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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火柴--(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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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1

  岳子行向斯文森请了两个小时假,说夫人病了,要陪她去医院检查。他跑到医大附属一院看心理门诊,询问倪约的病情。心理医生说不做DSM-IV诊断无法给病人下结论,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推测,病人可能患有精神病性抑郁症,有自杀倾向,是抑郁症中较重的一种,一般采用药物和心理治疗,治愈可能性很大。听完医生介绍,岳子行有喜有忧,喜的是此病可治,忧的是万一治不好,倪约下场难料。

  离开医院,岳子行从自己小金库里取了二千元钱汇往呼兰。小金库最多时有三万多元,长时间只出不进,如今只剩下不到七千元。他又一次提醒自己,该想办法搞钱了。怎么搞呢,要么离开路尔公司另谋高就,要么自己扬帆入海单挑独斗。可这事儿想起来豪情万丈,想完了却一片迷茫。发财的路子很多,但每条道上都挤满了操着板斧别着片刀的淘金客,想杀开一条血路谈何容易。在回公司的路上,岳子行给赵茜打电话,细说了倪约的近况。赵茜想找个周末去黑龙江看倪约,问他有没有时间。他说这阵子公事儿私事儿一大堆,要去也只能瞅国庆节的空子了。

  这两天岳子行只给谭璐打过一次电话,问她感冒好了没有。谭璐说,好多了,谢谢关心。之后两人在电话里相对无言。岳子行早年曾把谭璐的爱情当作冬日的太阳,给了他无限光明和温暖。可他现在把她的光芒看成一种累赘和束缚。他想摆脱她,又难以割舍,只好在无奈和麻木中得过且过,直到那天他石破天惊地说了那些绝情的话。虽然当时他的心在破碎流血,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并没有预想的那样痛苦,甚至还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说,姓岳的你一无是处,谭璐真要跟了你定然受罪。何铁犁有权有势,足以给她富足安祥的生活。所以你离开谭璐其实是为了她好。这次打电话,他差点儿宽慰她说,咱们可以这样不即不离地相处下去,一直到老。可这话太自欺欺人,太不要脸,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对于冯筝,岳子行耐着性子同她和平相处了几日,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局势,初步做出了离婚的打算。他已经不爱她了,看她一眼就心生腻烦,话都懒得说,爱都懒得做,继续捆在一起过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唯一使他狠不下心的是特特。孩子还那么小,不管以后跟谁过,心里都会留下阴影。可是,他不甘心为了孩子维系一个苦闷家庭,对漫长无聊的婚姻生活也充满恐惧。

  昨晚跟踪蓝青之后,岳子行将刘大昆带到卡萨布兰卡酒吧买醉。舌头还没喝大的时候,刘大昆以身说法地劝岳子行和冯筝好好过,别两头挂着,那样三个人都遭罪。岳子行说,我正打算两边都不要了呢。刘大昆说,你放弃谭璐对谁都好,可不要冯筝你就不是人。岳子行说,别以为你离过一次就可以随便对人指手划脚,我的情况你不了解,我是实在没招了呀。刘大昆说,你好意思说,你尝试过挽救这个家吗?如果你尽力挽救了,我无话可说。如果你无动于衷只等家破,那就不是个男人,也会和我一样把肠子悔青把头发恨白。 于是岳子行这两天白天黑夜都在想,我要不要挽救这个家?怎么挽救?还有救么?

  下班后岳子行闷闷不乐地乘公汽回家。他抓住头顶的扶杆站着,身体随着车体颠簸摇摆,象河底的水草无力把握自己。回到家中,他见冯筝的身影在厨房里闪来闪去,菜锅和油烟机响成一片。特特在厅里玩电动赛车,小小的赛车开足马力在环形玩具跑道上疯转。孩子一天天大了,聪明得象个人精儿,但对双亲间的情感风暴却一无所知。岳子行蹲在特特身边想,孩子啊,长大的过程是梦想的过程也是梦想破灭的过程。而这些生活真相,爸爸又如何能向你说起?

  吃完饭,岳子行觉得很累,进卧室睡了一觉,醒来时还不到十点。冯筝正在客厅上网看小说,见岳子行出来就把电脑让出来,自己去书桌旁写教案。岳子行在网上看了会儿英超赛况,忽听冯筝连放了两个屁,就不耐烦地说,淑女点儿行不,要放到阳台去放,别在这儿污染空气。 冯筝说,这是我家,想放就放。 岳子行说,你放屁臭人还有理了? 冯筝气道,我放屁是污染空气,你平时还少放了吗?你爱护环境啊,怎么不收拾家里卫生?怎么不泡泡臭脚治治脚气?嫁你之前我就放屁,那时你都怎么说的忘记了吗?现在是你的鼻子不好了还是我的屁不好了? 岳子行摆出好男不跟女斗的姿态说,你有完没完? 冯筝答道,有完没完那要看你。她平日话少,此刻不知哪来的蛮劲儿,话象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而出。岳子行背对冯筝坐着,只觉她的话句句似箭,飕飕射在他的背上。他没想到她会发泼,心里来气,却懒得回击。 冯筝发泄完黯然地想,以前谁若是放个屁,对方都会开心地笑笑,有时还会开玩笑说“说什么呢,再说一遍”,或者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谈恋爱时冯筝一放屁,岳子行就说有股炒瓜子的味儿,羞得冯筝又花容飞红。可如今,是屁变味儿了,还是人变味儿了?

  岳子行在电脑前呆坐良久,起身时发现冯筝不见了,书本散落了一地,笔也滚到了墙角。他见卧室没人,就到特特房里,微光中见冯筝半卧在特特的床上。他打开床头灯,看见冯筝和特特头碰着头,脸贴着脸,两人脸上似乎都有泪痕。他的心软了,柔情不知从哪根筋里钻了出来,又把他变回到了从前。他伏在床边,右臂轻轻揽住妻儿说,冯筝,对不起。 好一会儿冯筝才幽幽地说,特特刚才都吓醒了,偷偷地哭,我要是不进来,他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呢。孩子现在大了,啥事儿都懂。咱俩说好,以后天塌下来也不要吵。 岳子行说,我刚才可是没怎么没吭声。 冯筝说,你吭声不吭声有什么分别?报纸上讲,不说话不交流是家庭冷暴力,我看你就挺象。 岳子行说,你倒挺会领会精神活学活用的。 冯筝忽然搂住岳子行的脖子问,子行,你给我句实话,你还爱我吗? 岳子行愣了下说,那还用问嘛。 冯筝说,不许这么回答,要一字一句地说,爱还是不爱了。 岳子行说,都快到更年期了,咋还提这小孩子的问题。 冯筝沉着脸说,我不问了,你也甭说了,没什么意思。说完,扒拉开丈夫的手臂,起身去了客厅。岳子行想,说“我爱你”三个字又不出血不掉肉,那么吝啬干什么。于是在纸片上写了“我爱你”三个字,然后关灯来到客厅。

  冯筝在“榕树下”网站接着看刚才没看完的一篇情感小说,眼睛里晶莹闪亮,似乎含着泪。岳子行唤了她一声,她没回应,再唤一声,还是没回应。岳子行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悄悄把纸片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冯筝上网主要是阅读,去得最多的网站自然是“榕树下”。她在“榕树下”的笔名是“秋江红荷”,经常用它发读后回复,偶尔也发篇随感或小诗。这个笔名取自欧阳修的一首《渔家傲》:

近日门前溪水涨, 郎船几度偷相访。 船水难开红斗帐, 无计向, 合欢影里空惆怅。 愿妾身为红菡萏, 年年生在秋江上; 重愿郎为花底浪, 无隔障, 随风逐雨长来往。

  这首词描写了一个女子对情郎的痴心和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句句都让冯筝动心。菡萏就是荷花的意思。秋江红荷,多么美丽伤感的名字,生生寄托了冯筝失落寂寥的心思。 2

每逢周一,岳子行都会起个大早,迫不及待地去上班。走出家门,仿佛钻出一个牢笼,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今天又是个周一,双休日在家闷得发毛的岳子行早早来到公司,闲着没事儿就给斯文森打了个工作报告,大致意思是说已和外经局的王处长接上头,只等机会施展手段了。

  朱旗上午给岳子行打电话,说晚上要带欣然去富丽华看桂由美婚纱秀,问他想不想去,想去的话可以安排任紫月同去。岳子行说,我都快离婚的人了,看那玩意儿干啥。朱旗说,为二婚做准备嘛。岳子行说,拉倒吧,一次就够了,脑有病的人才去受那二茬罪呢。 撂了朱旗的电话,岳子行才想起今年的服装节正在热搞。他觉得服装节年年老一套,越来越没看头,老百姓只赚个穷乐呵,啥实惠儿都得不到。听刘大昆说,据来自苏舞柳的消息,电视台的“重头再来”节目至今未播就是因为给服装节特别节目让路。不过岳子行对服装节依然怀有感情,他就是在那年服装节与谭璐二次相遇的。 岳子行这阵子被冯谭二人搞得极端烦躁,因此暂时淡忘了倪婉,可每当静下心来,她的身影就会婀婀娜娜地飘到眼前。上下班的时候,岳子行都要望望香格里拉。倪婉使这座钢筋水泥的建筑有了灵魂和柔情。看见它,便似看见了倪婉。而她却似水月镜花,朦朦胧胧无从接近,使他无端多生一重烦恼,那滋味酸酸的甜甜的,是久违了的初恋的感觉。岳子行对这样的感觉满腹狐疑,不相信自己到了这把年纪,还会滋生出新的爱恋。 岳子行对那晚强吻倪婉深感懊悔,后来给她打过几次赔罪电话,可每次都是刚开口说话就被她坚决地挂断。他沮丧地想,她大概已经恨透了他,想在她心目中咸鱼翻身那才真叫痴心妄想。

  下午刘大昆来电话,要岳子行下班后去他家议事。不久,赖世强又急电岳子行,说自己遇到了麻烦,想和他紧急磋商对策。岳子行心想今儿个怎么了,被三个臭小子轮番骚扰。岳子行让赖世强下班后去刘大昆家,然后给朱旗打电话,叫他今晚推掉所有约会,到刘大昆家打麻将。朱旗说,有麻将秀谁还看婚纱秀啊,我保准第一个到,不过三缺一时等人好难过,你们谁晚谁是猪。

  五点半左右,岳刘朱赖四人帮在刘大昆家聚齐了。刘大昆打电话让饭店送餐送酒,然后大家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朱旗着急把麻将支上,岳子行说,先开会吧,吃完饭再麻。朱旗问开什么会,岳子行说开现场办公会,谁有难题就尽管说,大家帮着想办法。 赖世强抢着把自己的难事儿说了。原来,他和阿茄昨天下午去酒店开房,傍晚撤退时穿错了裤衩,回家后不能自圆其说,差点儿被宋美玉掐死。朱旗笑道,我靠,你也太瘦了啊,阿茄的裤衩你也能穿得进去。岳子行也取笑说,看来没少干活啊,眼睛都累花了,男女裤衩都分不清。赖世强说,我他妈都快哭了,你们还笑得出。 大家七嘴八舌替赖世强出主意,补救措施转眼已达十余条之多。经过筛选,剩下两条最佳建议供事主定夺。一条是朱旗提的,假说喝多了,被刘大昆等人拖着去洗桑拿,结果把人家错发的女式裤衩穿回了家。一条是岳子行提的,承认在外面胡搞了,借机向宋美玉提出离婚,理由是宋美玉悍妇一个,不如除旧迎新,和阿茄做个长久夫妻。刘大昆反对说,自古劝和不劝离,老岳你别瞎鸡巴支招。赖世强对岳子行的建议很感兴趣,并对离婚表现出了无限神往,但考虑再三还是接受了朱旗的建议。迫于压力,岳子行未提异议。

  饭店的酒菜送来了。四人从客厅转战到小厅的餐桌上,一边吃喝一边继续议事。刘大昆的难题依然是破坏蓝青的第二春。上次和岳子行盯了蓝青的梢以后,刘大昆到桃源街蹲了一回坑,终于发现了奸夫杨宏伟的踪迹。岳子行说,蓝青离婚两三个月就跟那小子同居,表明她离婚前可能就有奸情,这样的女人值得你痴情吗?这个分析使刘大昆痛不欲生。他可以容忍蓝青的一切缺点,但无法容忍她的不贞。就在他将信将疑时,蓝青竟上门向他索要五万元房款。两人离婚时平分财产,住房归刘大昆,他须向蓝青支付一半房款共计九万元。刘大昆分得存款四万元,转给蓝青后还欠她五万元。根据离婚协议,刘大昆一年还蓝青一万,五年还清。现在蓝青以急用为由催他一次性付清,令他十分为难和费解。

  三位客人一致建议主人拒绝前妻的非份要求。岳子行说,我猜这事儿和那个男人有关,至少应该和他们结婚有关吧。先拖一拖,搞不好还会把他们的婚事拖黄。万一那家伙是个骗色骗钱的主儿,还能为蓝青保住一部分胜利果实呢。朱旗对刘大昆说,你若是诚心给她,就先从我这里拿。刘大昆说,多谢朱老板了,不过我很愿意听从老岳的意见,只要能搅黄他们的婚事,我他妈倒贴钱都干。

  酒足饭饱,四人开垒长城,打十块钱的,点炮包庄。按他们的规矩,赢者必须贡献出所有“收入”供大伙吃喝玩乐。话题在麻局中继续。朱旗说,哥们儿现在春风得意马蹄疾,没啥闹心事儿。顿了顿又说,我打算和欣然结婚,你们给掂量掂量。另外三人都笑,说你一脸离婚相,还是别折腾了吧。又说,欣然这丫头片子挺能耐的,你在女人堆里左冲右杀无人能降,到她这里就哽儿屁了。朱旗说,千人一味,懒得再寻花问柳了。经过激烈辩论,大家达成共识,那就是不管以后如何,先让朱旗到围城里看看光景再说。朱旗笑道,我只是一说,看把你们仨给忙活的。岳子行说,从现在起我只操心两个人的婚事,一个是朱旗,一个是我儿子。说完,四人爆笑不止。

  最后,大家矛头齐指岳子行,说他如果心有千千结就但说无妨。岳子行说,我逍遥自在,心里哪来的疙瘩。刘大昆说,往死吹吧,你在冯筝和谭璐之间还难受够?就不想放弃一头立地成佛?岳子行说,这不是问题,我很快就会摆平。 战了十余圈,岳子行赢了近两千,欣慰地说,我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些钱足够哥几个喝酒打炮了。刘大昆说,你不是逍遥自在吗,怎么又情场失意了?岳子行尬笑两声说,大昆你真想给我当军师,我就给你出道题,说不出最佳答案军法伺候。三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愿闻其详。

  岳子行说,那天在广电大厦和女九号拉拉扯扯的那个瘦高个你们还记得吗?朱旗和赖世强都说,有你掺和还不记得么。岳子行说,我想废了那傻逼,你们有何高见?朱旗说,你想追人家的前任老婆,但不至于这么黑吧。岳子行说,我欺诸葛赛吴用,整治他是小菜一碟。征求意见是逗你们玩,你们要献计就献计,无计可献就别瞎鸡巴叻叻,烦!

  赖世强说,看来真瞄上女九号了,我献一计,在他那辆切诺基的刹车上做手脚,让他非死即伤,此法优点是“废品率”高,缺点是要坐大牢。为保险起见,不如找俩民工干折他一条腿。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案子难破,就算破了判得也不重。 岳子行笑道,玩我呢你,我不会动他的硬件,那样太没水平。我要搞就搞掉他的乌纱帽。朱旗说,你以为你是谁,真是太小看国家干部了。岳子行说,事在人为,他们这些人裤裆里没屎的少,抠出屎他们就OVER了。 刘大昆愣了一会儿,忽然凶狠地说,我看呀,最狠的路子就是搞他老婆,离婚的就搞他前妻,没结婚就搞他情人。话音未落,众人愕然。老实巴交的刘大昆说出这样恶毒的话,他们谁都没想到,也不敢相信。 岳子行觉得刘大昆的招数有可取之处,当即表示采纳。大事已定,赖世强的心思便不在了麻将上,督促着结束战斗,到外面去玩耍。刘大昆打电话给宋美玉替赖世强请假,顺便告诉她赖世强穿女式裤衩时他也在场,错误全在洗浴中心。宋美玉冷冷地说,大昆,你现在也出息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整得他心里特别扭。

  四人离开刘大昆家下楼。楼道的灯全坏了,眼前一片漆黑。他们纷纷用打火机和手机屏幕灯照明,一个跟一个笨拙地往楼下走,仿佛在钻一个极深的地洞。  3

  岳子行曾在斯文森面前力荐任紫月所在的太平洋保险公司承保路尔公司财产险,可斯大人执意要找国外保险公司,令岳子行一筹莫展。哪知国外保险公司考察了路尔公司经营状况后不愿承保,斯文森就叫岳子行找几家国内保险公司面谈,乐得他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倒。 任紫月如约而至,和斯文森谈了半个小时。岳子行全程陪谈,给他俩当翻译,可任紫月英文口语很棒,基本没让他动舌头。斯文森对任紫月印象很好,表示可以考虑将两个油罐和一条两千吨级的加油船交给她做单。 岳子行送任紫月出宏誉大厦时,任紫月说,谢谢岳哥,做成了我的佣金全归你。岳子行说,我一分钱不要,这个忙如果帮成了,就算还你那套衣服钱了。任紫月莞尔一笑,眼望岳子行欲言又止。岳子行知道她的心思,赶紧岔开话题说,你放心,我会盯紧这张保单的,别的保险公司来人我一律乱棒打走。

  岳子行一下班就匆匆回家睡觉。这些日子他被一堆烂事儿搞得人困马乏,再不休息就要散架了。他酣睡到八点多时被冯筝推醒,说他的手机在响。他最近晚上不关机了,不再害怕谭璐打电话发短信,甚至还默默期盼她来电搅扰。他迷迷糊糊接听手机,竟是任紫月打来的。她可怜兮兮地说,岳哥,我这儿停电了,门锁也坏了,我好害怕。岳子行说,欣然呢?她说,欣然住到朱哥家去了。岳子行记下任紫月的地址,洗了把脸就要出门。冯筝说,饭都没吃就走,疯了你?岳子行说,朱旗那边有点儿急事儿,我去去就回来。

  岳子行打车赶到任紫月在高尔基路附近的租房时,她正在楼门洞口等他。岳子行用打火机照明,和她一起上楼进屋。一室一厅的小屋里黑漆漆的,点上蜡烛也没亮多少。任紫月说,门锁坏了锁不上,房东好几天也不来修,晚上只好用桌子顶门。今晚停电,欣然又不在,我怕得要命。岳子行用手机打126呼了“修锁”,不大会儿楼下传来摩托车声,一个背着工具包的小伙子奔上来,就着烛光把锁修好,收了岳子行的三十元钱后离去。

  只有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摆了两张床,其中一张已没了被褥。岳子行坐在光板儿床上,心想欣然这么早就住进朱旗的山寨不是件好事儿。任紫月给岳子行倒了杯水说,昨天的水,不热了,今天停电也没烧。说完坐到自己的床上。岳子行边喝水边打量烛影里的任紫月,发现她静如闲云羞似娇花,心旌不自觉地摇荡了一下。他放下杯子起身说,我该走了,门锁已修好,拉登来了都打不开,你放心睡吧。任紫月忙说,我又不吃人,说会儿话也不行么?岳子行嘿嘿一笑,重又坐下。任紫月洗了几个桃子端上来,两人边吃桃子边聊天。岳子行越看任紫月越象当年的冯筝。那时候,冯筝只舍得买便宜的水果吃,比如桃子,说它又好吃又养人。 聊了一会儿,任紫月忽然问,岳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岳子行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啥样的。任紫月说,骗人。岳子行说,我真的不知道。任紫月说,那你给我讲讲你的恋爱故事。岳子行说,我挺坏的,谈过十好几个,你想听哪一个?任紫月说,你讲什么,我听什么。 于是岳子行就给任紫月讲他曾经的爱情。他讲他的朦胧初恋,讲那个高中时代遭遇的江南水乡般清丽恬静的女孩。和芸芸众生千千万万个初恋一样,它最终只变成了一个记忆,珍藏在心底的某个深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初恋女孩给岳子行的心灵打上了烙印,这个烙印成了他后来寻找爱情的重要路标。他讲他的大学之恋,讲那个小巧玲珑的湖北女孩。后来她跟一个化学系的男孩走了,把他的一封七千字的乞求信无情地摔在路边。他蹲在街头烧了那封长信,象为死去的爱情烧掉一叠纸钱。他讲他在认识谭璐之前处过的两个女友。前一个是会计,正经得象个中世纪的欧洲修女,在她身上很难做出难度系数大点儿的动作。后一个是酒店秘书,活泼得让人眼花缭乱。这几次爱情都很平淡,没留下什么美好印象,也没留下阴影和创伤。

  任紫月一直在默默地听,听到岳子行闭口不讲了才问,后来呢?岳子行说,后来的我不想讲。任子月说,我最想知道后来的事情,嫂子,谭姐……其实,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和痛。岳子行面露温色地说,你小孩儿丫丫的别乱说,我心里没什么苦也没什么痛。任紫月不再支声,低眉顺眼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昏黄的烛光从柔弱的烛焰里扩散开来,撒在男人和女孩身上,浪漫而伤感。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任紫月忽然呀了一声,翻出一包红塔山递给岳子行说,刚才买的,咋给忘了呢。岳子行说,不知道你这里允许抽烟,憋死我了。说罢打开红塔山点燃一支,抽得心里暖洋洋的。任紫月说,岳哥不用跟我客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岳子行没接任紫月的话茬,飞快地把一支烟抽完,然后徐徐说道,既然你想听,我就再讲两句……当我遇到你谭姐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爱情。她是一座山峰,登顶之后才发现过去的爱情山峰是多么苍白渺小。 任紫月问,那嫂子是座什么样的山峰? 岳子行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他显然没料到任紫月会这么问,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他噎了一会儿说,更正一下,免得你说我撒谎,我心里不是没痛,而是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任紫月说,嗯,我好象懂了……女人视爱情为生命,而男人把爱情当风景,女人一生只会真爱一个人,而男人却能爱好多个。所以女人会痛到死,而男人会忘记痛。我有个问题,岳哥听了不要生气。你是不是还想寻找和攀登更高的山峰?

