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援朝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十多年前,柳秀华第一次到临州城里来找他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雷声隆隆的雨天。
临州人一年四季里头最难熬的日子,莫过于三伏天。年年三伏热,今年三伏特别热,从早晨起来就没有半点凉意,摸到哪里到处都热烘烘的,打开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风。红得烫人的太阳,爬上天去了就坚守到落坡,不怕寂寞孤零零的高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洋洋得意闪颤都不打一个,散射的光芒依然一如往常耀眼,却绝难使人联想到温暖,只觉得闷热,汗水湿透人的脸庞颈项前胸后背,溽热袭扰一视同仁不分贫富贵贱,满城男女老幼尽飘汗溲臭。这个城市里有钱也有时间的人,为了躲避三伏酷暑,就会远远的跑到青城山峨眉山周围团转的农民屋头,租一间房子清清静静的过神仙日子。留下来无法离开这个城市的人们,就施展十八般武艺,各显身手对付热得让人伤心的三伏天。那时候的临州城,空调还是很稀奇的奢侈品,属于只能在宾馆里才看得到的高档东西,极少数条件好的人家买上一个宝贝样的空调,也不过是现在早就属于淘汰产品的窗机,就是在墙壁上打个大洞,窗机空调大半截屁股悬吊吊的挂在外头,只显一个脸在屋内墙上,一开机轰隆轰隆震得人心脏发病,一制冷就满屋烟雾腾腾。现在中国患心脏病的人中间,很多就是当初享用了如飞机般轰隆轰隆窗机空调埋下的病根,听说现在很多生产治疗心脏病药品的老板,就是由过去生产窗机空调的老板转行过来搞跟踪服务的,据说他们是借鉴了犹太人一条屡试不爽的投资定律:要找钱盯住妇女的钱袋。比犹太人更聪明的中国商人根据中国的特色将它修改为中国版投资定律:要找钱盯住有钱人的身体。大多数的人还是用扇子驱赶烦人的暑热,古老的羽扇,粗犷的蒲扇,朴素的蔑扇,文气的纸扇,秀气的绸扇,名贵的檀香扇,或者是一块纸壳扇子,各式各样的电风扇,无处不在的伴随着怕热的人们。年轻人搞法又不一样,热来受不了就往水里跑,脱得干干净净跳进寒溪江,栽到水底下汆水谜头儿,一身的暑热消褪得无影无踪,周身上下只留下舒服。寒溪江如练环抱临州城,一江碧水为热昏的城市送来清凉,两河两岸河湾滩头尽是耍水的人群。
田援朝在水中玩耍到天黑,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河边。热天家的雨,说来就来,几个惊雷火闪过后,哗啦哗啦的大雨就铺天盖地倾泻下来。他光起个脑壳刚跑进机关大院,收发室的陈大爷就告诉他,说有个年轻女同志来找他,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了。他正在猜会是哪一个来找自己呢,就听见有人在喊:“田援朝你硬是个大忙人哩,要见到你还真不容易。”
一听这脆生生的声音,田援朝就晓得来找他的人是柳秀华。
田援朝在学校毕业后,希望分配时能分回老家,谁知阴差阳错却将他分配到了临南区。他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可以离柳秀华近一点。本想把单位上的事情安顿好之后,抽空到乡下去看望她,未曾想她倒转先进城来了。
柳秀华穿了一件浅蓝碎花的确凉短袖衬衫,下边配了条黑色百褶丝裙,脚上穿一双米白色塑料梭跟凉鞋,手头提了个黑色塑料手提包。有大半年没有见面,田援朝感到柳秀华人长变了,以前瘦卡卡的脸盘子上象梆了些肉,胸脯也挺了起来,周身上下有一点象个女人的味道了。
