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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石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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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0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石牌

        到了石牌,才算到了真正的广州。广州有名的地儿可多了,老八景,新八景,都没有石牌的影儿。或者,在广州,风景都是都属于老人的,而那些被出租的地方,才有着广州新发展的印记,却被世俗所观望怀疑。石牌是被用来出租的,广州的多半地儿,也是用来出租的,但跟石牌比起来,逊色多了。整个石牌,只剩一层楼没有租出去。这一层楼的主人,叫房东。石牌的房东很好处,也没原因不好处,租他的房是要缴租的,不缴租,房东的脸色会像钞票一样发绿。在石牌,最好使的,就是钞票。我们不仅喜欢钞票,还喜欢用钞票砸人,所有人都怕砸,就是不怕钞票砸。在石牌的村口,站了一排女人,高的矮的,穿裙的穿裤的,涂脂抹粉的还是素面朝天的,都在等待着钞票。
        如果把所有的事儿放到石牌来,石牌也不会拒绝,石牌不是前沿阵地,也不是试验田,但是,他挡不住钞票的诱惑,和挥舞钞票的欲望。这里的每一种努力,都有一个为了光荣梦想的理由。为了梦想,白猫黑猫出动,没有法则,犹如在丛林里,不讲手段,胜者为王。石牌就是一片丛林,阳光很难穿过握手楼照射在地上。
        天南地北的女人来了,天南地北的男人也来了。不同背景的男人来了,不同背景的女人来了。他们素不相识,远离着各自家乡,却可以通过钞票沟通。世界上,没有一种语言比钞票表达得准确,也没有任何一种障碍高过钞票。路边的女人,不,这是应该说是住在石牌的女人,一到了黄昏就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了,无论鬼鬼祟祟,还是扭扭捏捏,她们都毫无例外的站在路边,用一种天下男人都看得出的姿态来传递天下男人都懂的信息。这是一种古老的谋生手段,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百无禁忌。从路边到宾馆,从卡拉OK到酒店,从办公室到应酬,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个话题。我们不脸红,因为我们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家乡,就像离开了锁链,开始百无禁忌。而石牌就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舞台,收留了各种颜色的追求,也为他们提供了落脚点。男人与女人间最原始的交易,现在一点也不难为情。
        没有人思考,石牌也不是一个适宜思考的地方。石牌不会去思考礼崩乐坏的大事,蜗居石牌的人们要的是生存、发展,不断寻找快乐。在变化无穷的时代,只有不忙于思考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石牌的一边是天河路,路上的车流滚滚。石牌的一边是中山大道西,路上的车流滚滚。没有人可以在路上停下来思考,停下来即意味着毁灭。我们是来求生存求发展的,不是来求毁灭的。为了生存,就得奔波。这也是一条定律。狼要生存,就要在草原上奔波。那时,我们就是狼,被关在笼子很久的狼。
        狼到了石牌,就像到了草原。
        无论你来自哪里,四川、湖南、河南、江西、黑龙江、还是陕西。无所谓,就是你来非洲,石牌照样容得下你。无论你偷,你躲暂住证,你无事可干,石牌都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所。石牌不大,但石牌有几乎数不清的巷子供你藏身。不是石牌不要你,你离开石牌,不是你藏不下去,就是厌恶了石牌的鱼龙混杂,逃离了江湖。每天都有人离开,在几个路口,我没看得见有人拖着箱子出去,也有人拖着箱子进来。进来的人一脸豪气,出去的人也并非垂头丧气。广州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地方,石牌也不是。我们都是带着希望来的,因为我们朝气蓬勃,这座城也朝气蓬勃。石牌也不例外,每条巷子都阴暗潮湿,但巢穴里的每张脸都朝气蓬勃,充满希望与战斗力。石牌像一只老蚌,却含着无数珍珠。
        无论早晚,看着进出石牌的人流,就让所有观者动容,那里还有比这更壮观的景色?
        然而也有人伤心,是江湖,总有断肠人。
        一个男人在发廊找了一个女人,而一起出来打拼的兄弟却跟这女人好上了,为了避免尴尬,他要离开石牌。而最后,他没有离开,他的兄弟带着女人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也没有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只要选择了,他自己不放弃,旁人就无权剥夺。只是他想不到,他不在意他是妓女,也不在意朋友的感受。爱情真有这么伟大?他突然想吐,只要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没有人会理会他。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他好受了一些,开始思考,却已是世纪之交了。路上的人也不是当初的人,爱情不在那么纯真。石牌没有变,而街头的景象开始变化,就像一个人有了钱就变懒一样,贪图享受一样,站在路边的女人都走了,让给了小店和商铺,继续维持这石牌的繁荣。而江湖仍然是江湖,就像进出中信大厦的高楼一样,有它自己的规矩和法则。
        每次坐在石牌的人行天桥上,看着石牌,有一种感觉始终没有变过。广州如果是一个湖,石牌就是一叶睡莲,或者是一个蜜蜂窝。无论是旁边的高等学府如何优雅,或者如何干净,都没有影响过这一片睡莲的姿态。不是他有自洁功能,而是无论谁到了广州,在广州呆上十几二十年,都会学会思考和检讨。石牌不会检讨,但它却像历史博物馆一样,珍藏了广州近30年的秘密。广州可以少一所大学,但不能少了一个石牌村。因为石牌有一窝像蜜蜂一样的人,他们让生活和未来充满诱惑。
        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石牌,何尝又不是一所大学?没有老师,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师。没有课本,时间就是最好的课本。没有规矩,就必须学会思考。上帝说不要,那就寻欢作乐吧,人世间的这一切快乐,都可以在石牌找到。只是别沉下去,那样就再也浮不上来。
        石牌对消失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这也是广州的性格。
        2012 年5月 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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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0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欧阳杏蓬 的帖子

有阳光的地方必然有阴影。每个地方都有她的隐私,楼主看得很透。问好。

 楼主| 发表于 2012-5-11 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河城

          在广州,天河城有好几处,我这里写的天河城,是天河区天河路的天河城。这个天河城比其他的地方的天河城要早,生意也要好。其他地方的天河城都是这个天河城的复制品,但是,跟母体比起来,其他地方的天河城还是不够强大,甚至逊色很多。毕其原因,是天河的天河城有不可比里的环境优势,离火车东站近,四周写字楼林立,附近城中村没有任何多余的房子闲置。交通的便利,居住人群的消费水平,天河城恰当的商业定位,使天河城的运作获得了成功。把天河城复制到白云区,复制到荔湾区,或者其他地方,营业收入都会直线下降,没有一个区域会比天河更好做生意。这是地理条件决定的,没有好的概念和模式可以改边。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替代者。
          天河城不是一个城,它只是一个六层楼高的商场。
          最初认识天河城,完全不是它的商业氛围,而是它所营造的文化氛围。商业追求的是利益,为了获得更大利益,商业会追求功利性十分强大的文化来做饵,引起目标对象的关注或想象。
          圣诞节,或者其他的洋节日,天河城都不会放过做促销的机会。喜欢洋节日的,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最时尚的,是最敢花钱的一群年轻人。他们不怕做月光族,也不怕透支明天的财富,他们要的是快感,有了快感就去消费,越洋越好,这才能表现出他们的超凡脱俗,通过各种花销来证明他们不是守财奴,他们是潮流制造者。他们用他们的行为,填补着他们看不见的空虚。他们没有什么顾忌,道德、伦理、礼乐、勤俭,见鬼去吧,活着就是潇洒地活着。看着他们朝气蓬勃地进出天河城,这是一个意气风华的时代,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他们工作、他们消费,他们快乐,他们挣扎,这一切都似乎天经地义水到渠成。暗笑的窃喜的是商家,他们的发展需要这样一个忘乎所以大手大脚的群体。为了留住他们,商人们挖空心思,营造出节日气氛,尽量新鲜、高雅、浪漫。
          如果你是一个流浪歌手,要在这节日里,在天河城与体育中心的人行隧道里立下脚,一边抒情一边想赚一把的话,这就太天真了。不是人们不喜欢艺术,而是商业在排斥这些自由的艺术。商业需要规矩,艺术需要自由。商业碰上艺术,艺术会让道给商业。在商业面前,艺术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商业喜欢包装的艺术,只有包装才是商业永恒的朋友。天河城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包装机会。圣诞节,天河城广场上有鹿车。情人节,天河城广场有玫瑰。除了这些,还有许多的专题活动。天河城作为广州的商业地标之一,要让繁华不冷场,就得想方设法的折腾。
          有的人喜欢折腾,只有不断地折腾才有发展的机会。
          有的人不喜欢折腾,以为平静下来,才能获得心灵的安静与升华。
          广州不需要理想,城市也不需要理想,它需要的是规划。
          天河城不需要理想,只有一个商业目的。为了达到目的,所有的手段都可以上。从一楼到六楼,无论是爬楼梯,还是乘电梯,无论衣食住行,还是琴棋书画,还是声色光影,天河城都会让你感觉到一种创新。浏览社会的发展成果,商业展示是最直观有效地平台。逛一回天河城,年老的,会感觉年轻一点。年轻的,会感觉到疯狂。天河城有一种魔力,让进入的人兴奋,并为这种兴奋付出。
          我也曾为之兴奋。一次是在上午,立在门前候人。一漂亮的令旁人窒息的女孩从广场走过来,背上驮一书包,走到大门口,在椅子上坐下来,扳过包,就取出一本书来看。那份镇定和旁若无人的姿态,令周围的人都兴奋了。偷看的,直看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还是赶路的,都会为这么一个女孩投之以关切。不知道她等谁,不知道这个世界谁还值得她等,两个愚蠢的问题会让人惊奇。而最后的答案却平淡无奇,或许是她累了,在这里看一会书,然后再启程。她去哪里,已经不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天河城不缺美女。
          当夜幕降下,太阳无法留恋这城市精致的一天的时候,天河城广场的音乐却像温水一样漫溢出来,只揉得人心软软的,把这地上的灯光当一回月光。广场中央的喷泉已经停歇,但广场上还有一些人,在台阶上随意坐着的是朋友,在灯光昏黄处依偎着的是情侣。或走累了,在这里停脚休息。或者是特意在这个时候赶来,在柔和的音乐和暗淡的灯光里,拥抱一下,感受一下青春的美好。在他们看来,唯有这一刻真实。
          天河城看起来很平静,一堆建筑,并不高大挺拔。而运作者就耐不住寂寞,已经悄然在它门前规划高楼,一左一右,像卫兵一样。只有这样,每天一点变化,才能与时俱进。而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变化,只有变化,才能营造出新的世界,只有变化,才能让焦躁化为平静。广州是一个喜欢变化的城市,天河城是一个追逐变化的猎人。广州会让人感到每一任领导都在为民办事,天河城会让时尚前沿的商品尽情呈现,令你在购物的时候忘记疯狂。
          我喜欢天河城那种商业味儿,但我会捂住我的钱包。
          2012 年5月 7日

发表于 2012-5-11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石牌不会检讨,但它却像历史博物馆一样,珍藏了广州近30年的秘密。广州可以少一所大学,但不能少了一个石牌村。因为石牌有一窝像蜜蜂一样的人,他们让生活和未来充满诱惑。......

