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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雪之上

茶马古道扎记(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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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46、殉情)

 

孟勇

 

 

 

莲:

 

今天中午在一条小河边用过野餐,我用铝饭盒在河里盛了一点水漱口,这雪山上流下来的水冰得人牙痛。趁大家在草地上睡觉,我又给莲写信。

小河的旁边有一处悬崖,壁立的岩石在阳光下很像一座我们迈阿密的高楼大厦,那略有区别的岩块反射着不同的颜色,斑驳陆离,色彩深暗之处,又似巨人的神笔随意涂抹了几笔厚重的颜料。

这悬崖的顶端是雪白的积雪,积雪并不均匀,在阳光的侵略之下,风化破碎的岩石形成尖锐的麟角,一片片刺向蓝天。无暇的洁白,无限的蔚蓝,加上这刀岩石剑的穿刺切割,便在和谐的色彩当中揉进了动荡爆裂的美感。我坐在小河边好像在观赏一幅突然被撕裂的印象派大师莫奈的油画,使我的灵魂轻微地颤动着。

这时,我看见画面游动起来,我感到这是我的幻觉。因为在茶马古道的美景之中,人随时都会产生一种是否真实的怀疑其原始情景的幻觉。

当我仔细定睛注视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幻觉,是真的有生灵在悬崖上运动着。是岩羊,一种茶马古道上经常可以看见的生活在岩石之上的野羊。由于这种羊在不同的山地可以有不同的颜色,所以人们叫这种身体略带青色的野羊叫青羊。我惊叹青羊在悬崖上灵巧的的跳跃,令人眼花撩乱的攀越。

在几乎完全是直立的岩石上,几只岩羊突然飞跑起来,蹄子蹬掉了一串串碎石,伴随着烟尘。我正在想,是谁可以在如此的绝壁之上驱赶岩羊?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不大的豹子,身上的铜钱斑纹清晰可见,但是毛色偏向灰色。我们因为出入茶马古道的时间不短了,知道这是最珍贵的一种豹子,名字叫云豹。据说巴黎的动物园曾经巨额悬赏,要收购康巴地区的云豹。

这时我看见,几只岩羊虽然拼命奔跑,但显然不是矫健云豹的对手,据说云豹是在海拔4千米之上奔跑最快的动物,因为它有一颗特殊的抗缺氧的心脏。这里的海拔就是四千米左右。因为我们已经感到呼吸不是很舒畅,但是在阳光下还比较好一些,如果到了晚上,人的反应会更明显。

阳光越来越亮,岩石上的一切都照得非常清楚,云豹追逐岩羊的过程也特别惊心动魄,岩羊蹬掉碎石的声响都可以听见,悬崖上的尘土弥漫开来的土腥味已经传到我所在的小河边。

那几只岩羊中的一只倒霉蛋在悬崖上曲里拐弯的猛跑,但是在几个回合之后,被云豹一个纵身飞跃扑个正着。但是岩羊并不服输,用蹄子猛地抵着岩石,用头上硕大弯曲的羊角回头一顶,挣脱了云豹的纠缠,但是自己也失去了重心,像一块坠落的岩石,从悬崖上摔了下来,伴随着碎石和尘烟,一直摔到我所在的河流的上游,溅起巨大的水花。

我再抬头去看悬崖上,那只云豹失望地站在那里,转过头朝着我们的马帮看了一眼,好像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一溜烟跑走了。

悬崖上平静下来,我又继续写信。

那天晚上,我们都揪心地等待着毛老大的决定。因为他并不是我们军队里的人,他完全是一个自由的山民,即使当地的政府也无权勉强他服从我们和我们的任务。所以,在巨大的诱惑之下,我们有些担心。我们知道,对于一个马帮头来说,要被土司家里看上,还有巨大的财产,又要抱得美人归,这在茶马古道上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毛老大是一个凡人,如何才能做出我们所希望的选择,我心里也实在是没有底。

我们急切地说明了我们的挽留心情,以及最崇高的人类使命。毛老大一言不发,思想里剧烈地冲突着,毕竟人非草木,在巨大的机会面前,在巨大的财富面前,在如花的美人面前,要选择放弃,然后重新选择进入深山密林,野兽毒虫的世界,去冒每时每刻都存在的生命危险,去做基本没有多少报酬的事情,去过长期的苦行僧的生活,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很难做出抉择的。

大家在灯下沉默了许久,小黑也陪伴着我们沉默着,突然他呜呜地低吠起来,然后用嘴去拱动毛老大的前胸,我看见他胸部贴身的那块银饰一下子闪现出来,在灯光下,异常耀眼。毛老大低头看了一眼银饰,像触电一样颤抖了一下。他伸手一把抓住银饰,脸上露出那种受到刺激和触动时常见的咬住牙关的坚毅的雕塑般的神态,然后不顾我们的等待,一个人旋风般出门去了,小黑也跟着跑出去了。

我们都没有睡意,一直等待着毛老大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听见小黑在院子里汪汪大叫起来,好像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声。我和龙急忙走出去,月光下,只见有一个女人扑在了毛老大怀里。一见此景,我们只好退回屋子里。

这时,毛老大也跟着我们回到屋里,一个女人抓住他的手臂,紧跟进门,那女人手里还拎着一根绳子。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等待龙和毛老大对话。他们三人叽里咕噜一阵对话之后,龙告诉我们:这女人就是土司的小公主,这小公主是土司的掌上明珠,现在她和他家的财产被毛老大拒绝之后,这个娇蛮小公主觉得受到了欺侮,如果毛老大不答应她,她就死在毛老大面前!

我们以前在成都训练的时候,有中国的教官告诉我们,茶马古道上美女很多,但是普遍情感热烈,哪怕以死相殉,让我们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轻易动感情,除非你真要把她娶为妻子。现在我才是真正看到了比教官说的还炽烈的爱情。龙又补充了一句,小公主是真的太爱毛老大了。

小公主好像是在对着毛老大诉说衷肠,毛老大好像是在解释什么,这时我才看清楚,这小公主真是一个大美人。一双眼睛如春雪般纯洁,皮肤白里透红,像三月梨花带着春雨欲滴,身材健硕而高挑,丰满而紧凑,标准的茶马古道上独有的天生丽质,活鲜鲜是上帝的宠儿。单从外观上看,她和毛老大真是天生的一对金童玉女。

在我的这一瞬间的感受中,从人性出发,从爱情出发,我暂时忘记了我的任务,朦胧中觉得毛老大应该留下来,和小公主组成一个小家庭,生几个可爱的小孩子,经营土司的领地,统治一方人群。

正当我在迷糊遐思当中,毛老大也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小黑又大声汪汪地叫唤起来,我想可能是土司进来了。哐当,当木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莲,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今天只能写到这里了,再见。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47、离别)

 

孟勇

 

 

莲:

 

又隔了好几天,才给你写信,这几天也就是重复以前的工作,跋涉、宿营、观测,风雨兼程,没有太多值得写的,今天先接着上封信写。

上次说到土司家的门被推开,我们看见来人都大吃一惊,原来进来的人是老木苏!

人们不是都说老木苏闭关修行了吗?为何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且是深更半夜。何况从燕子洞到寨子里要经过森林,有熊和豹子出没。老木苏一定是有大事。这时我只见毛老大和小公主万分虔敬地跪下,双手合一,双目微闭,向老木苏致礼。老木苏将二人扶起,三人开始对话。

我不时的用目光向龙探寻,但龙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话。很长时间之后,我看见小公主的脸色由激烈变为缓和,在马灯的映照下,比早先刚烈之时越显美丽。毛老大好像也如释重负。三人终于坐下来,开始喝茶,继续说话。老木苏不时地双手合什,面向西天,嘴里念念有词。

 

又过了一会,我看见窗外东方欲晓,淡红的朝霞已经驱除了暗夜,庭院里的公鸡开始高声啼叫,大树上的小鸟也叽叽喳喳争吵起来。毛老大离开二人,走到我们这里来,对龙说了一通话,然后又回到二人身边喝茶。龙是这样说的:老木苏本来已经在山洞里闭关修行了,但是今天夜里他感到五心不静,神思烦乱,预感到寨子里会发生事情。

老木苏毕竟是茶马古道上神奇的智者,他的潜意识中好似有人朦胧告诉他,小公主将要对毛老大发起爱情的进攻。这老木苏是看着小公主长大的,对她敢爱敢恨的倔强个性了如指掌,他开始认为如果毛老大和小公主结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好姻缘。但是在修行中的另半个脑袋坚决反对这种想法。理由是,如果毛老大娶了小公主,留在寨子里不走了,现在的测量小队将会半途而废,天上的飞机还会摔到羊湖里来,阿岸也是白死了。如果毛老大结了婚还是跟着测量队走了,在十分危险的环境中,每天都可能死去,那对小公主更是天大的打击,照她的如火的性格,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很可能她也活不成。

老木苏冥冥之中的意识,告诉他,这表面看似金童玉女的一对,其实是一个大悲剧的前奏。老木苏这个茶马古道上的智慧的化身,思考问题并不和常人相同,他周身都是采之于大自然的灵秀之气,思维的生物电放射,可以预料相当长远的将来。这已经被许多事情验证过了。不然大家也就不会这样虔敬地崇拜他。今天晚上,他已经顾不上穿越森林的危险。据说有一只豹子一直跟着他,他一路念着经过来,终于没有被野兽袭击。

龙说,当老木苏耐心地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了小公主之后,可能由于长期以来老木苏在人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特别是精神指引的权威性,也可能是由于他的晓之以理,小公主刚烈的燃烧的爱情稍微理性起来。

这时,我们看见老木苏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我们一群人都随他来到院子里,院子里这时天已经大亮,阳光从东方的天际斜射过来,透过几缕红霞,色彩较淡的红霞,仿佛轻纱,缭绕在蓝天上,一团浓浓的红霞在橙红的太阳的上方,像一颗绣球,别在巨大无比霞光万道的钻石上。

我看见老木苏转过身来,面向南方,也就是羊湖的方向,跪下来,双手合什,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老木苏双眼睁开,目光如炬,大放光芒,他盯着我们大家说:如果测量队散伙,南方将有血光之灾!

