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榉溪河
九龙闲人
(1)
常在地图上指望,回忆中搜寻,在川北崇山峻岭中翻找:嘉陵江有支流是涪江,涪江一支流名梓江,梓江有支流叫榉溪。而这榉溪,便是流过我老家,并常淌在梦里;浸在血液里;奔突在思绪的故乡盐亭的一条平凡得普通的河流。
一条哺育我茁壮、沐浴我成长、牵扯我思念的母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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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图与记忆的插座联通,少年,老屋,欢乐,竹林,游戏,山花,伙伴,蜻蜓,学校……都变成一条条摇曳的鱼儿幻游在水质清澈的榉溪河水里,游在大脑皮层的思绪中。
我对着地图凝想,瞬间穿越到童年。
那时的榉溪水真还不错,流量很大。不愧号称盐亭四大河之一。特别是春夏,满涨的河水淹没两岸过份开垦的土地,以吞吐一切的姿态袭卷而去,将鱼虾留在秧田,偶尔还有螃蟹与团鱼,泥鳅就多得不胜数了,一条条放肆地扭着身段儿,蹦达着青春。
河里就更不消说了,榉溪盛产草鱼、鲫鱼、鲢鱼还有乌鱼。四季都有慕名而来的垂钓者。记得花园寺那边,有几位职业的渔者,有船,有网,有钗,有钩,还养着几只名叫“打鱼拐”的鸟。他们因此被称为打鱼子,有不客气的则干脆直呼其为“打鱼拐”,倒也不见他们生气,任由别个涮坛子。
乡村所有的农活都没有旁观的必要,独打鱼子除外。打鱼子在劳作的时侯,岸上常围着几边人,有的甚至要痴痴的守侯他们到晚。打鱼子收获着人们的惊叹,理网,收鱼,微笑着上岸。
唯余榉溪河水依旧潺潺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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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县志载:岸多榉木,故名榉溪。实在说我到现在也不认识那颗叫榉树。但榉溪两岸山林茂盛,绿树葱葱郁郁,动植物繁多则是事实。麻鸡子撵都撵不完,要啄稻谷;鸦鹊子防不胜防,想叨花生;拐乖阳不辍的喊着包谷、包谷。还有那些我喊不出名的鸟儿一齐在林中,在山涧,在河边飞舞,叽叽喳喳吱吱恰恰,鸣唱着交响。
最喜欢的是雨后,你都能嗅到新鲜空气那清新的味儿。思绪和心情都被冲洗得轻轻爽爽。山坡上的绿叶仿佛一夜间被春雨催长,叶子一张一张显尽妩媚,叶面深绿平滑,叶背浅绿毛绒,山风一阵一阵拂来,绿浪一波一波翻滚,竟比学生们做的广场体操都还整齐一律,山色便在叶海的翻伏中有节律地明暗交替着。
这时,便有那翩跹的几只白鹭悠然从河边飘来,不紧不慢地从你头顶浮过,最后不舍地消失在视野的末端。童年的我曾极度艳羡地幻想自己也能变成一只优美的白鹭,能伴在她们之中,飞过沟谷,飞过山尖,飞向远远的、不可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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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最深的是有一个起霜起雾起棱冰的冬天,河边的大树杈上栖着一只赫然的大雕。说其是大雕,因为跟平常在天空盘旋伺机叨小鸡的鹞鹰在体形大小上不是一个等级,尤如一个伟岸父亲和幼稚婴儿的区别。
我们也不敢过近的去瞧它,唯有几个大个子初中生敢好事地用石头去扔,大雕不动,只是警惕地鹰视着好事者,若石头扔得过近,才抖脚振翼而起。大雕起飞时,双翅完全展开约有四五米长,它会惩罚性地从扔石者头上越过,将一包稀屎准确地滮在他们头顶与身上,好事者唯有鸡爪舞鬼,抱头鼠窜。从此就很少有人敢用石头去惹它。大雕在那颗树上整整栖了一个冬天,不知去向。每每走过,我都会朝那水边的几株老树望了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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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榉溪全线皆位于
