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不,不。双手不知是推还是在搂,但是,什么也没碰着。
不什么呀?她的声音幽然入耳。原来,司马瑜乘我恍惚的一刻,坐回了沙发,她的双腿优雅交叠,白而略呈珍珠灰的高跟鞋微微晃动,如同弹拨我心房的泠泠七弦,双手抱在胸前,双峰涨潮似的在我迷离的眼珠中惊涛汹涌。
她穿一袭白色连衣裙。
省城是美女荟萃之地,养眼的事情并不犯法。这个季节,满目都是吊带、露脐和短小轻薄的迷你裙,香肩、裸背、蕾丝花边底裤,走光和故意走光,我看到的这些妖娆,都与连衣裙无关,有过心旌摇动,没有刻骨铭心。
司马瑜是一个会修饰自己的女人,非常会。我接触过的女人,只有吕媛可以和她匹敌,但吕媛敌不过她密不透风的女人味儿。如果吕媛是水仙,司马瑜就是摇曳多汁的葡萄。
连衣裙在一般人的眼里是保守的,但不是任何女人都能穿出效果。我有这样的欣赏眼光,是和吕媛无话可说的时候,翻过吕媛的各种时装杂志。
首先穿连衣裙的女人要身材顶好,她不像分身裙那样容易遮掩身材缺陷,穿这种裙子女人最好是线条柔美修长。其次她要有见诸于内发诸于外的气质,这样才会和裙裾浑然一体,外表娴雅和骨子里的性感撩人,才会在反差中恣肆地显现出来。综合以上因素,尽管是年轻一点穿着好看些,但是,我相信,此时的司马瑜会让任何穿连衣裙的小女孩儿青涩不堪。
而穿白色的衣服是要有好的皮肤和静如伊人的内在才能无医可治地击倒男人。这些,司马瑜统统做到了,她敛起了锋芒,像一只美丽的母猫用女人味酥翻一只爱大米的阳刚老鼠。
她说,坐呀,袁主任。这是报复我电话中称她为司马部长,以前,她对我的昵称是远远,有时故意发成圆圆的音调。
我稍稍清醒了一些,完全不知她招发何处,莫非我误解了,她并不是来修补关系的,不是来和我幽会的?
她住得是商务套房,我和她在的外间是用来会客和谈判的,里间才是休息的地方。房间的摆设古朴圆润,充满了人性化。浅绿色的纱窗,透出了外间的清爽,犹如绿叶般把司马瑜幽幽的体香衬成了绽放的无色花。
好大谱呀!她毫不放松,还学着我平常的口气,啧啧了两声。
她翻了手腕儿看表,说,我是早晨9点半打给你的电话,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半,你要我一分一秒朝如青丝暮成雪的等待。离开了我这么天不说,我涎着厚脸来省城见你,你还要拿五做六,要我等,等。如果下辈子我能惩罚,就罚你等待。
她的声音猛然哽咽了。我看见她的泪珠在亮,一粒一粒舐进了珠唇内。
我投降。
我扑了过去,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别,别,瑜姐,不哭了。我哭着对她说。
嗯。她应允,依然大河奔流般的淌泪,粉拳在我背上擂了几下,然后,无力地环住了我的腰。
我说,我不是要气你,我也没有办法呀,瑜姐,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呢喃道,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小冤家,小冤家。
我把她扛进了内室的大床上,撕扯她的衣裙,如同稚气的猎人不是对皮毛而是对肉香感兴趣,我执著于剥开她的华丽,那华丽灼伤过我也灼伤了她,我需要在冷气下寻找温暖,一如炎炎盛夏下却有多少颗永远也煨不热的严冬心。闻香识女人,我捏她、吮她、咬她、碾她,榨干她那纯女人味的馨香和放浪。我挞伐,施展柳下惠不屑的武功下,且听她风吟一般的婉转逢迎,一次又一次地攀上灵与肉的巅峰。
说实话,和别的女人做爱,总觉得有一个我之外的我,浮在天花板上讥诮地看着床上那个气喘咻咻的我。唯有和瑜姐,在大多数时刻,我的某一器官就是我身体的全部,我几乎全无意识,如果有的话,它只会气若游丝地提醒一句:你会不会死去?