我们都面面相似,我看见在朝霞的映照之下,小公主用一种万般无奈的眼神望着毛老大。毛老大在霞光当中,脸面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目光清澈,体壮如山。我想,这一定是个好父亲,但现在,他肩上承担的担子远远不止一个家庭,而是一场战争!

我暗自诧异老木苏这个茶马古道上的神人,他所说南方的血光之灾,难道不是缅甸、云南方向中、美、英军队正在和日军发生的激烈战斗吗?如果盟军的战斗失败,日军就可能从云南打进中国来。而驼峰航线和南方的战争是一条战壕,我们在这里抽掉一个英雄去结婚生子,战争可能就会牺牲千千万万的儿子。

老木苏,神人啊!

这时我看见毛老大上前搀扶起老木苏,然后跪下来对老木苏说:我生是茶马古道人,死是茶马古道鬼,不打赢这场战争,我就跟着测量队走到底!

这时东风浩荡吹来,红霞在天上奔马似的散去,小公主眼望着天宇的波涌浪翻,眼中噙着热泪。我看见她猛然一把抱住毛老大,大声喊了一声“哥哥!”言罢香泪涌流,不可止抑。茶马古道上的热血美女,她们既是任性的,也是通情达理的,为了卫国战争的胜利,个人的幸福像刚才天上的红霞,为太阳让开了通道。

这时天上的红霞已经完全被明亮的阳光代替,伴随着太阳的东升,万道金光洒满了茶马古道。漫山遍野的野花,红的,白的,黄的,蓝的像满地的石粒,在阳光中滚动起来,跳跃起来。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扔进了这缤纷的花丛中,在百花的芳香中,我们准备出发了。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5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48、草原晚餐)

 

孟勇

 

 

莲:

 

我们离开了羊湖之后,也就是上封信已经写到的进入了达卡草原的地界。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高原草甸,说是草原,其实并不是蒙古草原那种一马平川的草地,而是地无三里平的大草坡,平均海拔高度都在三、四千米,不时也可以看见大片的岩石。那次写到看见了云豹追逐岩羊,就在这里。关于这件事,还有一点精彩的东西。

那天当我们正准备离开小河边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毛老大的歌声,这种歌声只有在高原上才能听到,歌者的嗓音清脆,好似一种竹竿裂开时的脆响,又像经幡在风中飘荡,高亢,嘹亮,渗透,磁性,令听者感到入魂沁魄,迷醉愉悦。毛老大的歌声从小河上游的灌木丛中飘过来:

 

高高的悬崖哟,是云豹的家,

蓝蓝的天上哟,是雄鹰的家,

深深的海子哟,是黑龙的家,

达卡的草原哟,康巴汉子的家。

 

康巴汉子的肩哟,扛呀嘛扛着天,

康巴姑娘的脸哟,赛呀嘛赛天仙,

康巴汉子的手哟,就是通天的剑,

康巴姑娘的笑哟,好似花蜜的甜。

 

编好花环送姑娘哟,太阳下山回家转。

星星哪个笑我痴哟,月亮说我要有缘。

姑娘已经有人追哟,你看窗台上有花环。

姑娘是个好姑娘哟,彩云追月你要抢先。

 

我是第一次听见这首康巴民歌,悠扬而诙谐,嘹亮而婉转,特别是在这万物葱茏的大草原上,听到这首由男高音唱出来的歌,使我仿佛置身于苏格兰,耳畔回响着我所喜欢的由风笛伴奏的情歌。

这首康巴情歌不仅乐曲缠绵动听,而且充分体现着茶马古道上自古以来四处弥漫的张扬、竞争、挑战的抢先精神。追姑娘要抢先,马帮要抢先,爬山要抢先,吃苦耐劳要抢先,帮助别人要抢先。我经常在沿着马蹄印迹行走的时候思考,茶马古道其实是一条充满阳刚精神的道路,它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张扬和动荡,在于它的兴奋与激越。

茶,实质上是一种提高人的兴奋性的植物激素,它的本质并非如印度的禅哲学所推崇的静谧,而是在人的心里掀起波涌和激荡,发掘智慧和灵性的潜力,激发人对于生活的激情,包括爱情。茶马古道上千百年来,都习惯在马帮最疲倦的时候,用茶喂马,就可见一斑。

马,是征战的精灵,在全世界的古战场上,马才是真正的战士,人只是马的附庸,马的强壮和威猛,决定了人的胜败。

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蒙古马,成吉思汗的神话就不可能流传。如果没有茶马古道上的马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中国历史的朝代可能会是另外的写法。马是阳刚之物,特别是在茶马古道上,如果没有这种善于奔跑和行走,善于负载重物的动物,茶马古道就是一个凝固的地质公园。

正因为了有了马,茶马古道就活动了起来,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就把外界的新鲜物质和信息带进了原始的领域。美国探险家洛克,也是在马帮的帮助下,在中国西南的崇山峻岭中发现了上帝的花园。而马必须形成帮,才有运输力,马帮又必须有头领,他是马和茶马古道的大自然之间的媒介,我们的幸运在于,我们有了毛老大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媒介。这是任何优良的马匹所不能替代的。

正当我沉浸在优美的情歌里,并由此而浮想联翩的时候,毛老大从灌木后面走了出来,肩上扛着一只岩羊,我仔细一看,这岩羊全身完整,盘曲的羊角依附在毛老大宽大的肩头上,煞是风趣。这时,龙和汤姆也看见了,大家一齐喧哗起来。那只跟着毛老大开始了马帮生活的撵山狗小黑,在毛老大的身前身后蹦跳转圈,好像在表现自己。

龙告诉我们:我们看到云豹追逐岩羊的时候,毛老大敏锐的视角早已经尽收眼底,岩羊在云豹的追逐之下坠落山崖,一直掉进河中,毛老大已经准确判断了与我们的距离,带着小黑飞身而去。追逐猎物,更是小黑的厉害之处,他奔跑在毛老大前面,很快就在小河里发现了摔死的岩羊,小黑跑过去把岩羊叼到岸边,等待主人到来。毛老大跑过来一把抓住岩羊的四条腿,轻松地把它扛在肩上,转身回到马帮里来。

由于有了这意外的收获,晚餐可以打个牙祭了,所以生活的愉快促使毛老大暂时忘记了大草原上枯燥的跋涉,唱起了刚才我们听到的康定情歌。

当天下午宿营的时候,毛老大用快刀将岩羊的皮子剥了下来,在草原上那弯弯曲曲的小河里将岩羊肉洗干净,然后炖在锅里,不一会锅里就冒出了喷香的羊肉汤气味。这对于我们这帮每天以炒面为主食的人来说,真的是牙齿的节日和胃口的快乐啊。

毛老大也没有忘记把羊杂碎赏赐给有功劳的小黑,小黑叼着羊杂碎跑到一边幸福地大嚼起来,不时用感激的眼光望着他的新主人。

太阳落山了,远处的雪山依然很明亮。夕阳照射在草地上,草地出现了阴暗的地毯。弯曲的小河泛着银色的波光,裸露的滋润的石头像大地的眼睛,充满梦幻地看着我们这一群人,虎口夺食,吃着从野兽口中抢来的羊肉。

毛老大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精致的蒙古小刀,利索地把羊肉分割成小块,又掏出一个小包,把里面红红的粉末洒在羊肉上,他告诉我们,这是西康的辣椒粉和西藏的红盐巴,然后把最大的几块羊肉分给了我、汤姆和龙,他自己和赶马人们只吃大骨和皮筋。

我们过意不去,一定要平均分配羊肉,但是毛老大说,这是茶马古道上的规矩,最好的肉一定要给客人吃,茶马古道人的好客是天下闻名的,不能坏了规矩。他说,你们是最尊贵的客人,到这里来帮助我们的国家打败侵略者,我们没有更好的食物招待你们,但是山神有眼睛,有灵魂,它派最珍贵的雪豹来帮我们狩猎岩羊,犒劳你们,所以这羊肉你们一定要吃。说罢,毛老大面向夕阳,在弯曲的草原小河的背景之下,向远处的雪山俯身一拜。

这时,我把一块岩羊肉吞进口里,真香啊,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香的食物。这时毛老大已经给我递上了一碗酥油茶。

莲,天黑了,我们又要开始测量星星了,今天就写到这里,祝你好运。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5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49、野狼)

 

孟勇

 

 

莲、玛丽:

 

这封信写给你们两人,就像我们在面对面谈话。把我在茶马古道行走的沿途见闻,记录下来告诉你们,是我最大的愿望,也可以为今后录下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我想,在这次世界大战的一个角落里,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区,在著名的驼峰航线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应该让人们知道,就像洛克当年那样,将他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传播开来。

虽然现在还遥遥无期,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可以看见这些信,如果你们今后有朝一日看见这些信,无论我在哪里,也许上帝已经永远把我留下来替他看守花园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将这些信公诸于众,让这段燃情的和死亡的舞蹈一样的历史能够进入后人的视野。就像李斯特看见意大利比萨公墓描述人们饱受黑死病肆虐之苦的图画,然后创作了震骇灵魂的《死亡之舞》那样。

无论明天我泰德还在不在人世,希望你们都把我和毛老大在茶马古道上的经历和冒险,为真爱和正义而宗教般虔诚努力的故事告诉人们。

在达卡草原上宿营,毛老大和赶马人找来许多草木,点起了几堆篝火,照得我们的营地白昼一般,由于天上有云雾,观测无法进行,只有等待明天,但是现在进入了多雨季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能够亮开。