对社会有着深沉的感受,深系着对传统的那份留恋。

......我喜欢天河城那种商业味儿,但我会捂住我的钱包。
这倒是很实在的想法。

好文字!问好欧阳杏蓬朋友!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洪德路珠江边

        一个民国的女子,上穿天蓝碎花小褂,裹一袭紧身旗袍,踏白底黑面布鞋,从南华西往北,在骑楼下眼波淡定,款款而行。路边参天榕树在夏日的阳光里,凝重如诗人的面庞。砖瓦房门前的小狗伸出头,懒洋洋地看一眼,又退回去,而那些穿短衣裤的人擦肩而过,过了洪德路,还扭头回来看刚才的女人。骑楼、穿旗袍的女人、珠江边的榕树,让这个车马水龙的夏日安静下来,偶尔听见地上落叶发出一声爆响的清脆声音,在江水拍岸里轰鸣里脱颖而出。
        那时的江水,是可以洗菜浣衣涤足的。
        当镜头拉近,洪德路荒废,南华西荒废,文明路、吉祥路、大德路、光孝路被搬上电视的时候,我们只有将目光回望,循时间逆流,去寻找清纯的风情和朴素的道理。而这些,已经无关痛痒,我们只是呼唤,以这个时代的姿态,向荒废的时代喊话,希望用这种不着边际的形式,将文明连接起来。
        时代怎么变化,城市怎么变化,总有一些人情怀未改。
        这是一个二十世纪的一个中午,大元帅府、廖家故居都在阳光里静默,回忆遥远的豆蔻年华。世人也会关注他们的存在,一个城市的历史,包罗万象,但问起根来,现今的人总要有一套津津乐道的剧本才可以,不然,演出无法进行。而大人物、影响过这个国家或这座城的人,无论走了多远,我们都会用科技手段使其神采焕发,照见这个时代的良知。看到那些斑斓的色彩,然后穿过染尘的古巷,在珠江边的长石椅上毫无顾忌的躺下来,旁若无人的呼呼入睡,才是这个时代的风范。
        我很羡慕这种人,本地的,还是外来的,他们好像都很放得开,无牵无挂,就了石条或石椅子,以最舒服的姿态躺下去,就跟石条一起,成了这珠江边的风景。我想,海幢寺里的出家人或者香客都无法做到这种自如,可这些从穷街陋巷里走出来的人,在红尘里却能轻松获得解脱。
        江堤上的树很茂密,阳光不论以何种角度,都不能把自己的光亮砸到麻石地面。在江堤上行走的人,穿着花衣服的老女人,穿着粉红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还是光着膀子油光油亮的汉子,都会走走停停,或者趴在栏杆上,看看珠江里的水,水在荡漾,漾起一片一片浅黄的波浪,然后终结在堤下,发出咕咚声。江风里有锈味儿,清凉,却也令人不适。过往的人不会怀疑书记市长下江游,他们早就忘记了。他们看到的,是小鱼儿,一尾一尾,追逐着波浪。没有人知道,水里的鱼儿是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这无关紧要,只要看鱼儿的眼睛,看鱼儿的人开心,又管什么在水里游呢。
        不看江水的,偶尔也会看路边的树。树上有文物管理所挂的牌,标明着树的年龄。每看一块牌,眼光就会沿着树干往上,然后从浓密的树冠里收回来,仔细看皴裂的树皮和高挂的气根。这南方的榕树,竟然在这水边站立了一百多年。如果不标明数字,还真看不出,这一棵一棵的树,还在诠释着大江的古老与狂放。而现在,珠江里不再有洪峰,却也不再有扁舟。这树已不再是缆桩,路过的人,也不是昔人。时间已改写,但情怀未变。我们获得了安宁,仍在追求着闲适、平等和富足。
        骑楼可以老去,老去了可以重修。而修起来的风景,很美丽,很诡异,很多姿多彩,也让年轻的人大呼小叫惊叹。但看到在桥下垂钓的老人,觉得那些光影如何闪烁,如何惊艳,却没有钓者手里的鱼竿给人感觉良好。城市需要布置,生活需要布置,而我们的心灵,永远追求着自然。从人民桥到解放桥,到海印桥,珠江水深水浅,都让人注目。一个城市一道江,这是很多城市的地理共性。而唯有珠江,能让人看到历史的延续。这边是洪德路,后来卖女人商品,改名女人街,发展到极限,凋零之后,又叫回洪德路。无论怎么变化,骑楼仍然是骑楼,即使苍老,在残瓦断垣间,仍然可以捕捉到过往繁华的信息。没有建筑可以像骑楼这样连成一片,也没有建筑像骑楼一样依江而建。闭上眼睛,就可以想到江上扁舟与商船在这里的交汇,各地客商在这里吆喝,那种繁华,已被车马印在了坑坑洼洼的街道上。
        对面是渡口,南方大厦,六二三路,白鹅潭。渡口里有客轮,南方大厦有人潮,六二三路有历史的血迹,而白鹅潭却舒展了一个时代的崭新画面,高楼、蓝天、安静的午后阳光。要过江,可以乘车,可以步行,也可以轮渡。怎样的情怀,就会有相应的方式满足内心的要求。珠江照着我们模糊的影子,只有一个轮廓,没有清晰的细节。时间也是这样,总不会直接给你答案,而是让你去参悟,体会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我喜欢步行过桥的感觉,高高在上,想跳,又明白不能跳。面对居高临下的诱惑,只有珠江会温柔的告诉你,温柔也是要命的。而静下心,安下神,看到那一轮红日与落霞在珠江的水面上织出的斑斓,这时的风景香美得令人一口吞下。常住在珠江边,每每看到落日辉煌,该不会忘记生命之使命了。
        夜里还可以去天字码头,哪里有酒吧,有歌,有醉鬼。不喜欢酒醉当歌,可以沿江而下,到美术馆,那里空旷,却有在月光里吹奏萨克斯的男人。乐手戴着宽沿帽子,摆动着腰,把音符揉进夜色,唤醒心情,跟着节奏律动,寻找自己的依靠。珠江无语,也像沉醉了一样,不动声色地与广州告别。水与时间同在,我们与珠江同呼吸。
        江在变,路在变,城在变,生活在变,人在变,不变的,是我们的文明。文明贯穿时间,守护大家的尊严。
        2012年5月8日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城中央

