、净身也是我们特有的。缠足、净身背后都有一套相当完备的技术实施体系支撑,但因其最终的价值指向是荒谬的,从而沦为人类精神文化史上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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