对于男女之事,田援朝醒悟得比较晚。小时候伙同一帮光沟子娃娃在河边玩水,他就见过有人用河沙搓夹在两条大腿中间那个小弟弟,把个原本蔫搭搭的东西搓得来竖直朝天,最后小弟弟的小嘴巴里还吐口水般冒出几坨有点象豆花又有点象鼻涕样的乳白色浆液。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也夹得有一个小弟弟,却总是软不拉叽的,从来不会笔直竖立,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毛病,听说那毛病的名字也怪兮兮的叫包皮鸡儿,据说凡是包皮鸡儿这一辈子就是太监,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也不会有哪一个女人会喜欢。田援朝对有没有女人喜欢不太注意,但却对太监的事非常害怕,太监就是不长胡子说话尖声细气象女人的那种假男人,电影里头演过的。这种害怕象巨石时时刻刻压迫他,使他上课不专心,下课神思恍惚,晚上睡不着觉,他不敢去问哪一个人,更不会去找医生,因为他没有钱,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去找一个医生检查咨询的意识。他实在忍不住这种说不出口的害怕带来的折磨,背着人悄悄捉住那小弟弟细心观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但还是不放心,鼓起勇气把小弟弟前面吊起的嘴皮子倒翻过来往上掀,他觉得小肚子很胀痛,十分不舒服,但看到那总算完全翻卷过来的嘴皮子,看到小弟弟被翻开后第一次显露出来的那种嫩红肉色,曾经压在他心中那巨大的恐怖荡然无存,他晓得自己的小弟弟嘴皮子可以倒翻卷过来了,就不是别人说的啥子包皮鸡儿。至于有些事情他还是没有搞懂,象小弟弟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竖立起来?象小弟弟的小嘴巴里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吐口水般冒出几坨有点象豆花又有点象鼻涕样的乳白色浆液?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太监,这就已经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他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想这些事情的人一定是“骚棒”,班上的同学们是最瞧不起“骚棒”的,就象现在的人最瞧不起强奸犯一样。田援朝不想被人瞧不起,于是他不再去想这些他搞不懂的事情。后来,他在读高中住校时的一个晚上,迷迷糊糊似醒如梦中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随后他觉得身上短裤湿漉漉的,就象小时候尿床一样,不过与尿床不一样的是短裤上还有滑腻的液体。十七岁的田援朝知道,自己真正长成了男子汉。
田援朝领着柳秀华,回到了自己那间仅仅能放下一床一桌的小小宿舍。柳秀华说:“你这间屋也太袖珍了嘛。”
“局机关房子紧张,这间小屋还是我来了之后才腾出来的。一个人有个地方睡磕睡就要得了,房子宽了还难得收拾打整。”田援朝的话,象是在跟她解释又象在开玩笑自我解嘲。
柳秀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花生,又拿出几个新鲜核桃,说是自家屋头出产的,拿来让田援朝尝新。一边说话一边顺手把门关上,挨着田援朝坐下。
田援朝向她解释,说:“原本这个星期天就到乡下去看你的,没想到今天你进城来了。”
“我进城到区上来开会咧,报了到就赶过来找你,哪晓得你出去这么久才回来,让我一个人傻眉傻眼等了这么久。”柳秀华翘起个嘴巴,假装生气,那样儿十分好看。
田援朝问她:“那你还没有吃晚饭哟?”
“没有。”
“饿了吗?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说着话,田援朝站起来。
柳秀华拉住他,不让他走:“我看见你了就一点都不晓得饿了!再坐一阵才出去吃东西嘛。”
田援朝只好重新坐下,其实他也不想出去,他就愿意同柳秀华两个人这样坐在小屋里。
小小的屋子,空间本来就狭窄,再塞进两个人,就显得更加拥挤。柳秀华来者是客,田援朝让她坐在床沿,自己挨桌儿站着。柳秀华把罩在床沿边的花格子塑料薄膜掀开,伸手拉田援朝坐下:“站到做啥子,脚不累啊?”