        2000多年前,我就来到了这里,从秦入汉,都在这长墙下,晒着中午寂寞的太阳,面对自己的影子寂寞。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我也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然而,我仍是立在这墙脚,看马车变成了汽车,刀枪变成遥远,炊烟被房子盖住,人们不再用单调的颜色长袖善舞,而是在演变,从大褂到今天的西装,烟杆变成纤细的香烟。我仍是那株不变的中国兰,在月门里,看着两边的楼倒了,又长出来,在历史看来,费时不到一瞬间。而我却在苍老,这城市大得原野的风,再已在不能直达这里。我没有窒息,因为民间的榕树还在过道里挺立。它们是能看到越秀山,看到中山四路,看到昔日坍塌的王宫。
        这是一条寂静的巷子。
        第一次穿巷而过的时候,我以为走错了门。因为,在这城里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月亮,好久没有穿过月牙门。牙白的短墙,地上的青石板,低矮的瓦屋,墙角的中国兰,门前的石头鱼缸,现代的皮鞋,穿背心的姑娘,把时空弄得交错。从麻石巷走出来,看到惠福路的牌子和停在路边的那些车辆,以及露在屋顶上的现代高楼,又把人拽回现实,这是现在的广州。我站在的地方,是广州古城的中央。往东,是中山四路,南越王宫所在地。往北,象岗山,南越王的陵寝。我通常固执地认为,只有这里,才是广州的城中央。城市规划书或旅游地图把荔湾,越秀,海珠,黄埔,白云,天河列作广州的中心城区,但只有走在这里,会突然发觉,这里的建筑跟湮灭的历史是那么的靠近。
        从解放路整齐地砖石上走过,会在扭头的不经意间,会在小巷里发现六榕寺。
        小巷很简陋,红砖墙,泥地,灰尘扑满了时间的表面,但是,寺庙在路人眼里,始终有一盏不灭的灯。解放北路以前有其他的名字,南段称小市街。中段称四牌楼;北段盘福路以南称大北直街,盘福路以北为城外小路。1930年扩建成马路,称为中华南路、中华中路及中华北路。1949年10月1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广州。为了纪念这一天“翻天覆地”的历史事件,1951年八一建军节的时候,广州市政府决定将解放军首先进入广州城的原中华(北、中、南)路更名为解放(北、中、南)路。路就像一部历史,路名就是阅读历史的入口和工具。城市也只是一个工具,会不断被改进,不改的,是我们的秉性。
        过解放路的人行天桥,透过风景墙,可以看到后面的瓦房子。风景墙现在很多城市都在用,掩饰那些可以刺痛神经的东西。其实,看到了那一幢一幢的瓦房子,又能怎么样?广州就不是广州了?路过的人理会这些,只能发发牢骚,幸好没有大人物关注,不然,这里或许又是一片拆迁现场。留下这些,这个城市才多一种依靠,有泥土温度的依靠。有人知道,这些泥土的老建筑,很多时候可以温润我们急功近利上火的思想。所以,这些老建筑保留完好,犹如时间里沉默的陶器。
        往北,可以看到越秀山一角。树在围墙里,远离了人群,却并未形成自然风景。高大的房子立在一边,人造的建筑立在一边。树无可奈何地挺直着,接受人的逼视。城里的树,城里的山,城里的花草,都是人工的。人离开山、离开树太久了,一有机会,就希望跟它们处在一起,感受林木和大地的气息,感受自己的心情。为了这些,我们总会用各种方法突破规则,满足自己的需求。城市因为这样,而变得市侩。
        然而,我还是喜欢惠福路边榕树制造的浓荫。这里的榕树以各种姿势生长,在高楼下,营造出一片洞天。生活到这里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才知道历史是幻梦一场。两边的商铺有古老的字号,洋溢的是强烈的商业气息。无边之城已经完全开放,在向四周蔓延,把所有的风俗都洗劫了一遍,为人间留下唯一杀器:逐利。
        穿过惠福东路,可以溜达到北京路。
        如果有高塔,你可以鸟瞰到秦番禺城遗址、秦汉造船工地遗址、西汉南越国宫署遗址、唐清海军楼遗址、南汉御花园、明大佛寺、明城隍庙、明清大南门遗址、清庐江书院等历史痕迹。可是,这里只有走廊,与其在各种商业招牌下东张西望,还没有比来一碗萝卜牛腩更实在的了。北京路是广州的繁华商埠,很多人来,都是冲着可以在这里买几件假名牌回去,不管怎么样,这是在北京路买的,已经不同凡响。我喜欢北京路口的大榕树,无论人间怎样,它仍然长得很旺盛。这与地下的古迹相得益彰,一个向上,让人仰望。一个在地下,让人冥思,穿越现在,去想赵佗当年的雄韬伟略,去想这座城中央的刀光剑影。
        中山四路道路两边的人匆匆来去,只为生活。但那些建筑,还是保留了沧桑的影子。但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想到,清代叫惠爱大街,民国7年(1918 )叫惠爱东路。民国37年(1948)为纪念孙中山才改名中山四路。一座城市,不仅仅是一部建筑史,还是一部良心史。走在中山四路,今天仍然会令人怀念一个远去不久的光荣时代,一个为自由为民主流血的时代,一个和平发展一心逐利的时代。无论现实怎么演变,但我相信,广州是一座深埋着爱的城市。因为爱,我们背负着传统规矩。因为发展,我们选择了一条路来走。无论走到哪,我们都不会忘记我们所背负的使命。广州疾速的开疆拓地,也只是想让更多的人享受到现代文明发展的成果,愉快地在这里生活。
        然而,属于我的,只有一个墙角。无论怎样,仍是不会放弃,因为,这里有火热的生活。无论变,还是不变,我都立在城中央,让你看见一束不灭的火焰,静静地表达着生生不息的意愿。
        2012年5月9日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自由的棠下
   
        流浪了两个月,终于在天河软件园找到了一份工作。对于外来工,工作在哪里,窝就在那里。我先前把窝从石井挪到了石牌的一个楼顶上,那时还是冬天,有些冷,但有一帮老乡和老乡的亲戚在,生活每天都是热乎乎的。春节过后,大家找生活,又一个一个离开。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话在我们这些人身上过不了几天就会上演一次。有告别,有留念,但没有悲伤。在这个城市里天南地北,散了还会再聚。我离开了石牌,到了棠下,想离上班的地方近一点,就在棠下的马路边找了一个房子,四楼,一房一厅,两按一租。住了下来,有些后悔,每一夜睡下去,都像睡在车轮边。但距离上班地方步行只需要15分钟,穿过中山大道,就会抵达天河软件园。还有一个便利,房子的对面是好又多超市,有个广场,超市边还有一条食街,可以吃到湘菜和川菜。晚上九点过后,广场上有烧烤摊,啤酒和烤羊肉串任吃。过了十一点,还有挂着吉他的小妹出来,姿色一般,一手拿了歌本,一桌一桌的问过去,卖唱,一首歌只卖两块钱。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初来乍到,我一个人做饭,只去菜市场,一个很不错的菜市场,离窝近,而且品种多,价格不贵。如果一次买二十块钱的肉,肉贩子还会大方地送一块白肉。当然,这肉贩子也是外地的,说一口四川话,笑,但整个人看起来很刚强,生活看起来很美好。
        这种美好会传染,让人误以为生活阳光灿烂。其实不是。某晚加班,十一点才从天河软件园出来,路边灯光昏黄,行人稀少,就不想抄近路,沿着中山大道走,走到棠下好又多超市,过人行天桥,就到了住处。这是每次加班后我设计的回窝线路,是大路,虽然人只影单,但一路都有灯光,路面不阴暗,心里也不阴暗。过了人行天桥,进了棠下牌坊,就被两个穿制服的拦住了,我也立刻明白,要查暂住证。我看到了一个同事,这是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在离开办公室前,我把现金都搁在了办公室里。我告诉他,要不回办公室取钱来赎我,要不找房东来赎我。同事说没办公室的钥匙,但他答应想办法。他走了,我被带进了旁边的“治保会”,被带上二楼,是个会议室,里面有近三百人。每道门、每个窗都有人把守。大家说着话,有个妇女还哭着,说孩子还在等着她回家喂奶。但身边的人都无动于衷,或者看着窗外,看到熟人就大叫,或者默默,等待被带走。过了不久,一个穿制服的人抱来一部红色电话,让被抓进来的人给亲友或单位打电话,求人来赎。我在静静等着。来赎的人在楼下交了钱,楼上的人就会念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就可以走了。我等了三个钟,才被念到名字。走出来,看到来赎我的是另一个同事,北方人,穿大T恤大短裤,蓄一部大胡子,像个海盗,却是个热心肠人。我跟他来往并不多,但他却来救我,或许因为彼此“同为天涯沦落人”,而一个同事又找到了他,他只能挺身而出了。
        被抓了一次,也是在广州生活的若干年里,唯一被抓的一次。当然,也是本人活到现在,在大路上走着走着被抓走的一次。但这并没有改变我对自由棠下的看法。我一直觉得在这里是自由惬意的。除了上班的生活比较单调枯燥之外,在个人时间里,我就是鸟,是栖住在棠下的无数鸟之一。只要离开办公室,就像从一个程序里解脱了出来。老三会开车来接我。老三是我的朋友,不像导演,却是导演,还是歌手。剃着光头,老笑呵呵的,像刚认识之初那样羞涩。开一部破越野车,白天不知道在哪里忙,但到了下班时候,他就出现了。然后带上我,到好又多边上的食街吃饭。老三是东北人,喝酒爽快,从不含糊,而且酒量跟他矮胖的身材不成比例,喝多少都能容得下,喝多久也能挨得住。吃完喝完,他会从他缠在腰肚上钱包里往外掏钞票,把所有的钞票都掏出来,眯着眼问收钱的人够不够。喝酒的朋友多,喝到兴奋,他还会一边用筷子敲碗,一边唱《同志们的歌》:
“总想把自己的感觉写一首歌
总想把自己的故事写进小说
我要做的事实在很多
可是,今天好像什么都没做