这时,毛老大向汤姆要去了猎枪,说达卡草原的狼群是茶马古道上出名的厉害,今天晚上他站岗,让我们赶快睡觉,如果有情况会叫我们。说着他就开始把马匹集中起来,赶在篝火旁边,离帐篷较近的地方。

平时为了吃草的方便,马匹是分散的,只用一根绳子将马的前后蹄子链接起来,让他既自由又不会跑得太远。

天已经黑尽了,天上没有星月,天地笼统的黑暗,但是我看见,在不远的草甸上,小河边,山坡上,都游动着绿色的光点,毛老大说那是狼的眼睛。他说,狼能够读懂人的表情和眼神,即使在黑夜里,所以他让我们不要流露出害怕和愤怒的情绪,最好是躲进帐篷里,因为他也不知道狼群对于我们这些蓝眼睛的外来人是什么想法,是否会认为我们会到茶马古道来侵略它们的领地,因为无论人类或者动物,都对外来的侵略有一种天然的警惕和反对。

毛老大说,马帮在茶马古道上与狼相处,已经千百年了,双方都有了一些默契,谁也不愿意主动去破坏它。例如一般来说,狼不是特别饥饿的情况下,不太主动攻击人,而更愿意去抓捕野兔,雪猪,狐狸等等等小动物,这样对它们比较安全。而茶马古道上的马帮也不会去开枪打狼,因为这样会结下仇,狼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报复你。一旦真正面对群狼的攻击,再勇猛的人都会尸骨无存。

他还说,面对群狼,在较远距离,枪声对狼有威慑作用,但是一旦交手搏斗,狼是很勇敢的,而且狼多势众,动作敏捷,枪弹很难命中。最后,毛老大教我们自卫的方法:在茶马古道上,如果有人从背后拍你的肩头,绝对不要回过头去,因为这是狼偷袭人最常用的一招,当你一回头,狼就会一口咬住你的咽喉,咔嚓一声,你就是大力士,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毛老大说,狼的身体特点是“铜头铁臂麻脚杆”,就是头部很硬,胸和大腿很结实,但是膝关节以下很脆弱,如果和狼搏斗,重点要打击他的四条细腿,只要击中其中的一条,狼就倒地不起了,人就有救了,但这是指的用腰刀或者棍子,而不是用子弹。

说着,他让我们把卡宾枪的刺刀插在枪筒上,准备自卫。然后把我们这些野狼还不认识的异国他乡之人,赶进了帐篷,以免狼群把我们当成侵略者进行攻击。

我和汤姆几个人进入帐篷里,抱着上了刺刀的卡宾枪和衣而卧,在狼群的包围之中,我们都紧张的没有再说话,只听见四周不时传来凄厉的狼嚎,这是他们互相之间在联络吧,也可能是在我们面前展示雄狼的英雄气势,这只有毛老大才知道了,据说他可以听懂狼群之间嚎叫的联络暗号。

也许我对怪异声音的敏感吧,我一直无法入睡,好像野狼随时都可能冲进帐篷里来一样,这时我撩起篷布看看外面,附近和远处仍然有许多绿色的狼眼在闪烁。毛老大在给篝火添加柴火,阻吓狼群。我知道,如果没有篝火,狼会大胆许多,我们就很危险。

这一夜,我无法安睡,我想起莲在成都对我讲的中国古代诗人描写战争的诗,其中有头枕着武器睡觉的情景,现在我们在达卡草原上是怀抱着武器睡觉。我想中国古代诗人的描绘一定是真实的。

这时我用电筒照了一下,汤姆和龙都抱着卡宾枪睡着了,因为行军一天,的确是太累了。但是毛老大和我们同样的行军,还要照顾我们,要做饭,要搭帐篷,现在还要防备狼的袭击,茶马古道上的康巴汉子难道是铁打的吗?

我想,人都是肉体的,都会疲劳的,毛老大一定是在心里燃烧着一堆篝火,这篝火就是热爱他的祖国,热爱他的茶马古道,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为了这一切,他可以不睡眠,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我们充当达卡草原上的保护神,避免我们这些外来族被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狼群误认为是侵略者,避免让狼群和外国朋友两败俱伤。

我再一次撩起帐篷看出去,毛老大仍然继续弯腰用一支手捡拾柴火,维护篝火,另一支手提着猎枪,警惕的保卫着我们免受野狼的侵扰。

因为有毛老大的保护,我下意识的缓解了紧张情绪,睡意像海水一样,涌满了我的脑海。我们在最危险的时刻,把生命交给了这个康巴汉子,我们的生死之交——毛老大。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5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0、雨中)

 

孟勇

 

 

玛丽、莲:

 

在达卡草原遇上狼群,连续相持了好几天,我们所有的人都百倍的警惕着野狼,这些野狼看来是绝对的不信任我们,他们认为我们已经侵略了他们的领地,只是还不敢贸然攻击我们。狼群在进行攻击之前,习惯把最大的危险估计清楚,所以就日夜监视着我们,并不撤离。

到了夜晚,就以毛老大为首,监视着野狼。今天,毛老大对我们说,必须离开这片旷野,要在山岩里去寻找一个岩洞,不然天上下雨,满地泥泞,人潮马湿,就无法开拔离开。那时如果没有了篝火,野狼的胆子就会壮大许多。

我们只好撤掉帐篷,带着马帮朝着山岩的方向转移,天色越来越暗,果然下起雨来了,这不是倾盆大雨,而是草原上特有的绵绵细雨。

乌云从天际缓缓移动过来,细细的雨丝斜着飘来,没有霹雳闪电,没有什么大动静,但是雨丝密集而冷峻,持续而固执。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小的水洼,人和马行走在上面,已经感到有些绵软吃力。毛老大说,如果雨下的时间长了,水洼就会连成一大片,有的地方就会陷下人马。

高原上一下雨,马上就感到寒冷,我们把土司送我们的羊皮袍子披在身上,这东西是我们最好的御寒的衣被,只要身上裹上羊皮袍子,就有一种温暖从心里升起,无论天色多么阴霾浓重,风雨怎么绵绵无期。我这才理解到为什么羊在原始时代就是人类所依靠的动物了,我也为那天吃了岩羊的肉而心有悔意。莲曾经告诉我,汉字词汇中的美字,就来源于羊。多优美的文化啊。

按照毛老大的安排,我们风雨兼程,要尽快去到有山岩的地方,找到一个岩洞住下来,一是可以避雨,这种阴雨往往连续多日,帐篷是无法抵挡的。二是可以避狼,到了晚上要把岩洞口子封堵起来,可以避免没有篝火的危险。这很像茶马古道上修行的人,他们一般都是在悬崖上找个岩洞,再用石头把洞口封堵起来,只留通气的孔。

我们因为有马帮,不可能攀上悬崖去,但是用封堵洞口的方法 ,可以防备野狼的攻击。这个办法也是茶马古道人千百年间总结出来的防狼的方法,因为根据狼的生理特点,它的利嘴尖牙可以撕碎任何动物的身体,但是它的四肢无法移动任何有重量的石头。

茶马古道人的信条是“不杀生”,包括对待狼,除非在紧急避险的特殊情况下。所以造成了狼和其它野兽的数量非常的众多,基本是依靠自然衰亡和天敌来形成物种之间的平衡。

我想,这千万年间形成的“不杀生”的习惯,并且固定为神圣的宗教教条和信念,根植于茶马古道人的灵魂当中,绝非偶然。如果茶马古道人自古以来就对野兽滥开杀戒,他们也绝不可能长期在这旷野荒原里立足,因为一个生态链条的丰富和稳固,最受益的应该是人类,人类可以从中获得最广大和最长远的利益。

“不杀生”虽然是一个宗教的教条,但一定也是从人世间的生活经验得来的。我想,战争就是“杀生”在人类社会的悲剧性演绎,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杀生者必被杀”。我想这应该是聪明的人类在自然中和社会中生活的最基本的规则。任何违反这个规则的人,都将受到惩罚,我们的测量队和马帮,就是这惩罚行动的组成部分。我们正在执行上帝的旨意。

狼群一直在泥泞的草原上尾随着我们,摆开一副驱逐我们的架势,估量着他们如果发动攻击会有哪些斩获或者付出。毛老大说即使在各个狼群之间,也是有着严格的地盘和势力划分的,如果有狼群超越了这些地界,就可能爆发你死我活的斗殴。何况我们这么一大群人马进入了野狼的地盘,特别是有我们这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高鼻子、蓝眼睛的生物。

狼群对于毛老大这样黝黑彪悍的康巴汉子应该是相当的熟悉,甚至感到亲切。我知道他们的祖先早已经达成过某种默契,而且这种默契在茶马古道上已经极有诚信地延续了千万年。狼甚至可以读懂他们脸上的表情,因为据说狗能够读懂人脸上的表情,就是狼的遗传。

天阴,雨湿,狼群,泥泞,这一切就像梦魇,扔不掉甩不掉,十分讨厌地贴在我们身上。乌云贴在头上,淫雨贴在脸上,泥泞贴在脚下,野狼贴在背后。

这时我常常想起,莲在成都告诉我的中国著名诗人杜甫说的:天气阴晦下着雨,大地一片潮湿,好像有鬼在啾啾叫唤。我现在真正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位伟大诗人的描绘,中国话是一种伟大的语言,在大师的笔下,可以表现人们所感受到的所有细如毫发的心灵颤动。还有一句中国话叫着鬼哭狼嚎,如果有人到达卡草原上来听一听野狼伸长脖子的凄厉长嚎,就会知道,这也是天才的表述啊。