  任紫月一席话把岳子行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见地会如此深刻。任紫月说,岳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我也爱过,也痛过,我什么都懂。说完,两行清泪从镜片下面流淌出来。 岳子行很想抱一抱她,象哄小妹妹那样把她哄好,可他一动没动。任紫月擦干眼泪说,让岳哥看笑话了。岳子行说,我那晚在海边崖顶哭,不也让你看笑话了么。任紫月说,我陪你哭都来不及呢,哪敢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任紫月说,岳哥,你打算怎么办?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还是专心和嫂子过日子,还是……离开嫂子和谭姐一起生活?岳子行说,你说的那三条路我可能都不会走。任紫月很惊讶,半晌才问,岳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岳子行苦笑道,唉,爱情早晚都会死的,只不过在婚姻里死得快些。凑合着过是折磨死,离婚是安乐死。但安乐死太难,谁实施谁就是杀人凶手。我害怕当凶手,才拖到今天。 岳子行的话让任紫月感到恐惧和窒息。她讷讷地问,那你现在决定当凶手了?岳子行没有回答。任紫月一脸遗憾地说,网上把《单身情歌》的一句歌词改成了“结婚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真的是这样吗?岳子行说,我如果说是,你会信吗?任子月说,我不信,可又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婚,那么多人出去找情人。 岳子行沉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疑惑了,可惜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大约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得到了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后来才知道是由契柯夫小说改编的。它表面上是个侦探故事,其实讲述了一段婚外恋情。当时我就弄不明白,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彼德罗芙娜怎么能跟别人睡觉呢?这个问题整整困惑了我二十多年,至今无解。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焰开始不安分地跳动。岳子行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就起身告辞。任紫月紧张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岳子行走过阴暗的门厅,到门边摸索着门锁。任紫月猛地从后面抱住他,似在哀求和挽留。岳子行恍然觉得她就是当年的冯筝,一动不动地说,听话,把手松开。任子月搂得更死,脸也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岳子行说,别忘了把门反锁。说完,用力掰开她的双臂,拧身开门出去,又“哐”地把门关上。

4

岳子行的离婚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想离婚不是为了某个女人,也没做好离婚以后的生活打算,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没价值、没盼头,再过下去他会闷死、屈死、气死。然而对他来说,提出离婚是件杀人的买卖,他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向冯筝举起屠刀。他也曾试过和冯筝修好,可他心里有一个魔鬼,老是唆使他远离冯筝,使他的努力变成徒劳。他听从了刘大昆的建议,决定哪怕明晨离婚,今晚也要冲冯筝微笑。可是,他一进家门就烦,一见冯筝就烦,哭的心都有,怎么能笑出来呢。他就象一个重病号,活活不好,死死不了,难受得想撞墙。无奈之下,他只有走哪是哪,过一天算一天了。

  但糟糕的是,岳子行觉得自己连得过且过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今早他换了条裤子,可前面的拉链怎么都拉不到根儿,再换一条,裆又太紧,气得他把两条裤子甩到老远。冯筝问怎么了,他说一百条裤子怎么没有一条合适的。冯筝说看你现在胖成啥样了。他说就好象你没胖似的。冯筝说我胖是生孩子生的你胖是懒的。他说杨澜和林青霞都生孩子了咋没胖成你这样呢。冯筝说你有本事去找杨澜和林青霞呀。他说大清早的你吵架有瘾呀。冯筝说你别贼喊捉贼了。 这顿小吵,毫无来由,毫无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全天的心情破坏掉,然后在他意欲离婚的底火上加一把柴。

  岳子行重又穿上那条已然很脏的裤子上班了。在人民路下车以后,他照例要驻足仰望香格里拉大饭店。“香格里拉”藏语意指“我心中的日月”,寓意充满欢乐、自由、幸福的吉祥圣地。岳子行想念倪婉,所以香格里拉大饭店就成了他梦中的天堂。和刘大昆等人开过“麻将会议”之后,岳子行把“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倪婉身上。倪婉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到香格里拉大堂去等,上班时间等下班时间也等,中午还去饭店的白领餐厅去挲摩,结果却一无所获。他想,今天下班时再去香格里拉等一次,还是等不到的话就杀到她办公室去。

  下午岳子行正在办公室琢磨接近倪婉的套路,意外地接到了林丽晨的电话。林丽晨从谭璐那里得知谭岳二人的现状后,就打电话向岳子行兴师问罪。林丽晨说,你终于显了原形,把谭璐给坑了,唉,她早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有今天。岳子行说,我俩好着呢,你想挑拨离间然后取而代之吧。林丽晨说,就你那样,白给我都不要。岳子行说,你样子虽然对不起大连人民,但白给的话,我肯定要。林丽晨气得声音打颤地说,岳子行,这么不要脸的话你都好意思说,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岳子行说,你白给我,我肯定要。说完就掐了线。虽然两人相轻多年,但看在谭璐面上都很克制。可今天上来就开吵,完全是无所顾忌撕破脸皮的架势。

  林丽晨又反复拨打岳子行的手机,可他就是不再接听。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岳子行对菜菜说,你接,要是个女的就说我不在。菜菜接了电话,皱着眉头说了句“他不在”就挂了,末了问岳子行,这女的谁呀,象吃了枪药似的。岳子行说,管我们楼院儿卫生的老太太。菜菜说,不对吧,老太太白给你要吗?岳子行说,两个电话两个人,你再乱说我告斯老师。

  快下班时,岳子行往倪婉办公室打电话,说有急事找她。倪婉一接电话,他就立即挂了。他只想证实倪婉在不在办公室。她只要在办公室,就早晚会下班,只要下班,他就一定能等到她。 岳子行偷摸提前五分钟下了班,来到香格里拉楼前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饭店电动玻璃门。只要有女人走出,他都会紧张地辨认一番。等了大约一刻钟,倪婉终于出现了,身边跟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竟是“重头再来”节目男嘉宾之一的海归博士。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饭店前的停车场,上了一辆雪佛兰MPV。博士刚要发动车子,猛然看见车前面站着个稍显魁伟的男人,正目光如电地瞅着他车里的女人。倪婉说,你稍等一会儿,我下去说几句话。

  倪婉款款下车,问岳子行什么事儿。岳子行说,倪婉,那天晚上我太混了,现在当面向你道歉。倪婉说,哪天晚上?什么事儿?我记不得了,你也用不着道歉。岳子行说,我们找个时间谈谈行吗?倪婉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可谈的。你这样打搅我,没什么意思,只能使我厌烦。岳子行看懂了倪婉眼神中的愤怒、鄙视、恐惧和哀求。她的眼神粉碎了他的自信和霸气,扼杀了他心中的那缕柔情。 岳子行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倪婉说,你是第二次这样讲了。 不会有第三次了。 那就好,我先谢谢你。 我能再说一句话行吗? 说吧。 我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你。 倪婉话音未落,人已回到车里,砰地关上车门。雪佛兰的发动机骤然轰响,象冷笑,更象恐吓。岳子行木然让开路,雪佛兰从他身边冲过去,喷出刺鼻的尾气。望着远去的车影,岳子行双腿犹如灌了铅,心里也象是注了水银,除了沉重,还是沉重。

  岳子行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鼓掌,回头一看竟是林丽晨。原来,岳子行在电话里窝囊了她一顿便不再接电话,气得她跑到宏誉大厦找他算帐。走近大厦门口时,她见岳子行出了大厦来到香格里拉楼前,样子象是在等人,就躲在附近的树后暗中监视,想等他见到熟人时再出面发难,让他下不了台,好好解解心头之气。

  林丽晨的出现使岳子行顿时怔住了,脸上又红又烫,仿佛每个毛孔都在燃烧。林丽晨说,我好佩服自己的眼力,因为我早就看穿了你,我也好可怜谭璐,你居然骗了她这么多年。岳子行木桩子一样呆立着,觉得一生中最倒霉的事儿全赶在了这一刻。林丽晨接着说,岳子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送你两个字,流氓!岳子行象被蚂蜂蜇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你觉着怎么过瘾就怎么骂吧。林丽晨说,免了,你这种人不配让我骂第二句。说完猛地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岳子行顺人民路慢慢西行,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给林丽晨打手机,可打了四五遍她都不接。他编了条短信给她发过去,一连发了三遍。短信内容是:别告诉谭璐,算我求你!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1

  广电大厦一别,谭璐一直没和岳子行联系。那天她受了刘大昆的窝囊气,想和岳子行早点儿离开节目现场。可他只顾看热闹,叫了几遍都不挪窝,还盯着女九号看个没够,令她气上加气。台上嘉宾开始讨论婚外性行为的话题时,她顿觉后背发凉,似有千夫在指,便逃也似地提前退场。之后她不想主动联络岳子行,只是默默地等待他的电话,却一直没有等到。

  岳子行天天琢磨倪约的事儿,好几天都无暇顾及谭璐,等到想给她打电话时又有些惧意,怕她象往常那样兴师问罪,于是一拖再拖又过了几天。谭璐见岳子行一周都没动静,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个电话打过去,象射出一只响箭。 岳子行正在上班,谭璐的来电使他如临大敌,匆忙奔至无人之处,陪着笑脸说,终于把你的电话给盼来了。 谭璐故作惊讶说,哟,听口音挺生的,我打错电话了吧。 岳子行端正态度说,这些日子破事儿太多,没给主子请安,尽管降罪吧。不过,奴才斗胆给主子提个醒儿,前几日主子手机总关,好不容易打通了又不接,搞得奴才忧心忡忡,诚惶诚恐。 谭璐说,你这个奴才,少跟我嬉皮笑脸,主子生气了你不知道么?就会嘴巴抹蜜,装傻卖乖,小心我割了你的头。 岳子行笑道,给你杆儿你还真爬呀,我有两个头,你割哪个呢? 谭璐说,上面那个我不稀罕,要割就割下面那个。 岳子行说,无所谓,割完我就去练葵花宝典。顺便问问,你收集那玩意儿泡酒还是做医学标本啊? 谭璐呀了一声说,恶心死了,再说不理你了。 两人收住话锋,谈起“重头再来”节目的拍摄花絮。岳子行说,刘大昆说你不接他的电话,害得他道歉无门。 谭璐说,这都哪辈子的事儿了,人家陪了罪,还请我吃必胜客了呢。 这小子真不够意思,请客也不捎上我。 他早跑到女三号的女儿国里当皇帝去了,哪能顾得上你呀。 你是说他和女三号私下里搞上了? 那叫对上象了,什么搞上搞不上的,真难听。 唉,这小子要苦尽甘来了。 羡慕吧。你啥时也苦尽甘来呢? 羡慕啥呀,我一直甘着呢,早就别无所求了。 口是心非,忘了你当时看女九号的眼神儿了?傻了似的,咋喊都不走,恨不得自己冲上去跟她配对吧。 跟真的似的,说谁呢你? 就说你呢。你们男人都这样,吃着碗里的,夹着盘里的,盯着锅里的。 真能编,女人的名字不是弱者,是编者。 不和你嚼牙了,说正事儿吧。我想和你谈谈。 别吓唬我啊,我就怕别人找我谈。这两天斯文森要找我谈,刘大昆要找我谈,你也要找我谈。都错吃了同一种药咋的? 我重要还是他俩重要?大上周就跟你提过了,不谈拉倒。 当然是你重要。既然你强烈要求,那现在就谈吧。 不行,电话里说不清。 那就后天下班后去桂林谈……手机被你打没电了。 等着吧,不听话连你都打没电。

  岳子行当然清楚谭璐要和他谈什么,所以心情变得越发迷乱。前天夜里从沈阳回来后,他就已经坐卧不宁了。那个精神出了问题并被家人接走的女孩,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倪约。他找倪婉核实情况,因为倪约若是被家人接走,倪婉会很容易打听到消息,可倪婉手机关机,跑到她公司一问才知道她去了日本,下周才能回来。焦急无耐中,他将满腔愤懑撒到了焦三喜头上,咬牙切齿地骂,姓焦的,如果倪约有个好歹,我他妈整死你。

  岳子行回到办公室,见程辉和菜菜小声商量着什么,就转悠到财务部,对低头忙活的老张说,一滴油没卖,你有啥帐可算的?老张说,算算公司黄了咱们能得多少赔偿金。岳子行两眼放光地说,算出来了么?多少?老张乜了岳子行一眼说,傻小子,大人说啥你都信。

  岳子行嘻笑着回到部里,发觉程辉和菜菜都在盯着他看,就说看什么看,再看收费了啊。程辉说,笑笑可以,一收费性质就变了。气得岳子行乐也不是,恼也不是。

  程辉和女友周二刚从香港飞回来,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赴澳签证。程辉给岳子行和菜菜都带了小礼物,是萧雅轩最新专集的正版CD。岳子行知道程辉私下里会给菜菜别的礼物,至于是什么宝贝就不得而知了。程辉闭口不谈香港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岳子行就喜欢他这种天高云淡的作派。不象有些人,去趟铁岭也会搞得地球人都知道。 菜菜说,皮特你这么大了怎么还长青春豆啊?岳子行用手在脸上一摸索,发现左脸蛋上不知啥时起了一个大疙瘩。菜菜说,看样子还在发育。程辉说,是发“欲”吧。说完和菜菜一起坏笑。岳子行说,我家自留地里的活都干不过来,正想往外承包呢,还发哪门子“欲”呀。 三人都吃吃地低笑。程辉笑罢小声对岳子行说,皮特,我过两天就交辞职信,大概十天以后离开公司,下月就走了。我正在策划一次狂欢,到时不狂不欢决不罢休,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岳子行说,要远走高飞了,可喜可贺,可你这一走,扔下我和菜菜怎么活呀。菜菜不咸不淡地说,离了他地球照样转。岳子行说,那不对,他走了革命没法干。

  程辉的即将离去使办公室弥漫着落寞和伤感的气息。最落寞和伤感的人应该是菜菜了。不管她和程辉的办公室恋情进展到何种程度,也不管她的交友思想如何前卫如何洒脱,她脸上淡淡的酸楚和惆怅都无声地表明,她对这场早已预见的别离不会无动于衷。岳子行的心情则比较复杂,即为少一个工作上的竞争对手而窃喜,又为失去一个不错的同事而惋惜,还为身边有这么个牛逼人物而陡添妒意。 程辉对岳子行说,菜菜正在办加国移民呢,估计明年就大头朝下了。你还在国内混个什么劲儿呀,听我话,能走就走吧。 岳子行说,老子的队伍已开张,三个人哪,哪能象你们说走就走?你们都飞向天堂吧,我愿意在地狱站岗。 程辉叹道,皮特,你完了。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岳子行说,完就完吧,人生自古谁无完啊。说罢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微笑作潇洒悠闲状。其实他心里被程辉的那句话刺激得倒海翻江。感情焦头烂额,公司前途未卜,他真的就这么完了么?

  下班时程辉想请吃饭,岳子行和菜菜都谢绝了。今晚刘大昆邀请岳子行去他家小坐,要畅谈理想和爱情,还特别嘱咐岳子行带上特特,说很长时间没见小家伙了挺想的。岳子行以为这次“峰会”与苏舞柳有关,就答应携爱子“出席”。 岳子行走出宏誉大厦,目光不自觉被香格里拉大饭店吸引过去。他想象着倪婉也下班了,正款款走过酒店大堂。她香艳袭人,步姿淑雅,引得不少西服革履怅然张望。 2

岳子行先回了趟家,接上儿子就往刘大昆家去。 冯筝隐约猜到了刘大昆的用意,心中又喜又忧,不知两个男人会谈出什么结果。她给特特穿得漂漂亮亮,叫他出门听爸爸的话,别乱跑,别乱要东西。岳子行很少单独带孩子出门,她不放心,反复叮咛他到过马路千万要小心,哪都看紧孩子。

  刘大昆买了几瓶啤酒和一大包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外加一个可以变形的恐龙玩具,又在一家社区饭馆订了几个菜,吩咐一个小时后送到家里。他离婚后食欲大损,平时一个人又懒得做饭,时间一久就荒了厨艺。今晚岳子行带小公子登门,他不能怠慢又不愿动火,只好如此偷机取巧了。

  刘大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出面替冯筝说话。他以前没少劝岳子行,让他尽早在冯筝和谭璐之间做个取舍,并且倾向于取冯舍谭。可岳子行总拿刘大昆的话当耳旁风,说轻了不疼不痒,说重了又伤和气。这回刘大昆甘当说客,早把个人脸面置之度外。他觉得岳子行在感情的歧路上越走越远,作为朋友他不能再听之认之。当年是他带着刚下火车的冯筝去找岳子行的,所以眼见善良无辜的冯筝在火坑边挣扎,他自认难逃干系,也不忍心再袖手旁观下去。他知道,如果他不帮冯筝,恐怕不会有人能帮她了。虽然,他同样理解和同情谭璐,也希望她能修成正果获得幸福,但从个人情感和社会公德两方面看,他更愿意让冯筝找回自己的美好生活。

  岳家父子驾到。刘大昆抱着特特一顿猛亲,把零食和玩具都堆到他眼前。特特见到疼他宠他的刘大大虽然很放肆很开心,但爸爸不吐口,他还是不敢随便受人之物。岳子行说,拿着吧,快谢谢刘大大。特特听话地谢过刘大大,这才欢天喜地地接过东西,又吃又玩煞是快活。岳子行说,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刘大昆说,话少好呀,省得象你整天胡说八道。岳子行问,你咋知道他爱玩恐龙?刘大昆说,我买前问了,人家说现在的孩子都好这个。刘大昆看着特特长大,对他感情颇深,平日没少在他身上花钱。

  饭馆把所订饭菜送来了。宾主二人边吃喝边聊天。特特没吃几口就饱了,捧着刘大大给的一听可口可乐喝个没够。岳子行说,冯筝说小孩子喝碳酸饮料不好,在家根本不让他沾可乐的边儿,到你这儿敞开肚皮喝了,看把他美的。刘大昆说,冯筝照顾孩子真是没说的,有这么个好老婆,你省老心了。岳子行说,是啊,不然要她干嘛呀,再说她也只能干这点儿活。刘大昆说,这话我不爱听,你能干点儿啥呀,人家凭啥要你呀。岳子行干了半杯酒说,我能干点儿啥呢?想发财发不了,想升官儿升不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饼材。不过我就这德行,爱要不要,我他妈谁也不稀罕。刘大昆说,刚喝就高了,不至于吧。岳子行说,早着呢,万里长征刚走完第一步。