指着镜子对自己发发火
今天想的事情明天一定去做
下的决心自己都被感动过
可是明天还和今天一样过

看看别人都功成名就宝马香车
想想自己还忙忙碌碌一无所获
此时此刻总会想起啊Q大哥
比上不足,比下我还真的不错

可是又一位古人却对我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唱到动情处,我们也会哼哼附和,老三更是两眼泛泪光。这是他唱的,也是他写的。他跟很多成名的歌手合作过,但他没有成名。他渴望过,现在也没有放弃,但比起自由的生活,唱歌只要不作为谋生手段,一切都是幸福的。我们在饭店里唱,饭店的老板娘还给我们送香烟,说这年头搞艺术的不容易。我们在烧烤场上,跟那些卖唱的小妹们一起唱,城管来收摊砸东西,也会绕过我们的桌子,给我们一个自娱自乐的空间。满场狼藉,唯有我们在载歌载舞。大家看着我们,我们却看不见他们,我们不歌颂生活,我们只为这一路的挣扎倒出苦水,然后快乐的生活。我们有悲伤的往事,也有开心的理由。待到半夜三更,天气转凉,大家散去,我们也会各自回窝。我们年青,没有负担,只有挥霍,是的,我们只有挥霍,无论金钱,还是时间,我们都不在乎。青春,是自由的底气。因为自由,我们可以用各种形式展示和实现自己的欲望。棠下是老的棠下,只要走进去,街道里还放着一块一块被水浸过的砖头。一到下雨,这街道就成为沟渠。街道两边有商铺,有发廊。男人和女人需要的,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新房子老房子和工地交错,棠下在自由生长,但狼藉得令人无法提起再深入进去的兴趣。我几次试图走进去,都是半途而废。因为搞建筑的地方太多,街道上到处是烂泥,祠堂前的两株海棠开得很艳,仍掩饰不住短瓦残砖里的苍凉。街道里偶尔走出一红衣女子向你招手,你会觉得她是那么的邪恶,但你无权干涉,她有她的自由。
        我喜欢周末的下午,一个人从小巷里走出来,就像出土的虫蛹,阳光亮丽而猛烈,但我还是不会去加快步子,阳光照射在身上,给人一种很解气的感觉,就像剥光了衣服站在庄稼地里,那种感觉是花钱买不来的。但很多庄稼人进了城就学会了拒绝,沉浸在城市的氛围,既紧张又迷惑,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徘徊。对于我来说,生活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这里,能坐下来,用一把小匙羹轻轻搅动杯里的咖啡,静静地看着下午的时间在走廊流连和消退,黄昏来临,灯火亮起来,一点也不疲倦地走到人海里,到棠下的河边,那里有好几个卖小吃的摊子,可以随便坐下来,要一碗红薯面,或其他的家乡物产,在矮桌上细细地品尝人在他乡的滋味。没有人会注意你,你也不会注意别人,摊主人的眼光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关切。正因为彼此之间的关切,让我们如沐春风,不知归途。
        想起广州还有另一个棠下,无论是天河棠下,还是白云棠下,此时此刻是一样的,只要青春在手,我们就会忘掉忧伤,拥有无边的自由和快乐。
        2012.5.1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8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机场路
          广州的机场路,一条名副其实的机场路,白云机场就在路边,机场生活区就在路边。透过机场的铁栅围栏,你可以看到飞机驶进跑道,冲进天空。那隆隆的声音,可以满足你飞翔的向往,从大地到天空,其实不远。
          1998年,广东电子杂志黄了,我要重新寻找工作,像所有外来工一样,每天都买一份广州日报,帮他们的编辑校对《求职广场》版,寻找有用的信息。当时弟弟也从家乡来,兄弟俩仍然是比较的乐观,酒照喝,家常照拉,找了很多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可是,并不能减轻内心的焦急。失业是残酷的,非常容易让人陷于绝境般不能自拔。所幸的是失业不久,机场路的一家公司来电要我去面试,这至少是个机会,我得去,而结果,我不去考虑。
          弟弟不想一个人呆在有点让人压抑的石牌,执意同我一起去机场路。我们决定从石牌出发,步行到机场路。这一路沿途有十几个公车站,我们都没有去坐车。这不是我在广东走的最远的路,却是我在广州走得最远的路。当时的天河,也是广州最繁华的商圈之一,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一路的高楼大厦数不胜数。然而,在广州,我们只有未来。残酷的现实,我们面对也不想说。我跟弟弟像局外人,一路谈的只有未来。只有未来,才会让行人忘记行走的疲倦。
          从机场立交桥底钻过来,就会看到头顶上飞得低矮的飞机。原来天空中飞鸟那么大的一点影子的飞机,在面前却显得如此的庞大!心里笑过童年的单纯之后,走到飞机场边,臭水沟边的铁栅栏外,有许多的过客驻足观看飞机的起落。或者他们也是为了却童年的心愿,亲眼目睹飞机的容颜,以及它上天的姿态,长了见识,回乡后也多了一份骄人的谈资。所有经过的路人都会扭头去看飞机滑行,然后一飞冲天,在蓝天里飞成一粒鸟的模样。看飞机,是自幼便埋在心里的一个愿望,今天走了远远的路,能了却童年的一个心愿,也足够梦里醒过几回。
          而我那样走过来,也没有想到,从那以后,就生活在了这条路上。或者是因为我们的步行,一步一步地从城市的那头走到了另一头,冥冥中践行了宿命的缘。面试很顺利,我从阴森的石牌搬到了尘土飞扬的远景村,一样的城中村,那头跟这头的生活,没有不同。一到傍晚,街边站着的暗娼和发廊门口的小姐,是这里最醒目的风景。而机场路比不得天河路,要冷清许多。我、鲁文华、陈立清等几个同事,缩在成年见不到阳光的民房里,除了打牌,除了喝酒,就是说一些旧事、荤事来调节气氛,不然,那巷子里飘来飘去的声音会更阴森。
          偶尔在路上见到空中小姐,我们也惊讶,原来漂亮的女孩,都被民航吸纳去了,而我们城中村里,只有歪瓜裂枣了。我们惊讶的欣赏着,却没有去追求的冲动。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她们高贵得让我们的生活无法承受。我们一起走在机场路上,却进了不相同的门。门也有高低贵贱之分,要不我们的先祖怎么追求门当户对?他们有他们的富贵,我们有我们的快乐。办公楼在机场路生活区,我们从来没有走进过机场员工的生活。我们看到了她们的骄傲,她们看到的,是我们的卑微。
          N年后,我在机场路的某一处买了房子,离上班的地儿不远,四站路,上班的时候,赶时间,坐公车,下班后,不赶时间,就步行。经常从机场路的终点,走向起点。它是一条简单的路,路上很少碰到熟人,车流里即使有很多熟人在开车,他们也不会因此停下来载你。这是广州,成熟的城市生活,功利是非分得很清楚。当然,安步当车也有乐趣,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坐车看不到,坐办公室也看不到的事件发生。即使机场路很短,却也是一个世界,不断的重复悲剧喜剧,不断的让人感受冷暖炎凉。
          第一次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死在路边,是2006年。一个很壮实的中年汉子,在一棵白脚树下,一只手搁在胸膛,一只手搁在路上,自行车好好的搁在一边,毛发无损,生命却被不幸抽走。我和妻走到的时候,有三两人围在旁边,跟地上的人保持距离,而不去做救助。妻让我打电话报警,旁边的小年轻说报110了。一个老者说对面就是民航医院,送医院吧。有人立刻回应说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其实,这些都是多余的,后来医生告诉大家,就是直接送医院,这中年人的生命也无可挽回。而这现象却让人反思,有很多热心的人,办了热心的事,却没有作用,为什么?
          每天路过那一棵树的时候,我都自觉或不自觉的看一眼,也提醒自己,要珍惜生命。这个城市有很多热心的电话,却缺少救援的手臂。自己不保护好自己,问题很严重。果不其然,N天后,妻大着肚子从医院出来,走到广物汽贸广场门口,就遭飞车抢劫。无论怎么缺钱吃饭,去抢一个孕妇的东西,怎么说也不江湖。可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即使对面就是新市派出所。
          走在机场路,又多了一个可以思量的地方。走在路上,要小心,尤其是一个人,前后左右要分清,因为不知道危险在哪。如果妻当时若被抢匪拽倒,那肚子里的孩子会怎么样?一个很简单的案子,而结果可能是人命。走在这条路上,我们没有理由不小心翼翼。这只有六七个公车站的机场路,也是一个江湖。
  2007年,机场搬走了,不扰民了,不影响建筑的高度了,生活在这里的人可以欢呼庆祝了,商人、机场路、地方政府又有新的发展机遇了,没有白云机场,白云将是新的白云了。走在机场路上的人,依然是看这个城市的风景,为这个城市担惊受怕的人。

 楼主| 发表于 2012-5-21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骏景的爱情

          骏景离棠下实在不太远,步行十分钟,但我只进去过两次。2000年,我月薪两千五,没有在广州买房的计划。我也不太关注那些房产,一切离我都不近,我也不想那么辛苦的去追逐,所以,即使看到了路边的金碧辉煌,我也心安理得。
          遇到空闲,我会在住处的对面,棠下好又多超市边有一个台湾人开的饮品店,卖咖啡、奶茶和其他饮品。我对咖啡一知半解,但也喝,喝咖啡是一种白领时尚。饮品店西边有一排窗,正面对广场。我喜欢挑一个靠窗的位置,点好咖啡,然后给她打电话。我用的是西门子手机,买的二手的。她住在骏景附近,每次她都说住得离我好近,我觉得也很不错,寂寞的时候,有一个伴可以邀约,聊聊天,打发一个下午的时间。
          我喜欢看着窗外。窗外是一个水池,水里没有鱼,也没有莲,有几个长了青苔的火山石,孤立在水面,点缀空旷。广场上偶有人,购物的人,逛街的人,走到广场上步子就会加快。毕竟,广场不是目的地。中山大道上的树似乎是刚种上,不到一握的树干有气无力,好像就要快被晚风摧倒了一样。正当我出神的时候,她来了。她的头发不长,刚到肩,脸和眼都像没睡好一样有点浮肿。不过笑容还是很自然,像香水一样,令人敞开心扉。我喜欢她这种笑,不让人感觉难受。他的老家在东北,年龄比我小,相差几个月,但我叫她姐。她也认,那我理所当然的可以享受姐的照顾了。
          她坐下来,说她在装修房。
          我并不关心她有不有房产,也不关心她是否在装修房子。我跟她认识很久了,但她有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关心她两件事,吃了没有?开心不?她没有吃,我请她吃,她不开心,我愿意听她讲。除了这两点,其他的我没兴趣知道,包括她恋爱。
          她装修房子就是用来结婚的。我们都30岁了,该结婚了。她有了男朋友,又要结婚了,我现在才知道,但我并不怪她,也不吃惊。我没有再深问下去。她也没有说男朋友的事,只是表示现在日子过的挺开心,也挺充实的。对于在广州的外乡人,能开心充实的过日子,已经是一种新境界了。
          她结婚我没有参加。她没有在广州摆酒。等他们度蜜月回来,我去骏景拜访他们。我从棠下像一滴汗一样冒出来,没有过人行天桥,而是趁着混乱之机,直接穿过了马路,然后顺着马路往下走,走到一个门前塑着马的大门口,就到了。她这样跟我说,我心不在焉。我记性不太好,但我相信直觉。我只要走下去,就能走到她的门口。走了不到两站地,我就看到了马,七匹不同姿态的马。门口有保安,我装作没看见,顺其自然的就走了进去,并且一直往前走,看到了一个杂货店,才往左转。穿过一个天井,还找到了那栋楼的门,虽然像上甘岭的暗堡的门,我还是看到了。当然,她也有在电话里跟我说,说的很仔细,我没怎么记,还居然找到她了,我觉得优点神奇,见到她了我心里还一直赞美自己。
          见到了他,同时也见到了她的男人。他在一个外资企业工作,据说月薪有一万多元,是我工资的四倍多,我立刻就对他产生了敬意。一个男人在广州奋斗,能拿到这么多工钱,肯定不简单。其实他很简单,甚至还有点丑,脸上坑坑洼洼,就像秋天过了雨的橘子皮。不过他笑起来的声音很爽朗,像雨过天晴的天空一样,清新,令人着迷。他做饭,姐带我参观新居,除了主卧客卧,居然还有一个琴房,里面有一架古筝,姐说,她在学弹古筝。一个人可以学财务,当然也可以学古筝。姐在学财务之前,专业是汉语言文学。但只要对未来有期待,没有什么不可以调整和改变的。姐有些春风得意,我觉得是洋洋得意。吃了饭,我就告别。她已婚了,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表现得无所谓或亲密无间。
          她要送我,他也要送我,却没有找到皮鞋。他不送了,我也不要她送了。我一个人走,她也知道我喜欢一个人走路。骏景花园很大,有绿化,而且很合理,比后来建的天朗名居要通俗,有生活味。走出了骏景花园,我就越来越少见到她。直到她生孩子前,我才觉得该去看看她。然而,那时才知道,她的丈夫在体检时,检查出了癌症。鼻咽癌,中期,做了放疗和化疗,原来的头发都掉光了,买了一个假发带上,却遮不住一脸惨相。姐的脸也黄了,或许是怀孕的原因,或者是其他原因。姐夫都这样了,她还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与她对面,我突然觉得无话可说。爱情是怎样,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爱情,让我想起东北的大米,很普通,很实在,却不可少。
          骏景很安静,安静得没有梦。
          他们的日子是过得匆匆忙忙的。一个在外资企业做业务,四处奔波,一个侯在家里做准妈妈,聚少离多,到了绝境,感情弥坚,这在平常,也很平常,但在逐利的广州,突然让人觉得很不简单。我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说没有。说女人的事,男人帮不来。我默然,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起来,她没有怀疑她当初的选择。自那以后,我开始关注她,然而我真的什么也帮不上。她的丈夫做手续,她生孩子,她卖房子,她跟丈夫的遗体告别,我什么也帮不上。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帮上,就不会给她带来困惑,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她处理好这一切,就搬去了增城,带着孩子,过平淡的日子。
          在他病重期间,我也去过骏景,但想到他的家人也在,想到她的名声,想到我们的关系,什么也不是,我为什么会那样热情?男人和女人,男女有别,别在婚姻外。我退出骏景,下午阳光猛烈,我却一身虚汗。这个城有多少类似的故事?骇人!站在骏景的大门口,看着那些固定姿态的马,无论有怎样的昂然姿势,都被定格了,但激情仍在,足以应付明天的变幻莫测。
          2012年5月16日

