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了。再发一遍:
一
十余春秋读书郎
翻故集,忆往常
懵懂疏狂、谈笑少年长
纵使壮志不得降
豪情在,莫悲伤
轻装小裹便离乡
──《别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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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还没到站,就在僻静的街角停下来,司机赶猪般将乘客吆喝下车。小不点也夹在人群中拥下来,一阵冷风袭卷,雨水直钻后颈窝。人们顾不上抱怨,赶紧四散着寻地方躲雨。
在一家副食店的屋檐下站住脚,把洗得灰白的牛仔布包靠墙根一放,而后愁苦的望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无可奈何。看着有人随手一招,那红色小车便“哧”的一声嘎然而止,然后很潇洒地一拉门一放包、一弯腰一带门,“砰!”的一响,悠然远去,小不点更加地无可奈何。“娃儿呀,在城市里,听说撒泡尿都是要收钱的,可不要乱花呀!”父亲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
包里除了叠压着几件简单的衣服,尽是些书。为了这趟出门打工,母亲特地翻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去姨父家借了钱,买了车票,一半埋藏在小包最里层那件衣裳的内兜,一半带在身上袜子里。父亲说:城里人多,技高胆大的人也多,可不敢将钱全放在身上,只要不遇着明来的,钱放在提包里反而安全。这话并没嚇着憧憬闯江湖的小不点,反吓得母亲连番念叨:娃儿啊,万一真碰上有抢人的,别给人家犟啊,要啥给啥,保住身体就行。面对这突然而至的秋雨,小不点除了暗暗祈祷之外,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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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住了时,天也快黑了。
夜幕中的都市,一切正如所想:笔直宽阔的大街,来往穿梭的车辆,鳞次栉比的楼房,熙来攘往的人群,盛装艳服的姑娘,琳琅满目的商品……小不点却无心欣赏美景,心中满盛着感慨。身上那一件半旧的蓝布中山服,一条从高一时便穿起的黑色条裤,一双旧胶鞋,此情此景,是多么的不和谐!小不点成了这里少有的山货了。城市远处的上空,烟雨迷朦……见不到故乡的白云,听不到故乡的鸟鸣,更闻不到故乡那紫黄泥土的气息。一切都感到新鲜,同时也思绪万千。但不容小不点过多的感喟,因为刚用副食店的公用电话打了,孟建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厂了。今晚得先找个地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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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点在闪烁的彩灯的标牌中搜寻着旅馆的字样。富丽堂皇的宾馆酒店偏偏很多,当然只能远远地观望,看着那种豪华的阵仗,小不点清楚:那暂时还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终于,发现一间招待所,怯生生的不敢冒然进去,只到见一夹皮包的也去住店,小不点灵机一动,赶紧跟上。
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正热情地张罗着客人。小不点从没住过店,不知道价位行情,怕被人坑,但先看看别人给多少,倒也无所谓。谁知那皮包的直截给了五十元,在妇人手中接过门牌钥匙后上楼去了。小不点便迟疑,正犹豫着。
“请问你住宿吗?”妇人客气地问道,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把小不点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是竖看的那种:从头看到脚,目光停留在那双沾满污泥的旧胶鞋上,又从脚看到头,目光停留在小不点那拘谨的脸上。
小不点下意识点头,“嗯!”
“那……你要什么样房间?”妇人看小不点有些魂不守舍,用笔敲了一下柜台面,同时抬高了音量。
小不点转过头来,想说要最便宜的就行了,可终是忍了下来。调整了一下神态,用自认为最美好的语调说,“有什么样的房间呢?”