盐亭县境,源发林农玉龙山龙洞垭,西南流经八角、九龙、五龙、天垣,至
玉龙镇汇入梓江,全长
41公里,流域面积
193.3公里,支流涉及三元、利和、金孔、古来、高灯的各一部。
乡土学者考证,榉溪河沉淀着中国西部丘陵的历史和文明,是古西陵部落的核心地带。榉溪流域是古代的蚕桑文明的发源地,是人文始祖黄帝元妃嫘祖的诞育成长之地。
那么,今天就让我顺着这条思路来撸一撸榉溪河留给这方乡土的人文历史与嫘祖文化吧。
首先当从源头林农玉龙山说起。
玉龙山原名嫘宫山,因黄帝元妃嫘祖曾于此山结庐居住,教民养蚕而得名。古庙始建于隋末唐初,顶峰主庙复建于明代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清道光年间更名玉龙山。历代多有扩建,现已建成七层十大殿,庙宇古色古香,掩映在森森的古柏林中,宛如琼楼玉宇。主峰高耸入云,登临远眺,脚下的千百座小山如卫士环拱,自古有“一峰独秀群山拱”之美誉。
玉龙山周围的桑林嘴、黄娘坪、蚕子山、金织山、绫紫山、石笋山、水观音、天仙桥、烽火山……每一处都有一个动人的嫘祖故事,更有黄帝与嫘祖“金马流丹,龙蛇走马”的传说,闲人不一详谈。
话说北宋文艺大家文同在家服丧期间,逢一暮春初夏的晴天,牵马走出,来到离家并不远的嫘宫山报恩寺散心,游历了整整一天,归而作一首极具盐亭山乡田园风藐的七言律诗《早晴至报恩山寺》:
山石馋馋磴道微,拂松穿竹露沾衣。
烟开远水双鸥落,日落高林一雉飞。
大麦未收治圃晚,小蚕犹卧斫桑稀。
暮烟已合牛羊下,信马林间步月归。
其次是三元笼子寨与会仙观。三元乡绝大部份水皆入榉溪,分水岭恰就是笼子寨。也就是说,榉溪另一支流源发于笼子寨,经五龙境汇于榉水。笼子寨与会仙观也为邑人熟知,笔者此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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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顺溪而下,就是八角了。
八角,因东有后头山、玉环山、牛头山;南有庵子山、万民山;西有江二山、北湖山;北有平顶山。此八山层峦簇拥,山嘴皆趋场而向,故名八角嘴。八角场始建于唐,繁荣于清代、民国,是古通南巴和西南盐往返省城的“小丝绸之路”。
八角的人文历史浓缩在场东的过岗楼上。
盐亭民国时期的张伯良(1900—1951),便出于二道垭张家。张1928年赴川大就学,这可是盐亭早期为数不多的川大毕业生,人才啦。学成后任大邑县区长等职,因家庭变故回盐,在南部盐亭执教多年,盐中国文教员,修过民国时盐亭县志,长于诗歌外语音乐,后任盐亭县参议员,八角乡长等职,殁于土改。
吾捧伯良公之遗作,阅之,心悦诚服。公之文采,跃然纸上,公之风神,赫然在目。不愧人说“伯良可称大雅,有川北才子之称”。如1947年《筹修过岗楼胜景募捐诗代序》。现已将此诗序刻于过岗楼文化宫石碑上。
“玉泉山之麓,西盐路之轴。八角市东郊,过峡一小谷。古称过岗楼,势扼景幽穆。旁有古岩泉,水清而气馥。纵潦泉不溢,纵旱泉不涸。途人饮一掬,悠然忘苦役;热肠尝一呷,冲然淡利禄……但得过岗真有楼,承露盘盛可仙药。但得登楼一过岗,明月清风随袖拂……他日层宇峡连云,玉烛禅灯辉八角。复道行空神赐福,人和年丰千载乐。酒后张狂诗代序,诗乎序乎凭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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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岗楼诚不负公,果在40余年之后,建成一文化景点。值得一提的是嫘祖石像与“巾英阁”。刻于石岩上的嫘祖像高15.3米、宽8米、其神韵雍容雅典、堪称屹今为至世界第一大嫘祖石像。左右是石雕马、蚕并峙。像前立石碑三十张、陈列嫘祖光辉业绩。
四层巾英阁,源于八角出了盐亭至今唯一的奥运冠军:张山。张山之父张志毅乃张伯良之从侄,亦为八角二道垭人,曾任黑坪小学主任、八角乡小校长,后调至南充一中、五中任教。巾英阁为张山而建,保存展示张山为国争光的许多资料与图片。
嫘祖大像与巾英阁正对,共享一院。莫不是说:盐亭女子,前有嫘祖,后有张山,开拓进取创新拼搏之精神,继往开来?