现在达卡草原上的画面是:天空乌云密布,淫雨霏霏。前面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国人和外国人,以及一串落汤鸡似的马帮。后面是一大群湿漉漉的灰褐色的野狼,驱逐着马帮行走在达卡草原的雨中,像成吉思汗的队伍在大草原上驱逐着他的战俘。

人马的步履维艰,行动迟缓与狼群的轻松自如,行动敏捷形成极大的反差。我在想,最后,如果仅仅依靠生物的本能,我们人类绝对不是野狼的对手,我们只能依靠工业革命的成果——武器,来和这些凶猛的动物较量了。

在茶马古道上,和谐是主题,但往往最后会以武力或者威慑决定胜负,这和国际法则是同样的吧。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在茶马古道上可能也就凶多吉少了,因为,这里是狼的国度。狼的国度和人的国度,本质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我仰望着茫茫的苍天雨雾发问,耳畔又传来狼群的嚎叫。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6 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1、驱逐)

  孟勇



  玛丽、莲:

  今天继续写草原上遭遇狼群。

  在阴暗的天空下,绵绵的细雨中,我们的马帮躲避着狼群,或者准确地说是一大群野狼胁迫驱赶着我们,行走在泥泞的草地上。

  茶马古道的雨,是雨味十足的雨。潇潇细雨迷朦中,人也好似置身在迷梦中。在大草原里就更是如此,这雨淡化了我的恐惧。

  冷雨,细细密密绵绵地下,好似上帝派来天使,黏糊着每一个人的脸蛋,轻柔,轻揉,愈发细密,直至透进你的心底,贯穿,渗透,流淌,直到你的脚板心,使人感到不寒而栗,仿佛可以使一个男人的个子自然的委琐一节,行为减少一些阳刚之气。除非像康巴汉子那样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胆,物我两忘,生死无惧。我们在茶马古道的大自然里,吸取天地之灵气多时,已经是半个康巴汉子了。

  在雨中,在泥泞中,我不由自主又想到家乡迈阿密的雨,家乡的雨,一年四季都是秋雨的感觉。在家里的时候,一看见下雨,马上就会想到钢琴、想到文学、想到咖啡。由于迈阿密海边的气温较高,雨下着也不冷,只是有点凉。对于心底潮热,气质浮躁的人,刚好是温柔的心理按摩,从来不用去担心茶马古道的这种寒彻骨髓的冷气贯通人的脚板心。

  在迈阿密的那种雨中,人比较坦荡,比较潇洒,比较自由,甚至会有一种想跳起来,想跑起来,想飘起来的感觉,最适合恋人们自由的行走,心灵的交往,情感的缠绕。

  同样是潇潇迷朦的雨,迈阿密大西洋海边的雨,更多的是迷朦中混杂的迷梦。而在中国西南崇山密林之中的潇潇迷蒙的雨,更多是使人生出对于大自然的敬畏,更多是使人看见生存环境严酷的一面,也使人产生对于毛老大这种祖祖辈辈由茶马古道的风风雨雨孕育而成的人们的尊敬。

  毛老大打破了我在细雨泥泞中的遐思。毛老大提醒说,最担心的就是我们的马帮走进被雨水泡软的草甸里,因为草地里本来就有一些浅浅的小河没有规则的流淌,不像那种大的沼泽,容易被发现。

  这种在雨中临时形成的浅沼泽,要让一个马帮动弹不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我们的马帮驮着我们的给养和仪器,体重很大,而且马仅仅善于在硬地上行走,不能在松软的草甸上行动,马匹庞大身躯的重量,集中在狭小的四个蹄子上面,在烂泥中就好比钢钉戳进了木板,进去容易出来难。

  跟随在我们身后的狼群,身体轻巧,没有负重,行动敏捷,善识路径,如果我们的马帮一旦陷入泥潭,就会鼓舞狼群的攻击意识,使我们陷入生死险关。所以毛老大顾不得和后面的狼群周旋,而是在队伍的最前锋探寻马帮可以行走的路线。两个赶马人握着猎枪在断后。野狼看见这些个头上扎着红带子的彪悍的康巴汉子,手里又有枪,可能感到有些威慑,也就暂时没有造次袭击我们。

  在草原的雨水中跋涉了很长时间,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唤。在这种逃命要紧的情况下,埋锅做饭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也没有燃料。幸好我们携带的干粮是茶马古道上最流行的马帮干粮——炒面。这也是茶马古道人千百年积累的吃饭智慧。

  马帮人的炒面,在茶马古道的不同地段,可以用不同的粮食加工制作。在藏族地区,是用青稞炒熟碾成面粉。在西康和云南地区,即可以用青稞面,也可以用燕麦面或荞麦面,做成炒面。我们现在的主食就是沿途补充的炒面,从康定带出来的罐头和压缩饼干,以及大米,早就没有一点影子了。我们测量队为什么人数精干,首先就是考虑到路上的给养问题。如果是一支大部队在深山中行动,弄不好就要饿死人。

  每当宿营的时候,毛老大会就会烧开水给大家搅和炒面,在炒面里放上一点盐。如果能够弄到一点糖,那就是神仙的日子了。然后在饭盒里把半干的炒面用手搓成面团,散发给大家。炒面的热量很大,一个成年人只要吃上拳头大的一块,就可以走上几十里山路不饿。茶马古道上的饮食原则是:减少麻烦,提高实效。当然,在茶马古道上,喝茶是不可少的,茶是抵抗严酷自然环境的利器。

  后来我们发现用军用钢盔搅拌炒面和煮茶、煮汤最方便,因此钢盔就成了我们的锅。你们两位女士不要笑话我们这些战士,在行军打仗的时候,钢盔是一种多功能的容器,例如可以做尿壶,在太平洋岛屿作战的山洞里,就是这样的。美军士兵把盛上尿的钢盔用木棍挑着倾倒在山洞工事的外边,避免污染山洞。

  我们在正常行军的情况下,毛老大和他的赶马人可以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蘑菇,还可以捕捉一些小的鸟兽,比如鹧鸪,野兔等等。这些东西都是美味,既调剂了炒面单调的味道,又补充了营养。

  炒面虽然方便,但是吃了之后非常上火,大便结燥,所以还必须依靠野菜野果补充维他命。在茶马古道上不说维他命,而是说,野菜可以润肠,我理解可能是滋润肠胃通道的意思。我问过毛老大,在冬天没有野菜野果的情况下,怎么办呢?毛老大回答说,这就是在康藏高原人们需要喝茶的原因了。

  如果吃了酥油、牛奶、炒面等等油腻、干燥、劲大的东西,不喝茶的话,人会生病和死去的。我想,茶马古道的诞生,以马换茶的历史,也是人类在康藏高原,在世界屋脊上,生存千万年以来用生命换来的经验。茶马古道人,对于人体,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和养护,经过千万年的检验证明是有效的。

  现在,我们按照毛老大告诉的办法,用手直接从羊皮袋子里抓干炒面喂进嘴里,在干燥哽咽不能吞下的时候,就用手捧接天上的雨水,伴着炒面往食道里咽。这种原始的果腹动作,稍有不慎,就会被呛住,或者被哽住。我想这可能是人类最奇特的吃饭方法之一。我看见毛老大熟练地吃了一些干炒面,又匆匆走到马帮前面去寻找道路。

  正当我被一把没有搅拌的炒面哽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听见龙叫了一声,我以为是他被呛住了。但是他用手指着前方不远处,我仔细看过去,雨雾中有一个黑色的大帐篷,就是草原上放牧牦牛的那种用黑牛毛编织的可以防水保暖的大帐篷。奇怪的是,这帐篷已经飘零破碎,远看去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弃妇,帐篷四周还散落着许多东西。

  这时,毛老大那熟悉的警觉的话语又出现在耳畔,他从队前向着我们疾步走来,嘴里不住的嚷着。龙马上翻译说,有情况!大家准备!我们都停下脚步,端起早就子弹上了膛的卡宾枪。我回头看见后面的狼群也停下来了,用警惕的目光监视着我们。

  毛老大和几个赶马人慢慢持枪接近黑帐篷,这时我从汤姆手里接过望远镜观察那帐篷,虽然由于天色阴暗,看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没有人影活动。帐篷四周好像有搏斗的痕迹,狼藉不堪。我让龙把观察结果告诉了毛老大。其实我知道,在距离不太远或者光线阴暗的时候,毛老大的眼睛胜过望远镜。

  毛老大谨慎地接近帐篷之后,大声对我们喊了几句。龙说,有几个死人。可以过去。

  我们手持卡宾枪,迅速围拢过去,看见帐篷四周有许多野兽皮,已经在雨水中被弄得很肮脏。我看见有斑斓花纹的虎皮,有铜钱花纹的豹皮,有火红大尾的狐狸皮,还有灰色的狼皮,散落在帐篷的四周。

  玛丽、莲,我有任务了,今天的信就写到这里。祝你们好!