发表于 2012-5-21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字,亦步亦趋,如品酒般,青鸟慢慢欣赏,

 楼主| 发表于 2012-5-21 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杏帘在望 发表于 2012-5-21 11:4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好文字,亦步亦趋,如品酒般,青鸟慢慢欣赏,

谢光临。

 楼主| 发表于 2012-5-22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天河到白云

  天河不在天上,在广州的东边,一个崭新得看不见烟火的新城,很难看到天上的蓝天,天河就流在了地上,黑黑的,映着这个城市的脸。
  白云不是天上的白云,在广州的北部,原来是城乡结合部,地上尘土飞扬,看得见白云山,往北看偶尔能看见天上的白云。
  认识他的时候,我在天河。他也在天河的一个镇,东圃。
  一个无聊的女编辑说:介绍几个哥们认识认识。
  那个女编辑刚失业,正在需要各类朋友,捕捉各类信息,寻找合适的岗位开始谋生,所以,对混在江湖的男人特别上心。好在这帮人也没有什么不良行为,聚在一起,聊天喝酒作诗,也上酒吧,就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木子美《遗情书》里的故事。每个人都有坚守的底线,也有欲望,但绝没有野狗样的野性和放纵。
  他那时候没有工作,缩在小酒店里,名义上是帮助家人看店,其实是利用这店来招待朋友,跟一帮写诗写小说的朋友吹牛。在醉醺醺里,一天一天,把自己的故事写进了春秋大梦。或者他有太多的故事,从部队到地方,从落魄文人到流浪记者,从搬运工到小酒店老板娘的丈夫,从业务经理到三年班房,从西北到温州,从温州到广州,从结婚离婚到结婚,不停的着转换角色,英俊高大的外形,也掩盖不住脸上因奔波和折腾出来的沧桑。不要责怪生活,到这里,其实多半是自己的选择,其他的,又多半是缘分。酒多了,话多了,天空了,海阔了,朋友多了,在这个城市就不寂寞。
  那时候他在写小说。他出于西北人的豪爽,吹牛也像真的,写不过贾平凹,但跟陈忠实比一比,还是有可能的。我也知道他的才气,如果有他们两位作家那样的才华,又怎么流落到一个小镇,靠喝酒来给自己壮胆呢?但是,他不放弃,还是写。为了寻找素材,还去了很多酒吧,或者烧烤场,想醉眼蒙眬里捕捉到这个城市的灵魂,用他化蝶般的妙手,把大家看不到的生活写出来,然后拍成电视剧,然后去拿诺贝尔。而其实,只是在想,如果能写出来,能换一蹲酒,也很不错的。生活需要梦想,需要激情,可酒、饭、住都很物质,诗人像被缚住了翅膀,怎么能在这龌龊的夜空里自由飞翔?
  更要命的是,他遇到了她,那个失恋的小姑娘,急于想从分手的痛苦里摆脱出来,找到一个胸怀,停泊她的那叶断桨了的小舟,朴实而现实的过成熟了
  似的生活。幽怨的她正像你小说中的女主人。他捕捉到她的眼神之后,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并以飞快的方式,完成了从认识、上床到离婚的整个过程。
  他的前妻把他撵了出来。
  他还是留在了天河,留在了那个离东圃不远又很远的水云间的音乐房里,陪着青春的她,一边左手做爱,右手写自己的小说,又臭又长,写了N个字后,他终于把笔扔出了窗外,看着外面雄性的建筑,看看怀里娇娇的女人,他以为找到了幸福。这么多年所寻找的,现在已经唾手可得。
  流浪的诗人、流浪的歌手、流浪的导演、流浪的编辑又凑在了一起,用廉价的啤酒浇灌着梦想,用激情温暖着明天的虚无,用文字意淫着生活的遭遇,然后睡去,醒来,开始疲惫的谋生。在这个没有根的城市,所有有点文化的,在审视和梳理思想状态和精神归依的时候,都是充满不安和慌乱的,像一群失掉了首领的狼群,用绝望的嗥叫来给同伴信心。而命运会将他们各个击破,流落到生活的各个角落,或强大,或消失,或委曲求全。
  我搬离了天河。准确地说是离开了天河石牌村。
  我到了白云,机场路,远景村。远景,除了可以看天上的白云,还可以北望家园,还可以在脏兮兮的路边,看跟在天河一样的风景,就是不想看到自己的远景。新鲜感过后,也没有厌倦,只是没有时间和财富去延续,只好忘记忘记再忘记红尘里所有美丽的诱惑,而去写字楼老板脸色里寻找生机。生活是残酷的是枯燥的是让人烦恼的,但只要坐在工作岗位上,老婆孩子家乡亲人都是可以忘的。这就是工作的魅力,我深深的信服自己对工作一丝不苟的态度。
  一年了,没有他的消息。
  两年了,没有他的消息。
  三年了,我在一个朋友那里与他不期而遇。
  第一年, 他又结婚了,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了。
  第二年,两伊战争在家里开打了。
  第三年, 他不得不在投降书上签字,然后离开了天河,在石井的农民房里落下脚来。
  他完成了一次大迁徙,又把人生玩了一回,只是,这次玩得太投入,乃至忘了尺度,把自己圈了进去,两年,都几乎没有敢抬起头看过天空。婚姻是一张便条,他像毕加索一样对待女人,可在我们中国,在我们的根里,没有随心所欲的浪漫。
  他像N年前一样,在广州的大街小巷寻找谋生的方式,打麻将,买六合彩。他说,他还有梦。
  他把一本诗集递给我。三年不见,在诗艺方面,他确实成熟了很多。可你总是觉得在这个城市写诗,就像在石板上栽花一样的艰难。你说他的诗歌,你喝酒,你想像当年一样,把友情延续,把温暖找回来,把日子过充实起来,把愿望张扬起来,激情起来,血性起来。这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大家都有这种久违了的感叹和需要。可是,毕竟,时过境迁,原来的火气,已经被冰封。除了聊聊经历的坎坷,就只有一腔无处安放的惆怅了。即使这样,他还是吟了:“莫愁前路无知己,西出阳关有故人。”
  从天河到白云,不是从天上到地下,是从理想的天堂到另一个天堂,只要不落进凡尘,不落在地上,天堂,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在天河到白云之间,在我们飞扬的梦里永不凋零。