“标间60,单间50,双人间30我们这里的房子又安全又舒适,交通又方便,还可以……”妇人职业性地微笑着,热情地介绍,口齿清楚,语句流利,胜过小不点当年被老师抽背课文。
小不点脑子里一团乱麻,压根就不知道住个店还有这么多条条。关键的是老板娘报的价格都超出意料和承受能力,而态度又好得令人无法拒绝。想起以前看了那么多电影和小说,那些主人公住客栈都是相当潇洒的,似乎钱对他们来说好似魔术师的把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己,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如今轮到自己,却实在潇洒不起来。
“还有没有……有没有更……便宜一些的?”小不点尽量显得礼貌,声音放得很小。
“你自己看吧!”妇人指着旁边墙上的价目表,说。小不点飞快地搜寻着,当然,最关心的是价格,至于有没有彩电,那是其次,带不带洗浴间和席梦思,也根本不用考虑。
“最便宜的就是这种四人间了,20块钱一晚上,你住吗?”妇人似乎已了解这个客人的状况,在旁边耐心地指点着。
“5块钱行不行?”小不点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得到,心里没底,目光望着门外的大街。记得母亲说过:外面人奸滑得很,付钱一定是要讲价的,不然他准坑你。
“哪有5元的!小老乡!我们这里已经是全城最便宜的了!”妇人似乎对提这样的问题有些诧异,又斜瞥了小不点几眼,这回是横扫:从左扫到右,目光停留在那灰白的牛仔包上,又从右扫到左,目光停在那价目表上。妇人显然怒了,音量陡升八度,非常地不悦。
“那好,小不点等会再来。”小不点诚惶诚恐,同时转身,快步走出,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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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在大街上,心中有些恼火。那简单的小包已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反复再三,觉得勒手;用手反提着,又用肩扛着,替来换去,感到沉重。
一到晚上,路上的小车滑行得更快了,压着雨后的路面,“哧哧”有声如高压电响。遇着水坑,还将浑浊的泥浆直摔一波过来,吓得人老躲,待一站定,那作恶者已在老远,小不点于是放胆地骂了一句,狗日的!不会开车。
微茫的霓虹和类同的街道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小不点停了下来,实在不想再走了,因为小不点欣然发现前方漆黑的小巷里有一浑黄的灯箱,灯箱上亮着:悦来旅社。那微弱的灯光坚定地对抗着无边的夜色,使小不点不禁想起武侠片上深山中的客栈。小不点心中一喜,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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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顺利,以五元的价格住了下来。店老板是个和气的老头,亲自把小不点送到房间,似乎并不嫌弃这身不合时宜的衣服。
一推开门,“哇!”小小的房间尽可能地摆放着锈迹斑斑的铁架床,狭小的过道里胡乱堆挤着住客的行李。房间里烟气弥漫,臭味熏天,各种“江湖人物”已俨然住上。有的正埋头整理着自己的包裹衣物,有的正坐在床头抽烟,有的却已睡了。
小不点被安排在一个满脸横肉的上铺。那横肉正靠在床头,不紧不慢吐着烟圈,见小不点过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小不点那因为有书而显得沉的小包,目光如电,让人不寒而颤。据说有经验的好汉们只需要看你提包的姿势与动作表情,便知道包里有无贵重东西,抑如旧时的山贼只需打望来马所掀起的尘埃厚薄而定是否下手一般,是个传统经验。
小不点微低着头,不敢和那横肉打照面,故作轻松状一骨碌爬上床来。刚要进铺,才发觉鞋尚未脱,便将包放在上铺,返得下来,坐在横肉的床边脱鞋。抬头时,那横肉冲小不点挤出微笑,那满脸的横肉更是皮开肉绽得如一巴踩得稀烂的牛屎。
小不点心中一凛,更加不敢搭理,侧身又爬上铺,坐在床上,把小包放至枕头旁。正准备休息,躺下放松全身。
在躺下一刹那,小不点才注意到左边两尺远的上铺床,有一尖嘴猴腮正在整理东西,有意无意地扫一眼过来,又埋头自顾。右边两尺远却是一猥琐老头,一头黑白相间的乱发,已盖被熟睡,口微张,露着间缺的黄牙,发出阵阵鼾声。
小不点似乎感到事态严重。根据看过的那么多小说上的经验:那尖嘴猴腮是个阴狠的主,会使暗器、迷香,冷不妨给你一刀子。花白老头更是真正的高手,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而且做事稳沉妥当,不会留下活口。说不定那横肉和尖嘴都只是给他打下手,别看鼾声大作,相信也没真睡。衣服也没敢脱,静静地躺在床上,更不敢弄出大声响。这下可难为死了,向着左边睡,会看着那阴冷的尖嘴猴,向着右边睡,那猥琐老头的黄牙太过恶心,还老得提防背后那尖嘴的暗器和迷香。而下面那横肉还蛰伏未动,不知他何时出手。仰着睡,看着那白晃晃的天花板又觉得空洞,还似乎三方面都有压力过来,感到气喘心惊。
小不点不由着寻思起来:他们到底暗偷还是明抢?是打家劫舍还是谋财害命?现在咋办呢……思付三番,竟睡意全无,自己这回之所以敢独闯S市,是因为奔着在电子厂混得不错的好友孟健来的,不想孟健却已经不在这厂了。幸好姨父听说要去S市打工,给了一个他们村叫杨强的地址,说杨强兄弟在工地上当包工头,万一不行可以去找他要个工作。唉,进厂不行,就先到这工地上混混吧,现在就好比是飘在洪水中的蚂蚁,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当作救命金条,也要先靠在上面缓一口气来再说。
想着想着,小不点却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整个房间鼾声四起如夏夜池塘的蛙鸣,每个人都以不同的姿势保持着一种睡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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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不点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空空的只剩一人,横肉、尖嘴、老头都通通不见了。窗外明晃晃的,太阳也出来好久了!小不点猛然一惊,赶紧找提包。好好的还在,包也未见被翻动的迹象,钱也老实的躺在衣兜里。可能是自己估计错误,老头、横肉、尖嘴本就是好人,也可能是他们道行高,早看出来,这只不是肥羊而放过一马。管他呀,反正这辈子在外面的第一个晚上总算平安过来了,得赶紧找杨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