又喝了一会儿,刘大昆见特特离桌去玩了,就说,这孩子真可爱,生在你家算他的福气,若是生在我家,有爹没娘的,就惨啦。岳子行说,你得加紧再找一个,屋里没女人就是不行,看这家乱的,吃饭还要从饭店端。刘大昆说,再找一个谈何容易。岳子行说,还跟我保密呀,女三号不是让你给笑纳了么?刘大昆说,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岳子行说,那立即展开强攻,还等个六呀。刘大昆说,周三请她吃饭了,仔细接触后感觉不如以前。岳子行问,你们都是咋接触的呀,零距离了吗?刘大昆说,你又想歪了,我们是心灵接触。岳子行说,你小子肯定还在想蓝青,要不怎么见她就跑?你老想着她,怎么可能对别人有感觉呢? 刘大昆拉开长谈的架势说,就算我不想蓝青,也很难和别的女人从心灵上亲近,因为我老是用一种悲观、怀疑、提防和恐惧的眼光看她们,她们也用同样的眼光看我。我觉得大多数人首婚是为了爱情,而再婚是为了生活。这太无聊。我宁愿复婚,也不愿再婚。 岳子行说,你也算跨世纪的青年,可思想却又旧又烂,听起来象老教授讲课。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想给我上课吗? 刘大昆说,我请你来,好酒好肉伺候着,还免费让你闻道解惑,偷着乐吧。我离过婚,看问题肯定比你深刻。我觉得,一对相爱过共苦过的原配夫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轻言离婚。挽救婚姻比毁灭婚姻、重建婚姻更有价值。况且,挽救婚姻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婚姻双方如何能够不自私、不逃避、不放任。老岳,三思啊。 岳子行纳闷道,这都是从哪本书上背下来的啊?大昆,你今儿是怎么了?神道道的,吓人。 刘大昆说,我是想让你好好珍惜你的家,别给两个人和孩子留下遗憾。 岳子行警惕地问,冯筝给你说什么了? 刘大昆说,和冯筝没关系。我这么说完全是痛定思痛,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老岳,放弃谭璐,和冯筝好好过日子吧。我知道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可我必须说,你也必须听。冯筝大老远来跟着你不容易,你可别伤过人家的筋,还要伤人家的心。 岳子行沉脸道,你连自己都没管好,还来管我。 刘大昆说,正因为我没管好自己,才想管你呢。也就是你岳子行,别人我还懒得管呢。

岳子行一口将杯中酒干掉,用餐巾纸随便擦了把嘴,就到客厅里坐着抽烟去了。刘大昆知道岳子行生气了,也不怎么在意,跑到客厅里逗特特完。岳子行默默抽完一支烟,忽然说道,我 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不想伤她的心。 刘大昆立刻回道,你还不如早点儿伤她的心呢,现在她岁数大了,资本没了,还拖着个孩子,让她怎么重新开始?你记着,离开谭,只伤一个人,离开冯,会伤四个人,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岳子行冷笑道,我还真就不信呢。 刘大昆有些激动地说,信不信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这样对冯筝。我知道你早就想离婚,可现在不是还没离吗?没离你天天给人看什么脸子?在其位谋其政,扛一天枪就要站好一天岗,这才算男人。 岳子行气道,肯定是她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刘大昆正色道,是又怎样?我可告诉你,回去不准为难她,否则我刘大昆没你这个朋友,不信你试试。

  岳子行没吭声,又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吞吐。特特说,爸爸,妈妈只准你在阳台抽烟,你怎么忘了?岳子行掐灭烟,对特特说,来宝宝,到爸爸这儿来。特特乖巧地走到爸爸身边。岳子行将孩子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和他贴脸蛋儿,眼睛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象在发愣,又象在思考。 刘大昆说,还用再给你补补课吗? 岳子行说,不用了,求你了,换个话题吧。 那你愿说啥就说啥。 说说你和女三号。我都不怎么上心,你瞎搅和啥呀。 我也给你上一课,趁早对蓝青死心吧,她不可能回来,而且,即便是愿意回来,也不值得你接纳。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可能回来? 我看你们俩的节目,你看我们仨的节目,清晰度一样。

  刘大昆闷头在客厅里来回度着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脸色阴沉嗓音沙哑地说,操他妈的,她快结婚了。 这没什么奇怪,我就知道她闲不住。 我必须阻止她。 胡闹,那是犯法。 可总得想想办法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给别人当老婆。 办法有的是,可我不会帮你。你为那个娘们上火,不值!  3

  路尔公司的情况依然糟糕,看不出丝毫柳暗花明的意思。下午快下班时,斯文森找岳子行谈话,让他尝试利用一些非常手段帮助公司取得营业批文,比如请客送礼搞搞腐败什么的,总之是搞流氓公关。在这之前,菜菜和程辉都领了令牌拍马而去,一个向船燃公司吹参股经营风,一个做润滑油市场调查,为公司寻找新的生存机会,剩下岳子行闷闷不乐,怀疑受了老板的冷落。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岳子行发现程辉和菜菜都不见了,一看表才知道已经下班快一个小时了,不禁叫苦不迭。他和谭璐约好今天下班后去桂林路小屋,现在迟到了,自然害怕谭璐拔他的罐子。岳子行给谭璐打手机,谭璐说,我正收拾屋子呢,你要来就快来,不来拉倒。

  岳子行现在真的很打怵见谭璐。她已经提过两次了,说要和他谈谈。他知道她想谈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昨晚,刘大昆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劝他厮守冯筝放弃谭璐,令他心烦意乱左右为难。他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了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在等待中选择,不如说是在麻木中逃避。眼下,冯筝和谭璐仿佛两把利剑将他逼至死角。他无法再等,也无处可逃,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紧要关头。 然而,他这个决定依旧万难做出,从前是取谁舍谁进退维谷,现在却恍然觉得谁都没有选择的必要了。这是他第二次产生这样的念头。第一次是在和谭璐为一件琐事争吵之后,他愤然自问,我和冯筝不能执手白头,和谭璐又怎能天长地久?当时这个念头吓了他一跳,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无耻。而这一次,他竟有了几分坦然。岳子行和谭璐的不了情缘有太多的美丽也有太多的悲伤,几度风雨之后已有春华悄逝山穷水尽之嫌。而岳子行和冯筝更象是到了穷途末路,激情早被漫长无聊的婚姻生活消耗殆尽,继续在一起生活只能算是苟延残喘。面对两份鸡肋般的感情,他该何去何从呢?

  昨晚从刘大昆家出来,岳子行没有马上带孩子回家,而是到人民广场看了会儿夜景。冯筝找刘大昆做他的工作,使他大为光火,如果不先在外面消消气,他一进家准能和冯筝剑拔弩张。此刻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仔细想想边发觉和冯筝根本就没有吵架的必要,因为吵架不解决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望着灯火通明的医大附属一院,岳子行想起了当年冯筝在这家医院生特特时的情景。那天,冯筝进产房五个小时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岳子行在产房外站肿了脚,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哭叫,就心急如焚地央求大夫给她做剖腹产。冯筝做完剖腹产,一个护士对岳子行说,你老婆命真苦,辛苦了五个小时,还是挨了一刀。听得岳子行心如刀绞。追忆往事,岳子行无奈而伤感。夫妻失和,他认为他和冯筝都没有错,错就错在生活残酷无常。人世间的生活,就象一只黑手,心怀叵测地支配和改变着每个人的命运,阴险,霸道,不露声色。它时常会将你丢在十字路口,表面上让你自己选择方向,其实你什么都决定不了,东南西北怎么走都是圈套。

  岳子行赶到桂林路小屋时,见谭璐正在擦窗拖地,看起来象个劳碌的家庭主妇,就大咧地说,省省吧,这破地方有啥可收拾的。 谭璐说,破地方你别来呀。 你瘦了,减肥呢还是生病了? 中医说我神经衰弱消化不良。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你心里还有我呀,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呢。不用去医院了,我知道自己咋回事儿,我这是心病,治不好的。 心病?是我还是何处长冷落你了? 我巴不得他冷落我呢。 他没冷落你就好,社会上说共产党的干部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看来他还算个好官儿。 去你的吧,你不是党员,还不是照样基本不用冯筝。 我是群众,群众有群众的难处。

  说话时,谭璐忙完了手中的活。两个人脱鞋在床,例行公事般地拥吻,可情绪都不高涨,动作也很轻缓。这一次,他俩没有象往常那样一见面就做爱,好象都累了,也好象都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谭璐说,今年十一怎么过,想好了吗? 岳子行说,在家猫着,好好休息一下。 岳子行和谭璐这几年曾在十一期间出游过三次,分别去了烟台、千山和丹东。他们也想跑远点儿,可那很费时间,各人都是对家里撒谎请假,怕时间长了引起怀疑。今年十一岳子行不想和谭璐出门了,觉得没啥大意思,哪都是人山人海,花钱赚罪受,还提心吊胆。 岳子行笑道,闹了半天就谈这事儿呀。 谭璐没接话茬,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严肃地说,他要我摘环儿,催了好几次,前天还吵了一架。 岳子行沉吟半晌,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摘就摘吧,有啥怕的。 谭璐急道,你这个白痴,他想要孩子呀。 岳子行问,你咋想的? 谭璐干脆地说,我不想要。 岳子行说,你不是喜欢孩子吗?你已三十出头,再晚就不好生了。他愿意要,你就支持一下嘛。 谭璐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岳子行干笑两声,半倚在床头认真地抽烟。

  谭璐早知道岳子行会这么说。她跟了他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爱情之花日渐枯萎却无能为力。她今天和他谈,并不奢望他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谭璐不满地说,我只是说不想生,也没说和你生,看把你吓的。 岳子行说,你这么说就冤枉我了。怎么说这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而且还事关重大,我若是胡说八道,岂不要遭报应。 谭璐说,别说这些没味儿的话,我不爱听。再问你一句,到底管不管? 岳子行说,你叫我怎么管? 谭璐说,你不管有人管,到时你可别后悔。 岳子行说,我知道追你的人多,跑到上海去的那个姓周的不就是现成的管理员嘛。你当然可以让他们管,我嫉妒归嫉妒,但没意见。 谭璐照着岳子行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气咻咻地说,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乌鸦嘴。 岳子行哎哟一声叫道,住手,怕你还不行嘛。 争了几句,两个人就相对无言了。小屋很静谧,空气中凝结着哀怨和凄凉。许久,谭璐说,其实我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我不再一天到晚尽想着怎么抢人家的丈夫了。我之所以和你谈,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多么期望你能阻止我和他生孩子,多么期望听到你说你爱我,你想娶我,哪怕是一句假话也好啊。可是,你什么都没说。你几年前能说,现在怎么就不能说呢?言罢,扭头望着别处,眼中泪光隐现。 岳子行摇晃着谭璐的头说,傻瓜,我不是在开玩笑嘛。 谭璐嘴角挤出一丝苦笑说,别叫我傻瓜,我已经变聪明了,也别和我开玩笑,我笑不出来。说完,她下床穿鞋,拎上坤包风一样地离去。 岳子行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上,听着谭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寂寥地回荡,象远去的鼓点。当谭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的时候,岳子行颓然倒在床上。一个为浪漫透支了快乐和自由的男人,终于流泪了。

4

刘大昆找岳子行谈话以后,岳子行对冯筝的态度有所缓和,下班后回家早了,话也比以前多了。冯筝没想到电台“午夜星河”节目主持人的招法这么灵,着实激动了好几天。可她哪里知道,丈夫心底的冰霜一点儿都没有融化。他其实是听从了刘大昆的劝告,在强迫自己当一天和尚就撞好一天钟,脸上笑着,心里却冷着,在家待着,魂儿却在外面飘着。他要认真考虑一下他和妻子的过去和现在,想想家再想想孩子,然后作出一个是走还是留的决定。他不想让冷战的硝烟迷住双眼,干扰心智,进而再犯一次错误。年轻时他已经错过很多次了,这一次绝不能再错。他现在不需要冷战,他只需要时间、思考和勇气,用来做一个重大的人生决策。

  丈夫的心似乎收回来了,家里似乎又有了祥和与欢乐,冯筝的心一天天轻快明朗起来。经历过风雨,才珍惜彩虹。冯筝在总结生活经验的基础上自纠缺点,并努力尝试改变自己,希望通过改变使自己完美,从而留住丈夫的心。她不再当着岳子行的面换衣服,那样会破坏女人的神秘感;不再穿着从前的旧衣服干家务,那样看着很象个佣人;不再在双休日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在家里活动,那会显得太老太丑;不再在岳子行睡觉时开着床头灯看书,那样会影响他睡眠;不再在岳子行面前抱怨什么,那样不但不起作用还会惹他心烦。她看完电视广告按图索骥买了一个脂肪运动机,一有空闲就捧着它在肚子和大腿身上推来推去;她买了两个美胸的新潮乳罩,还有几件好看的新衣,穿着它们在岳子行眼前晃荡;她跟着组里的女老师去做了头发,看上去又年轻又漂亮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依然美丽;她开始培养和丈夫相同的爱好和兴趣,他看足球她就跟着看,他打游戏她就学着打;她经常过问路尔公司的事情,帮岳子行想办法,给他宽心解忧。她甚至打算送特特去福音音乐学校学吉他,岳子行上大学时爱弹吉他,工作后却再未碰过,让特特学吉他是想延续岳子行曾经的一个梦,能够让他在辅导孩子弹奏时多亲近孩子,多想着家。

  岳子行感觉到了冯筝的良苦用心,也给予了一定的关注。但冯筝觉得岳子行的反应不够热烈,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岳子行给冯筝提过两次否定意见。一次是冯筝想把头发染成深棕色时,刚和岳子行商量两句就被他果断否决。另一次是冯筝新买了一条蓝色一步裙和一件白色真丝衬衣,在家试穿时被岳子行大声阻止,说从今天起永远不要穿这两件衣服。冯筝生气地问为什么,岳子行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冯筝说新衣服一次都不穿多可惜,岳子行说这身衣服太难看,你马上去退掉,不给退就换成别的颜色。冯筝纳罕,岳子行从来不关心自己的穿着,也极少主动发表看法,这次怎么大惊小怪的?衣服是她在胜利广场买的,等她去换时,在蚁穴般的地下迷宫里竟找不到卖货的摊位了,只好拿回家放好,心想哪天我高兴了就穿出去,管你喜欢不喜欢呢。

  变化中的冯筝在鲁一捷眼里却是光彩动人的。冯筝每次带特特去上游泳课时,鲁一捷都要热辣辣地盯着她看,好象在欣赏一幅稀世名画。鲁一捷的眼神宛如湖边的垂柳枝,微风动处便轻拂在冯筝平静的心灵之湖上,荡起一圈圈幸福的涟漪。在这个大男孩面前,冯筝觉得自己变年轻了,逝去的青春和梦想隐约还在手心里握着。她害怕看到鲁一捷,又热切希望看到他。每次上课前,她都要好好吹一次头发,穿上最喜欢的衣服,上课时更要下到池子里陪孩子练习,期待鲁一捷忙里偷闲辅导自己。上完游泳课,她又在若有所失中领着孩子回家,并盼望下一节课快些来临。

  冯筝变俏在学校也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不少男女老师除了多看她几眼外,都还暗自琢磨她青春焕发的动机。高老师更是骚动不安,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冯筝办公室里跑,仿佛冯筝是在为他而“容”。 学校本周六组织教职工到棒槌岛游玩。通知可以带家属,却没几个人带。冯筝本来想带岳子行和孩子一起去,可岳子行不想去,还不准特特去,说带孩子不方便,也容易发生意外。结果冯筝一个人去了,和同事玩得非常开心。她的游泳技术在鲁一捷的指导下已小有所成,在浅海里游得轻松自如,象一条初现大海的美人鱼。高老师头一回看到泳装版的冯筝,她玲珑的曲线和白皙的皮肤令他无限神往。可高老师是个旱鸭子,无法下到水里接近冯筝,只好企鹅一样坐在岸上,酸溜溜地看着几个男教师围着冯筝打转。

  下午三点多,教师们乘学校包车返回市中心,在中山广场下车后各自散去。冯筝正要坐十五路回家,高老师走过来和她搭话。两人站在路边聊了十多分钟,都是本次海边活动的趣闻乐事。 高老师说,你今天可是大明星呀,在海里简直是众星捧月。 冯筝说,别开我心,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多的是,我算什么啊。 说真格的呢,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别瞎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不说了,再斗胆请你一次,找个地方坐坐吧。 不行啊,他们爷儿俩在家靠了一天了,得赶紧回去舞弄舞弄。 你爱人连自己和孩子都照顾不了? 他甩手掌柜当惯了,我不在家他真得麻爪。 以前你爱人到学校找你时,我见过他两次。挺利索个人,怎么不会持家呢?唉,他找了你真是享福了。 其实他做饭洗衣啥都会,刚结婚时样样都干,只是现在懒得动了。 让他在家锻炼锻炼也是好的,以后家里总不能指着你一个人吧。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去跳会儿舞,就一个小时,啥也不耽误。 冯筝犹豫片刻就答应了,心想去舞厅听听歌散散心也好,都说高老师舞跳得好,跟他学几步,还能瘦身美体呢。

  高老师领着冯筝进了市新华书店舞厅,门票两元,来玩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两人进来时正赶上舞场休息,场内震荡着迪士高舞曲,投影里尽是外国三点浪妹。不一会儿乐队上来演奏了,大家又乱糟糟地开跳。说是乐队,其实只有鼓手和键盘,半道还有个吹笛子的上来乱吹一气,一会儿吹蒋大为的《骏马奔驰保边疆》,一会又吹郑秀文的《天衣无缝》,不伦不类的。

冯筝在大学里跳过舞,所以高老师带她并不费劲。两人一边跳舞一边聊天。冯筝的腰被揽得很紧,胸脯也几次被高老师有意无意地碰到,她感到窘迫,却不好意思说。高老师很兴奋,谈兴正浓,舞步也夸张。不久,高老师的身体离冯筝越来越近,话题也开始涉及到家庭和感情,处处表现出对冯筝的关心。冯筝不喜欢谈感情上的事,敷衍一阵子后就不做声了。

  跳慢四的时候,舞场内灯光忽地暗了,舞客们一对对地贴在一起,不再四处游走。高老师右手按在冯筝的腰臀处,左手扶在她右肩,悄悄地用力,使冯筝几乎陷落在他的怀里。冯筝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紧张得象只被俘的小猫。舞曲缠绵,灯光暧昧,男人体贴,冯筝不禁有些眩晕。等她清醒过来时,发觉高老师已经完全抱住她,一张大脸沉重地压在她的头顶,两只手在后背和腰间缓缓地揉摸。慌乱中,她用力推开高老师,匆忙说了句对不起我该走了你自己好好玩吧,就转身跑出了舞厅。 高老师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冲着冯筝的背影骂道,你他妈的装啥呀。他的声音被舞曲压着,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见。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1

谭璐这几天往娘家跑得特别频,母亲的颈椎病加重了,她领着老人家去了两趟医院,又帮着干些家务。谭璐只在逢年过节时回娘家,平日若是父母不叫就懒得回去。谭璐和何铁犁的婚姻不怎么幸福,她把一部分责任推到了父母身上,认为他们当初如果不轻视岳子行高看何铁犁,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份田地,因此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随着年龄的增长,谭璐明白了很多事理,也懂得了父母的苦心,回娘家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母亲这阵子总是劝谭璐尽早生个孩子,说她都三十岁的人了,再拖下去就太不象话。谭璐理解母亲的心情,心里虽烦,嘴上却不说什么。母亲说,妈知道你的心思,所以这么多年从未逼过你。可你老大不小了,很多事情也该看得开了,铁犁这么能干,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瞎寻思个啥呀。 何铁犁确实能干,三十多岁就有房有车,近来刚从党校回来就升了处长,简直都能呼风唤雨了。然而,谭璐对何铁犁的成功很不以为然。她反感官场的那些破事儿,认为不勾心斗角大耍手段很难脱颖而出。何铁犁经常在外面应酬,回家后电话打个不停,还总有人登门拜访,一进屋就和他躲在书房密谈。谭璐不喜欢他这样,回来晚了、电话多了、招人来了都会不高兴。时间一长,他圈里人都知道他老婆的脸色不好看。他为了照顾谭璐,也为了自己行事方便,去年在星海湾买了一套一百七十多平米的大房子。谭璐只要呆在自己的生活区里,他怎么折腾都影响不到她,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只是时间一久,空间有了距离也有了,夫妻间的生疏又多了一层。

谭璐从母亲口风里猜到,何铁犁背地里没少给老太太做工作,由此推测他会很快向她提出生育问题。何铁犁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她都象是被逼到了悬崖上。她不想要孩子,可她只能拖延,不能直说,直说就等于摊牌,后果可想而知。其实任何后果她都不怕,她只是想在确定应对之策前弄清岳子行的态度。 所以,谭璐上午给岳子行打电话,想约他出来好好谈谈。可岳子行情绪很糟,她就没好意思提这事儿。岳子行说冯筝偷看了他的手机,可能记下了她的手机号码,要她以后接到陌生女人的试探电话时严加注意。谭璐讥讽道,你别闹心,她偷看了你的手机,我偷看了她的丈夫,两下扯平了。放下电话,谭璐的心情阴转小雨。冯筝偷看一下岳子行的手机就把他吓成那样,难道冯筝真的对他还那么重要?难道他真的没什么指望了么?