 楼主| 发表于 2012-5-23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坐在城市的窗户边

  冬日,下午,坐在23楼向东的窗子边,看外面的广州。
  这个时候的广州,只有声音。
  即使不开窗,也能听见声音。
  广州就像一个巨大的发动机,轰轰隆隆的响声通过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向四面八方灌注,乃至整个城市都被这声音淹没了,像一只临死的抽搐的老鼠。  阳光里的房子让人窒息。除了声音之外,看对面的房子和四周的房子,像看一座荒城,没有飞鸟,没有植物,没有云彩,只有广州灰色外墙的高楼大厦在无穷无尽一样的延伸我那快要僵硬的思维。那些高楼大厦冷漠得让人胆战心惊,犹如置身于万古荒漠里的废墟般绝望。这城市如此的令人不适,人们为什么要来?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目光无法看透我们自己建造的堡垒,而觉得它迷人了?我一万遍的拍打自己的脑袋,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其实原因很简单,富丽堂皇的城市建筑成了穷怕了的农民向往的天堂。而某一天触摸到那坚硬的墙,会发觉这城里的居民之间一墙之隔的距离,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拆除。所谓的理想,不过是昨日云烟或未来云烟,城市只生长没有多少根系的绿化树,它的美来自我们的想象和制作假象的手。我们用自己的手温暖自己,欺骗自己,追问自己,然后离开一个位置,到达另一个位置,没有重新开始,只是重复,因此,它让每个新的居民疲惫和厌倦,却又迷恋它所积聚的能量,贪图它的方便。
  夕阳在缓慢的退却。
  看到冬天的城市,我想起了秋天的田野。
  秋天的田野就如这冬天的城市一样的荒凉。树被风扒光了叶子,草被大地带走了最后一滴生命之液,田野被农民收割得一干二净。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的白雾,和形削骨瘦的山岭。它们在阳光下无精打采,一样的默默,如这硕大的城市,只用噪音捅开人们追求美好生活而来的向往,让人怀疑最初的选择或者人生。秋天的田野让人怀念春天,冬天的城市,荒凉得让人无所适从。
  我不敢再平望出去,那些高楼大厦不仅钉子般的锋利,还像生锈的铁钉一样,猜不透,究竟锈了多深。看到的表象,已经让人恐怖。往下看,一定要看到地上的风景,看见人,看到那些在曲曲弯弯路上行驶的车辆,才会感觉到一些温暖,跟噪音一起从空气里传过来。
  地上的广州,像一块巨大的田野。
  绿化树是春天的田埂,房子是刚犁翻的水田。
  换了一个角度,突然会有春意盎然的感觉!
  田埂上的青草,青得透明,偶尔露出一些黑的泥面。
  水田里的水波澜不惊。
  田埂直直的,是城市的主干道。
  田埂弯曲的,是居民区的街道。
  行路的人匆匆的,像赶往田野开春的农民一样,神色兴奋。
  游玩的老人像农村的孩子,忘记了身在哪,而心里只有游戏。
  站在春天的田野,看着锦绣河山,那照眼的绿,那挺拔的山,那欢快得像歌声一样流淌的河流,让人忘记许多烦恼。经营好了这一春,还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的呢?人们满怀信心,跟大地一样,焕发出新的风采。城市的春天,虽然没有鸟语花香,但那种人的精神面貌焕发出来的活力,让人感觉,春天不仅上了绿化树,也同时进入了我们的身体,精神爽了,步子轻了,天空高远了,工作中精神愉悦了。走在城市任何一条路上,我们总是相信,这就是春天,是我们最美好的日子。犹如农民在肥沃的田野里播下了一把种子,还没有任何的收成,但是,谁也无法遏制在内心疯长的善良的期盼,因为如此,我们才连绵不绝,前赴后继的钟情于耕耘。在城市里,我也是如此去想,只要大家都撒一把种子,一把爱的种子,一把善良的种子,一把人性的种子,我们这个城市,一定不是现在这般的令人不寒而栗。我们拥有这些种子,只是,我们一直在怀疑,我们彼此缺乏信任,因此让这个城市既冷漠又孤独,堂皇得令人感受不到人间的味道。
  当夕阳落下,灯光亮起,城市的面孔一团模糊起来。
  我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自己的那张脸,紧绷得已经憔悴。
  冲着外面的黑暗,我笑笑,感觉舒服了很多。
  春天的田野五颜六色,人们在春光里挥汗如雨。城市五光十色,我们的生活五光十色,一边尽情享受又一边在暗夜里忧患,但只要不破碎,不下坠,我们仍能像在田野里劳作一样,用身体去承受考验。不管怎样,我们不能拒绝今天,广州,虽然要暂住证,但不会拒绝为他劳动的善良人。我们就像侍弄庄稼一样侍弄广州,在水泥地上实践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5-24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石井北

        石井在广州北。我在石井北。路的一边是工厂,鞋厂、机械厂、客车厂,各占一块地盘。路的另一边是农田,现在不再种稻子,一律种蔬菜了。菜田边有棚屋和村子,棚屋是外来工住的,村子也是外来工住的。我来的时候是黄昏,路上尘土飞扬,路边各种垃圾狼藉。我雇摩托车拉我到广大厂,一个据说有一万多员工的鞋厂。我一个亲戚在厂里做保洁员。她的工资不高,不能给我提供什么,但是亲人,在这个时候,最好聚在一起,彼此关照,等到谋到新工作了,才可以分离。我们为工作而来,也为工作而分离。
        亲戚住棚屋,前半间一张桌,后半间一张床。她的老公在厂门前开摩托车拉客,一天挣个二三十元维持日常开销。
        我自己住一间棚屋,里面只有一张床,当然,头顶上还有一颗二十五瓦的白炽灯。
        我白天出去找工作,面试。
        我来这里,完全是因为这里是城郊结合部,租房子便宜,棚屋房租一个月40元。吃饭便宜,一天交给亲戚10元管两餐。很多人不吃早餐,要不没时间,要不没钱。我是懒,喜欢赖床,没有面试电话,我就窝在床上睡大觉。一排棚屋三十几间,门都管着,不防贼,防治保队的闯进来查暂住证。办暂住证就意味着损失一笔钱。在这关节上,钱已经是掰着花的了,但年轻人不以为然。住我隔壁的一对男女,本在路口卖甘蔗的,回来关上门,两人纠缠上了,大白天做爱,女人叫的声音像在路上被抢劫了一般尖利。治保队员过来踹门,里面的声音才平息。女人起来开门,治保队员问了话,没事,转过身就骂“吊嗨”。女人关上门,未几,就传出了床要垮塌的声音。男人骂能不能不像猪嚎?女人说你那玩意原来甘蔗大现在同玉米棒一样,能不嚎吗?
        听不下去,也不能表示什么不满,只好滚下床,拉上门,出来。过道里阳光遍地,见不到人影。走出棚屋区,走到大路上,商店里的人开着风扇,晕晕欲睡。这里每天人来人去,所以,根本没人在乎路上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我去客车厂找小飞。小飞是我的老乡,以前在发廊做鸡头,玩女人多了,玩出了毛病,害怕了,就进了这间厂抡大锤。抡得动大锤的男人,必定孔武有力。小飞就是这种人,只是说话节奏很慢,慢的你忍不住要伸出手在他的喉咙里把话掏出来。客车厂没活,小飞也在睡觉。我把他摇醒,他坐起来,看清是我,又倒下去,嚷嚷说再睡一会儿。既然说了话,就是醒了,我给他点上一支烟,拉他起来,塞给他,他睁开眼,眼睛血红着。他问我,你不是在睡觉么?
        我说隔壁两个小青年在鼓捣着男欢女爱,弄得我要发骚了。
        小飞立马来了精神,问:你还有二十元吗?门口发廊里新来的河南妹,好嫩的。要不要?小飞磕巴着,等他说完,我兴趣全无。
        小飞所在的客车厂生意清淡,小飞说企业正在改制,技术又落后,除了生产一些配件,抡大锤的机会都很少。小飞叹气说:下来要靠你了,你把我带走,我守门也可以的。
        我不出声,我已经向中凯的郭老总借了一千元了。这钱花完,如果工作还没有搞定,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抽完一支烟,我们还是要出去走走。这里有很多宁远人,还有同你一个村的。没钱了,找他们借借。小飞一边用脚在床板下面探鞋子,一边说。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喜欢借钱。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是那么落魄,像比自己年轻的人借钱。这多么不成体统。我们走出客车厂,在门口的公交站看了一会站牌,只有一路车,开往中山七路。我找工作的方向在白云和天河,我没有考虑去荔湾或者芳村。我也没有考虑在石井找工作。我不想重新回到流水线去过没日没夜的生活。我要朝九晚六,按部就班。在工厂上班,就像欠着人家的账没还一样令心里难受。
        我们还在大榕树下抽了一支烟,小飞的烟,我的烟盒已经空了。我们不知道要去那里,在空旷的马路上溜达着,期望遇到熟人,然后受熟人所邀,喝一杯可乐什么的,打发时间。我们从客车厂开始走,走过了好几个公交车站,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小飞说:这时候大家都在睡午觉,谁喜欢跑出来晒太阳?走得露在外面的脚趾头上蒙一层黄色的灰尘了,我们才走到广大厂。我的亲戚不在,摩托车也不在。我们只有回棚屋。再走下去,脚板疼,头发也要被太阳烤焦了。
        亲戚的棚屋门口有一个铁皮水壶滚在地上,壶嘴变还有一滩湿痕。明显被扔出来没多久。门开着,男人坐在摩托车上,两只手掌在膝盖前相互用力握着,斜眼看着门前的水壶,紫红着脸,生着闷气。小飞把水壶捡起来,装着笑,嗯嗯,谁惹你生这么大气?一边说着,一边去装水。亲戚骂道:那个死娘们,煤气没了也不加,搞到如今了我还空着肚子没捋到中饭吃!死娘们!
        他嘴里的死娘们,就是我的亲戚。
        小飞拿出烟盒,倒出两支,一边递烟,一边笑,没煤气就去加,门口的小店哪个不代加煤气?
        亲戚抽了一口烟,骂道,日他个娘的,今天生意太邪门了,在厂门口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只拉了一趟客人,还是到石井街上的,收了他三块钱,买包烟都不够。
        我明白了亲戚摔水壶的原因了,不冷不热的说,我这里还有五十块,拿去加煤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拈出一张五十的绿票子递给他。那时我不喜欢钱包,喜欢直接把现金揣兜里。我讨厌男人骂女人,更讨厌男人当着别人的面骂自己的女人。一起出来谋生闯天下,要患难与共,而不是还是像在以往,不顺心就砸盆子摔碗。
        亲戚接过钱,陪着笑,说这怎么好意思啊?
        我说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也要用煤气的。
        亲戚从棚屋里推出摩托车,拽着淡蓝色的煤气瓶,自己去气站加气。
        屋里没水喝,我和小飞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发觉受不了了。夕阳西下,太阳把最后的光都倾泻在了这片棚屋上。而有的棚屋已打开了门,传出风扇的呼呼声。做生意的,要到路口去张罗摊位,等着下班的时间到了,开始做生意。我见到了卖甘蔗的那对年轻邻居,男的精瘦,抱着一大捆黑甘蔗,毫不费劲。女的提着一块板和一只桶,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看着看着地面儿,一副害羞的摸样。其他的女人也要是她,我觉得也是会害羞的。她的身材很好,丰满,结实。
        有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钻出棚屋,吆喝张三李四的名字,要开始打麻将。裸着的背一片苍白,看不到任何有生机的地方。
        只要太阳一落,石井北就一片热闹景象。
        没有路灯,各个摊位的灯不亮,只照着自己的摊位。年轻的男女成群结队的从摊位边走过。路上的人川流不息,即使下了班,也都是急匆匆的,或者回宿舍取点东西,或者约了老乡见面,或者要买点吃食当宵夜,或者要去石井接人。他们穿着整齐,脸色苍白,声音却很大,这么多的人,没个大声音怎么能行?可是,他们的声音,谁在听呢?
        我悄悄地地看一眼棚屋区,眼睛酸起来。我怎么会来这里的呢?潭村、张村、红星村……村村灯影朦胧,我们怎么会来这里呢?远处的广州像一个光球,远远地,神神秘秘的,让人泪流满面,也更令人兴奋,去寻找快乐。
        2012年5月18日
发表于 2012-5-24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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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字码头       

