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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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高翔敲了两下师大文学社那敞开着的门,尽量显得彬彬有礼,“请问,蒋天戈在吗?”
正伏在一起讨论什么的几个男女同学回过头来,其中一个女孩说道:“你是找我们蒋社长吗,他在里面呢。”同时指了一下这房间里套着的一个阁间。
高翔走了进去,见里面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正埋头审报,但还是明知故问地说:“蒋天戈吗,我是……”
“你有什么事吗。”蒋天戈冷冷地问,他对面前这人是谁亳无兴趣,而且这两年在他这间小办公室里,还是第一次被人不叫社长而直呼其名,心中有些不悦。
“这是我的申请书,我想加入文学社。”高翔开门见山,同时递上申请书。
“早已过了时间,你下学期再来吧。”蒋天戈面无表情,并不去接递上来的纸页。
高翔也不泄气,把申请书收捏在手。“我看过很多你写的诗,主要是想来和你讨论一下有关写诗的问题。”
“是吗?那你对鄙诗有什么意见?”蒋社长有了一点兴趣。
“怎么说呢,你的诗应该属于诗仙的那一派,飘渺、空灵、不作痕迹。”
“哪里,哪里,还是有些不太好的。”蒋社长有些不好意思,但明显也露出了笑容。蒋天戈的名头经常在校报副刊上见到,写了许多青春朦胧诗,倒不是因为欣赏他的诗好,反而是因他的诗被高翔们宿舍这些中文系学生骂为狗屁不通但又连续不断到几乎期期都有的程度。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文学社的社长,难怪才会如些顺利的通过评审,让那样的诗来浪费校报的版面。高翔决定加入文学社,以尽力挽救现在诗坛这种弊孽日深积重难返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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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问的是,那么多的迷朦诗,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写诗嘛,最主要的是创新,对不?这种创新包括内容和形式,前人已经说过的话,就不劳后人再去唠叨了;古时已经用过的体裁,再用也不新鲜了。何况文学呢,白话新诗到我们这一代,也经过了近百年的探索,现在的主流方向就是朦胧诗,你看过我的诗,是在以前的任何文学中找不到的吧!”蒋社长有些客气,更有些得意。
“可你的诗写得并不能让人明白什么。”高翔直来直去。
“诗嘛,最要紧的就是含蓄。如果一览无余,读起来不免让人乏味。写诗就象女人的打扮一样,年轻女孩披个长发配个墨镜,中年妇女戴着面纱,老年妇人便像慈禧太后那般藏在帘后,不是更添一种神秘朦胧的色彩?更加让人好奇、想象与流恋?如果平直浅露说明书式的诗作,或者看似磅薄恢宏宣言般的表白,都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故要讲究一下技巧,设计一些新的东西让人去想象,去感觉,去悟,这就是写朦胧诗的技巧。”蒋社长见这人能谈得上两句,于是想发展校园朦胧诗派的力量,不惜以精髓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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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我听出来了,你的朦胧诗不过是一种追求诗形式的改变,而不在乎内容的作诗技巧。追求迷朦既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也难免不影响自己的眼光。”高翔忍不住抢了话头。
蒋社长被抢白,顿了顿,高声说道:“内容当然也要讲的,不过这内容可就看各自的功力和文学素养。”
蒋社长见高翔专心听着,没有吭声,于是放慢了语气:“在内容上来标新立异是很难的,在文学作品的立意或主题上是不可能常常翻新的,而求形式的变化相对来说就容易得多。譬如唐诗,虽然好得很,可就在唐朝已经发展到绝顶,后人写得再好也超不过唐朝就有的水平。所以,干脆另起炉灶发展一种新形式,而宋词在宋代又到绝顶,所以只好再扔,就如此不断地脱到老皮换新皮。而现在,这种新生事物,就是朦胧诗,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如此保守,真是受毒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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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抑如被人当头棒喝,头脑不免受了些震荡:是呀,是不是小时被父亲逼着背古诗太多的缘故,受限于传统思想的看法也未有可能。但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可是我看你们写的那些校园朦胧诗却是……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总之,没让人看到高明在哪里。”
“当然嘛,探索前卫和寻求一种新的文学样式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也难免不让一些保守派不理解。中国每个阶段都要出现一个新的文学样式,而我们这代却还没有成形,正是我们努力的时候与原因。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高翔不想再作空洞的争辨,“那你具体说,怎么写这诗?”
蒋社长从他案桌上递过一页纸:高翔一看,正是胡适的诗《上山》。
“你肯定要说,这诗写得并不好了。可以告诉你的是,这还是《尝试集》里面比较好的诗了。虽然如此,今天却谁都不否认那是一个伟大的创新,甚至引导了现代诗的一个新纪元,而我们的诗也是这样……”蒋社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高翔才明白自己想法的幼稚,整个诗坛的风气,不是他一人的力量所能改变的。蒋社长校园朦胧诗派的理论,俨然一套体系,三朝两日是转变不过来的。本想过来说教人家,如今却被人家说教了。原还想把自己的诗集拿出来跟他切磋切磋,如今到这个份上,不被蒋诗人斥为陈年狗粪已为大幸,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走为上策,高翔不待人说完,起身告辞。
“哎,你不是要入社的吗?”蒋社长追了出来,见高翔也疾驰在丈外,遥遥呼喊,“你叫什么名字,有空过来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