今晚何铁犁又回家晚了,显然在外面喝完酒又去洗了桑拿,胖脸红扑扑地闪动着满足的光彩。谭璐已洗漱好了,穿着睡衣在大厅看电视,见何铁犁进门也不理他。何铁犁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又让你独守空房了,没办法,那帮人也都是少壮派,不能不给面子。 谭璐说,我也没批评你,你心虚啥。 何铁犁说,还是批评的好,你不批评我心里不踏实。说完,换了睡衣,和谭璐拥坐在一起。 谭璐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家里有四间卧室,两口子各住一间朝南的。平时,何铁犁若是回家早,就跑到谭璐房里睡,若是回家晚了不敢吵醒谭璐,就到自己房里睡。吵完架就更不用说了,各睡各的,互不往来,直到一方服软。 何铁犁跟着谭璐进了卧室,爬到床上揽住她问,咋又不高兴了? 谭璐说,你身上那么脏,不洗澡不能碰我。 我刚洗完澡,干净着呢。 正因为你在外面洗澡了才脏呢。人家的浴衣穿了,人家的包房躺了,人家的小姐碰了,你说脏不脏吧。 瞧你说的,我是浴衣穿了,包房躺了,可小姐免了。我一个国家干部,还知道什么叫洁身自好。再说了,那些小姐哪能赶上我老婆呀,看都懒得看。 谭璐使劲掐了一下何铁犁说,好啊你,竟敢拿我和小姐比,找揍呀,小姐比我漂亮你是不是就能多看两眼,看着不过瘾再动动手? 你说哪去了,我是那样人吗? 不是就好,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只要在外面洗了澡,回来就再给我好好洗一遍。我信得过你,可信不过那些地方。报纸上说,男人只要在外面洗澡,就什么病都往家里带,最次也是个脚气。 何铁犁拗不过谭璐,就一脸无奈地出去洗澡了。 谭璐倚在床头看小说,刚看完一页,何铁犁就进来了。他没穿睡衣,只穿着肥大的短裤,将军肚象妇女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样子甚是滑稽。 谭璐笑道,你看你现在胖得跟个球似的,谁相信你以前是个军人。 唉,当兵的时候亏透了,不补回来哪行。 可你补大了,补成猪崽儿了,小心连高血压糖尿病都补上了。 除了前列腺炎,我啥病都不怕。 何铁犁说笑间就开始和谭璐亲热。谭璐不喜欢跟何铁犁做爱,可这是她的义务,不做也不行。做爱的时候,她一定要把灯关掉,而且心里一定要想着岳子行,这样就不会很难受。好在何铁犁不象岳子行那么刚猛持久,闭会儿眼睛也就过去了。办完事儿,两人都去洗了洗,然后回房躺着说话。 何铁犁说,我看还是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我不在家时你也不闷了。 谭璐没有应声。何铁犁早就动员她生小孩了,可谭璐不想生,又不能直说,只好编出一堆暂时不要孩子的理由,大前年是没心理准备,前年是考注会没时间,去年是工作太忙顾不上。今年呢,今年该编个什么理由呢? 谭璐不爱何铁犁,和他结婚完全是昏了头。婚姻是一面照妖镜,可以让夫妻二人看清自己,看透对方。婚后不到一年,谭璐发现自己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可木已成舟,为时太晚。谭璐本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就着过了今生,可万没想到她和岳子行还能鸳梦重温。

那一年,还是一个夏天,大连搞国际服装节狂欢游行,谭璐和林丽晨结伴穿梭在花如海歌如潮的人民路上,争相追看花车上的各国模特和各界名流。谭璐不小心和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抬头只看了那么一眼,思想就凝固了,身体也僵住了。那个男人正是分手后多年未见的岳子行。他们曾经相遇在茫茫人海,演绎出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最终却各自成了别人的枕边之人。这一次,他俩又在人海茫茫中邂逅,仿佛有天神指引着,也仿佛被命运锁定着,无论分离得多么久多么远,都会在这一天这个地方重逢。谭璐记得当时阳光从岳子行的背后照射过来,使他显得朦胧而亲切。他比以前黑了,瘦了,头发也很长,虽然看起来象那种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人,但也多了几分英气。谭璐在这一瞬间预感到,自己的人生终将被这个男人改变。从那以后,他俩心中熄灭的爱情之火重又燃烧起来,昔日恋人变成了情人,谭璐的离婚念头也一天比一天强烈,自然不会考虑生孩子的问题。

等了一会儿,何铁犁说,你怎么不说话? 谭璐说,刚消停下来,你又提这事儿,以后再说行不? 何铁犁说,总是以后以后的,以后是什么时候?你注会不考了,工作不忙了,买了大房子,我又升了职,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不养孩子干什么嘛,天天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过个什么劲哪。 谭璐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要孩子你就不过了? 何铁犁说,我哪敢有那意思,只不过是跟领导发发牢骚。 谭璐缓和口吻说,我胆儿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想起生孩子就怕得要命,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何铁犁说,那你好好想想吧。你是搞财务的,这笔小帐应该能算开的。我回去睡,不打搅你算帐了。 何铁犁下床回自己房里去了。谭璐松了口气,可心头的重负却怎么都卸不下来。她躺了将近一个小时,心乱得无法入睡,就开了灯,给林丽晨打电话。她习惯了大事儿小事儿都她说,就算得不到什么意见,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林丽晨喝多了,说话支离破碎。 谭璐担心地问,你在哪儿?要不要我去接你? 林丽晨说她在街上,有人送她回家,叫谭璐别担心。说话的时候,手机似乎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谭璐紧张地喂喂了两声,接着又听到林丽晨说,没事儿,是手机摔了,不是我摔了。 谭璐说,听我话,你把电话给你身边的人,我有话说。 一个男人说话了,不是那个导演的声音。谭璐让他快点把林丽晨送回家,出什么差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男人不满地说,哟呵,你好大口气,林丽晨也没这样跟我装过,你一边歇着吧。 林丽晨抢过手机说,行啦,我没事的,他也喝大了,你别介意。晚安宝贝儿,今夜使劲儿想我吧,那样我就会梦见你。 谭璐说,那个男人好粗俗,你离他远点儿。话音未落,林丽晨已经收线了。谭璐更加没了睡意,想想自己的伤痛,再想想林丽晨的辛酸,觉得这个世界虽然浸泡在爱情之中,但真正幸福的人却好象没有几个。

2

岳子行和冯筝昨晚吵过之后,当即就谁也不理谁了,似乎又陷入了冷战泥沼。冯筝冷静下来想,岳子行这样对她,一定是感情出了问题,如此耗下去非坏事儿不可。教导组里的一位女老师和爱人是有名的模范夫妻,女儿都快升初中了,可前几天竟然不明不白地离了婚。想想他们,再想想刘大昆和蓝青,冯筝终于意识到,天底下没有保险的婚姻,如果夫妻双方在矛盾和问题面前都听之任之的话,那结局就无需多想了。

  冯筝准备晚上和岳子行好好谈谈,看看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她从下班等到深夜,岳子行也没回家。冯筝在失望和痛苦中给岳子行打手机,心想这回我不怕你,看你能把我吃了。 岳子行一整天都没精打彩。昨晚吵架时,他本想把火烧得旺些,最好把他俩都烧糊涂,说出离婚之类的话来。离婚的话太伤人,不逼急眼不撕破脸不气糊涂不下狠心,他根本说不出口。他很想说,却不敢说,也没机会说。冯筝从来不会让他火到那种程度。她一哭,他就蔫,连骂人的底气都没有。

  岳子行下班后没回家。他从宏誉大厦走到港湾广场,经三八广场一直走到桂林路小屋,进屋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刻意劳己筋骨,心里的痛楚仿佛就能减轻些。 岳子行半躺在床上,一边闷饮着上楼前在小店买的五罐啤酒,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他觉得和冯筝闹到现在,在一起已没多大意思。即使没有谭璐,他也无法安心和她过下去。他俩的婚姻就象港湾广场上那艘供人观赏的大帆船,虽然看起来华美,却已无法远航。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不想过下去,也没勇气离婚。他和那几只被他捏扁的易拉罐一样空虚落破,茫然无措。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人特别容易醉。岳子行把五罐啤酒消灭完,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他把头拱进枕被之间,嗅着缕缕清香。那是谭璐的气息,清淡而绵长。他想她,却又不想让她来。他害怕现在的孤独,但更怕有人打扰。

岳子行在谭璐的气息包围中沉沉睡去,直到手机响了将他惊醒。 屋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几点了。岳子行躺着没动,臃懒地掏出手机,没看来电就接听了。电话是冯筝打来的。她冷声问道,岳子行,这个家你今晚回还是不回?她的声音有点儿抖,挟着怒气和怯意。 岳子行不紧不慢地说,回能怎样,不回又能怎样? 冯筝愣了一下说,好你个岳子行,我冯筝哪点对不起你?你说我背后搞小动作,我倒想知道我都干什么了,你说,你说呀。 我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你自己心里没数,还挺横啊。 那你就是欺负人! 欺负你能鸡巴咋的? 冯筝许久没说话。岳子行喂了两声,以为掉线了,正要关机,忽听手机里传来冯筝的啜泣声。他不再出声,心情复杂地听她哭。 冯筝渐渐止住哭泣,“呵”地一声轻叹,啥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岳子行一时没了主张。他忽然间很迷茫,很失落,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害怕什么呢?他似乎知道,又不甚明了。 岳子行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午夜时分。他静躺片刻,蓦地挺起身,摸黑离开小屋,跑到街上打了辆的士往家赶。他原想在小屋过夜的,可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他从来没有在和冯筝吵架后夜不归宿,这次若破了先例,说明夫妻关系恶化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以后就很难收拾了,为此他还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此外,他还被一股躁动不安的力量驱使,必须立即赶回家去。 路上,岳子行把车窗玻璃摇下,让午夜的冷风猛烈地涤荡自己。

  家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声息。岳子行进家后直奔卧室,打开床头灯,见冯筝搂着儿子安静地睡着,就暗暗松了口气。他到厨房下了两袋方便面吃了,然后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下,躺了一会儿觉得床又小又硬很不舒服,就硬着头皮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儿子睡在他和冯筝中间,使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

  冯筝打完电话一直没合眼。她蜷卧在床上,任忧伤和绝望蚕食自己,心灰意冷地等待天亮。然而她又害怕天亮,害怕天亮之后面对岳子行,面对未来的生活。岳子行回来了,她很意外,既高兴又紧张,立刻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她觉得男人只要回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她的心情不怎么沉重了,想把孩子抱回小屋,却迟迟疑疑挪不动身子。她就这样装睡着,躺累了也不敢翻身。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冲她挥舞橄榄枝,说一句话,拍一下肩膀,或是给一个小小的和解暗示。可是这一夜,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次日一早,夫妻俩照常起床、洗漱、吃早点、忙活孩子、出门上班,也照常没说一句话。他们同这座城市千千万万对夫妻一样,每天清晨都会振翅飞离共同的窝巢为一口食拼争,晚上再疲倦地双双飞回。冯筝今晨觉得夫妻间一下子生分了许多,害怕丈夫从此不再飞回。 冯筝心绪不宁地熬过了一上午。下午后两节没课,她按计划去一个女生家做家访。那个女生的父亲生病了,她为了照顾父亲一周没来上课。 冯筝在学校门口碰见了高老师。高老师说他反正下午没课,不如陪她走一趟。冯筝推辞了半天也没管用,只好让他跟着。她心情不好,怕高老师看出来,就强打精神和他聊东聊西。他俩在北石道街下了车,并肩往北面山坡上走。大连多山峦和丘陵,地势也如海面波浪起伏,很多楼房都建在山坡之上。

  那个女生的家不大,一进门就感到逼仄,没有装修的痕迹,摆设也简单陈旧。冯筝没想到学生家里会如此寒酸。从谈话中得知,女生的父亲早年从建筑公司下了岗,之后就干装修的零活,前几天在为人家安装铝合金窗时,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所幸伤得不太重。他在医院只住了两天就强行出院了。他没有医保,不舍得花钱。女生的母亲也刚下岗,由于工作不好找,就到金石滩帮渔民打鱼,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那儿离大连六七十公里,有些靠旅游业发家的渔民不想出海了,就雇外人打渔。这次家里出事,也没通知她。

  冯筝让女生安心在家伺候爸爸,至于拉下的功课,她会安排几个学习好的同学到家里帮着补上,临走还留下了五十元钱。 从女生家出来,冯筝心里很不好受。高老师说,生活就是这样,再漂亮的城市也有苦难和辛酸。可我们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别人吗?冯筝说,能管一点儿就管一点儿吧。 时间尚早,高老师建议走一走,冯筝同意了。他们从北石道街穿过白云山,一直走到体育场。高老师神情疲惫而灰暗,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心事。他大学毕业来到大连后,开始几年过得很艰难,好不容易成了家,日子却过得不舒心。 冯筝静静地听高老师讲自己的故事,很少插言。她早就知道高老师和爱人感情不好,却不便多问,也不想管人家的闲事儿。另外据书上讲,男人如果对女人倾诉不幸,那他对她一定怀有那种企图。冯筝怕高老师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想法,尽管心里面很同情他,口头却不作过多表示。 在体育场公交站点,冯筝要坐车回家。高老师说,小冯,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喝点东西,再多聊聊。 冯筝说,不了,我得去接孩子了。 冯筝感觉到了高老师眼神里的孤独。那种孤独,她也有,由所有的生活阴霾集结而成,沉甸甸的,压得人好累。但是,她不想跟眼前这个男人交换孤独,更不愿同他互遣寂寞。她的孤独是朵朴素的野花,从不展示给别人,她要让它在岁月中自生自灭。 冯筝上车走了,把高老师扔在了车站。

  其实冯筝并非不识人间烟火。她的社交面虽然很窄,可也遇到过几个对她有所表示的男人,有本校和别校的领导和教师,也有学生家长,其中不乏优秀之士,但她每一次都经受住了诱惑。她爱岳子行,爱儿子特特,有了这两个男人,她就有了一切,自然不会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动心。

  冯筝先到幼儿园接了特特,再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一手领着特特一手拎着菜兜回了家。特特自己在厅里玩耍,她就淘米洗菜做饭。她是个很节俭的女人,但在家里的饭菜上很舍得花钱。岳子行从上高中到结婚前一直都住宿舍吃食堂,饥一顿饱一顿的,早早得了胃病。她学了一手好厨艺,又舍得做好东西,目的就是让岳子行不再受亏待。 冯筝知道,岳子行刚来大连时吃了不少苦,最穷的时候,一顿只吃一碗一块钱的拉面,平时很少舍得喝啤酒。有一年元旦,单位食堂招待各届大学生,岳子行因为馋啤酒喝得太猛,不大一会儿就醉了。他害怕在领导面前丢人,自己摇摇晃晃地回宿舍,结果在公共汽车上吐了。女售票员骂他彪子,他出言顶撞,却招来司机的一通毒打,半道还将他撵下了车。每每想起他的这段屈辱经历,冯筝的鼻子就会发酸。那次醉酒激发了岳子行辞职脱贫的勇气。岳子行到了外企以后,经济条件并没有立即改善,因为他不得不攒八千块钱,用来赔偿原单位送他去镇江进修的花销,否则单位就不给调转关系。岳子行说这八千块钱花得值,游了趟江南讨了个老婆,怎么看都划算。

  冯筝一来大连,岳子行的生活就明显改善了。她照顾他的生活,精打细算帮他攒钱还债。冯筝想结婚,说两人在一起生活会更经济,攒钱也快些。岳子行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们领了结婚证,就在子弟学校分给冯筝的一间八平米的简易房里开始了婚姻生活,没搞什么仪式,只请刘大昆和朱旗等人上饺子馆吃了一顿饭。简易房冬冷夏热,自来水和厕所都在院子里跟人共用。家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副桌椅,最贵重的用品就是刘大昆和蓝青送的电烤箱,以及一台十四寸的二手彩电。岳子行对冯筝说,我以后加倍地补偿你,楼房、家电、钻戒、时装样样都不缺。冯筝说,有条件就补,补不上我也不挑你。你最值钱,你就是我的楼房家电,就是我的钻戒时装。

  结婚头两年的日子虽然清贫,但身心是快乐的。那份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热切而坚定,其幸福之感远远超过了美好生活本身。后来,岳子行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家里每添一件电器或家具,两口子都要激动好几天。再后来,岳子行贷款买了新房,还装修了一下,又添了宝贝儿子特特,美好的日子终于拉开了序幕。可是,和许多家庭一样,物质生活出彩的时候,情感世界却日渐苍白。不知从何时开始,岳子行对这个家越来越粗心冷漠了,夫妻间的隔膜和猜忌藤蔓一样爬满心头。也许,生活会稀释情感,或者,情感会自己稀释自己。 冯筝真的很怀恋从前简朴而快乐的日子。

  饭做好了,冯筝让孩子吃饭,自己则坐在饭桌旁发呆,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她不知道岳子行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他回不回来。  3

  下午在办公室干耗时,岳子行嫌时间过得太快。他不想那么早下班,反正今晚没打算回家。昨晚他本想在桂林路小屋过一夜,可最终泡了汤,令他今天一个劲儿地怪自己心太软。这次和冯筝翻脸,他并不想把她怎样。他只想通过夜不归宿向她表明一种态度,即这样的家不回也罢,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菜菜见岳子行情绪不佳,就出了一些脑筋急转弯逗他开心。程辉在旁边嘁呲咔嚓答对了好几个,岳子行一个正确答案也没转出来。菜菜说,皮特呀,你还没老呢,脑筋怎么锈成这样。岳子行说,我都“奔四”了,哪能和你们这些花骨朵比。言罢心下戚然。他混到这个岁数,要事业没事业要票子没票子,感情生活也一团糟,想想心里就发毛。

  岳子行正懊恼着,手机响了,号码很眼生,一接听竟是任紫月。她说,岳哥,不打搅你吧。岳子行说,不打搅,有啥事尽管说。边说边起身离开办公室,来到电梯间。 任紫月说,我和欣然已攒足了三千块钱,想早点儿还给你。 岳子行说,哦,谢谢,上次不是说了么,让朱旗转给我好了。 欣然不想让朱哥知道这事儿,说你也答应她了。 唔,我差点儿忘了。那这样,叫欣然送给我吧,她知道我们公司在哪。 我也知道,在宏誉大厦。岳哥,我请你吃饭请不动,想亲自还钱又不让,真的好生气。你架子再大也不能这样啊。 小任你误会了。芝麻点的事儿,你别整得那么隆重。我这个人,从小就怕人家欠我的人情,人家欠我,我见了人家反倒不自在。 咱俩正好相反。我最怕欠人家的,多欠一天都不自在。我下班后把钱还给你,这钱一还,咱俩就都自在了。 好吧,你说个地方,我下班后去找你。 我五点在宏誉大厦街对面的皮尔卡丹广告牌下面等你。 外面多热啊,你到宏誉大厦的大堂等吧。 不了,一进那样的地方我就窘得跟村姑似的。 通完电话,岳子行心想这个没有阑尾的小妹妹讲话挺有意思。

  下班后大家都走了。岳子行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然后给国内外的同学和朋友们群发了一封伊妹儿,简单问候和祝福了几句。他还单独给加拿大的哥们发了封伊妹儿,告诉他桂林路的小屋很好,电线完好无损,水管不漏,窗子不渗雨,地板没变形也没生虫。岳子行知道这都是谭璐的功劳,没有她的照料,那破日本房早完蛋了。他平时难得有心情和时间给他们写伊妹儿,忙完这些,竟象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四点五十分,岳子行来到对面公司的写字间,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向下张望。他在大厦第十八层,人民路上的车流人影看得很真切。他发现街对面皮尔卡丹广告牌下站着一个紫衫女孩,就迅速回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正想离开时忽又折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梳了梳头,这才疾步下楼去了。 岳子行走向广告牌下的紫衫女孩时,她就看着他笑。她是个眼镜姑娘,穿着紫色无袖衫和牛仔裙,皮肤微黑,容貌尚可。岳子行走到她身边说,是小任吧。她说,是啊,岳哥你迟到了。岳子行问,你大老远就冲我笑,不怕笑错了人?任紫月说,欣然说过你的模样,不会认错的。她的普通话里杂着东北口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岳子行笑道,欣然是怎么描画我的?说没说我嘴大?任紫月双颊飞红,笑而不答。 任紫月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图案漂亮的信封递给岳子行说,谢谢岳哥,你点点看够数不。岳子行把信封揣进裤兜里说,不点了,怕土匪盯上,多了不退,少了不补。 两人都会心地一笑。岳子行正要告辞,忽见任紫月脑门上有层细密的汗珠,就跑到冷饮摊上给她买了两支蛋筒冰激凌。任紫月说,两支都给我呀,你咋不吃?岳子行说,我不喜欢吃甜东西。任紫月不好意思自己吃,双手捧着冰激凌傻站着。岳子行从她手里拿过一支冰激凌说,我陪你吃,这下你总该动嘴了吧。任紫月笑道,岳哥一点儿不象三十多岁的人。岳子行故意问,那你看象四十多还是五十多?任紫月扑哧一笑,冰激凌掉到了地上。岳子行赶紧把手里的冰激凌递给她。