  来广州生活了三年,天字码头在哪,我当初还真的搞不清在哪。除了从石牌到天河立交桥边写字楼的路,每天必走之外,其他地方几乎就都在想象里了。广州有很多名胜地方,西汉南越王墓遗址、陈家祠堂、西关古街、白云庵、六榕寺、光孝寺等等,都是我在纸上看到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新的风景,天河城,很让人遐想的地方,我路过也进去过,商业文明带着的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贫穷者看到自己形容的猥琐,让有钱人看到自信。中华广场、北京路、上下九等,都是商业文明的地盘,流行服饰、流行音乐和各种噪音,让这些繁华之地像一个巨大的黑锅扣在那里,扣着你也扣着我的向往,面对着,又束手无策的尴尬着。
  三年之后,我看到了天字码头。在我们内陆人的心里,码头是船来船往,搬运工人织梭似的忙碌,早晚不停。没去到天字码头的时候,我总以为在那里可以找到共鸣。去到天字码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思想有多么的偏执和落后,还生活在文艺作品虚构的情境里。天字码头只是一个一层楼的平房,像靠岸的船一样泊在岸边,铁门前面是高大的枝叶稀疏的绿化树,两边是珠江的堤岸与栏杆。江堤路面铺麻花石板,路沿有麻花石栏杆,灯在路边,也有景灯镶在栏杆上,令两岸的栏杆看起来像一条灿烂的星河。从映着五光十色的江面上,偶尔也能看到船的影子,能听到船行进时发出的突突声。更多的是看到空荡荡的江面,映了各种光跳跃,鬼魅样的扭曲着表情。靠在栏杆上,感受麻花石大自然的味道的时候,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咣当咣当的,或汩汩的。还能闻到风吹过来带的铁锈味,浓浓的,给鼻孔蒙了汗纱似的,让呼吸很不自在。但是,站在落着淡黄灯光的地上,看对面的风景,还是能感受到城市文明通过科技手段给人带来的快感,令人留恋,甚至萌发出一些诗意。那些相互挽手走过的情侣,或者正是来这里寻找僻静之处,来做最缠绵的沟通。头上的树,立在那里,也像在等待什么,静默着,令这夜看起来更安静。
  天字码头横在那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码头对面,过一条浅浅的马路,却是灯红酒绿之地。各种名字的酒吧招牌,对了珠江的杨柳岸,而发光辉煌。年轻的男女,漂亮的小车,酒鬼,变幻的灯,他们相互交织,笙歌艳舞,纵情快乐,而忘记了,对面是水,水边有座天字码头。在现实中,码头对这些狂欢的年轻人毫无意义,码头只对那些人生的徘徊者充满期待,码头相信来去都是人生,但只要来去能改变人生,码头就相信自己的功能。然而,都市的男女对于近乎废弃的码头已经熟视无睹,重要的是今朝有酒,那就轻松的享受人生,安慰这繁华里的无眠了。
  我在码头票房门前的大槐树下站着,索然地看着对面的高楼。
  这码头已经无法将我们渡过对岸,它逐渐退缩为一个历史标志。
  有妖冶的女子走过来,向我讨酒喝。
  还有一群一群的人影从路的两头摇晃过来,突地给这夜增添了一些恐怖气息。
  我抽身离开,沿着江堤向下走。
  江水还是那么平静,粼粼波光,映着黑黑的夜空。
  距离天字码头不远的堤岸上,有一个吹萨克斯风的中年男人,戴着呢布帽子,背靠着栏杆,在吹着曲子。我虽然是乐盲,但我还是听出来,他在吹着《回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情侣抱在一起,靠着栏杆紧紧相拥。还有几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着萨克斯风,安静无语。萨克斯风悠扬地响着,乐符像一块一块小石子,从无形的手里投掷出来,投进我的心里,泛起一些涟漪。一支曲子终了,有人过去给钱,请他继续吹奏。我们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也把五块钱塞进他搁在地上的帽子里。他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朝我们点了点头,继续吹着他的萨斯风。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看着路人,感受着生活的炎凉。
  对于已经没有了根的我们来说,同情是一贴很好的止痛膏,可以覆盖我们漂泊的伤痛,发生一些温暖,使我们枯燥的生活多了一些必要的养护。即使我们命运已经像沙我们仍希望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凝聚起来,对抗丛林法则的洗礼,坚强的留下来。我们来的时候,一无所有,我们来了,我们搭上了全部的青春,不一定带上一些什么财产离开,但我们一定不能轻言放弃。我们像乐手一样,吹着美妙的乐曲,即使伴着夜的凄凉,也要享受到存在的魅力。    人渐渐少了,我们停下了脚步。夜风里,我们还能隐约听得到萨克斯风飘忽的调子。我们忽然明白,我们是来看天字码头的。
  没看到天字码头的时候,它是一个复杂的码头,在思想里像庞然大物一样的矗着。见着的时候,才知道它很简单,一层楼的平房,锁住了风雨里的几十年上百年,好像什么也发生过一样,平淡的对着两岸的俗世繁华。或者它只是一个码头,船靠岸货上岸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枫桥夜泊的诗意。就如同我们来广州,只是为了解决生活出路,而没有思考未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未来,只是想停下来,在这里谋到生活,而任时间在另一边涂抹我们的生命。或者我们走了,离开了广州,天字码头仍然泊在这里,无声地等待着属于它的结局。
  转身过来,再一次经过天字码头的时候,已是深夜,路面上安静了好多,半天才可以看得到一辆车子。发黄的灯光铺在凹凸的路面上,静静的书写夜的诡秘。天字码头也似乎枕着江涛睡了过去。在这个时代,它似乎是幸运的,而只有我们,从农村来,不知道到哪去,看到了码头,却无法起航,迷惘和担忧跟以往一样,一直伴着我们,让我们的心忧患交加。
  屈指算算,好像又已经三年没去过天字码头了。码头依然在那里,我们已经老去,可还是像当年那样,惶惶的过着每一个平静的日子,惶惶的计算归程,暗暗地怀念生命。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潭碧玉水 发表于 2012-5-24 21:3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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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大家。

 楼主| 发表于 2012-5-29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越秀公园北

          环市路与解放路的十字路口有个公园,环市路有个公交车站叫越秀公园北门站。公园不一定进去过,即使很想进去。来这大城市,或者这大城市有什么,公园就是一幌子,用植物围墙和水,营造出一片景象,让城市的楼离这里远一点,大家有个喘气踹腿的地方,这地方就是公园。越秀公园被环市路划为两半,东边的一半很美,花草在绿地上,一圈一圈,四季像一个花圈。空旷一点的地上,有榕树、芒果树、桂花树和一行一行细竹。没有围墙,尿急了的人,不论是陌生人,捡垃圾的流浪人,还是扫地的环卫工人,猫进园子,背对着马路,无论有多少男女老少的眼光被动或自动的扫过,他都不顾了,扯开裤子就尿。他也恨在这个时候尿急,因此尿的时候,样子总是咬牙向天,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没等他尿完,又换了一拔观众。因此,究竟谁在公园里尿水,从来没人识得真实面目。

          对面的那半公园就不会有人随意大小便了。这边的公园收门票,门票钱比入厕费要高多了,抵一个月还不止。因此,对面有人要尿,不尿在高架桥下——在这里尿却是需要脸厚和勇气的。高架桥下有红绿灯和斑马线,经常有人侯在路边等绿灯。可是这样,尿急的的士司机或单车骑手,背对着人行道,仍然旁若无人的对着高架桥脚一阵猛射。城市里搞什么文明城市,跟他们没关系。文明如果可以四处提供方便,估计也就没人提城市文明了。文明是一种约束,总有人会突破出来,朝他尿一回。这更需要脸厚。——这边的公园,才叫越秀公园。靠近环市路这边,有个招牌,叫雍雅山房,里面有一个铺着水泥的斜坡,坡上停着一排车。几幢小小的圆形尖顶的深黄色房子,在小山岗下错落有致。榕树、芒果树、棕榈树、柏树长得很旺盛,四季里都绿阴阴的,让路过的人羡慕这里,这念头也只有那么一刹那,每个晨昏都来这么一刹那,心里就有了一个念想,那天也来这里看看,享受享受这越秀公园的美景。

          越秀公园的美,肯定不止在这里流露。透过路边那高高的又瘦瘦的还在掉皮的几行桉树,可以看到公园里的湖。湖里的亭,湖上的舟,亭边的林荫小路,稀罕的人迹,偶尔飞过绿水湖面的鸟影,和不断传过来的无数车辆发出的轰鸣的声音,才明白,要在这城市偷得半日闲适也绝非易事。不在这里逛,也可以去登高,登到小山包顶上,看到的除了房子,还是房子。房子在阳光下,都是一个样子,无论用了多少种颜色,都改变不了房子坚硬的姿势。当然,看到中国大酒店,看到那堵红的锈了般的南越王城墙,心里还是有一些激动。这是从越秀公园的角度看到的,在这里看到的叫风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从站在这种角度看的。有了这种心情,越秀公园似乎从喧闹的海水里辟出了一个港湾,让人忘记海的凶险,沉浸在轻柔又还算宁静的空间里,想弄点什么来怯除疲惫,除了闭上眼睛,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而闭上眼睛,也觉得不是办法。因为面对黑暗,会有更多的恐惧。那些没有完成的计划,就像一排一排巨浪,追击自己的脚步。睁开眼,又觉得倦怠。好像我们本不该来这里,我们应该在路上,在在奔波,在忙碌,在工作,在叫喊,在沉默,在应付,在用自己的力量在为生活构筑一道安全的城墙。只有不停的工作和应付,才能应付千变万化的城市生活。