                                                                                           泰德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8-27 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2、怒火)

  孟勇



  玛丽、莲:

  这封信接着写那天被狼群逼着,又看见一处毁坏的帐篷,有许多野兽皮。

  那天的现场是相当的恐怖,我本来不该记录给你们看,但为了真实性,还是白描一下吧。

  这里显然发生了一场野兽的袭击,毛老大根据痕迹看,是狼群干的。地上布满了狼脚印、人脚印和马蹄印。帐篷里外都有被狼撕咬得破败如烂棉絮的人体,我在这里就不描绘了。现场留下一些弹痕,可是没有狼的尸体。毛老大说狼群会把尸体拖走,根据毛老大知道的情况和他的分析,事情是这样的:

  这个帐篷里住着一户牧民,在这片草地上放牧牦牛。本来他们和野狼是和平相处的,虽然牧民有枪,但是也不伤害狼。肯定是有一队皮货商,带着许多野兽皮,来到这个帐篷住宿,其中有几张狼皮。说着毛老大指着草地上泥水中的狼皮。

  这样就惹发了附近野狼的怒火,因为野狼的嗅觉相当灵敏,可以在几十里外闻到气味。于是狼群在夜间对帐篷进行了报复,皮货商和牧民都开了枪,但是由于狼太多,攻击很猛,人被全部咬死了。马匹可能也被狼吃了,可能会有跑散的,但是在大草原这个狼的领地,马迟早是会喂狼的。

  这时撵山狗小黑狂吠起来,我们看见在帐篷的角落里有一只藏獒,就是藏区的一种很高大威猛,脸上布满粗大皱纹的黑狗,藏獒躺在地上,似乎还有一口气,眼睛可以转动,胸中好像有一股不平之气,愤愤然地。

  我看见藏獒身体上有许多开裂的伤口,血肉模糊。毛老大说,这狗的生命力极强,所以挺到了今天。那天晚上它一定是咬死了好几只狼,狼如果少了是不敢和藏獒搏斗的。听到这话,我们都对这长着皱褶的黑色脸面的大狗表示出佩服之情,小黑跑过去,用舌头帮藏獒舔着伤口,我看见藏獒眼中露出一丝宽慰的眼光。看来,在同类的动物之间,也有着相当的友爱和同情,比人类当中的侵略者要强。

  毛老大伸手去把他的应急牛肉干拿出来,喂给藏獒,那藏獒可能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现在能够吃到香美的肉干,顿时感动得滴下几滴眼泪来。我父亲养过狼犬,我知道狗也是有喜怒哀乐的。小黑这时也伤感地围着藏獒焦急地转着圈子。毛老大说,藏獒伤成这样,活不成了,因为狼牙是有毒的,被咬伤之后骨头会发黑,肉会烂掉。

  我想,这场悲剧,都是外来的皮货商惹的货,皮货商以他们一贯的贪婪,破坏了茶马古道上人与野兽之间的默契和平衡,在不知不觉当中干下了一件大蠢事,足以使他们自己身首异处的蠢事。不仅如此,他们还连累了牧民全家,还有忠诚的藏獒。

  茶马古道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生长在这里的所有的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是上帝在亿万年前早就安排好的,谁也不能够侵犯和占领,如果谁要依靠野心和暴力去侵犯别人的家园和生命,包括对野兽,最后都可能招来致命的毁灭。这和人类社会的铁的规律毫无二致。

  我现在理解了这几天我们和狼群周旋的原因,毛老大不是软弱,而是他真正懂得茶马古道以及行走在这里的人和动物的一切一切。他清楚的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战争,为了驼峰航线,而不是为了打猎和获取兽皮。他也知道狼群的目的不是要吃掉我们的马帮,而是对于人的侵略心有余悸,出于警惕和自卫,必须驱逐我们。这才是茶马古道人的大智慧之所在,才是他们得以千万年间能够在茶马古道上如鱼得水的生存的大智慧。

  这时我抬眼望着毛老大,他正在用自己的救命粮喂那只明明知道快要死掉的藏獒。我强烈地感受到茶马古道养育的他的慈悲胸怀,热爱上帝缔造的所有生命的胸怀。正因为如此,茶马古道上的所有生命能够在人类的呵护之下,各得其所的自由生活和繁衍,又反过来用自己的生命维系了人类的自由生活和繁衍。

  面对黑帐篷的悲剧,说到底就是:“兽有道,人无道”。常言道,洪水猛兽,无比可怕。其实许多人还不如野兽,否则就不可能有世界大战了,我们也就不可能在如此艰苦危险的古道上出没在野兽的身边了。

  人,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婪、野心、愚蠢而去点燃怒火,无论是针对人或者动物。用莲在成都告诉我的中国的成语来说,就是:人不能“惨无人道”。否则,就是这座黑帐篷的命运。

  破碎飘零的黑帐篷上滴滴答答地流淌着雨水,草原上的雨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晦暗,我的心情沉重。藏獒在毛老大的安抚之下渐渐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我想,藏獒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既体验到了茶马古道上人类的贪婪所带来的噩梦,又感受到了茶马古道上人性的温暖,所以它死也可以瞑目了。

  这时野狼围成一圈,瞪着锐利的眼睛,监视着我们,看我们是不是和皮货商同样可恶的异类。

  玛丽、莲,今天信就写到这里。

                                                                                     泰德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8-27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3、绝境)

 

孟勇

 

 

玛丽、莲:

 

上封信写到我们看到帐篷被狼袭击的一幕。

事情接下来是考验我们怎样摆脱狼群的围追恐吓。在这样持续下去,我们的神经都会崩溃的,特别是马匹,对于野狼有着天然的恐惧,几乎是几步一声哀鸣,加之不能正常吃草,已经明显消瘦下来。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毛老大看见了附近一处山崖上蹲着几只秃鹫,那羽毛丰沛的褐色秃鹫,好似小牛般大小,行动迟缓,昂首犟脖,傲慢无礼,时不时地展开庞大的翅膀短暂飞行一段,又停下来朝我们这边张望。

毛老大说,秃鹫的出现,使他想起这附近可能有悬崖绝壁,不然秃鹫就没有栖身之地,而一旦有悬崖绝壁,就可能有岩洞,我们可以躲避一时,但也不可能长久,因为我们的食物和马的食物都会断绝,所以躲避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正当我们一边朝向秃鹫的方向撤退,一边紧急商议如何摆脱危机的时候,毛老大的眼睛一亮,喊叫了一声。我们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有一匹枣红马正在低头疾走,马背上托着东西。

毛老大说可能是皮货商的马,跑散了,我们赶快过去吧。这时他向另外的赶马人交待了一下,就飞身骑上那匹黑马,一记鞭子,黑马扬蹄,如箭簇一般射向远处的枣红马。我们一边行走,一边等待结果。过了一会儿,毛老大的黑马提提踏踏溅起水花,跑回来了。毛老大骑在马上,手上牵着那匹枣红马。枣红马已经消瘦脱形,皮包骨头。

毛老大跳下马来,解开枣红马身上的行囊,交给我们查看。我们迅速打开行囊,只见里边有一些笔记本和银子,还有望远镜和子弹等等。

我翻看笔记本一看,是日文的。因为在珍珠港事件之后,为了应对日本的挑战,我们在学校都学了一点日语,那些片假名、平假名把我的头都弄大了,不过好歹可以认识一些大概意思。

我一看那些笔记本,内容明显是和驼峰航线有关的。有飞机的飞行队形,有山峰的高标,有河流的宽度与角度,有沿途遇到的从印度过来的马帮的数量和估计的物资种类,有茶马古道上可能种植鸦片的地带,有沿途土司的政治态度和武装数量等等。其中有记载当地流传着黑谷里有石油和黄金,但是由于毒气浓重,他们不敢进入。

这个日本情报员在笔记中写道,在茶马古道上行动,最感缺乏的是深知这里的地理、气候、动物、植物,安全与危险,风俗与民情的向导,这种人一个可以顶一个师团,因为在这原始蛮荒之地,再多的人走进去也可能一个都出不来。各种山地自然灾害,野兽毒虫,饥饿缺水,疾病外伤等等千万种不可预测的危险,往往都可以被少数深知大山脾气的人破解。

我和汤姆、龙商量了一下,我们可以断定这个皮货商马帮里边有日本情报人员。这些东西就是他搜集的和驼峰航线有关的军事政治情报。看来二次世界大战已经早就蔓延到中国西南深山的茶马古道来了。我们估计这些日本情报员通过中原日军占领区的皮货商队,混进西南地区搜集情报。

这是日军的一贯伎俩,他们在偷袭珍珠港之前,就利用我们美国人的麻痹大意,早就派出情报员把珍珠港的各种情报侦探得一清二楚了,所以偷袭获得成功。他们现在对于茶马古道这条中国战区唯一的对外交通线和天上的驼峰航线,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笔记本的内容相当丰富。其中我们感到比较严重的是,这些情报人员正试图根据地面的飞机铝制零件的坠落分布轨迹,寻找到天空的驼峰航线的走廊,以便下一步根据战争的进展,在茶马古道的地面隐蔽之处,布置对空射击的火力点,打一场飞机狙击战。

我们在成都集训的时候,教官已经提醒过这种情况,在康定也看见过被当地川军抓捕的日军间谍,只是没有想到在这达卡草原上遇到了他们,准确地说是遇到了他们的亡灵。因为他们不懂茶马古道,也没有毛老大这样正直聪明的康巴汉子帮助他们,他们和一伙贪婪的皮货商纠集在一起,荼毒茶马古道,终于逃脱不了覆灭的下场。

这时,毛老大双手合什,对着苍天遥拜起来,我知道他是在感谢上苍对茶马古道的庇护。毛老大发现了重要的情况,立了一个大功,我非常高兴。但想到他只是一个爱国的普通老百姓,国家没有办法为他记功,我又替他感到遗憾。我想,中国有亿万个毛老大这样的保护神,中国绝对不会亡国。

我真的十分感谢他,我把那架黄铜的日本军用望远镜送给了他,我告诉他,这可以算是他缴获的战利品。他露出满口的白牙开心地笑了,然后转身用望远镜朝着刚才他追踪枣红马的方向瞭望起来。

毛老大说,刚才他估计附近有一条通道,不然那匹枣红马不会往那个方向跑去,因为马对于马帮走过的气味感觉非常敏锐,它可能想通过马帮走过的路摆脱眼前的绝境。这和我们现在的想法是一致的。他说他还要过去看看,说罢就挎上他喜爱的望远镜,跳上黑马踏着水花远去了。