  任紫月说,我今晚想请岳哥吃饭,不知岳哥有没有时间。岳子行说,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吧。任紫月很失望,给了岳子行一张名片说,啥时想请我,就给我打电话。岳子行接过名片,心中一动。任紫月是太平洋保险公司的财险业务员,这让他想起了曾在平安保险公司卖寿险的倪约。岳子行问,工作好干吗?任紫月说,不好干,竞争挺厉害的,天天遭人白眼儿。岳子行说,我抽空给你介绍几个人,看看能不能做成一单。

  这时,赖世强给岳子行打手机,要他去吃烧烤。岳子行问还有谁,赖世强说,我带了个妞,你单双随便。岳子行说,我和一个朋友正好没地方吃饭,你到宏誉大厦来接我们吧。 任紫月很高兴能跟岳子行一起吃晚饭。两人穿过马路来到宏誉大厦门口,不大会儿就看见赖世强开着他的超人来了。赖世强介绍了他的小妞阿茄,岳子行介绍了任紫月,四人驱车向东海公园飞驰。岳子行暗揣宋美玉肯定去了外地,要不然赖世强哪敢如此放肆。 车子驶进东海公园,上了滨海东路,经棒槌岛和老虎滩,一直开到了傅家庄附近的八仙酒店。沿途山海奇景,美不胜收。任紫月是第一次乘车穿越滨海路,一路上不住地左右张望,连呼好看。岳子行年轻时好几次徒步长征滨海路,现在坐车都懒得来了。今日赖世强为取悦他的小妞,不顾山路陡峭曲折和车技龌龊,硬是闯过了大连海景第一路,令岳子行惊魂之余暗暗称奇。

  八仙酒店依山傍海,视野秀美,海鲜烧烤极富特色,是以食客云集。四人在露天平台上的一顶大阳伞下坐了,很快就大吃大喝起来。此时夕阳已落,大海变得昏暗而苍凉。岳子行受了感染,刚刚明快一些的心绪又低沉下来。任紫月始终照料着岳子行的吃喝,很少出声。岳子行偷偷给赖世强透过话,说任紫月是个正经小姑娘,叫他和阿茄别太放荡。赖世强挺听话,言辞动作均创造了历史最雅水平。 岳子行解手的时候,赖世强尾随进洗手间说,老岳,你桂林路的金屋今晚借我用用吧。岳子行原来将小窝借给赖世强用过,结果被他搞得一片狼籍,气得谭璐直骂。岳子行撒谎说,你咋不早说呢,钥匙在谭璐手里呀,现在这么晚,没法去要啊。这样吧,你去北方明珠开房,帐算我的。赖世强说,不用,你明早让谭璐关照一下就行了。 四人喝到九点多钟方才离去。岳子行要开车,赖世强怕出事,高低不让。岳子行没车票,只是以前跟赖世强练过几天开车,技术相当于小学五年级水平。岳子行抢进驾驶位说,车我开定了,你们爱坐不坐。赖世强说,我说好徒儿哎,你无经验驾驶,无证驾驶,酒后驾驶,找死也没这么个找法呀。岳子行说,师傅,你就宠我一回不行吗?赖世强实在倔不过他,就来了个约法三章,时速不准超过五十公里,只准沿滨海路往西走,一过海天白云大酒店就停车。岳子行爽快地答应了。赖世强说,你要说话不算数就是狗娘养的。岳子行说,你他妈赶紧把肛门闭上吧。 岳子行将车发动后,叫三人都坐在后座上。赖世强和阿茄战战兢兢上了后座,任紫月却上了副驾驶座,面色极为镇静。岳子行干轰了两下油门,终于将车子开跑了。赖世强撅着屁股趴在前面的座裆里,时刻准备帮岳子行打方向盘。岳子行丝毫没违反三条规定,一过海天白云大酒店就停了车。赖世强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到海边放松一下吧。

  四人下车往南边山崖上走,到了崖边,岳子行望着崖下黑沉沉的大海说,太黑了,别下去了。赖世强拥着阿茄坐在山石上,幸福得让人眼红。岳子行和任紫月并肩坐在凉爽的海风里,凝神倾听低缓的涛声。岳子行问身边的任紫月冷不冷,她没有说话。他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象那天晚上的倪约。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沿崖边小路往东摸去,走走停停仿佛寻找什么东西,在酒店灯光的映衬下象睡梦中的影子。 岳子行刚才猛然间发现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海鸟般掠上心头。他再三查看地形后确认,他和冯筝在结婚前的那个春天来过这里。那天的阳光真好,天碧海蓝,松翠花红。冯筝指着险崖边的一朵紫色野花说,那朵花真好看。岳子行放眼望去,那朵花亭亭玉立分外娇艳,的确与众不同。他冒着摔下崖去的危险,攀岩登树将紫花采下来献给冯筝,吓得她直哭,哭完又笑。如今山在海在人也在,野花亦是年年盛开,惟独两个人的恩爱仿佛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他和冯筝走到今天的困境并非他的初衷,他根本不想这样,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岳子行孤独地站在崖边,想着冯筝和谭璐,想着自己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不禁悲从心起,泪如雨注,哭到伤心处竟出了声。有人从身后将岳子行抱住,同时也在轻轻抽咽。岳子行知道是任紫月,就止住哭泣,转身对她说,傻孩子,你哭个什么劲儿呀。任紫月紧紧攥着岳子行的手,生怕他跳崖的样子,呜呜地说,欣然说过你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苦。岳子行摘下任紫月的眼镜,用手掌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又给她将眼镜戴上,然后用衬衣短袖将自己的眼泪拭去。

  赖世强听到异常动静,领着阿茄过来问怎么了。岳子行说,没什么,这儿风太大,有点儿冷,咱们走吧。四人回到车上,转眼就驰到了灯火辉煌的星海广场。赖世强想停车看夜景,岳子行说,算了,太晚了,先送小任回去吧。赖世强问,你呢?岳子行说,我也回家。

4

岳子行清早穿衣时,发现裤兜里装着三千元钱的信封没了。他吓了一跳,在家里转了几圈没找着,就问冯筝见到没有。两口子这两天在家里见如未见,谁都不愿主动开口。现在岳子行突然一出声,冯筝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赶紧问什么信封,里面装着什么。岳子行木然地说,没看见算了。

  岳子行在上班的路上给赖世强打手机,让他看看信封掉没掉在他车上。赖世强昨晚大概被阿茄掏空了,连说话声音都软塌塌的。十五分钟后,赖世强给岳子行回电话,说车里没有,另外他还和八仙酒店联系了,那里也没人捡到过装钱的信封。岳子行不死心,找出任紫月的名片,给她往单位去电话。任紫月听说他丢了钱,急得跟救火似的,一会儿问这找了没有那找了没有,一会儿又责怪自己不该昨天还钱。岳子行说,咋能怪到你头上呢,不想它了,就当昨晚黑户开车被罚款了。 丢了钱,岳子行非常沮丧。冯筝的工资不高,家里的主要开支基本全靠他的工资单,生活费用、住房还贷、孩子入托、家庭建设等等一项都逃不掉。岳子行的个人开销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和谭璐搞活动,二是狐朋狗友聚会,三是抽烟,偶尔搓搓麻将买买足彩。他在家主管财政,却很少假公济私。工资单上的钱和葛优的头发一样,少一根谁都能看出来。他有个秘密金库,进项是原来公司的销售提成、额外奖金和出差补贴,很多非法支出都源于此。现在路尔公司运转不起来,除了死工资见不到半个活钱,秘密金库里的家底儿越来越少,他哪能不急。

  岳子行正在办公室伤神,谭璐发来了短信:方便回电。他没心情打电话,就回短信:正在开会。过了好一会儿,谭璐又来短信:中午去桂林路吧。岳子行回信:改天吧。谭璐的短信立即象乒乓球一样弹了回来:开完会后立即回电!!!看着那三个惊叹号,岳子行更加烦闷。

  斯文森的门紧闭着,大概还在苦想着救活公司的药方。菜菜戴着耳机在听瑞典语磁带。程辉往香港打电话订酒店,一会儿是粤语,一会儿是英语,声音虽小却听得真切。程辉后天要和女友飞到香港去,到澳大利亚驻港领馆办签证,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岳子行暗想,幸亏菜菜戴着耳机听不见程辉说话,要不然小脸儿准会拉到地上。 菜菜和程辉明显比以前暧昧多了,跟他讲话嗲得就象出台,听多了下面准起反应。岳子行对他俩都有好感,所以对这样的桃色风景只有醋意,没有敌意。他觉得菜菜爱上程辉了,十有八九已经爱到了床上,不禁为她操起了闲心来。程辉很快就要飞到南半球去了,不知她会不会被闪着。 程辉和菜菜年轻,有钱,活得简单而快乐,令岳子行羡慕不已,望尘莫及。岳子行只大他们三四岁,却已不象同时代的人。他以前总爱和他们比,后来慢慢就不比了,人比人气死人,比的结果对他是个打击。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烦太累太委屈,一点儿都不精彩。他早已不再为自己活着了,他的生命属于他的爹娘、妻儿和情人。如果他的生命真正属于他一个人,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流浪或飞翔。然而,现实就象一口井,属于他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他想逃脱,可井的四壁坚固湿滑,任何攀登和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曾告诉过刘大昆这种可怕的感觉,刘大昆深有同感地说,井好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要在井里呆一辈子。

  谭璐的短信又来了:几点开完会? 岳子行苦笑一下,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给谭璐打电话。 开完会了? 开完了。中午交电费吧。 我这两天有点儿感冒,空调吹的。 讨厌,你以为我色情狂啊,见你就为了那点事儿? 说话挺冲啊。欠一把,改天好好伺候伺候你。 恶心,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想起个事儿,赖世强昨晚在北方明珠开房了,估计现在还在被窝里呢。你和前台通个气儿,关照一下。 要不是这事儿,你也不能给我打电话吧。 胡说,我是刚想起来的。大昆的事儿怎么样了?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见面再说吧。既然你虫体欠安,咱就不去桂林路了,去梦露吃午饭吧。 岳子行和谭璐经常在上海路的梦露餐厅一起吃午餐。这里不太远,干净雅致,菜肴口味极佳,价格也不贵。两人最先是冲着餐厅的名字来的,好听,也有意境。这个名字让岳子行联想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玛莉莲梦露,另一个就是谭璐。

  中午下班后,岳子行往梦露餐厅赶。天一直阴着,飘着零星雨点。 岳子行比谭璐先到。谭璐到的时候,一抹阳光钻出厚厚的云层,正好照在靠窗而坐的岳子行身上。她还是穿着酒店制服,暗红色的领结象一朵玫瑰,开在颀长的玉颈下。她依然美丽,但胖了,也老了,眼角有了皱纹,脖子上细褶隐现,与少女谭璐相去千里。少女的美自然纯洁健康无羁,横看竖看都光彩夺目,而少妇的美沧桑无奈挣扎腐朽,任何物质和精神装饰都苍白无力。年轻的岳子行痴迷少妇,而中年的岳子行却常常对青春少女有种可望难及的向往。 岳子行说,璐璐,你有点儿胖了,该注意了。 谭璐说,是看不上眼了,还是怕我吃得多啊? 岳子行笑笑,不看菜单就点了两个菜,蜜汁脆鳝,腊肠荷兰豆,都是谭璐的强项。谭璐见状说,算你有良心。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两人边吃边聊。 你和她和好没有?你可真行,因为手机都吵了两次了。 不说这个,闹心。赖世强的事儿办了? 你发话了还能不办? 家里都好吧。 好啊,他又升官儿了。 恭喜你呀,夫贵了妻也该荣了。 是啊,他忙得都夜不归宿了,我看我是该“光荣”了。

  岳子行岔开话题,问刘大昆电视招亲的事儿。谭璐说,明天是周六,男女嘉宾和亲友团团长要去电视台彩排,早上和大昆通电话,听他口气还是有点儿勉强。你可要给我敲打着点儿,万一脱了扣林丽晨非把我吃了不可。 你放心,他要是让你坐蜡,看我整不死他。 这节目周日下午实拍。节目组要求亲友团团长管理好亲友团,掌握时间进程啦,负责场外协调和配合啦,监督团员着装、标语和场纪啦等等。我想你哪干得了这个,就擅作主张,亲任团长啦。 你个官儿迷,这级别的乌纱帽也抢。 还不是为了让你省心呀。亲友团人数不超过十五个,名单我拟好了,你掂量掂量。你瞧,你才是真正的团长,只管大方向。 岳子行看了看谭璐递过来的名单,除了朱旗两口和赖世强两口,剩下的全不认识,就说,这些都谁啊?大昆不至于才这么点儿朋友吧。 这是大昆的意思,他不想让太多的朋友去,你也肯定不想带熟人去。我一想,干脆把酒店的同事都叫上算了。 行,就这样吧,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有个事儿早想对你说,以后想去桂林路就直说得了,别再用交电费这词儿了。 咋回事儿?交电费可是你发明的啊。 现在社会上管老公回家和老婆做爱叫交公粮,我怎么想都觉得交电费和交公粮差不多,听起来特别扭。 谭璐淡然一笑就默不作声了,顷刻间愁容满面。岳子行问她怎么了,她说,别扭什么,你就算交公粮也交不到我这儿。 老太太看打仗,这哪儿跟哪儿呀。 有件事儿我一直没跟你说呢。 你说呀。 算了,等忙完大昆的事儿再说吧。 好事儿坏事儿?坏事儿的话现在就说,省得我老惦记。 不好也不坏,分你咋看了。 那好,想说的时候你就说。

  吃完饭,岳子行打车先送谭璐回了酒店,然后赶回了公司。刚坐下没多久,任紫月来了电话,说她一会儿就到宏誉大厦门口,让他方便的话下去一趟。岳子行想起昨晚崖边的事儿,心里有些尴尬,也有些温暖。 任紫月靠在街旁的一棵梧桐树上,显得又疲劳又兴奋,见到岳子行,立刻正直身子兴高采烈地说,岳哥,钱找到了。说着就掏出了那个信封。岳子行接过来,惊奇地问她是什么找到的。任紫月说,我去了八仙酒店,又去了昨晚的那道山崖,结果就在崖边草丛里找到了。你一打完电话我就去了,幸亏去的早,山崖上还没有人。我上午给你打过一次手机,可是占线,后来一忙就拖到现在才告诉你。她一口气说完,象个迫切期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岳子行很感动,问任紫月吃午饭没有,她说吃了。岳子行谢过她,说自己马上要回去开会,就匆匆告辞了。这笔钱失而复得,他很高兴,但也很清醒。他感觉到了任紫月对他的心意,因此决定不和她过深地交往。她是欣然的同学,动了她会很没面子,再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惹那个麻烦。走回大厦的时候,岳子行回了下头。他看见任紫月还在梧桐树下站着望他。他忽然想起来,欣然那天找他借钱时,也是站在那棵树下。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1

  电视台即将推出“重头再来”离婚男女配对节目,并提前在黄金时段打广告,极尽夸张煽情之能事,使之一时成为巷谈热点。 这档节目招人之处在于离婚男女公开放电。这可是新鲜事儿,即迎合了人们追求自由和自我的新思潮,又可以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同时逗引婚内外男女装模作样地思考婚姻这一重大社会课题。在拉郎配的节目被全国各级电视台拍烂了的时候,“重头再来”要搞搞新意思。

  周六彩排的时候,刘大昆把眼珠子都快悔出来了。说是彩排,其实是个节目说明会,嘉宾和亲友团团长集体领会精神,熟悉场地。助理导演先给十位男女嘉宾讲了一堆生活大道理,竟然能让大家伙以为他至少离了十次婚。刘大昆觉得他太能吹,拿这帮在感情上伤过筋动过骨的人当傻子了。再听听他讲的那些节目程序和规则,哪里是在作媒,简直是在作秀。他们一切为了收视率,哪管嘉宾的死活。刘大昆以前看过类似的配对节目,主持人和嘉宾的拙劣表演令人啼笑皆非,节目间歇还搬出个星相学家情感作家伦理杂家之类的人物,一通点评一气神吹,麻得他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往下掉。

  刘大昆认为感情是个严肃的话题,但在这样的节目里,感情成了速冻饺子,而感情的主人只是煮饺子的铁锅而已,令他十分反感,今日切身体会一下,更是无法忍受。他想打退堂鼓,可又怕半道撂挑子对不住谭璐,于是后悔当初没坚持原则,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从广电中心出来,刘大昆向谭璐坦白了想法。谭璐瞪眼说,明早就开拍了,你还在这儿瞎寻思啥呀。 谭璐陪刘大昆到迈凯乐商场买了套浅色西装。她和刘大昆特熟,知道他只有两套深色西装,明天穿着上节目太老气,为了追求完美,只好让他破费了。刘大昆头一次和谭璐单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热心地忙前忙后使他大受感动。他想,岳子行摊上这个女人真是好福气,只是对她来说,跟岳子行这么长时间似乎不太值得。也许这就是命吧,岳子行、冯筝、谭璐三个人都无法抗拒和摆脱的命。他刘大昆碰上蓝青,不也是命么? 买完衣服,刘大昆请谭璐到大商男店五楼的美食广场吃小吃。这里南北小吃琳琅满目,两人挑花了眼才点了几样。谭璐点的主食是山西刀削面,这是岳子行老家的瑰宝级食品。刘大昆说,你是爱屋及乌呀,吃东西还想着他。谭璐说,谁说我想他了,我是想咱们的薄市长了。两人都笑。刘大昆说,我打电话把子行叫来吧。谭璐了犹豫了一下说,算了,让他在家待着吧,明天他也去电视台,周末两天都往外跑冯筝会有意见的。 话题围着岳子行绕了一会儿,谭璐忽然缄默不语了,柳眉结着愁意,象两抹雨做的云。刘大昆不名所以,也不再说话,怕打搅她的幽思。谭璐过了会儿说,大昆,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离婚了,好歹都是个结果。你看我……唉,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刘大昆怜悯地望着谭璐,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谭璐、岳子行和冯筝之间的故事,他知道得最清楚。他们所有的快乐和悲伤,所有的挣扎和无奈,他都看在了眼里。但他只能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命运捉弄,被生活摆布,却空有慈悲,无能为力。

  当年岳子行和谭璐相恋的时候,刘大昆和蓝青总和他俩在一起玩耍,游泳,爬山,唱卡拉OK,看电影,快活得无以复加。岳子行去镇江进修后,两人因为何铁犁而产生误解并黯然分手,谭璐随后真的接受了何铁犁,令岳子行追悔莫及。 第二年春节过后,岳子行回到了大连。他变了,虽然成熟了许多,心情却涣散冷漠。在刘大昆面前,岳子行不再提起谭璐,也没有说起他和冯筝的恋情。不久,岳子行辞职了,搬出了宿舍。刘大昆也自此和谭璐失去了联系。 三月的一天傍晚,刘大昆下班回宿舍时,看见宿舍楼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女孩。她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纯棉布白色衬衣,肩上斜背着一个红色的书包。她看起来很疲惫,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您是刘大昆吗?那个女孩胆怯地问。 刘大昆很奇怪,这女孩怎么认识我?后来才知道,她见了每个进楼的男子都问,您是刘大昆吗?收发室的大嫂告诉她,岳子行已经搬走了,搬到哪儿了刘大昆指定知道。 这个女孩就是冯筝。 刘大昆这才知道岳子行和冯筝的事儿。冯筝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从镇江到了沈阳,再转车来到大连。刘大昆想先领冯筝去吃饭,她却坚持要先找岳子行。刘大昆给她找了件自己的夹克披上,然后带她到岳子行当时寄住的另一个单位的宿舍楼。岳子行不在,他们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回来。刘大昆买来香肠面包,和冯筝坐在宿舍楼门口边吃边等岳子行。冯筝的话很少,始终呆望着寂寞的街灯和陌生的行人。三月的大连还很寒冷,街上行人渐稀,冷风吹着光秃秃的槐树,说不出的凄凉。 刘大昆清楚地记得,当岳子行疲倦的身影出现时,冯筝一下子站了起来,半个面包掉在地上,嘴里停止咀嚼,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看见冯筝,岳子行猛地收住脚步,怔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抱住她,眼里也满含泪水。后来岳子行对刘大昆说,我原来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她,辞职以后因为太忙就很少关心她,甚至连新地址都忘了告诉她。可那晚一看到她,我就感到我俩这辈子注定要在一起了。 很多缘分,其实再坚持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就有结果了。那么多的别离,那么多的伤痛,只是因为在真爱面前不再坚持,不再忍耐,不再希望。而许多年后,才发现擦肩而过的可能是此生唯一的幸福,才知道爱情原来如此脆弱,一丁点儿的挫折就可以将它毁灭。 冯筝就是因为坚持了一下,才得到了岳子行。而岳子行和谭璐就是因为没再坚持,最终抱憾而散。后来岳谭二人旧情重燃,并相好至今,其实就是想弥补这个遗憾。可是,如果天底下遗憾能被弥补,那还能叫遗憾吗? 2