云收雨散,我如同婴儿般地偎在瑜姐的双乳前,手指余韵未消地捻动着娇艳的花蕾。
她拨开我不安分的手,娇嗔,到底是年轻,吃不饱啊。
我说,永远也吃不饱。
她不让我起身张罗,我看着她光着身子走来走去,37岁的女人了,身材还是那样玲珑浮凸,宛如妖精一般,那紧绷绷的乳臀,透出了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仿佛她是武侠小说中练了采补之术的姹女丽姝。
我懒懒地抬起身,猛然想起来,问,不会怀孕吧?
她沐浴过来,端了满满一盆水,细细地给我揩擦,说,你才想起来呀,会的。
那怎么办?
生下来呗。她还煞有其事地说,可怜我这高龄产妇了。
我说,好啊,好啊,最好是双胞胎,私生子智商最高。
她的神色刷地变了,却还是爬上床来,像以前那样把我的头挪到她盘起的双腿上,默默地打坐。这是她的绝技,双腿能像僧人那样盘得老高,听她说,这个习惯从少体校保持到大学蓝球队,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我一觉醒来后,她还是那样坐着,嘴里念念有词。
我很奇怪,用头搡她没有半寸多余脂肪的小腹,说,念叨啥?我饿了。
她吓了一跳,作势要逃跑。
我说,不是那个地方。是肚子饿了,我还没有吃早饭呐。
她幽叹了一气,这是我最不放心你的地方,饮食不规律会搞跨身体的。别闲我啰嗦,本来就是等你睡醒了再吃的。
她忽然像一个狡黠的少女,说,猜猜,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什么节目?
我是最擅长破坏气氛的,说,我要是不来呢?
她动了真气,喂狗,扔进江里。这个宾馆有鸭,比你帅,我见一个送一个。
我眼冒凶光,你不怕身败名裂,那我就杀了你!
瑜姐说,杀吧,杀吧,我的心早给你切成了滚刀肉。我听得出来,她努力降低了音调,像是急刹车声下轮胎擦出的火花。
然后,沉默。
大概过了几十秒钟,可能更长些,几十秒又几十分之几十秒吧。我伸出的手和她的手攥在了一起。没等我启齿,她用手指粘住了我的唇,说,让姐姐先说。
手机铃响了,是她的彩铃声。我跳下床,从她的包中掏出来手机给她。
薄暮的云霓洇湿了纱窗,透了进来的还有初上华灯无序多棱的偷窥眼睛。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这套房间里,曾经有多少人像我和瑜姐这样颠鸾倒凤,假若房间亿万斯年的长存,枯骨如山,层层叠叠,男男女女的骷髅摞满房间后码向无际天边。人类应该感恩毁灭,包括对死亡尸体的湮灭,否则,后人会在海拔几万米高的骨骸堆上做爱,躺在前辈的骨床,后辈焉有快感?苟且罢了。
瑜姐嗯啊哈啊了一阵,挂线前,她有意给我亮耳朵,大声说,看看事情顺利吧,最早也在星期一以后回来,再联系吧。
她接电话时并不是全裸着身子,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白色的乳罩白色内裤,乳罩是通花蕾丝软型的。
瑜姐有一对豪乳,这是我学着情色小说上的用词告诉她的。
以前,欢娱过后,她会迅速地穿上衣服。我不解,问过她。她伤感地说,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好,男人都喜新厌旧,何况我这把年纪了,你很快会腻味的。
哪能呢?我说,你有气质,有内涵啊,再说,你的身材还是一级棒。
她更凄楚了,说,身材还能保持几天呢?谁也抗拒不了时光。我真害怕,眼角的皱纹、脖胫的褶痕、腰间的赘肉,生怕哪一天像连环雷一样接二连三的爆炸开来,也许就炸在明天。硝烟过后,再也见不着你了,你比兔子还跑得快。
我纠正她,是比猴子跑得快。我们都属猴,我80年猴,她68年猴。
也就是那一次后,如果有机会过夜,我拥着她时,执拗地要她全部的肉质,裸体相裎,我才像摇进了港湾的小船那般安谧无伤。往往我醒来时,她或者穿着睡衣,或者梳装整齐,如若母亲在长大了的儿子面前那样尊严和典雅。我索取无度,再次剥下她的衣服,陶醉于她从贵妇演绎成荡妇的全过程,把她从文静娴淑改造成欲焰焚身,看她娇吟连连,风骚蚀骨,看着她那样一种反差,刺激无比啊。也不知道她是否有意配合,慢慢地,她每一次重新穿上的衣服,比第一次欢好时,质的更华贵,包裹得更严实,我脱起来更费劲,更想入非非,更抽丝剥茧般抵死缠绵。就是这样一种床弟之欢,是我最终无法彻底割舍她的原因之一。就像今天,几个月的断然,不意间成了发酵,成了揉搓,成了前戏,成了小别胜新婚,理性就那么微乎其微地呜呼了一下,灰飞烟灭。
此时,瑜姐若有若无地遮盖了三点,比以前的沐猴而冠大胆多了,究竟是对自己的身体更自信,还是狙击我梅开二度?