我在思考如何才能用电台把刚才发现的重要情报及时报告给康定基地,眼下肯定是不行的,在露天的雨中,电台无法工作,而且容易损坏。这时,毛老大的黑马又像草原上的一支响箭,在灰暗的雨雾中出现了,毛老大低姿态的伏在马背上,像一颗倒转的水滴,尖头朝前,一瞬间就到了我们眼前,然后昂首挺胸,一跃而起,飞身下马,矫健异常,像雨雾中的雄鹰穿云破雾,降落下来。

他宽大的额头上那一条火红的带子,在这一系列动作中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阳光,阳刚,明快,漂亮。我想,茶马古道上的好姑娘,不热爱毛老大这样彪悍忠诚能干的康巴汉子,是不可能的。

毛老大显然有了新的发现,他急促地说,他发现了一条古栈道可以通向一条峡谷,但是在栈道口子看见野兽的粪便多过马帮的粪便,说明这条栈道已经很少有马帮通过,只有当地的零星马匹走过,这种路一般都很危险,没有当地人带路,进去可能就出不来。这时我看见天色已经晚了,如果我们在没有任何屏障的地方继续和狼群周旋,极有可能出现意外。我们几个人都进退维谷,愁眉不展的没有办法。

这时毛老大又说,我们应该进入栈道,然后把栈道口堵塞起来,隔断狼群的追踪,既然栈道里还有马粪,可能就能走出去,剩下的事情只有进入栈道再想办法了。汤姆我们几个也认为别无他途,只有这样了,于是决定进入这条古栈道。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4、兽之情)

  孟勇



  玛丽、莲:

  今天接着记述我们进入古栈道的历险经历。

  毛老大告诉我们:古栈道,是茶马古道上一些废弃的通道,主要原因是过分危险,年久失修,或者被山崩、地震、泥石流摧毁堵塞了。

  古栈道的历史很长,早期的可能上溯到中国的唐朝和宋朝。有些栈道是吐蕃迎接唐朝文成公主的马队时修建的。栈道一般是在山崖上最险的地方开凿一条羊肠小道,仅可以供一个人,一匹马通过。有的地方完全是在岩石当中劈出一条缝隙,有的地方是用当地的森林原木在悬崖上搭建成一条通道。

  年代久远,风雨霜雪,风化剥蚀,山摇地陷,山洪爆发,常常将这些栈道毁坏。马帮和行人如果没有好的向导,一旦走进这些“断头道”,就是死多活少。人和马可能会在行进当中被后面高山上的滚石堵塞后路,而当你发现前面已经走到江河的一处绝壁,栈道已断,只有老鹰在头顶盘旋,人和马最终就会困死在这些悬崖上。

  也可能栈道还是通的,但是旁边的山崖上长年累月滚落飞石,随时可以击中马匹和旅人,有些片石层叠的地段,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石头都是菜刀片似的锋利,由于片石含有矿,每当这些石头在空中飞舞而下的时候,如果有太阳,就可以看见它们像一片片菜刀,闪着寒光,在天空飞舞,赶马人都恐惧地把这这叫做“砍头石”。我们刚刚进入古栈道,毛老大抬头仔细观察了一阵,就对我们说,前面可能会遇到砍头石。

  我们随着他的手指处看过去,只见右前方两点钟方向,有一大片乌黑发亮的岩石,一层层的叠得很整齐,好像谁家衣柜里熨烫有序的衣服。这片岩石一直向上延伸向山峰的顶端,很高很高,乌黑的色块一直连接着雪线,有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再往上,就是很厚的积雪了,白雪夹杂着冰河凝固在高山之巅,可能已经冻结了亿万年。

  我们的马帮在栈道口停下来,毛老大好像在寻找什么,龙说,小黑还没来。我这才发现那只撵山狗不在马队里。正在毛老大焦急的时候,有两个黑点慢慢向我们跑来,慢慢看清是小黑,它的身旁出现了一个比它庞大的身影。我刚开始以为是一只狼,但狼不是黑色的,而且个头也没那么雄壮。又有些像一头小牦牛,但我想牦牛绝对不敢出现在狼群附近。

  我抬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啊!原来是那只藏獒。小黑怎么在撤退的最后关头把已经死了的藏獒带来了?这时从望远镜当中已经可以看见藏獒漆黑的身上有许多白色的花纹,有些像斑马身上的线条,我更加迷惑了。我暗自叫道,这茶马古道上,真是离奇得很啊。我只有再请教万事通毛老大了。

  毛老大让汤姆持枪警惕后面的狼群,自己开始搬岩石来堵塞栈道口,我帮着他搬石头,他的两只小臂,隆起一道道肌肉,黝黑有力,仿佛两只虎嘴钳。那些巨大的尖锐的岩石,在毛老大手里像玩具似的,我的双手汗毛比他长很多,但肌肉没有他发达,搬石头我感到非常吃力,而且手被蹭得很痛。

  他从我手中接过大石头,让我搬小的,然后告诉我说:离开的时候,他用野三七粉给藏獒涂了伤口,他总觉得藏獒不应该这样死去。我这才知道为什么看见藏獒身上像斑马一样,原来是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涂抹了白色的药粉。

  我问他三七是什么东西。毛老大说,三七是茶马古道上的一种草药,自古以来我们就用它的药粉止血和治疗骨伤、刀伤。他说,如果茶马古道上没有三七,人和马帮根本就不可能在山上行走,在危险的山路上,人和马出血,断骨,肿胀,都是家常便饭,三七粉可以治好。而且在茶马古道的山林中,就有野三七,挖出来以后,晒干,在河滩的大石上捶成细粉,就可以了。不仅是用在骨头和皮肤,而且冲水喝了可以治疗吐血。如果马驮东西太重,爬大山累得吐血,喂马吃三七粉,立刻可以止血。

  毛老大说,这是茶马古道出产的一种好东西。他说川军出川作战之前,总是会在康巴大量收购三七,用于战伤。因为西药很少,就靠这些东西先止血,挽救士兵的生命。后来成都的药厂知道了,就用三七粉生产了“战伤一号”,在前方战场大受欢迎。如果再加上止痛的鸦片,就叫“战伤二号”,对于枪伤之后大出血,剧痛难忍的士兵,是救命的药。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莲在华西医院告诉过我,你说你们护士队照顾的从前方转送后方的许多战士,用了茶马古道的一种神药,叫做“战伤一号、二号”紧急止血消炎,不然许多战士的四肢早就坏死了,到后方来只有截肢,有些可能在战壕里就失血死亡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现在,这神奇的药又把被狼咬伤的藏獒救活了。

  眼看着我们在栈道口搬放的石头垒砌了一座石墙,可以把野狼隔离在外面了。这时几只野狼望着站在高岗上的一只很大的狼,大声的嚎叫着,好像在告诉它们的首领,已经把不速之客驱逐出境了。但是,我们摆脱了野狼之后,我们面前的古栈道可能比狼群还要危险。因为狼群毕竟是生物,毛老大可以凭借对它们的了解和交流,最大限度的避免危险。但在在一条死路和山顶的飞刀石面前,没有任何和解交流的可能。

  在进入飞刀石地段之前,毛老大可能想提高一点我们的士气,让大家不要沉沁在恐惧的气氛中,他对我们讲了一个笑话:他指着那只藏獒说,它不光是被三七粉救了的,它是被爱情救了的。这时藏獒望着毛老大汪汪叫起来,我不知道它是否在赞同毛老大的话。

  毛老大说的话,经过龙的翻译,大概是这样的,不知道龙有没有添加趣味的成分:藏獒是母狗,小黑是公狗,它们两个在最危急的生死关头,一见钟情,所以藏獒一定不愿意死去,小黑也不愿扔下藏獒跟着马帮逃走。本来我给藏獒的伤口抹上三七粉,只是不想让它死得太痛苦,谁知道爱情对于动物来说,也是最好的医药啊,让它的心里有了一种生存的欲望。不管是人和动物,只要有极强的求生欲望,就好比大山里地震山摇的力量,生命的潜力是我们估计不了的。

  听了毛老大的话,我想,茶马古道人对于人和动物的生命与爱情的理解,也许是最原始最简单的,但也许是最深刻最真实的,最符合人性和兽性的。用莲教给我的中国话来说,是最符合天意的。如果用玛丽的逻辑来说,是最符合上帝的旨意的。

  玛丽、莲,今天就写到这里吧。祝愿你们。

  泰德 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8-29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5、总统的话)

  
孟勇



  玛丽、莲:

  今天又抓紧时间,继续给你们写信。

  在成都的时候,莲告诉我中国有一句成语叫“穷途末路”,我当时并没有多少体会。因为在美国,道路总是有的,有高速公里,有乡间公路,密如蛛网,东边不通走西边,总能到达目的。但是,在中国西南的横断山脉,茶马古道,任何一条河,任何一道峡谷,任何一块绝壁,任何一种猛兽,任何一个坏人,甚至任何一场雨雪,都可能把几百年上千年形成的羊肠小道封死,让人和马帮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那一天,我们虽然进入了一条古栈道,摆脱了狼群的追逐,但是等待我们的是一条绝路。当时天已经快黑了,乌云像黑帐篷的顶子,笼罩在我们头上,可以看见羊肠小道是相当的狭窄,仅仅可以容一匹马通过。马背上的东西如果宽大了,马就可能触到岩石,岩石的反作用力,可能把马匹弹下峡谷里去。

  我刚走了没几步,脚下踩着一个石子,稍微遛了一下,毛老大一把拉住我,石子滚落下了峡谷,我探头看下去,深不见底,只听见轰隆隆的闷雷一般的水声和巨浪出击大石炸出的噼啪声。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在深呼吸之后,我镇定了一点情绪。