“重头再来”这档节目周日下午两点实拍,节目组要求嘉宾和亲友团上午就到演播厅,目的是让大家在私下里增进了解,以提高配对成功率。如果男女主持人累个半死没忽悠成一对,那就太掉链子了,以后谁还愿意浪费眼球看这个节目呢。实拍场地设在八百人演播厅,可通过各种手段混进来的观众太多,大厅内早早就人满为患。 岳子行和谭璐率领的刘氏亲友团中,熟人有朱旗、欣然、任紫月和赖世强,其余都是谭璐的同事,清一色娘子军,叽叽喳喳象一群麻雀。

  林丽晨打扮得象只花蝴蝶,在好几个亲友团之间飞来飞去,看样子经她介绍来的男女嘉宾不只刘大昆一人。她到谭璐身边亲热地唠着,不大会儿就被人叫走了,走时还冲岳子行作了个鬼脸儿。岳子行心想,这娘们眼瞅三十了,还轻腚郎当的,真该有个正经男人来管教管教她了。

  刘大昆理了发,刮了下巴,再穿上谭璐选的西装,很有些光芒四射。他和另外十九名男女嘉宾被助导请到了后台,做起了战前总动员。这帮人是第二次见面了,在助导的挑拨之下,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绣球媚眼儿满场子飞。

  观众席乱成了一锅粥,人们群情激昂地评论和探讨几号嘉宾好几号嘉宾不好。一些人举着小标语牌左摇右晃,口中念念有词。不少在匆忙吃着盒饭,一次性饭盒仿佛白色花朵遍地开放。嘉宾们一被助导放回来,就被各自的亲友团包围,这个说五号好,那个说六号好,好象说谁好就能拿下人家似的。刘大昆也不例外,被谭璐和朱旗左右夹击,模样象被小贩缠住搞兜售的游客。朱旗看上了女九号,谭璐认准了女三号,拼命给刘大昆做主。 谭璐看不上刘大昆的化装效果,就用自己的化装盒精心帮他修饰,边忙乎边说,我看电视台的化装师也不咋样,都什么年代了,还画红脸蛋儿。岳子行见谭璐在刘大昆脸上比比划划,心里不禁生出一星半点儿醋意。

  这时来了个男导演,引起观众席上一阵骚动。他在大连有点名气,矮矮的,胖胖的,身穿缝着好几十个外挂式小兜的马甲,腰上别着两只传呼机两部手机,搭眼一看威风凛凛。他一来就大呼小叫道,桌子有这么摆的吗?嘉宾身上的号码怎么不用显眼的白底红字?主持人怎么还没来?观众怎么乱得象赶集?直把个助导喊得六神无主,到处乱窜。

  为了避嫌,岳子行和谭璐没坐在一起,说话也不冷不热。任紫月起初和欣然坐在一起,后来挪到了岳子行身边,专心致志地和他聊天。岳子行不想和她多聊,只简单地应付几句,然后离座四处溜达。 岳子行有点儿后悔来这儿,感觉就象去电影院看喜剧片,结果却勾起伤心的往事。他为那些男女嘉宾深深惋惜和难过。他们在感情上肯定都受过挫折,终于鼓起勇气重头再来时,却是眼前这等滑稽无聊的景象。当然,他更后悔让刘大昆来凑热闹。但事已至此,只得闭着眼睛往前冲了。 岳子行给刘大昆打气说:大昆,这一趟不能走空,怎么也得配上一个。我们这帮人又搭工又搭料,陪得起赔不起。 朱旗说,大昆,你要是配不上,我这张老脸可没地方安置。 刘大昆说,我好端端的被骗来受这份洋罪,没暴动就不错了。你们两个鸟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就自己上。 朱旗说,别耍大小姐脾气了,我害怕。 岳子行对朱旗说,大昆属驴,得顺毛捋,你把他气跑了我阉了你。 这时有人给刘大昆递了个纸条。刘大昆看完后,立即穿过乱糟糟的人堆,走到女三号跟前交谈起来。岳子行想,女三号可能看上大昆了,现在正投石问路呢。女三号年轻漂亮,气质也不错,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岳子行开始羡慕起刘大昆来,他离婚了,自由了,可以胡作非为了。 刘大昆和女三号聊了一会儿,双双和其他嘉宾一起从观众视野里消失了。

  工作人员正忙着往男女嘉宾就座的小桌上摆卡片,上面有嘉宾的姓名、年龄、学历、职业和生育状况。目光流转中,一张卡片忽然将岳子行的目光攫住,那上面写着,女九号,倪婉,二十八岁,本科,外企高级经理,无孩。 岳子行一愣。这个倪婉是那个倪婉吗?如果真是倪约的表姐,她怎么会来这儿呢?他立即急切地东张西望,在人群中搜寻倪婉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谭璐见状很纳闷,忍不住问他找谁,他说不找谁,随便看看。

  电视里见过的男女主持人终于露脸儿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风过杨林般的骚动。矮胖子导演喊了声什么,二十位男女嘉宾从后台奔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粉墨登场。演播厅里顷刻寂静下来,各种灯光全部亮起,几位摄影师也在不同位置上各就各位,摄像机酷似弹药在膛的枪炮,随时准备开火。 就在这个时候,岳子行看见了倪约的表姐倪婉。 倪婉一身珍珠白套装,略施粉黛,神态恬静,眼睛象黑宝石闪着幽深的光芒。头两次见面,岳子行都有感于她的美艳,今日又见,更觉美不胜收。岳子行盯着倪婉看了一会儿,发觉她幽深的目光里掩藏着孤独和迷茫。岳子行小时候在山野里放过羊,懂得羊的眼神,他觉得此时的倪婉就象一只迷途的羔羊,立在起风的山坡上,在周遭杂草的沙响中,等待主人接它回家。

  虽然事先看到了倪婉的卡片,但岳子行还是深感意外。他没想到她结过婚,也没想到她离过婚,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他想,她既然来了,肯定有她自己的伤心故事,也表明了她的洒脱和勇敢。可她这么漂亮的女人还用到这里找对象吗?只要回眸一笑,怕是连家里的门槛都要被挤破了。转念又想,漂亮女人难找对象也是常事,眼光比珠穆朗玛峰都高,令多少热血男人望而却步,到头来只得孤独地荡着秋千,上不去下不来。何况,她还有点儿神经质呢,一般男人哪里消受得起。

  岳子行很想上前跟倪婉打个招呼,鼓励鼓励,祝福祝福,然后再问问有没有倪约的新消息。可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只能静静地躲在台下,看看这只羊羔能否找到她的主人。 岳子行正胡乱想着,忽听谭璐急唤他。 瞎喊啥呀你。 不瞎喊能行嘛,大昆不见了。 岳子行的脑袋嗡了一下。他看见别的嘉宾早已各就各位,而放着男七号刘大昆卡片的座位却空着。矮胖子导演做着开拍前的最后部署,男女主持人也严阵以待。助导兔子一样奔到谭璐跟前问,男七号呢?男七号呢!

  岳子行有了坏菜的预感,马上发动全体团员分头去找。人马刚撒出去,岳子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是刘大昆,马上接听,恨不得把手机按进耳朵眼儿里。刘大昆沮丧地说,他看见蓝青坐在观众席上,当着她的面儿,他宁死也不玩了。 岳子行气急败坏地喊,你他妈脑子进水了还是窜烟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么大个人懂不懂事儿考没考虑后果?你听好,马上给我回来,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刘大昆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 ……对不起老岳,我先撤了,天塌下来就塌下来吧,以后你就是千刀万剐了我,我也认了。 岳子行肺都快气炸了。这么绝的事儿,他刘大昆都能干得出来。岳子行对着手机厉声喝骂,刘大昆,我操你八辈祖宗!  3

  按照事先约定,助导冲观众席一挥手,场内立刻沸如油锅。“演出”开始了。男女主持人连蹦带跳地上场,向观众频频招手激情问候。岳子行对赖世强说,这俩鸟要是打着马车轱辘或翻着跟头出场,那他妈才够劲儿呢。 男女主持人费了大量口水忽悠这档节目的意义所在,归结起来有这么几点:珍爱婚姻,正视离婚,鼓励再婚;愿天下有情人终于结婚,愿天下无情人慎对离婚,也愿天下离婚人美满再婚。这段口号式的开场白很是煽情,搅得观众群情激奋,难以自持。

  男七号的桌子上摆着张卡片,上书刘大昆,男,三十二岁,本科,企管人员,无孩。桌子后面却赫然坐着朱旗。由于刘大昆临阵脱逃,助导勒令亲友团团长谭璐火速选拔一名中年男子顶缺。顶缺者不参加情场角逐,只坐在台上装装样子,免得镜头里少个猛男,让观众猜疑和笑话。谭璐被刘大昆气得热泪长流,早已丧失了现场指挥能力。林丽晨气急败坏地让岳子行上。岳子行说,去你的大头鬼吧,我是有妇之夫,这一露脸儿还有活口吗?林丽晨说,别怕别怕,你只出现在全景里,近景都会被剪切掉。岳子行说,除非你让我头上套个丝袜,否则免谈。林丽晨见岳子行实在没戏,骂了一声胆小鬼,然后打起了朱旗的主意。朱旗爱玩心跳,想上又不敢上。欣然捅着朱旗的腰眼说,你老实点儿,别瞎掺和。谭璐可怜兮兮地对朱旗说,这帮人就你没负担,欣然在场,不会误解你,你可别见死不救啊。朱旗把心一横,起身就要上场。岳子行摸到朱旗身边悄悄说,给你个任务,想办法别让女九号配上对。朱旗说,滚蛋吧你,我没那闲心,也没那本事。你要是看上人家就正面强攻,别老想着躲在暗处打情敌的黑枪。

  朱旗上台后,助导向十个女嘉宾做了解释,说这个男七号是非卖品,只许看,不许碰,逗得大家哄笑不止。岳子行对赖世强说,狼多肉少,男的要成抢手货了。谭璐瞪着岳子行说,咱们的脸都让刘大昆丢尽了,你还好意思说笑话。说完,收拾东西就要走。岳子行劝她说,难得赶上个热闹,不看白不看。再说你一走,扔下同事和朱旗,多不够意思呀。姓刘的帐先记着,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谭璐勉强留下来,闷想着刘大昆的恶行,羞愤的泪水又在眼圈里打起转来。

  岳子行见刘大昆这只死耗子没坏掉人家电视台的一锅汤,就重重地长出一口气,一边看台上的热闹,一边在观众中寻找蓝青的身影。可观众太多太乱,眼看花了也没找到那个臭婆娘,真不知道刘大昆的狗眼是怎么发现她的。岳子行静下心来,开始聚精会神地关注倪婉,对在台上正襟危坐的朱旗也无暇理会了。

  节目第一个环节是男女主持人轮流介绍嘉宾,每介绍一位就调侃几句,热乎得就象小时候在一起光屁股混过。男主持人嘴巴很损,爱和嘉宾开过头的玩笑,目的是胳肢观众。大家议论说,谁摊上这小子介绍算谁倒霉。主持人每介绍完一位嘉宾,他或她就要对观众说一句话,大多是格言警句或生活俗语之类,听起来虚假空洞不着边际。倪婉没有虚张声势,只说了一句“知音难觅,我来碰碰运气”,令岳子行对她好感陡增,并默愿她配对失败。嘉宾亮相时,其亲友团就在人丛中挥舞着标语牌喊两句八字口号以壮声势,令人想起金庸笔下丁春秋的那些鼓噪弟子。岳子行和谭璐为刘大昆设计的口号是“刘大昆,好男人,做丈夫,一百分。”,可惜现在一个字都没机会喊了。 赖世强见朱旗在台上抓耳挠腮甚是滑稽,就附在岳子行耳畔幸灾乐祸地说,别看朱旗这小子平时虎逼朝天的,上了这种台面照样阳痿。岳子行说,你家伙硬,可你倒是往外掏呀。

  第一轮投票,女三号苏舞柳人气最旺,共得四票。她的一票投给了一位模样稚嫩的大学副教授。岳子行想,她的那一票也许应该属于刘大昆。倪婉不幸得了两票,分别来自一个政府官员和一个倒腾鞋帽起家的暴发户,而她投了一位“海归”博士。岳子行暗骂一通两个投票的主儿,又顶着凶猛的醋意给那个“海归”相面,觉得那家伙五官搭配不舒服,说话拿腔作势,一副伪成功人士的嘴脸。心想倪婉呀,那家伙有什么好啊,在海外能混下去还归来个屁呀。

  主持人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对投票结果大做文章,一会儿疯狂卖弄口骚,一会儿又挥舞着麦克乱点鸳鸯谱。一号为什么投二号啊,三号投四号了那四号下一轮投不投人家啊,五号和六号都投了七号可别当众掐起来啊,八号拿眼直勾九号我都看见了九号怎么没看见啊,十号别泄气啊没准儿下一轮你就成香饽饽了。这些话酸腻浪嗲,直听得岳子行肉皮上疙瘩乱跳,胃囊里倒海翻江。

  接下来是才艺表演。嘉宾们抖出了五花八门的绝活,又唱歌又画画又跳舞,显得有些张牙舞爪。一位女嘉宾把自己做的各色糕点带来了,洋洋得意地让主持人和情敌们品尝。有个男嘉宾竟然在黄飞鸿的背景音乐里打了一套螳螂拳。倪婉走了一回猫步,身形作派很有味道,完后说身上的套装是自己的作品,选料裁剪缝制全都出自已手。岳子行暗想,这个女人看来真的不象某些“有容奶大”的白痴。 才艺表演过后是第二轮投票。女嘉宾中倪婉人气最旺,得了三票,其中就有那个“海归”。但她这次没投“海归”,而是投给了一个外企副总。那厮没投倪婉,见她投了自己,后悔得脸都变形了。岳子行的全部心思都在倪婉身上,没注意苏舞柳此轮的得票和投票情况。他的手心握出了汗,暗祈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倪婉落在别人手里。

  中场休息时,嘉宾们纷纷杀回亲友团中,征求意见商讨对策,妄图在最后一轮投票中博情郎笑抱美人归。岳子行远远看见倪婉走到观众席上同几个男女说笑,一副眼观八方神闲气定的样子。她的亲友团人员很少,又都温雅矜持,无半点儿声势。赖世强痴望着倪婉,满脸凝重地对岳子行说,女九号真他妈好,不知道要被哪个王八蛋抢走了。岳子行仿佛听见了赖世强的口水声,反感地想,她是新大陆我是哥伦布,有我在看谁他妈敢抢。

  朱旗回来后拖着哭腔说,遭老罪了,下半场死也不上了。助导和林丽晨过来向他道谢,见他耍熊,就苦口婆心地劝他坚持到底。朱旗求饶说,人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我彪乎乎在一旁上火干靠,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你们电视台还是让自己人去补窟窿吧。说完躲到卫生间去了。谭璐见状,再度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消失。她拽了几下岳子行,想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伤心地。岳子行正全神贯注地看倪婉,对身边的热闹充耳不闻,见谭璐要走,就不耐烦地说,再坚持一会儿不行吗?

  节目进入下半场,刘大昆的座位上换成了助导,台上台下一起爆笑,场内掀起了一个小高潮。主持人给嘉宾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大家各抒己见,并展开热烈讨论。主持人的问题是,当你的配偶有婚外恋时你该怎么办。大部分嘉宾都慷慨陈词,说自己会和配偶长谈一次,然后在他或她的忏悔中原谅对方,以示自己的真情和宽容。也有人说会给对方一次机会,留家查看,以观后效。包括倪婉在内的几个嘉宾的回答却简单干脆,离婚!主持人要倪婉陈述理由,她冷笑一声说这没什么好讲的,心肠之硬令人侧目。岳子行在心里笑道,说的好,看谁还敢要你。

  这时候有人推了一把岳子行。他一扭头,见朱旗正冲自己使眼色。岳子行扫视一圈,发现谭璐已然离座,正往大厅门口走呢。他犹豫片刻,不情愿地起身追了上去。 岳子行在演播大厅的门厅里追上了谭璐,一把拉住她说,你走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谭璐甩开岳子行,边往外走边说,你看热闹那么起劲儿,我哪敢打搅你。两人撕扯着走出广电大厦,站在大厦门前的广场上默然对峙。天空不知何时变得异常阴沉,清凉的风中裹着潮湿的雨意。 岳子行说,你是一团之长,中途溜掉算什么呀。跟我回去,节目结束后我送你回家。 谭璐没说话,侧脸望着中山公园内巍峨的华宫,两行清泪蚯蚓一样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岳子行说,还是为刘大昆?他跑是跑了,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呀,节目不是拍得很顺利嘛。咱们只是白忙活一场,除了面子也没损失什么,有啥好哭的呢。 谭璐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说,我没事儿,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很想一个人走走。你想看节目就回去看,不想看就早些回家。说完,转身往南走出广场,从一个角门进了中山公园,在栅栏和树丛后面闪了几闪就不见了。 岳子行迟疑了一下,没有再去追她。他目送她消失在中山公园,然后匆匆跑进广电大厦,一进大厦却意外地看见任紫月正站在玻璃门后向外张望。岳子行问任紫月出来干啥,她显得有些羞涩和慌乱,说大厅里空气不好,出来透透气儿。 岳子行和任紫月走进演播大厅,一先一后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赖世强问谭璐怎么了,岳子行装没听见,心想你问我,可我问谁去呀。

  嘉宾们关于婚外恋的讨论仍在继续,几个人说着说着竟哭上了,就连那个“海归”也说起了妻子的跨国韵事,情到痛处潸然泪下。不少女性观众也深受感染,大有台上台下哭成一片之势。导演和助导见状,眼睛都笑没了。

  男女嘉宾开始相互提问,这是此类节目的紧要之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谁对谁有那个意思,就会向其提问,并声明对其回答非常满意。这是个明确的信号,告诉被提问人我瞄上你了,你也选我吧,同时警告竞争对手不要染指其目标,即便警告无效也起码能让他们感觉没什么胜算。很多嘉宾利用这个机会露骨地试探或吹风,表面上镇定自若,骨子里心急如焚。有的则不甘踏空,见与意中人大战几个回合却猎芳无望,就急着转攻他人。主持人也大显身手,趁热打铁赶鸭上架,极尽撮合之能事。在他俩眼里,配对高于一切,哪管配对男女以后的死活呢。

  有人问倪婉,如果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她将怎样处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倪婉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从来都不想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这也是我择偶的重要条件之一。她的回答使提问者很尴尬,观众有了小小的骚动。岳子行幸灾乐祸地想,这下她的人气该降到冰点了吧。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最后一轮投票开始。男女嘉宾神情庄重地按了桌上的投票按钮。场内音乐响起,台上白雾升腾,各色灯光大肆闪烁。主持人满面红光地宣布,有两对嘉宾配对成功。那是两对在岳子行眼里无关紧要的男女。倪婉和苏舞柳均无斩获,令岳子行欣喜不已。

  四个配对成功的男女走到台前,亲切握手并互赠礼物,幸福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岳子行记得男的问过女的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她嫁给一个有孩子的男子,她将怎样对待他的孩子。她说,我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抚养和教育。我爱孩子的父亲,就没有理由不爱他的孩子。我会用爱培养一种比血缘更亲近的关系。她的回答赢得了满堂喝彩。岳子行撇了撇嘴,把一声干笑咽回肚子里。

  就在摄影师为其余的失意嘉宾拍摄“结案陈词”时,岳子行发现倪婉不见了,悄悄问朱旗和赖世强女九号去哪儿了,两人都怪笑着说不知道。岳子行慌了神儿,以为倪婉提前退场了,连忙窜出演播大厅追寻,身后传来嘉宾们顾作自信和轻松的推销独白。

4

岳子行跑到门厅,见不少观众正乱糟糟地退场,其中并无倪婉的身影。他又疾步奔出广电大厦,这回眼睛就象装了定位仪,一下子就发现了倪婉。她在一辆帕萨特轿车旁轻松自若地打手机,周围有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似是她的亲友团成员,正分头往两辆轿车里钻。