          而这里,越秀公园北,环市路与解放北路交接的地方,是全广州最堵车的地方。南来北往,东去西来,大车挤小车,小车拦大车,一步一趋,就像妇女难产一样,一双无形的手在揉着,每揉一下,车辆就往前拱一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肃穆,当然有伴同行就不一样,会把堵车带来的郁闷都倾注道交谈中去,一点也不在乎全车人的感受。谁在乎谁呢?饿了的人,在啃着面包,那胆怯的样子,生怕受到指责。但只要在车上吃过几次,哪怕会遇到很多冷淡的目光也无所谓。就像车行到越秀公园北门,心里早就做了堵车的盘算。堵在这里,堵得时间很长,也就无所谓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堵车已经是一种必然。单位对迟到也就抱持一种宽容的态度,迟到了,能解释清楚就不扣钱了。大家都说广州宽容平和,如果每天都会在路上被堵几次,在急的脾气,也会被堵得没脾气。很多人都骂过,骂了几年,而现在,还有几个人在骂呢?李白看到的铁棒,早在这路上被磨成了绣花针了。

          现在坐车的不如早前着急,环市路两边有很多绿地,有花有树,环境比早前好了很多。穿过环市路,尤其是在越秀公园北门,十字路口四面都是绿树和绿地,还真给人一种花园城市的感觉。但但大家都没有一副好心情,脸上却有些惶然。过了十字路口,就是混混乱乱的广州火车站。即使报纸上说治安好转了,可吃过亏的人,路上的治安人员、警察越来越多,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火车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路上行人各种各样,防不胜防。出发的人步履匆匆,归来的人一身灰尘一脸茫然。他们不情愿,这又回到了火车站,又回到了噪音不停喧闹不止的广州。当灯光和夕阳余晖交互,越秀公园北仍像一片浅滩,车时而像老鼠窜,时而像乌龟一样爬,大家虽然脸绷着,但都还能扛得住。因为这一种隐忍,让大家觉得折腾折磨诸如此类的动作或感觉已经不再如同当初那般难受了。这就是城市的功能。

          对面是交易会馆,自“广交会”迁到琶洲后,本来繁华不再,但新修建了地铁出口,人来人往,继续书写繁华盛世一样。掉头这边是桂花岗的专业市场,中国人、非洲人、欧洲人都在这里交易。三轮车、黑车、的士在这里搅成一团,路上继续堵,像一个巨大的停车场。

         

         

          2012年5月22日

 楼主| 发表于 2012-5-30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桥底下的背影

  进入2009年,心里老扑通扑通悬空跳,朋友也说金融危机生活会变得怎么怎么暗淡和艰难。什么影响还没有感觉到,被朋友的一通说词给镇住了。怀疑自己的生存能力和对危机的抵抗能力,过滤一遍,又过滤一遍,还没等自己有什么动作,据报上说,广州的房价降了多少多少。心惊肉跳还没有止住,原来在股市翻云为雨的朋友也不再鼓动我投资股市,反而问我哪有单位要人了。风雨未来,就要未雨绸缪。情急之下,我也不敢闲了,送走儿子,在离家很远的海珠区找了一个工作,每天从白云区坐十几站公交车,去踩上班的那个时间点。虽有辛劳,却不敢表露,工作,在这个时候,不仅是生活的希望,还是个人能力的证明啊!
  每天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去赶244A路公交车,每天下班,也是小步快跑到宝岗大道南北广场对面的公交站,去赶那趟叫244A的公交车。每天坐公交车,不再是生活的需要,几乎成了活着的核心程序之一。一车的人,挤得密密麻麻的,淹没了个性的各种体味弥漫开,整个车厢里好像只剩下一张茫然凝重快要丧失表情的脸。城市建筑、赶上春天没有发新芽的绿化树、铺了红砖头的人行道,道上的人,这个时候仿佛被生活抽去了生机,像一块砖头了。车从机场路往解放路走,在经过桂花岗的天桥下时,在天桥底与地面形成的锐角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横躺在那里的背影,再看,确定是一个背影。这人脸向内,路边的人只能看见他的背,他的黑得像墨的裤子只盖到小腿,没有鞋袜的一双脚叠着。背上的衣服——现在已成了几条带子,再也掩饰不住那虾皮颜色的背心。交警在天桥下打着标准手势指挥交通,我却疑问,难道他没有发现那角落里,有个生死未卜的人?车晃过天桥,到解放路的越秀公园,我心里仍放不下那个背影。
  前年夏季某一天早晨,我和妻步行去上班。前面一中年人放下手中的自行车,在路边一棵大槐树下坐下来休息,我们走到的时候,走在我们前面的人已在这个中年人身边停了下来,并开始打电话报警,打医院急救电话。民航医院就在斜对面,民警也开着警车来了,急救车也来了,好心人围了起来,可是,并没有召唤回这个中年的人生命和灵魂。自那以后,在这个城市里,在生活里,在工作的这条道上,我时刻都觉得我是非常的渺小和脆弱,迫切需要有爱心的人彼此关照,打破陌生,用我们的善良、多情和纯真为生命撑起一片蓝天,让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生活的城市多一些美好吉祥。虽然在车上看到许多木然至绝情的脸,我还是相信,相信那些路过天桥底下的人,会在那个角落里发现露在外面的背影,并且帮助他,给他一点什么,衣服、食物,或者两块钱,或者向城管报告一声,带他去救助站,得一碗饭吃,一身衣穿,让他好好活下来。我也试图拨打“110”,又担心已被救走,忐忑着,电话终究没有拨出去。心想,再经过,如果发现,就打一个电话,让自己的心安下来。
  时值2月,即使在广州,早上务必穿两件衣服,才挡得住风。裹在西装里,挤在车厢里,像一笼被运往屠宰场的鸡鸭。我们各自想着梦想,各自担待着自己的现实,也各自面对着铁墙一样的未来。我们是那么的近似,没有咫尺之隔,却显得那么遥远,两张脸的距离,横着的,是万种揣测。在路过桂花岗那道天桥的时候,我想找人一起看看,看看桥底的那人,然后合计怎么去帮助他。可上了车,我身边坐着的一个模样还算有一分姿色穿得还像白领的女人,给人一些希望,可车走出几站,她的身子就向前倾了,晃着摇摇欲坠的头,头发淹没了她还算青春的脸,在喧哗的道上她重入梦境,忘记了是在人间还是在鬼域了。在过桂花岗的时候,我扭头去寻找那个背影,在桥脚底下没有发现任何活物。他或许走了,他该走了,不管是回家,还是去救助站,还是去做一份工,都会让观者得到一种良心上的释然。从此之后,几个早上,在路过桂花岗的时候,我都会去看一眼天桥脚下的那个死角。天桥底下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一个路过的人影也没有。广州的闲人,一般也不会在天桥下逛荡,而多是在酒楼茶楼里闹哄,或高谈阔论,或设圈下套,或超然物我,自得其乐。他们关心着自己健康、收益和家人,关心房租、股票和基金,在巷子里可以闻到各种不同的气息,就是极少能闻到人气。这就是广州,现代化的广州,囊括一切利益形态的广州。
  过了几天,在路过桂花岗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他!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发生了问题,可事实却是那样真实,一副人肉架子,塞进了灰色水泥构成的那个死角。是新来者,还是原来的旧人?那死角不深,不及一尺,人要保持一个姿势横着侧卧在那水泥地上一个晚上,是何等的不容易!只要滚下来,就会被往越秀的车辆碾成肉泥。看着那个衣不蔽体的裸露了大半个背心的背影,和脖颈上露着的一小截的头发,我断定这是一个男人。广州街头时不时可以看到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或笑或思考,对身边的一切熟视无睹。他们已经疯了,怎么疯的,很重要,却已没办法去考证。但至少可以得出,在疯之前,他们跟走在上班路上的我们一样正常,一样来自他乡,带了许多美丽的人生梦,赶到广州,以为赶到了天堂。他们知道,生活有太多的坑坑洼洼,他们不知道,广州一样有许多的坑坑洼洼,一步走错,整个人全副身心掉进去,再出来,世界没有改变,他们却已经疯狂。
  我想从越秀公园站下车,走回去,去看看,这个人是死了,还是活着。然后告诉天桥底下指挥交通的交警,打个电话,把他送走。情急之下,给朋友发了一个信息,朋友回信息说先别急,如果那个背影明天还在,再采取措施也还来得及。想想,心里不安,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应急。现在上班,除了底薪,一切奖金没了,什么公积金、医疗保险原本我们就没有份。所谓的全勤奖、交通补助、午餐补助、通讯补助等等现在也都清光了。生活还是那样,可工作仿佛越来越不容易。想想这工作,我也只得低下头,去赶上班之路,免得给上司留下口实,做以后裁人的依据。那个人或许是个疯子,疯子更需要关心。而且,我们,都有成为疯子的可能。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虫,飞在这庞大的城市里,很多时候都没有方向感,只是凭了直觉,告诉自己,就这样做,就是因为一直照着自己的想法做,心才安定一点。为了心安,面对我们不能主宰的现实,我在力求看好自己的欲望和灵魂。
  第二天,广州阳光灿烂,建筑、天空都呈现出一派明朗。
  我们仍是昨天的我们,茫然的,无精打采的,凝重的,一身风情的,涂脂抹粉的,用各自的姿态装饰着这个城市的早晨。无论我们茫然,无精打采,凝重,一身风情,涂脂抹粉,城市都没有态度。我们也不再去分明过客和土著,我们只想去渡过难关。就像我们在车里,一起祈祷不发生任何意外一样。在经过桂花岗的时候,我刚把眼光看过去,在天桥下就发现了他,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瘦得眼窝深陷,呆滞的坐在桥栏杆下的马路上,两手撑在地上,对着面前的车辆露出一张茫然的麻木的笑脸,那样子像一座半成品的雕塑。裸露在外的皮肤,泛出蜡黄。他背后干净的红砖铺就的宽阔的人行道上,除了湿的印迹,空无一人。我也笑了笑,像心里得到了一种安慰。现代人灵魂的样子,大部分像他的身体一样裸露着,就剩几块布条遮住看得见的羞处。看不见的部分,或者早已赤裸裸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很多人势必都看见了,也想做点什么,最后什么也没做,是我们无力,只当成了生活的一具行尸走肉。就如这个城市,把我们当成木头桩子,撑起这个城市的门面。我们和他,组成了这个城市大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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