我精赤着身子坐在床沿。瑜姐爬过来,左手拈起我的右手,右手拈起我的左手,合榫合缝地卡在一起。我的手型在男孩子当中属于秀气、纤长的一类,尽管因为常年运动起过老茧蜕过老茧。瑜姐的手指嵌进来,我的就如同钉耙里镶入了羊脂白玉一般粗敝难耐。
瑜姐相信手型代表命运,她告诉过我,当年曾国藩的用人之术就是相面之书《冰鉴》,其中有“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一说。
她的手左右移动,我的两手也被她手到擒来的跟着飞舞,俨然流行的街舞。她说,圆圆,看我的眼睛。
她说,我们畅所欲言地谈一次,沟通理解,然后向好的方向发展。我说的好的方向是指对你好,有利于你的方向就是好的方向。这样,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能承受。只是,不要不辞而别,不要争吵,给我一点时间,心平气和地谈;给我一点时间,自然结尾;这点时间,就是租用你明天的生日,我之所以先打电话给你,就是预约,怕明天给了别的什么人去了,我也许是拿这辈子所有的时间预约你的明天。好吗?
我大惊失色,说,这辈子所有时间?别吓我,你该不是想觅短见,不至于吧?
她破涕而笑,说,我哪有那么高尚的勇气?傻孩子,要我把话说明么,这么早啊,哄我一天可以吧,如果我们就此分手,我的余生该如何表述?和和美美的分手,我余生的主题就是回味。你要摔袖而去,我的余生纯粹是每隔一段时间放一次水笼头。
放水笼头?我诧异。
瑜姐放下了和我联结手。我的双手没有力量的牵引,忽闪了一下,右手本能地去护那羞人的物件。
瑜姐咯咯地笑,说,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放一次怨妇的泪,哗哗地淌啊。
她说,你再去冲个凉,我换衣服,补妆。然后,吃饭,边吃边谈。你看看,八点多钟了。
今天真神经,半天功夫就洗了三次澡,可能还有第四回。我一边揉搓,一边摇头叹气,悚身摇摆,想把一些东西卸掉,那些沉重还是块垒般的压在心上。干嘛,干嘛,既然已经这样,焉管今宵酒醒何处?最后的时刻再说最后的话吧,我又有一些可怜瑜姐了。
我出来时,瑜姐已经换上了一身“X型”的浅蓝套裙,端端正正,成熟干练。
说起来,女公务员们的着装真是可怜。我在网上看见,连浙江省这么个开放的地方,连浙江省档案局这么个少与外界交流的单位,出台了什么《女公务员办公礼仪规范》,规定吊带衫、露背装、紧身裤这类性感的衣服,浙江档案系统的女公务员在上班时不允许再穿了。因此,如果一个女人一年有N种色彩适合自己,女公务员恐怕只能选择N中色彩中最灰暗的了。瑜姐的那种身份更是无法例外,穿西装、套裙时居多,不过,她的气度和外形,穿起来还是显得优雅风韵,一副优美的灰冷情调。虽然摆脱不了灰色黑色米色的基调,但瑜姐总是在领口、丝巾、胸花方面求变化,那么点缀一下,整个人就临风飘举了。所以,我在机关时,不光是组织部,就是整个市委大院都说瑜姐会穿,她的衣着也成了黑乎乎一片的女干部们效仿的对象。
我把她绾起的头发放下来,在她高洁的额头上崩了一个栗子,我打趣,哎呀,印堂发亮,官运昌旺了?