  岳子行朝着倪婉紧走两步,又忽地站住,犯愁该不该上前和她打招呼。这时空中落起了小雨,他的心情也这份天气般地灰暗潮湿。 突然,附近人群急速鸟散,一辆切诺基冲到帕萨特前面嘎然而止,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中跳出,一把拉住了正要上车的倪婉。这个男人高如骆驼,瘦似麻杆,正是那晚打倪约耳光的家伙。岳子行两眼放光,心如鹿撞,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哟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傻逼给我省功夫,今儿在这遇上,老天爷真是太够意思了。 麻杆男人操着东北口音对倪婉说,不让你来非要来,我的话你咋就不听呢?要不是有人给我打电话,我还蒙在鼓里呢。 倪婉甩开麻杆男人的手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麻杆男人急道,我不管能行吗?你上电视浪摆,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俩人的争执吸引了不少好事者。这些人大多刚从演播大厅出来,见女九号还有编外节目,就都兴致高昂地冒雨围观。岳子行混在人群中,一边关注局势变化,一边把倪氏姐妹和麻杆男人之间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双拳紧握,怒目圆睁,时刻准备冲上去给那根麻杆一记老拳。

  雨越下越大,岳子行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肩头都快湿透了。朱旗给岳子行打手机,问他跑哪去了。岳子行说在外面看人打仗,叫他和老赖马上赶来。 帕萨特里早下来一男两女,女的把倪婉拽进车里,男的挡在麻杆男人眼前,一副英雄救美的壮烈嘴脸。岳子行见过这个男人,就是在香格里拉倪婉公司门口见过的那个说鸟语喷香水的小白脸儿。 麻杆男人对小白脸儿说,杰克,你别拦着,我好好和她理论理论。你想想,这节目一播出,全大连都会知道我焦三喜的老婆上电视征婚,叫我在同事和朋友面前怎么抬头呀。 杰克说,焦处长言重了,你们不是已经离了嘛,怎么可能影响到你呢。 焦三喜说,杰克你不懂,我们圈儿里人最怕这种破事儿了,和背后捅刀子没啥两样。说完又突破杰克的防守,打开车门一边往下拽倪婉一边急切地说,倪婉,你跟我走,咱俩找个地方好好唠唠。 帕萨特旁边的一辆轿车里下来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将焦三喜架开,并朝杰克使眼色。杰克会意,抽身要把帕萨特开走。焦三喜急了,照着帕萨特的屁股就是一脚,右尾灯砰的一声裂了。两个男人脸色大变,一个揪住焦三喜的腰带,一个掏出手机扬言报警。 焦三喜冲面前的男人叫道,穿得象个人似的,敢动我咋的?动我就叫你长长记性。 那男人说,穿西服扎领带就不敢动你了?再装逼照样砸你。 岳子行见麻杆要麻烦,灵机一动,上前护着他说,车踹坏了照价赔偿就是,可千万别动手,更犯不着报警,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嘛。看在倪婉的面儿上,还是算了吧。 两个男人听罢,就着台阶相继住手。 倪婉正在车里抹眼泪,见双方动粗就赶紧下了车。她看到岳子行先是一愣,认出他后脱口说道,怎么是你! 岳子行说,我碰巧路过,管管闲事儿。在与倪婉对望之际,岳子行心头仿佛被她的眼神抚摩了一把,滋味是好是坏难以说清。从前的倪婉高傲神秘,拒人千里,眼下的她羞愤交加,狼狈无措,头发和衣服都湿了,脸上的淡妆也被雨点打残,让人看着心疼。 倪婉苦笑道,我的闲事你管不了。 岳子行说,管点儿算点儿吧。刚才要不是我拦着,警察这会儿都来了呢。 焦三喜逞能道,来就来吧,谁怕啊。 倪婉对焦三喜说,别嘴硬了,你们最怕警察上门了,不是么?车灯坏了,我替你赔,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该走了,你要是还嫌伤我伤得不够,就来拦我吧,你记着,我恨你,但不怕你。她说话时满脸是水,有雨有泪,说完回到车上,叫杰克开车。

  倪婉的人分乘两辆车先后离去。众人见没了好戏,又怕雨浇,悻悻地跑散。焦三喜呆立雨中,象只斗败的瘦公鸡。岳子行以前曾恨不得活吃了他,可现在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悲。 焦三喜问岳子行,你认识倪婉? 岳子行说,见过两次。 焦三喜沮丧地说,你给评个理,凭她的条件,找个男人很轻松,上电视搞对象,分明是故意想搞臭我,要我怎么面对上级下属亲朋好友?算了,我他妈啥也不说了。你帮了我,还没谢你呢。 岳子行说,你要想谢我,就帮忙联系一下倪约。 焦三喜愣道,你怎么还认识倪约? 岳子行说,我俩是保险公司的同事,她借过我的钱一直没还,后来人就没影儿了,你说上火不? 焦三喜说,是这样啊,你们保险公司的赵茜肯定知道倪约在哪,你找她问问。说着,给了岳子行一张名片,要岳子行以后有事儿找他,绝对好使。岳子行单手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在心里冷笑道,操,市政府的一个小处长就凶成这样,真是公牛后腚拉个口,装牛逼。 焦三喜冲岳子行摆摆手,然后开着切诺基风驰电掣而去。岳子行望着焦三喜的车影,想着倪婉和倪约都被这个王八蛋伤害过,心中腾地生出一股恶气,低声骂道,撞死你个傻逼!

  几声车鸣穿过细密的雨幕骚扰着岳子行。他看见朱旗和赖世强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就会心地一笑,一路小跑上了赖世强的车。朱旗的车打头,赖世强的车紧随其后,缓缓驶离广电大厦。 赖世强说,你小子有两下子,初次见面就想动女九号。 岳子行说,滚你的,我们原来认识。边说边脱下衬衣,伸到窗外拧干,然后用衬衣反复擦拭头发。 赖世强说,哥们儿就服你这点,为了女人啥苦都吃,瞧你淋成这熊样,女九号见了准发情,可惜啊,人家先走了,淋死你也看不见。 岳子行懒得搭理赖世强,茫然回味着下午发生的一堆烂事儿,忽然间很担心谭璐,就给她打手机,可她关机了。于是,岳子行的忧愁就象车前窗上厚厚的雨帘,任雨刮器左右驱赶都无法消除。 朱旗给岳子行打手机,问女九号是咋回事儿。岳子行说,好好开你的车吧,哪那么多废话。朱旗问去哪吃饭,岳子行说谗熏肉大饼了,去体育馆对面的李连贵吧。本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不管刘大昆能否勾到一个女嘉宾,亲友团都要找个地方欢聚一下。可刘主角和谭团长都半道跑了,他们只能小范围活动了,主要目的仅限于充饥。

  车子拐上中山路向西驰去,中途在乐购停下。欣然和任紫月下了车,嘻嘻哈哈地跑进去。赖世强不知道她俩去干什么,骂骂咧咧地说女人真麻烦。朱旗也下了车,狼一样迅捷地溜到赖世强的车上,说欣然她们去买东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接着,朱旗和赖世强都拿岳子行和女九号穷开心,阵阵爆笑险些将车盖掀翻。岳子行用朱旗在台上顶缺的猥琐表现进行反击,赖世强迅速倒向岳子行一边,两人一起用口水将朱旗给灭了。 舌战过后,朱旗问岳子行,刚才若是发生殴斗,你帮谁呀? 岳子行说,当然要帮那头长颈鹿了。 赖世强说,为了讨好女九号,你该死磕长颈鹿才对。 岳子行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九号身边已经有三位“糊花屎者”了,我就是阵亡了也捞不着个好。长颈鹿是她前夫,怎么的也算她的男人,所以护着他也许会有意外收获。听得朱旗和赖世强连呼老岳阴险狡诈。 岳子行笑问,刚才如果真打起来,你俩上不? 朱旗说,吃错药了才上呢,我和尚不管逼事。 赖世强说,我最多浪费四毛钱,打一把110。 岳子行说,你纯是个老外,打110免费呀。话锋一转又说,我操,不就是个女九号嘛,看把你俩给恨的。 朱旗说,好了,不说了,打电话叫大昆来吧。 岳子行说,见了他我无法进食,气都气饱了。 赖世强说,不叫大昆了,他离婚离彪了,急需静养。

  欣然和任紫月出来了。朱旗回到了他的车上。任紫月径直上了朱旗的车。欣然把一个购物袋递给岳子行说,岳哥,这是小任给你买的,叫你换上,她没带多少钱,买的都是便宜货,叫你别嫌弃。 两辆车子继续西行,在雨雾蒙蒙中象两条失去方向的小船。 赖世强说,小任大概看上你了,这世界真鸡巴不公平,我大白天开着车大灯都找不着个对我这么好的妞。 岳子行说,吃饭时管好你这张坐便嘴啊。人家还小,别他妈为老不尊。 赖世强说,靠,装得跟真的似的,不行,我得叫阿茄来,免得我给你们四个当电灯泡。说完给阿茄打了个电话,叫她火速来见。 岳子行打开购物袋,见里面是一件棉布衬衫和一条肥大的休闲短裤,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慢慢向全身漫延。他换上新衣,将湿漉漉的衬衣和裤子塞进购物袋,然后情不自禁地向前面的车里张望。雨很大,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任紫月坐在左侧后坐上,后脑勺上扎着马尾巴,橘黄色的泡泡纱皮筋儿象一朵向日葵,在晨曦里羞赧地绽放。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1

  刘大昆仓皇逃离“重头再来”节目拍摄现场,使谭璐及诸多好友颜面尽失。他自知理亏,当晚就主动打电话向谭璐赔罪,可谭璐一听是他就立即挂断电话,再打过去,竟然连接都不接了。刘大昆想给岳子行打电话,可他手机关着,打家里电话又怕说话不便,就只好和朱旗电聊了十几分钟,多少找到了一些安慰。朱旗最后说,我上台替你顶了一个多点儿,那十个美妇只许看不许动,差点儿没把我鼻血给激出来,你小子赶紧找个美女给我疗伤,我的邪火不“奸”不散。刘大昆说,我没钱找美女,你还去求五个手指兄弟帮忙吧。 刘大昆次日上午给岳子行打电话,结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刘大昆委屈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骂得也太狠了点儿,我当时实在没招啊,换成你,你能在前妻眼皮底下玩配对游戏吗?你们只顾拉郎配,哪管我的死活。

  岳子行憋了一会儿终于笑道,样儿吧你,骂你玩儿还当真了,咱哥们儿啥时把你往火坑推过?昨天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蓝青。不过,这回谭璐真火人了,你好自为之吧。 刘大昆说,我不是有心让她坐蜡,你给好好说说,让她放我一马。 岳子行说,她也莫名其妙恨上我了,今早手机打漏了都不接,我看你还是自己背捆柴火上门求饶吧。 刘大昆见聊不出什么结果,就逗叻岳子行说,听说你把欣然那个姓任的小朋友给拿下了,这么大个喜事儿也不通报一声,我好给你准备贺礼呀。 别听“猪脐”瞎白豁,我俩啥事儿都没有。 唬谁呀,都给你买背心儿裤衩了,能没点儿事儿? 真鸡巴能扯!我对她心如止水,撒谎你养的。 发誓管屁用,谁信呢。 别胡泡了,抓紧哄好谭璐,要不我饶不了你。

  打完电话,刘大昆因为调侃而稍觉轻松的心情又低沉下来。他不是发愁如何求得谭璐谅解,而是翻来覆去地闷想在电视台看见蓝青的尴尬瞬间。当时她坐在左侧观众席第二排中间,目光似剑,隔空刺中刘大昆。她的嘴角泛着难以捉摸的微笑,那种来了情绪却发现自己男人硬度不够时才露出的微笑,透着貌似宽容的轻蔑。刘大昆被这种熟悉的微笑击溃了,逃跑是唯一的选择。他无法当着前妻的面,将曾经属于她的身体和心灵展示给别的女人。他想当然地认定自己在蓝青面前出了丑,并为之深深痛苦和懊悔,进而又庆幸自己及时发现了她,从而避免了一场灾难性的裸体表演。

  刘大昆很久没见到蓝青了。她比以前漂亮了,眉宇间神采飞扬,看来生活比较富裕和滋润。她怎么会来呢?是来看别人的热闹,还是想为自己找个再婚目标?刘大昆苦笑。任何答案对他都没有意义。蓝青从一个陌生的女孩变成了他的同学,又变成了他的恋人,然后变成了他的妻子,最后变成了他的前妻。每一次变化都极具诱惑,却悄然为最终的悲剧作着铺垫。现在,他和她又形同路人,肉体关系回到了最初状态,但精神却受到伤害,永远无法复原。这伤害,让他回不到过去,走不出现在,看不清未来。 无数次地,刘大昆在凄冷的家里听到蓝青回家的声音,却一次也没有见她进来。有时候,他明明听到有人敲门,她忘带钥匙就那样敲门,可开门一看,外面什么都没有。更多的时候,他在梦中和她做爱,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和美妙。但梦醒时分,身心俱冷。

  刘大昆伤感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那铃声还是离婚前蓝青帮他编辑的歌曲《吻别》的最后几句调子。打电话的女人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竟是昨天的女三号苏舞柳。 苏舞柳在一家企业的人事部门工作,离婚后房子归了男方,暂时住在母亲家里。苏舞柳和刘大昆第一次见面是在节目说明会上,后来聊了几次,言语很是投机。苏舞柳问刘大昆,假如你前妻愿意回头,你还要她吗?刘大昆说要啊。苏舞柳问为什么,刘大昆说还是觉得她好。苏舞柳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如今这世道,象他这样痴情和宽容的男人太少了。昨天,苏舞柳的母亲也去了节目现场,一眼就为姑娘选上了刘大昆,说这小伙子长得顺眼,憨厚面善,工作稳定,又没小孩,比那些背景和资历显赫的人托底儿,嫁他指定错不了。节目开拍前,苏舞柳找人把刘大昆叫到身边问,明确目标了吗?刘大昆说,还没有,看谁都赶不上我老婆。苏舞柳酸道,那不叫老婆,叫前妻,你最好提前退场去找她复婚吧,省得在这儿干扰别人视线。几句话噎得刘大昆无言以对。 苏舞柳咯咯笑道,昨天咋逃跑了呢,怕我们吃了你呀。 刘大昆躲出办公室,压低嗓门儿说,昨天我看见我老婆在观众席上,脑袋一热就跑了,事后也挺后悔的,太不人道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再说离都离了,还老婆老婆的,恶心。 说说你吧,成了没有? 没成,不过第一轮投票我人气最旺,四票。 都是谁投的呀? 还是不说吧,怕你吃醋。 不说拉倒。人气这么旺咋还没交代出去呢?挑花眼了吧。 总想抱个大西瓜,结果连芝麻都落不下。 谁是你的大西瓜呀? 你要是不跑,不就知道了? 不说我挂电话了。 你挂吧。 嘿嘿,跟你闹呢,爱谁谁吧。没配上别着急上火,看好谁私下里也可以联系啊。还有,节目一播出,你就更加抢手,必须雇个人专接应征电话,再准备个麻袋装求爱信。 别逗了。好啦拜拜吧,不打搅你了。 哎……先别挂,问你个事儿。我可是要收咨询费的。 财迷吧你。这么回事儿,我昨天一逃跑,把我的亲友团团长给伤了,气得她连我的道歉电话都不接。她从报名开始就忙前忙后,一心想给我找个好媳妇。可我做的太过分了,现在好想求她原谅,又不知该怎么办。 你说的是谭璐吧。我们聊过,她人不错,往死地夸你,象在做媒。 她一直都让我投你的票。 这我知道。人家看得起我,我当然要帮这个忙。我出面约她,然后陪你道歉,到时我有办法让她高兴。 那咱俩今天中午就去找她。 事成之后你得请我大吃一顿。 大吃两顿都没问题。

  商议停当,刘大昆激动了一会儿,随后陷入沉思。苏舞柳的心意,他焉能不懂。她的出现,稍稍吹皱了他心中的一池死水,但并未扰乱其心。离婚后,他总是幻想着某一天能和蓝青重新牵手,所以从未打算接受别的女人。他爱蓝青,爱她的多愁善感粗心大意蛮不讲理。他俩的过去,就象一块罩在眼上的红布,让他这头拉磨毛驴心无旁骛,从不逾越最初行走的那个圆圈。

  中午一下班,刘大昆就打车去接苏舞柳,然后一同赶到北方明珠大酒店。苏舞柳稍事打扮,却比昨天自然耐看得多。刘大昆用大连方言说,挺姿势嘛。苏舞柳也用大连方言说,一听就是刺棱我,哪赶上腩老婆姿势呀。 苏舞柳上午已经约了谭璐在酒店大堂见面。女三号有约,谭璐答应得很爽快。谭璐喜欢女三号,满心希望她能和刘大昆对上眼儿。可没想到刘大昆是个窝囊废,生生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谭璐从楼上下到酒店大堂,看见女三号亲昵地挽着刘大昆在等她,诧异之余怒气渐消。谭璐心眼儿本来就大,眼前又是她最愿意看到的情景,昨天的不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大半儿。 苏舞柳在中间斡旋,三人坐在沙发上恳谈了一会儿昨日之事,之后谭璐给林丽晨打电话,说自己和刘大昆想请她吃饭谢罪。林丽晨说算了,反正刘大昆也没对节目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办事顺得出奇,刘大昆一高兴,就请两位女士到附近的胜利广场吃必胜客,心甘情愿地放了把血。 送走谭璐,刘大昆对苏舞柳说,你的办法挺好,谭璐还真吃这一套,可就是委屈你了,你说咋谢你才好呢? 苏舞柳说,我都委屈到这份儿上了,你看着办吧。 4

刘大昆约苏舞柳周三晚上出去吃海鲜,一来答谢她帮忙哄好谭璐,二来还有点儿说不清的暧昧企图。一切迹象表明,刘大昆要走苏舞柳的桃花运了。他难免有些得意,可兴奋之余倍感困惑。他刚被蓝青绊倒,就碰上苏舞柳伸手来扶。他是就势而起呢,还是等蓝青回头搀他? 刘大昆郁闷良久,决定先和蓝青开诚布公地谈谈,然后再看下一步怎么走。他请蓝青吃晚饭,她爽快地答应了,说早就猜到他会来电话。刘大昆问她是怎么猜到的,她说他一从电视台逃跑她就猜到了。 晚饭定在一二九街的天天渔港。蓝青说那儿东西虽贵,但精致好吃,物有所值。两人在天天渔港见面时,刘大昆有些拘束,蓝青却游刃有余,兴致很高地点了几样海鲜,还要了一瓶万达干红。 刘大昆开板儿就将自己参加“重头再来”节目归结为偶然事故,肇事责任全在谭璐和岳子行。蓝青说,别尽往人家身上赖,腿是你自己的,你不去他俩还能绑你去吗?直说得刘大昆面红耳赤。 蓝青说,你不要脸红嘛,其实你能走出这一步我挺高兴的,只是你仗没开打就当逃兵,不象个男子汉,差点儿搅了人家的节目。 刘大昆惭愧地说,当初谭璐劝我上节目时,我根本就不想上,因为我对你还有点儿不甘心,总想着有朝一日你能回来。可后来抗不住他们的再三鼓动,迷迷糊糊就上了。 蓝青说,你这才象实在话。顿了顿又说,你本来一脸春风踌躇满志的,见了我咋撒腿就跑呢?你知道吗,我一直在遮掩自己,生怕被你看见,可到底还是被你发现了。 刘大昆说,你要愿听实在话,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谭璐说过,如果我对别的女人毫不动心,就说明我真的想等你回来,那么就可以等下去。她说得很对,也让她说着了。要说为啥跑,你这么聪明,还用问吗?你在观众席上藏得再隐秘我也能发现你,因为咱俩有心灵感应呀。

  蓝青既感动又不安,半天才苦笑道,大昆,爱情和婚姻一旦破碎万难复原。你别等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离开我,你会找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女人,一份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今天来,我就是想对你说,快些忘掉过去,快些重新开始吧。 这些道理你不用说,我都懂。 懂就好。那天我看女三号对你意思,后来她正好没配上,你主动和她联系联系,没准儿真行呢。 她找过我,可我感觉不怎么强烈。 那太好了,只要有一点儿感觉就有戏。都是过来人,还怎么强烈呢? 刘大昆凝望着蓝青说,蓝青,虽然咱俩离了,可你要是跟了别人,我能难过死,而你却恨不得把我往别人怀里推。 我说了,这是为你好呀。 看不出来。

  之后两人默默进餐,很少说话,菜吃得少酒下得快,直到晚餐无聊地结束。刘大昆招呼服务员买单,没想到蓝青在去洗手间时已经偷偷买过了。

  出了饭店,两人在旁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似乎都想说些什么,却都无从说起。街灯幽暗,他俩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因此也无法窥探彼此的心境。蓝青打破尴尬说,没啥事儿我就走了,你一个人过要精打细算,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有,尽量少跟朱旗和岳子行出去混,他俩可是越来越不象样了。 刘大昆唔了一声,鼓足勇气说,蓝青,回家坐会儿吧。 蓝青看了一眼刘大昆,张张嘴巴却没说什么。刘大昆大喜,拉着蓝青上了一辆停在饭店门口的出租车,朝长春路驰去。