  毛老大大声说,让我们抬脚的时候,先朝前踢一下,以便把栈道上的碎石踢开,然后再落脚,不然就可能滑倒摔进峡谷里去,那就只有粉身碎骨了。

  他正说着,头上一阵轰响,山崖上一块片石从天而降,还没待我看清楚,这飞刀石已经像高速旋转的锯片,伴随着几颗拳头大小的滚石,突然击中前头的一匹灰马,只见灰马软绵绵的四脚跪倒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这时大家一阵慌乱,马匹发出嘶鸣,人群中发出踩中碎石又蹬落峡谷的响声。毛老大高声说,大家不要动!龙翻译得很吃力,因为峡谷里的水声太响。我们暂时停顿下来。带上钢盔,警惕地仰望着山崖高处,看还有没有魔鬼从天而降。

  毛老大走到摔倒的灰马跟前,摸了一下马鼻子,摇了摇头。我凑上去一看,马头上流出了一滩鲜血,头骨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一片乌黑铮亮的刀片石,像斧头一样,劈进了灰马的头盖骨。

  毛老大从灰马的背上解下了袋子,这马驮的炒面。由于灰马堵塞了狭窄的栈道,马队无法通过,毛老大心情沉重的和赶马人像搬起堵路的大石头一样,把灰马掀起来,朝峡谷里推去。哗啦啦一声响,然后是长久滚落峡谷的回音,轰隆,轰隆。我想,如果是一个人摔下去,可能需要好几分钟才能到达谷底。

  经过这个场面,毛老大又从托运观测仪器的马身上解下仪器,自己背在背上。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是测量队的眼睛,如果损坏了,我们整个队伍的眼睛就瞎了。毛老大要保护我们的眼睛。

  这时天已经黑尽了。毛老大和我们商量是停还是走?如果停下,在这羊肠小道的空中之床上,是根本无法睡觉的,人竖着躺在栈道上,如果朦胧中一翻身,就可能滚落到峡谷里去。马帮稍微一挪动,四周一片漆黑,也可能会滚下峡谷。我们的马队无论走不走,山崖上的飞刀石的危险都是同样的大。如果要继续走,在黑暗中最危险的就是人和马失足摔下峡谷。

  直到这时,我才算是知道了中国话“穷途末路”的含义。如果我们不走,就意味着我们要睡在天空的床上,而且一翻身就可能要下地狱。如果我们继续走,前面可能是绝路,而且飞刀石随时可能会降临我们头顶。

  茶马古道,香格里拉,不仅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庞大,最高,最漫长的一个美丽花园,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它同时也是大自然里最险峻的地段。

  在我人生中最难做出决定的时刻,我突然想到总统罗斯福针对美国飞机报复轰炸东京的一段广播讲话:“全世界都在猜测我们的飞机是从哪里起飞的,我要告诉你们,轰炸东京的飞机是从香格里拉起飞的!”

  我知道,轰炸机是从太平洋上的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降落是在中国的浙江沿海。浙江沿海的中国人,为此付出了千千万万的生命代价,因为日军曾经疯狂地报复扫荡,烧光杀光飞机迫降和飞行员跳伞地区村子里的老百姓。但是总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全世界提到“香格里拉”呢?这时候,在暗夜里,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照亮了我的意识。对了,罗斯福总统是想说的是我们心里的理想乐园,一个一尘不染,美丽快乐的乐园。人类和国家,包括全世界,全人类,都在追求着向往着这个最终的乐园。任何破坏,毁灭,战争,掠夺,烧杀,奸淫,都阻止不了这种追求!

  我的决定做出来了,我不再沉浸在恐慌和害怕的情绪之中,因为我们有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就在我的身边,香格里拉存在于所有善良的爱好和平热爱生活的人们心中。我一定要把这漆黑一团的穷途末路变成香格里拉,因为我们有中国的山民毛老大和他们的人民,因为我们有伟大的罗斯福总统和我们美国的人民,因为我们有全世界反法西斯的英勇的人民!

  在我个人心里,还因为有我对你们,美国姑娘玛丽,中国姑娘莲的满腔热爱。虽然我知道我的这种热爱,像星光一样,虽然灿烂美丽,但是大气的波动,乌云的出现都随时可能淹没这种灿烂之光。

  但是现在,在漆黑的夜里,在望不见底的深峡的地狱似的大嘴随时可能吞没我之时,我的心里越来越明亮地出现了一座香格里拉。我心里的香格里拉就是你们。你们是香格里拉上空最美丽的星辰。你们的美丽和友谊,照耀着我最黑暗的旅途,鼓舞着我最坚定的信念。我要将一丝一毫的星光似的生之希望,放大成太阳的万丈光焰。

  这时,我告诉毛老大和我们测量队所有的人,我要给他们,包括我们所有的马匹,讲一个香格里拉的故事,一个罗斯福总统最近讲给全世界人民的故事。

  我从背囊里取出在茶马古道上伴随我行万里路的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开始讲述我几乎已经可以背诵的故事:

  “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东方的山谷。人间最美丽的胜景,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

  “但见天空碧蓝如洗,午后的明媚阳光下一种梦幻般的景色飘来,远远地,在视野的尽头,隐隐呈现出一溜绵延重叠的雪山峰峦,被冰雪装扮得银彩飞扬,雪峰仿佛飘浮在绵绵的云层之上。”

  “与地平线渐渐叠合在一起,那地面的色彩强烈耀眼,仿佛就是几个半疯半癫的印象派天才大师笔下的彩画幕布。”

  “对面是一堵陡峭得近乎垂直的白色悬崖,要是没有阳光照射在上面,还会误以为这悬崖就是天空的一部分。就像许多层层叠叠的少女峰般闪耀着令人炫目的灿灿银光。”

  在古栈道漆黑的峡谷里,万籁俱寂,乌云渐渐地散开去,月亮露出了小半个影子,旁边环绕的云彩开始出现彩色的晕圈。马匹停止了嘶鸣,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也安息下来。

  我继续讲述香格里拉,仿佛每一个人,每一匹马,包括跟随我们的那一对情侣——小黑和藏獒,都安静地听我的讲述。

  这一刻,我有了当总统的感觉,罗斯福总统通过电波,用中国西南茶马古道上的香格里拉,激励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斗志。我在这深山峡谷,也用香格里拉激励处于绝境之中的测量队。而且,我比峡谷里的人更多一处香格里拉——美丽的玛丽和莲。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8-31 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6、夜行)

 

孟勇

 

 

翻译者毛获秋注:关于罗斯福总统引用香格里拉回答问题,有真实的历史依据,我通过网络查阅过美国国会图书馆馆藏的罗斯福总统在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广播讲话录音。

下面继续翻译泰德的信。

 

玛丽、莲:

 

上封信写到我在黑暗中的峡谷里,用香格里拉点燃测量队心里的篝火。自然的篝火已经无法点燃,但是心中的篝火却被我点燃了。

我用总统的话作为导火线,而总统却是用了詹姆斯描写美丽的中国西南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作为火种,点燃人们心中为理想王国而战的熊熊烈火。

当我在讲述香格里拉的时候,人们的情绪好像完全被融入了美好理想的王国之中,平静,憧憬,踏实,无畏。虽然附近不时的还有滚刀石从山顶坠落的声音,但是丝毫不能打破我们的平静,包括马匹和两只狗,都出奇的安静。

在这时候,我们所有的生物,仿佛都做好了牺牲和殉道的准备,如果天上落下千万把飞刀,斩去我们所有的头颅,大家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当时我的心情很奇怪,我平时也有畏惧死亡的时刻,但在此时,真正死亡可能发生的时刻,我却无比的淡然和坦然起来。

人是受精神支配的动物,在许多场合下,只要有精神支柱,千难万险可以不在话下。现在,我们既然进入了古栈道的“断头路”,头顶有滚刀石,我们的灵魂在香格里拉的氛围里浸泡着,真正达到了无所畏惧。

我想,这可能也就是茶马古道上的宗教的氛围吧,这种宗教气息,可能可以帮助人们抗御仅仅依靠肉身不可能抗御的严酷的自然环境,因为茶马古道和香格里拉所在的地方,毕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方,这里的严寒气候和高山深谷,对人类生存的威胁比其他地方要大不知多少倍。所以,人们需要一些宗教的解释,或者宗教的依托,包括对生命给予轮回的希望。

我想,无论是宗教还是现实,人类总得有精神的依托。我们因为有了总统的话,有了心中的香格里拉,心里已经踏实了许多,平静了许多。我现在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唯一心里牵挂的,只有你们,我的好朋友。

我们的队伍在已经扫荡了恐惧和惊慌之后,大家认为应该尽快往前行走,这就意味着必须夜行古栈道。

这首先是毛老大的建议,他认为如果在这里等待危险,不如铤而走险,冒险冲出去。我们支持他的建议,这完全是建立在对他充分信任的基础之上,我们在眼下的恶劣环境下,已经不具备做出其它判断的充分理由。

此时此刻的我们,只能依靠直觉和信任,把我们的性命和任务,托付给毛老大和茶马古道的山民。因为我们已经完全相信他们的忠诚和他们的经验。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熟悉这块土地,哪怕是这土地最暴戾的脾气。所以他们具有决定性的发言权。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怀有一个香格里拉,一个心中的圣地,一个伟大的希望,我们的队伍出发了。

虽然我们每个人的香格里拉可能并不完全一样,但是一种在绝望之中充满希望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中间。

这时深峡的怒吼和先前没有两样,月亮也只有依稀的微光,滚石的刀锋仍然在头顶悬着,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柄传说中的暗藏杀机的沉甸甸倒悬着的锋利长剑,剑柄还有一根马鬃系着,而在我们头顶上的刀锋般的飞石,早就被亿万年的时光腐蚀尽了那根马鬃,随时可以切割下任何经过它下方的生灵的头颅。

