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
到了石牌,才算到了真正的广州。广州有名的地儿可多了,老八景,新八景,都没有石牌的影儿。或者,在广州,风景都是都属于老人的,而那些被出租的地方,才有着广州新发展的印记,却被世俗所观望怀疑。石牌是被用来出租的,广州的多半地儿,也是用来出租的,但跟石牌比起来,逊色多了。整个石牌,只剩一层楼没有租出去。这一层楼的主人,叫房东。石牌的房东很好处,也没原因不好处,租他的房是要缴租的,不缴租,房东的脸色会像钞票一样发绿。在石牌,最好使的,就是钞票。我们不仅喜欢钞票,还喜欢用钞票砸人,所有人都怕砸,就是不怕钞票砸。在石牌的村口,站了一排女人,高的矮的,穿裙的穿裤的,涂脂抹粉的还是素面朝天的,都在等待着钞票。
如果把所有的事儿放到石牌来,石牌也不会拒绝,石牌不是前沿阵地,也不是试验田,但是,他挡不住钞票的诱惑,和挥舞钞票的欲望。这里的每一种努力,都有一个为了光荣梦想的理由。为了梦想,白猫黑猫出动,没有法则,犹如在丛林里,不讲手段,胜者为王。石牌就是一片丛林,阳光很难穿过握手楼照射在地上。
天南地北的女人来了,天南地北的男人也来了。不同背景的男人来了,不同背景的女人来了。他们素不相识,远离着各自家乡,却可以通过钞票沟通。世界上,没有一种语言比钞票表达得准确,也没有任何一种障碍高过钞票。路边的女人,不,这是应该说是住在石牌的女人,一到了黄昏就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了,无论鬼鬼祟祟,还是扭扭捏捏,她们都毫无例外的站在路边,用一种天下男人都看得出的姿态来传递天下男人都懂的信息。这是一种古老的谋生手段,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百无禁忌。从路边到宾馆,从卡拉OK到酒店,从办公室到应酬,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个话题。我们不脸红,因为我们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家乡,就像离开了锁链,开始百无禁忌。而石牌就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舞台,收留了各种颜色的追求,也为他们提供了落脚点。男人与女人间最原始的交易,现在一点也不难为情。
没有人思考,石牌也不是一个适宜思考的地方。石牌不会去思考礼崩乐坏的大事,蜗居石牌的人们要的是生存、发展,不断寻找快乐。在变化无穷的时代,只有不忙于思考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石牌的一边是天河路,路上的车流滚滚。石牌的一边是中山大道西,路上的车流滚滚。没有人可以在路上停下来思考,停下来即意味着毁灭。我们是来求生存求发展的,不是来求毁灭的。为了生存,就得奔波。这也是一条定律。狼要生存,就要在草原上奔波。那时,我们就是狼,被关在笼子很久的狼。
狼到了石牌,就像到了草原。
无论你来自哪里,四川、湖南、河南、江西、黑龙江、还是陕西。无所谓,就是你来非洲,石牌照样容得下你。无论你偷,你躲暂住证,你无事可干,石牌都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所。石牌不大,但石牌有几乎数不清的巷子供你藏身。不是石牌不要你,你离开石牌,不是你藏不下去,就是厌恶了石牌的鱼龙混杂,逃离了江湖。每天都有人离开,在几个路口,我没看得见有人拖着箱子出去,也有人拖着箱子进来。进来的人一脸豪气,出去的人也并非垂头丧气。广州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地方,石牌也不是。我们都是带着希望来的,因为我们朝气蓬勃,这座城也朝气蓬勃。石牌也不例外,每条巷子都阴暗潮湿,但巢穴里的每张脸都朝气蓬勃,充满希望与战斗力。石牌像一只老蚌,却含着无数珍珠。
无论早晚,看着进出石牌的人流,就让所有观者动容,那里还有比这更壮观的景色?
然而也有人伤心,是江湖,总有断肠人。
一个男人在发廊找了一个女人,而一起出来打拼的兄弟却跟这女人好上了,为了避免尴尬,他要离开石牌。而最后,他没有离开,他的兄弟带着女人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也没有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只要选择了,他自己不放弃,旁人就无权剥夺。只是他想不到,他不在意他是妓女,也不在意朋友的感受。爱情真有这么伟大?他突然想吐,只要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没有人会理会他。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他好受了一些,开始思考,却已是世纪之交了。路上的人也不是当初的人,爱情不在那么纯真。石牌没有变,而街头的景象开始变化,就像一个人有了钱就变懒一样,贪图享受一样,站在路边的女人都走了,让给了小店和商铺,继续维持这石牌的繁荣。而江湖仍然是江湖,就像进出中信大厦的高楼一样,有它自己的规矩和法则。
每次坐在石牌的人行天桥上,看着石牌,有一种感觉始终没有变过。广州如果是一个湖,石牌就是一叶睡莲,或者是一个蜜蜂窝。无论是旁边的高等学府如何优雅,或者如何干净,都没有影响过这一片睡莲的姿态。不是他有自洁功能,而是无论谁到了广州,在广州呆上十几二十年,都会学会思考和检讨。石牌不会检讨,但它却像历史博物馆一样,珍藏了广州近30年的秘密。广州可以少一所大学,但不能少了一个石牌村。因为石牌有一窝像蜜蜂一样的人,他们让生活和未来充满诱惑。
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石牌,何尝又不是一所大学?没有老师,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师。没有课本,时间就是最好的课本。没有规矩,就必须学会思考。上帝说不要,那就寻欢作乐吧,人世间的这一切快乐,都可以在石牌找到。只是别沉下去,那样就再也浮不上来。
石牌对消失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这也是广州的性格。
2012 年5月 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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