(5)
榉溪当然更成就的是闲人老家九龙了。
九龙原以山命名,后估摸是要避那些大地方的讳,场临榉溪,则因水得名,更为榉溪乡。九龙的话我只顺着榉溪河汩汩流水,一上一下提两个人。
一是何拔儒(1862-1955),榉溪泗兴村人。光绪十一(1885)年廪生。光绪三十年经县署保荐成为四川省第一批公派留学生,东渡扶桑东京求学。与张澜等人友善。何学成归国后先受聘到成都高等学堂,四川师范院大海校监,保宁中学校长。后也是家庭原因回乡,在盐亭多地任教。建国后被聘为四川省文史馆文史研究员,93岁仙逝。
说到嫘祖文化,就不得不提这位榉溪河上的大儒了。
何拔儒是近现代盐亭嫘祖文化研究的开山鼻祖。嫘研权威学者王德奎先生介绍:何拔儒凭自身深厚的文史功底,一直关注盐亭县榉溪河两岸的大围坪地貌及天垣盘古王表碑的研究,在天垣场办起盘古戏楼兼学堂,向当地孩子传授《涸海古卷》知识。王德奎父亲王治平先生就是其中一个孩子,才使嫘祖研究薪火相继。蜀学大师邑人蒙文通也曾向何拔儒请教,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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榉溪进入九龙之后,河道渐宽,人们为蓄水灌田,每两公里建有拦水石拱堰,石堰使水位升高,人不能过,故每几公里也建有四尺宽五六米长的青石桥。这些石拱堰与青石桥便构成榉溪两景,常常浮现在榉溪人的梦里。
从何拔儒故里珠瑙沟出来,便会听见榉溪水哗哗作响,石拱堰挂着几幕瀑布,终年水花四溅。故名响水滩。路过响水滩不知道有多少回了,当年的我曾用忧郁的笔调,一首《响水滩》写下榉溪人的愁穷。
是谁将这么多苦水
都倾入这小小的溪流?
让神色这么痛苦
让眼珠遭受浸湿
让这一弯秋水
都泛滥着哀愁。
……
榉溪学校是启蒙与成长的地方,打小作文便爱用个“四包山下,榉溪河畔,书声朗朗”。记忆中榉溪河水当年真的是个清澈啊,全校学生的饭盒,都直接到河边洗,偶有井水不继的旱季,甚至用清清的河水淘米、蒸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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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的另一人杰是下游常绿村任望南(1889—1952)。任望南声名卓著,其人其事早被邑人熟悉,坊间盛传与史籍收录。闲人唯有三句话可评:
任望南是民国盐亭史上政治成就第一人!官当得最大,最有影响力。
任望南是民国时期回报家乡第一慈善家!爱乡情切,为盐亭做事最多。
枪毙任望南是镇压反革命的盐亭第一冤案!后也平反,聊以慰告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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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沿望南故里而下,自是五龙与天垣了。五龙人杰地灵,自不消说;五龙风物,尽在龙潭。相传有乌龙洞,古木蟠绕,叩之风雨即至,其中有泉,大旱不涸,灌田数百亩。龙潭有如此丰厚的地下水,难道不是来自母亲榉溪的馈赠?民国三十年,任望南在龙潭子捐款20万创办盐亭县私立文同中学,为其地风物,更增辉添彩。
天垣从末去过,所识仅一人一物。那就是嫘研耆宿王德奎和他述的盘古王表。盘古王表涉足中国史前史,石破天惊,记录的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与原始社会部落首领的更替。不得不说,这打开了人们想象的空间与探索的欲望。
笔者曾与王德奎先生以《嫘祖文化研究批判》为题有过几回合的公开论战。后受邀参加绵阳嫘研活动,能近距离观察、认识与深入了解他们的成果与活动。只能说:以王德奎先生为代表的当代这一批盐亭嫘研学者,闲人佩服的是他们的执著、探索与奉献精神。这最后也要归结到盐亭人那特别浓酽的盐亭精神上来。
榉溪河处处出人才,代代现英杰,今日所述,不及十分之一。这就像是一根刚好种在肥实土壤四处延伸的瓜藤,而闲人提到,与没有提到的各类风物、人杰,只是这些藤上结出的大小不同的瓜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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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去就是玉龙了。榉溪河源发玉龙山,尾入玉龙镇,真不敢说这只是一个巧合。榉溪汇入梓江,故有个梓江村,也有个榉溪村。坛中文友,已在滇定居的“我是玉龙人”老家也在榉溪河畔,曾作《思乡》诗云:
一别故园两度秋,
梦中常戏榉溪舟。
离愁何似经霜叶,
漫染丹心入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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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榉溪不仅是流在闲人梦里,也流在玉龙兄的梦里,还流在所有在外榉溪人的梦里。故乡就是一湾潋滟的榉溪水,在稻香四溢的夜,潺潺流进我心田。我们的网名都不约而同的直接用家乡名号而命。这是一种乡土情结的烙印;一种自然;一种率真;是一种思乡之情潜滋暗长地引导着我们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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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流转,几度梦回。青山还在,榉水常流。
故乡的黛玉青山、迢迢绿水勾勒成一幅笔端蕴秀的文同墨笔画;一首静好如初的陈书田园诗;一支低沉婉转的二胡怀乡曲。一笔一划,一草一木都泻满我的思念。这浓浓的思念起伏在溅满月华的梦里,弥漫、涤荡、升腾。梦醒之际,乡音隐约缠绵成母亲站在山嘴,那深切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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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