  一见家门,刘大昆就摸黑抱住蓝青亲吻,双手不停地在她腰间和臀部胡乱抓摸。蓝青没有躲闪,甚至还给予了适当配合。刘大昆得寸进尺,拽着蓝青进了卧室,敏捷地打开床头灯,然后一下将她扑倒在床上。 他们只脱光下身就开始做爱,结果完事之后上衣都湿透了。蓝青早料到他们会这样,并对刘大昆寄予了厚望,可惜还没等她尽兴刘大昆就射了。她在淡淡的失望中想起了善于功课的杨宏伟。 他们除去上衣躺着休息,谁都没说话,不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这一切,与离婚以前多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久别如新婚的酣畅,以及偷情般的神奇与刺激。 令蓝青惊讶和激动的是,刘大昆很快又来了一次,异常凶猛和持久,让蓝青在撞击和撕裂中达到了高潮。当她在眩晕中感到刘大昆强劲的热流时,她笑了,他也笑了,笑声古怪而痴憨,象呻吟,更象兽叫。这样剧烈的快感,在他们数年的婚姻生活中都不曾有过。

  激情刚过,刘大昆就抽身说,太他妈热了,我去冲冲,冲完你冲,说罢去了卫生间。蓝青正箍在刘大昆身上继续飞翔,他一走,她就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着地时身心已然冰凉。她懊恼地找了卷手纸擦拭私处,同时觉得自己很贱,贱得连为什么回到旧巢、为什么和旧人做爱都不知道。 蓝青望着熟悉而脏乱的卧室,心里不禁一阵凄楚。她蓦地明白了,这里是她曾经操持的家,这里有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和这个家这个男人还有不少难以割舍的东西,即便以后永不回来永不相见,她也会默默牵挂这个家这个男人直到老去。也许,这就是今晚所有故事的唯一注解。蓝青正想得出神,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是杨宏伟,就不太敢接,一是怕刘大昆突然进来弄出什么动静,二是怕屋里太静引起杨宏伟怀疑。可手机一个劲儿地叫唤,听得她心惊胆战,几经犹豫还是接了。 干嘛半天才接?杨宏伟埋怨道。 放包里没听见嘛。 在哪儿吃的?吃完没有? 在天天渔港,刚吃完。 你现在在哪儿?啥时回来? 这附近新开了一家美容院,我过来看看,看完马上回去。 快点儿啊,再不回来我也出去疯。 急啥呀,我一会儿就到家。 蓝青打完电话连忙穿好衣服,简单补了补妆,然后匆匆走到卫生间外,把门推个半开说,大昆,我有急事儿得赶紧走。话音未落,人已经出门去了。

  刘大昆刚冲完澡,听蓝青喊着要走,就急忙光着身子出来阻拦,可哪里来得及。他疾步走进卧室,用家里电话给蓝青打手机,问她什么事儿急成这样,要不要紧。蓝青说急是急,但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还以为你能在家留一夜呢。 大昆,今晚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天一亮把什么都忘掉。 你啥意思?我可是认真的。 实话跟你说,我快结婚了。我真心希望能先吃到你的喜糖。那个姓苏的女三号挺好,你长点儿精神头。 你快结婚了?真的假的?跟谁?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告诉我? 是谁你就别管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是不想让你再瞎寻思了。 真的?没骗我? 真的,没骗你。 3

  冯筝的电话将刘大昆从昏睡中惊醒。

  昨晚蓝青走了以后,刘大昆找出半瓶喝剩的白酒,就着大葱和黄瓜把自己给整醉了。蓝青要嫁人的消息象一把钝刀,无情地绞割着刘大昆的五脏六腑。痛苦来得太猛太急,他根本无法承受,只有借助酒精熬过漫漫长夜。对于一个被迫离婚且依然深爱前妻的男人,前妻成为别人的新娘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其惨其痛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刘大昆醒后发现窗外已是艳阳高照,于是懊恼自己又误了上班。离婚以后,他的很多生理活动都被打乱了。比如吃饭,他饭量日渐减小,且不准时,还突然爱吃辣的;比如睡觉,他夜里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上班迟到已是常事。刘大昆从床上爬起,顿觉昏头涨脑,四肢酸痛。昨晚和蓝青做爱后冲了个凉水澡,睡觉时又没盖毛巾被,显然是着凉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还在鸣叫。他看了看来电,不是单位打来的,就放心地接了,结果听到了冯筝的声音。 冯筝虽然和刘大昆很熟,但平时很少给他打电话。她打这个电话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拨号时内心充满矛盾,既迫切又犹疑,仿佛急着要推开一道暗门,又怕被人看见,更怕门后有什么古怪。 冯筝上次和岳子行大吵之后,夫妻关系再陷僵局。两人互不说话,有啥非说不可的事儿就让孩子传话,或着干脆怄在肚子里。有一次彦年游泳馆的鲁教练往家里打电话,通知特特的游泳课时间临时有变动。岳子行接完电话,竟写了张纸条,放在冯筝要批改的一摞学生作业上。冯筝看了纸条,心里憋屈得要命,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她早就听过有的失睦夫妻靠纸条传递信息,可万没想到这种荒唐事儿竟然也落到了自己头上。她壮着胆子和岳子行理论了几句,说他可以一辈子不讲话,但不可以再写纸条。岳子行没和她吵,听完一言不发,这事儿就糊里糊涂过去了。

  从那以后,岳子行的态度似乎有所回暖,偶尔讲两句话,脸上有时还有笑意。可冯筝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因为她从岳子行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更深刻的冷漠。岳子行总是回家很晚,回来后几乎无话,不和她待在一起,也不和她做同一件事。她在卧室,她就在客厅;她看电视,她就玩电脑;她早睡,他就晚睡,睡觉时在床上各靠一边,中间地带甚是开阔。冯筝觉得这样比冷战更难熬更可怕,冷战只是短期的非正常生活,坚持下去总会结束。而眼下的日子似乎成了家常便饭,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冯筝失眠的毛病一直未见好转,每天睡前都戴着耳机听收音机,一直听到睡着为止,半夜醒来无法合眼时就接着听。大连电台有个叫“午夜星河”的情感热线节目深深吸引了冯筝。听着一个个不幸的人向主持人倾诉自己的苦闷和绝望,冯筝总是会流很多眼泪,为他们,也为自己。一天晚上,冯筝也冲动地打进了这条热线,勇敢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向主持人诉说了丈夫的冷漠和自己的苦闷,以及对丈夫可能有外遇的疑虑。主持人明确指出夫妻之间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建议她主动和丈夫多沟通,坦诚寻找和分析问题症结,还要多借助孩子和丈夫亲友的力量,里应外合地使丈夫迷途知返。冯筝如获至宝,激动得一夜无眠。 冯筝试着和岳子行谈了一次,但效果并不理想。那天下班回家后,冯筝授意特特给爸爸打手机。特特在电话里对岳子行说,爸爸我想你,你一定要回家陪我吃晚饭,不然我一口都不吃,一直饿到天亮。岳子行好象很听孩子的话,老早就赶回来了,和特特一起玩了半天数码宝贝。冯筝张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特地做了岳子行喜欢吃的手擀面。吃饭的时候,冯筝轻声说,面硬不硬?硬了我再煮煮。岳子行说不硬,就又埋头吃饭。冯筝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一看岳子行兵马俑似的脸,只好把话咽回肚里。

  冯筝睡觉前对上网的岳子行说,早点儿睡吧,我还有事儿和你商量。岳子行上完网,又打开电视破天荒地看了几个小时,将近一点才进卧室。冯筝觉得岳子行是故意迟睡,气得几乎打消和他谈心的念头,可一想起“午夜星河”主持人的话,她就渐渐沉住气,温和地对着他的黑影说,子行,问你个事儿行吗?岳子行没想到冯筝醒着,哈欠连天地说,行啊,啥事儿?说着扑通一声躺到床上。冯筝说,你心里还有我和孩子吗?岳子行说,有啊。冯筝说,你不用骗我,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岳子行说,说这些干嘛,睡觉吧。冯筝说,你让我说完,我说这些不是想找别扭,而是想让你指出我的毛病,哪不对我改,我现在啥都不怕,就怕你成天晚回家,回家不说话……。岳子行打断冯筝说,你没毛病。太晚了,睡吧。

  冯筝连日来头一回和岳子行说恁多的话,可她觉得说了也白说,还不如不说。她担心岳子行觉出自己的软弱,以后会变本加厉。她心里象塞了乱麻,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戴上耳机听收音机,可已经找不到中文节目了。听着嘶嘶啦啦的杂音,她更觉心烦意乱,长夜难挨。这一夜,她一分钟都没有睡着。 如果不是第二天晚上岳子行彻夜未归,冯筝绝不会去找刘大昆。岳子行早晨离家时说晚上可能不回家,没想到他真的没回家。冯筝等到凌晨一点,终于按耐不住给他打手机,却听到了冰冷的关机提示。冯筝惶然意识到,她已经把握不住岳子行的心了。他就象一只在树上歇脚的燕子,随时都有可能飞走。她孤独无助地等到天明,觉得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孩子,另一个是刘大昆。孩子是岳子行的心肝,是能够拴住他的最结实的绳索。而刘大昆是岳子行最好的朋友,人品比朱旗和赖世强正直可靠,他也许能把迷路的岳子行带回家。 冯筝一大早就给刘大昆打电话。他不在单位,她就打他的手机,他手机没开,她就打到他家里。她已经不在乎自扬家丑,她一刻都不想等。 电话一接通冯筝就严肃地说,大昆,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睡意尚存的刘大昆被问愣了,忙让冯筝有话好好说,别一惊一吒的。冯筝说,你先答应别骗我,要是骗我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刘大昆被冯筝的口气吓清醒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忙说我答应你,保证不骗你,啥事儿快说吧。 冯筝问,昨晚岳子行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刘大昆不知道岳子行昨晚的行踪,怕替他编谎反而容易露馅儿,就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冯筝又问,你实话说岳子行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刘大昆大概猜到了冯筝的底细,暗松一口气说,有人?有什么人? 别装糊涂,我怀疑他有别的女人。 没有,绝对没有,别的说不准,这点还是敢打保票的。你别疑神疑鬼,没事儿往自己老公头上扣屎盆。刘大昆说完心想,你就是恨我两辈子,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我没冤枉他,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拿出来让我过过目,免得你制造冤假错案。 他怕我动他的手机,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常从外面穿新衣服新鞋回来,说是他自己买的,其实他哪会买东西呀,一定是外面的女人给他买的;他对我和孩子越来越不好,见面连句话都没有,比陌生人都生,天天回家晚,昨晚一宿都没回来;还有……太多了,反正我觉得他心里有鬼。你要相信,女人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

  刘大昆呵呵笑道,如果凭这些证据说他有外遇,那天底下就没有好男人了。说完,正要宽慰冯筝,忽听她在电话那头哭上了,于是赶紧劝道,冯筝啊,好好的哭啥呀,改天我说说老岳,让他收收心。 冯筝哭道,大昆,照这么下去,我俩也过不长了。我不是稀罕他岳子行,没他我和孩子照样过。可我不甘心哪,想当年我来大连图个啥?不就是图他的人么?我照顾他和孩子这么多年,累死也没赚个好,我哪点对不起他?他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呀!冯筝越说越激动,越说调越高,把对岳子行的愤怒和哀怨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刘大昆等冯筝情绪稍稳,郑重地说,冯筝,我会修理老岳身上的臭毛病,就不信凭咱俩的力气降不住他。 冯筝说,大昆,别看我刚才发脾气,其实我很害怕。我和子行过成这个样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大连,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帮我了。我早就想找你,可就是怕你笑话,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说了,我的手机要没电了。今天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子行,他的脾气你清楚,知道就坏了。 刘大昆正声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放下电话,刘大昆心里一直疙疙瘩瘩。他想起了六年前领冯筝去找岳子行的那个三月的傍晚,想起了岳子行多年来对冯筝的背叛,不禁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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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筝凌晨一点给夜不归宿的岳子行打手机时,他正和朱旗在几百公里以外的沈阳五马六混。

  周日岳子行在广电大厦与焦三喜遭遇。姓焦的说赵茜知道倪约在沈阳的下落。岳子行上次和赵茜在电话里唠过,没套出什么值钱的信息。这次经姓焦的一说,岳子行开始怀疑赵茜骗了他。赵茜是倪约的同事加好友,替倪约又寄工资又办辞职手续,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呢? 岳子行费尽口舌约到了赵茜,并在她公司的一间客户室如约会面。岳子行对这个貌似精明的姑娘说,小赵你不够意思,明明知道倪约在哪儿,却骗我说不知道。进而又诚恳地说,我和倪约的表姐倪婉和表姐夫焦三喜都很熟,也清楚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瓜葛。她不顾一切地与表姐夫相爱,拆散了表姐的家庭,表姐夫却对她始乱终弃。这样的压力和打击,一般人承受不住。她现在独自在外飘零,我很担心,所以才四处找她。 赵茜问,你到底是谁?和倪约到底什么关系? 岳子行说,我就是我,倪约的朋友……很铁的那种。 赵茜狡黠地说,你咋不说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了? 岳子行红着脸说,我那是胡诌,当时怕你不说实话。 赵茜说,倪约以前的男朋友没你这么老。她本来就不让我透露她的行踪,你一撒谎我就更不敢说了。 岳子行闻听,脸上愈发挂不住。他才三十三岁,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二十七八岁,想问题做事情都不自觉地沿用年轻人的心理定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年龄,也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老。赵茜之言道破天机,使他如梦方醒,暗自惭愧。 赵茜接着说,不过,就算我现在想说实话,也不知有没有用。 岳子行惊问何故。赵茜说,我已经快半个月没她的消息了,手机欠费,写信不回,QQ留言也没动静。她从表姐家搬出后就一直跟我住在一起,我比你了解她,也比你更担心她。她太傻了,真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儿。 岳子行急道,快把她的地址给我。 赵茜说,她先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后来又和一个朋友临时租了间房子住。我只有这个临时地址,给你还不是一样联系不上。 岳子行说,你还有心思磨叽,只要有地址我马上去沈阳。 赵茜象是受了感动,将倪约的地址、手机号和QQ号全部供出。岳子行说,她手机停机,QQ我不会用,看来只有按地址找上门去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岳子行告诉冯筝他晚上不回家了。下午他以明天去医院看病为由向斯文森请了一天假,然后溜出公司取了二千块钱,再打电话预订了一张五点钟的高速大巴车票。一切准备就绪,岳子行忽地难过起来。他为自己的行动感到困惑和羞耻。他在心里骂自己,你他妈就瞎作吧,作死拉倒。

  朱旗打电话邀请岳子行晚上去金沙滩游泳,满口坏笑地说男同志就他俩,女同志有欣然和任紫月。岳子行说今晚要去沈阳,女同志有莱温斯基和璩美凤也游不了了。朱旗问岳子行去沈阳作甚,岳子行说去私干。朱旗说办私事儿的话我就跟着去,有些日子没去沈阳了,怪想的。朱旗和沈阳方面有点儿生意往来,酷爱那边欢场里的生猛小姐。岳子行不想让朱旗知道倪约的事儿,拒绝与其同行。朱旗说,那好,我自己开车去,想搭车就支声。岳子行立即改口说,那就同去吧,不过可别管我的闲事儿,还要注意保密。

  四点半,朱旗开车到宏誉大厦接岳子行,然后到鞍山路加油站加满油,接着就从东北路出大连上了沈大高速。朱旗说,你这等于是包我车,过路费和油钱你拿,我的工钱就免了。岳子行说,你想去沈阳撒野当我不知道啊,我最多管你一顿盒饭。朱旗笑着说他太黑太抠,扯着扯着就开始反复追问岳子行干没干过任紫月。岳子行说没干过也不想干。朱旗说小任不漂亮但也不难看啊。岳子行说干不干要看心情不看脸蛋。朱旗说毛病,干谁不是干呀。岳子行说既然干谁不是干那我干嘛非要干她呢。两人在大石桥服务区吃了点儿零食又继续赶路,一路上山高水远海阔天空,八点刚过就到了沈阳。夜色正浓,骚动的城市仿佛一艘巨轮在灿烂的灯海中飘摇。两人都是沈阳的常客,来到这里并不觉得陌生。朱旗说,先跟薄省长请个安吧。岳子行说,省长有话,大连的乡亲们到省城统统免礼。两人大笑。 朱旗要找地方吃饭,岳子行说才八点多,办完事儿再吃。两人饿着肚子费尽周折找到了铁西的一处民宅。岳子行让朱旗在楼下等着,自己和几个乘凉的居民核实了一下门牌号,然后摸上楼去。他用打火机照明上到四层,仔细辨认后在一户门前停下。那是一扇油漆斑驳的防盗门,中间贴着一个破损的大红福字。他日思夜想的人也许就在里面,也许已经人去屋空。他昨天晚上梦见了倪约。她似乎就是从这道门里走出来,冷冷地问他你认识我么?他说认识。她又问你找我干嘛?他一时语噎。是啊,他为何找她呢?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从邂逅她的那个夜晚到现在,他第一次认真地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并且吃惊地发现,他竟然答不上来。

  岳子行在黑咕隆咚的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终于忐忑不安地将门轻轻敲响。他想,只要她在,怎么都好说。屋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到门边,然后有男声问,谁呀?岳子行愣了愣说,我姓岳,我找倪约。门顶一盏小灯突地亮了。岳子行往中间站了站,让自己的脸正对着门上的猫儿眼。男声说,不认识,是原来住这儿的两个女孩吧,刚住了不长时间就搬走了。 岳子行极度失望地问,搬哪儿去了知道吗? 男声说,那谁知道!听房东说其中一个精神有问题,被她爸爸接走了。 岳子行心里一紧。头顶的小灯倏地灭了。 岳子行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这才步履沉重地下楼。朱旗见岳子行灰头土脸,就问怎么了。岳子行沉声说没什么。朱旗不满地说,啥鸡巴事儿呀,捂着盖着的。岳子行说,走吧,以后给你说。朱旗说,我两个做印刷设备的朋友已经在酒店摆下洗尘宴,就等咱俩去了。岳子行说,咱们去简单吃一口,完后赶紧回大连。朱旗瞪眼道,我操,跑四百公里来简单吃一口再连夜跑回去?疯了咋的?岳子行说,那我自己走,明早得上班哪,吃完饭你把我扔火车站就行了。朱旗说,骂我呢,不是说好了待一天一宿吗?岳子行说,计划服从变化嘛。朱旗说,操,我看你刚才上楼准他妈见着鬼了。

  两人到了中街的一家酒店,和朱旗的两位朋友在酒桌旁胜利会师。朱旗没敢多喝,说还要开夜车回大连,令朋友唏嘘不已。朱旗的朋友见岳子行话说得少酒下得也不多,就操着酒杯围剿他。朱旗说,你们别理他,这小子脑有病。吃完饭,四人去洗浴,朋友又热情张罗嫖娼。岳子行顺水推舟挑了位顺眼的小姐,没滋没味地打了一炮。朋友买单离去后,岳朱二人在包房睡了二个多小时,然后动身赶路。

  车子向南驶过五里河体育场,在万豪酒店门口停下。朱旗一脸神往地说,去年我和一个妞在这儿住过三天,真他妈好。岳子行问什么好。朱旗伤感道,酒店好,人更好,可惜酒店在,人已非。岳子行说,谁呀?朱旗说,以后给你说。岳子行笑笑,问这是什么酒店。朱旗说,我靠,连Marriott都不知道,国际连锁豪华酒店,《真实的谎言》看过没有?施瓦辛格骑马乘电梯上顶楼追暴徒的那家酒店就是Marriott。岳子行撇嘴说,你真他妈博学。朱旗沉思半晌说,我原来也不知道,是那个妞告诉我的。

  两人驾车驶离沈阳。车子一过浩荡的浑河就猛然提速,几分钟后上了高速,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向着大连疾驰。这一夜,岳子行觉得自己象一只皮球,从地面奋力弹起后,又无奈地落下。那座西南方向的海滨城市,有着他的妻儿和情人,无论他走多远,他们都要唤他回去。他现在就在回去,虽然,他已经不想回去。他想弹得更高,走得更远。

 楼主| 发表于 2005-1-13 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送给冯筝的歌,愿她在天堂里能够拥有海一样深沉而热烈的真爱......

丁香花 ----唐磊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花儿枯萎的时候, 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变成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的走来, 留给我一生牵挂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城市间多少烦恼,从此不必再牵挂. 日子里栽瞒丁香花,开满制胜美丽的鲜花, 我在这里陪着她,一生一世保护她

发表于 2005-1-27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光![em01][em05][em05][em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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