田援朝坐在柳秀华身边,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香水味,象桂花样的香味非常好闻,她微微挺起的胸脯在随着呼吸急促起伏,招惹得田援朝有些心迷意乱,让他心中骤然暴发出莫名的强烈冲动。他猛地拉熄电打,双手抱住柳秀华,紧贴住她的脸庞,喃喃低语:“秀华——,秀华!”
柳秀华也轻声回应:“田哥——!田哥——!”
田援朝听见这柔情万般的呼唤,象受到极大的鼓励,用力将怀中的柳秀华拥抱得更紧。柳秀华仰起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将滚烫的嘴唇贴在他脸上,深情的亲吻。他赶忙也送上嘴唇,与柳秀华的嘴唇贴在一起,写成了一个吕字。两个人的舌尖缠绕吸吮,顿时就有难以言说的舒畅贯穿全身,那是一种他们从来未曾有过的异样感觉。被田援朝拥抱在怀中的柳秀华因为激动而浑身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围拥田援朝的腰杆,用柔嫩的脸庞姿意磨蹭田援朝的脸。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复存在,时间也仿佛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一对痴情热恋的青春男女,就这样尽情享受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
黑暗中,柳秀华感觉田援朝松开了抱住她的一只手,这只手轻轻掀起了她的衬衣,顺着她后背温柔滑动。田援朝的抚摸象幸福的潮水一般淹没了柳秀华,倾刻之间,年轻的姑娘就陷入眩晕状态,无法自控。她也不由自主的伸手掀开田援朝的T恤衫,用手指慢慢地划弄他胸脯,象在呼应他的抚摸。
突然,田援朝停止了抚摸。他伸手扯下柳秀华的裙子,将她压倒在床上。柳秀华当然晓得他这样做是想干啥子,但并不想阻止他。因为,她愿意,她爱田援朝。
当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除了以身相许之外,还会心甘情愿为这个男人奉献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青春、金钱、名誉、家庭甚至生命都义无反顾在所不惜!付出这一切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她爱他。当然,大多数女人也是因为她所爱的男人也爱她,或者仅仅只是在嘴巴上也说过爱她,女人就会如此不管不顾的痴情付出。更绝的是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奇女子,只要是她所喜欢所爱慕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对她态度如何,她都会倾心尽力至死不渝爱其所爱无怨无悔。而男人却不一样,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首先想到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占有,而绝对不会是以爱的名义为这个女人奉献什么。喜欢是对情感欲望的放纵,爱却是责任的体现。很多人都区分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误以为喜欢就是爱,其实,那是非常错误的认识。喜欢可以很随便轻松就说出口,而想说爱一个人却不容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喜欢,多半是他想占有她,而不是想为她付出,更不是想为她承担责任。而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爱时,那么这个男人起码已经有了为这个女人作出奉献承担责任的思想准备,哪怕仅仅是一种口头上虚伪的表白而已。所以,男人可以经常对女人说喜欢,而不会轻易对女人说爱。
人们都说女人是感情动物,男人是理性动物。斯大林对此曾经有过十分精譬的论述,他说:“感情的世界倾向于过去,理性的世界倾向于将来。”现实生活的确如此,当曾经相拥相吻互相拥有过的男女一旦分手天各一方,女人还在犹自感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痴迷不悟沉浸在对往事的幸福回味中苦苦思恋时,也许这个男人已经又开创了人生新篇章,喜欢上了另外的女人,早把过去的一切连同那曾经占有过的女人抛弃脑后,忘记得一干二净。
于是人世间就有了无数始乱终弃的悲剧,女人也就成为一幕幕悲剧中让人为之落泪同情的可怜人儿。
当小屋的灯光重新亮起,柳秀华对田援朝说:“田哥,我们结婚吧。”
田援朝点点头:“对,我们是应该结婚了。”
那年的国庆节,田援朝与柳秀华结了婚。婚礼办得比较简单,分别在两个人单位上送了喜糖喜烟,请到一群同事去饭店里吃了顿饭,就算把婚结了。
一年以后,他们的女儿燕子呱呱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