她说,是啊,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场得意,什么什么场失意。官儿再升有什么意思,我还不是让人家甩了,又厚着老脸求人家可怜兮兮地见上一面。
这时,门铃响了。
她告诉我在宾馆要了饭,这里24小时都能送饭到房间的。她让我先穿衣服,说是吃罢饭,侃也好,乘夜色出去兜风也好,全听我的。
听见外间一阵响动后,瑜姐进来催我吃饭,看我磨磨叽叽,就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说将来早一些退休,来给我来当老妈子当保姆,要个柴房睡就行了。
我给她那些经意和貌似不经意的话弄得怪怪的,费力斟酌她用过的字眼,总像隔着一层薄膜,互相透明,却还有间隔。知道这膜一定有开口的地方可以找到实质,在A市时,我总算还能找见开口,现在,绕来绕去,不得其法。只觉得层次纷繁,幽深晦暗。头脑想得发胀,只好赞叹,好一层博大精深的薄膜呀。
菜放在外间的茶几上,都是我爱吃的川菜,还有几听易拉罐蓝带啤酒。几口啤酒下肚,大脑也就释然了,没心没肺的尽管吃。
瑜姐要了瓶干红,不怎么吃饭菜,或者说与其是在吃饭菜,不如说是对测试饭菜的软硬更感兴趣。
我告诉她不出去了,吃完饭,这个那个,说上一通话,二点半看国青队对巴拿马的比赛。
她问,明天呢?
我想起来,问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用了租用这个词,为什么是租用我明天的生日?这么商业化,是要给我付费吗?
她晃了一下高角杯,朦胧的房灯下,神情闲适写意,脸上漾溢了潮红,头发长长披落下来,妩媚极了。平常她的酒量大翻了天,眼神很少有现在这么飘忽。
她说,你没有反对,就是答应了我刚才的请求,什么都可以谈,我重申,说出来不要翻脸比脱裤子还快哟。我这样说,不倒胃口吧?
我默然点头,又赶快摇头,说,不会,说不定,我连盘子都要舔一遍。
她轻啜了一口酒,那酒一定像是珍珠,一串一串地泻下去,浇灌她身上的胭脂树,催开脸上的嫣然花。
她的话石破天惊,她说,我们算是爱情,还是偷情?
她说,我是有夫之妇,虽说婚姻名存实亡,从法理上说,我们是偷情无疑了。我的研究生?
我给她唬得迷迷瞪瞪,就像一些潜规则,小心翼翼,心知肚明,说出来,则举座失色。况且这些话,如果一定要有人讲出来,就算是让小说家来设计情节,开口的也一定是我。
她说,有多少偷情的人都会给自己找爱情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但偷情就是偷情,自己骗自己,偷得安然罢了。
她见我噤声,把酒杯递过来,说,来一口我的,吃吃我的口红吧。
她说,瑜姐心里明着呢,成天骗人,自己说假话都当成真的。可是,我就想和你这么拉一回话,把心里的微妙都摆出来,这样,不枉此生。
瑜姐说,偷情比爱情更需要经营 。诸如,我和你。既然是这样,我说租用你的生日,而不是占用你的生日,能理解?
我把酒杯还给她,又加上一些汁液,满室醇香,判若别境。
然后,我用啤酒罐和她的杯子叮咣一下,告诉她,这种说话方式挺对我的脾胃。但是,所谓的租用和占用,听起来像是成系统的理论,我都是一种被置换被从属的地位,不怎么公正。也许偷情本身就无公正可言,何况生日呢?就我而言,明天是生日,难道就是哲学上的量变到质变吗?生日这种时间的计量单位常让我惊恐,再过几小时,一秒种前和一秒钟后就有了变化,所以退休也好,干部的梯队层次也好,都是用生日等量齐观,身体和智慧却不能如同生日这般方便的计量,生日般的荒谬就难以替代的成了津津乐道的话题。你说呢?
她说,小情人,有进步,可以往蓝颜面知己方面发展。就这样想那儿说那儿,杂七杂八,过瘾。
我说,赵本山把这叫话疗,比之做爱,各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