伟大的希望,既然已经在我们心里燃点起来,就再也没有任何恐惧可以吓唬这一群中国茶马古道上的青年,也没有任何恐惧可以吓唬来香格里拉寻找胜利理想的美国青年。

我们沿着古栈道,一步步往前走,碎石被踢落万丈深渊的回音不时在空谷里脆响,在这神秘静谧的夜空里,显得很响亮,与低沉郁闷的河水声响,组成了一种奇妙的高低音搭配的变奏曲。

毛老大走在最前面,甚至比两只黑狗还抢先几步。他说,狗只能看见栈道的情况,是狗由于眼光太低,看不见头顶的滚石。毛老大让我们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因为在这种山岩已经松动的情况下,任何声响都可能引发更大的连锁反应,甚至引发大片的山崩。如果发生大片的山崩,行走在峡谷半腰羊肠小路上的人马,可能会全部被推入峡谷中去。

毛老大说,飞石打一点,山崩埋一片。因此,人人都尽量安静的行走。由于毛老大和赶马人为了保持绝对的安静,一路玎珰的那种马帮铃铛也停息了声音。

动物对人的心绪的感应是惊人的,在这种屏神静气的时刻,马匹一个个都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连喷吐气息的过大声响都没有了。唯一的声响,只有马蹄底部钉着的钢掌磕碰在坚硬的栈道石基上的趴踏趴踏声。

我们知道,茶马古道上的栈道,都是在山崖之间用马帮的蹄掌和人的步履在千万年间踏踩出来的小路。我们现在暗夜行走,不仅要防备碎石的溜滑,而且还得警惕从前被马蹄踩得塌陷下去一寸半寸的小坑。这种小坑,很容易扭伤足踝,我因为在橄榄球场不止一次地被扭伤足踝,所以深知它的厉害。如果我们在茶马古道的崎岖道路上被扭伤足踝,就只有一路躺在马背上,寸步难行了。

这种无声的星夜兼程,在狭窄的古栈道上不知走了多久。警惕,紧张,困倦,饥饿,干渴,疲劳等等感觉重合着向我们袭来。

由于吃干炒面的缘故,我口渴得不断用舌头舔着嘴唇,就像我们看见马走渴了一样。每当马出现这个动作,毛老大就会及时为他们找水喝。可是,现在我们在这半空中的悬崖上,哪里有水呢?

我听见峡谷深渊里奔腾的水声,恨不得像老鹰那样飞下深渊去喝上一口水。以前我只知道在大沙漠里会有这种焦渴,想不到在茶马古道这号称亚洲水塔的地带,同样会让人焦渴难忍。这时,我又想起了香格里拉,那里有白雪皑皑的雪山,雪山上流下了一条小溪,清冽的雪水透明清澈,我蹲在小溪旁边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来。雪水滋润了我的舌头,很凉,很甜,很香。雪水沿着食道,一直流进胸腹里,流进脊梁骨里。

一股凉意升腾到头顶,清爽,凉快,滑润,使我想起了中国的“醍醐灌顶”的比喻。我记得是莲说过,这是佛教的比喻,用牛奶提炼的酥油,浇到头上,清凉舒适,开启智慧。雪水,现在我只要想到雪水,我们在茶马古道上随处可以见到的雪水,我的焦渴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我心中的雪水,我脚下深渊里的雪水,就是醍醐,我的想象就是灌顶的意象。就这样,我在既清醒又朦胧的状态下,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响起了狗叫声。

玛丽、莲,今天就写到这里。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9-1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7、刀光石影)



孟勇



玛丽、莲:



这封信,我犹豫了几天,不知道该不该给你们写。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如实记述我的经历,你们一定会严重地担心我的安全。

虽然我已经早就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我还是不忍心让两个美女替我担心。后来,我终于决定还是把一切都真实地写下来。我寄希望于你们今后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全人类已经从法西斯的蹂躏之下解放出来。那时,无论我还在不在世上,都不重要了。

只要有一天,你们知道你们的好朋友泰德,曾经在中国西南的茶马古道上,为了寻找心中的香格里拉而经历如此的风霜雨雪艰难困苦,让人们得知我们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来之不易,让人们知道中国西南深山里有许多像毛老大这样普通善良,忍辱负重,不惧艰险,不为名利的山民,也让人们知道中国西南部的西康、云南、西藏的交界处,有这么一大片世界上最高、最美丽的大花园,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记得,我在成都的时候,莲告诉过我,中国古代有一个历史作家说过,人都是要死的,有的人死了,像一片羽毛,没有价值。有的人死了,像一座高山,值得纪念。如果我死了,莲就想想泰德已经变成了四川的峨眉山,玛丽就想想泰德变成了美国的落基山。这样,你们可能就不会太悲伤。

在战争中,总是会死人的。在茶马古道上,也是会死人的。如果没有毛老大这些山民,经常救我们,我们已经不知道死去多少回了。在古栈道上,也是这样。

那天晚上,我听见前面的狗叫,原来是古栈道有两个分岔,毛老大指挥两只狗分别去两条路上侦查。这两条狗已经有了感情,就这一小会儿分手,都要纠缠着互相舔舔皮毛,汪汪地叫几声,好像说再见的意思。

毛老大告诉我,如果其中有一条路可以走通,我们就得救了,如果都走不通,前面都是断掉的死路,我们的粮食和水,特别是水,就难以维持了。我看了一下左边的万丈峡谷,想着再退出峡谷走进狼群的后果,脊背上不禁升起一丝凉意。

两只狗分头沿着栈道跑去,我感觉头顶有沙沙的响动,因为天空黑暗,我抬头也看不清动静。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向我的肩头,只听咔嚓一声,我的锁骨一阵剧痛,我就摔倒在栈道上了,沿着羊肠小道的硬石滑了一段,眼看就要滑下栈道的边缘,一棵灌木,挡住了我的身体。

我感到肋骨的皮肤一片针扎似的刺痛,然后就有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有一只大脚,唰地一声,从我的脸面上蹭划过去,抵住灌木桩头。一片土石坠落的声音在我的身旁响起,灰尘扑鼻呛肺。

同时还听见一个重物摔倒的声音,传来哗啦啦的巨响,伴随着石块,一直坠落到了峡谷深处,发出惊心动魄的回声。

这时我在微弱的光线中定睛一看,是毛老大用脚抵死蹬住灌木,用手紧拽住我的衣服。我不禁“啊”的发出一声惊叹的语气词。毛老大也“哦”地发出一声表示惊叹的语气词。我不知道刚才是人还是马摔下了峡谷,我大声喊龙。这时龙用手扶着岩壁过来说,是一匹马摔下去了,他的声音惊魂未定。

毛老大坐了起来,和龙说了几句话。龙告诉我,刚才有飞石下来,为了推你避开飞石,毛老大像猛虎下山扑过来,用力太猛,撞到了一匹马身上,路太窄,马被他掀翻了,掉下峡谷去了。啊?为了我,牺牲了一匹马!毛老大说,只要人没事儿,就好。说着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这时我感到锁骨剧痛,腰肋部一大片也火辣辣的痛。我告诉龙,龙对毛老大说了。毛老大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锁骨,我大叫起来。毛老大说我断了一根锁骨,保住了一条命。他说其它火剌剌的痛,是老灌木的刺伤,不要紧的。

经过刚才那一幕,我们都警惕地不由自主地抬头望着头顶的山崖,山崖上黑漆漆的,只有老虎嘴一般的轮廓,如果有飞石下来,也看不清楚,只能凭耳朵判断距离,这只有毛老大这样在茶马古道上长期和石头打交道的人,才可能做到。刚才,如果不是因为毛老大在黑暗中的感觉和判断,我的头顶可能已经被锋利的滚石切成两半了。

现在,我们仍然暴露在滚石的袭击范围之内,我们的头上没有可以抵挡滚石的东西,钢盔可以抵挡小的碎石,大而锋利的滚石完全可以把人的脖子砸断。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个鬼门关,我捂着断裂的锁骨这样想。

玛丽、莲,下次再写吧,但愿不要惊吓了你们。

                                                                                                                 泰德

 

 

茶马古道札记(58、接骨)

  孟勇


  玛丽、莲:

  趁着等待两只探路狗回来的空挡,毛老大自高奋勇要替我接锁骨。

  汤姆有些担心他的技术,但是汤姆自己也不会接骨,只好任由毛老大替我接。毛老大好像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他对龙这样说:一是我的锁骨是他弄断的的,虽然是为了救我的命,但他心里很难受。二是他会接骨,在茶马古道上,赶马人和马匹,经常都有被山石砸伤的情况,他已经接过许多人和马的骨头。

  毛老大说到这里,我到是觉得挺新鲜,我们都知道毛老大极聪明,但是还不知道他居然有这种接骨技术。

  接骨,我知道,在医学里面都的很复杂的事情,人的身体里有206块大小骨头,形状各异,如果不能清楚的知道这些骨头的位置、长短、大小、方向、软硬等等,那是根本就不可能接骨的。而要弄清楚这些东西,在医学院也要学习好几年。莲,你是学医学的,你说是不是。上次,你在华西医院救护川军的伤兵,你带我去看他们,那里绝大多数伤者都是骨伤,有断腿断胳膊的,有断腰下肢瘫痪的。骨伤在战伤里也是最普遍的,当然在茶马古道这种崇山峻岭的险要道路上,更是家常便饭。

  毛老大说,他跟着茶马古道上南来北往的许多懂骨伤的人学习过接骨。当时的目的就是想为摔断了手脚的赶马人解除痛苦,如果不及时接骨,一般都会残废,有的会化脓,人也会死掉。他说,和大山的岩石相比,人的骨头就和草一样,马帮千百年来,就是这样和岩石磕磕碰碰过来的。

  他学习得最多的人,是一个蒙古人,以前是清朝大官家里的教官,专门教八旗子弟摔跤。早前在河北沧州一带是一个武林豪杰,就是土匪听了他的名字也害怕。在民间摔跤的人自然经常遇到伤筋动骨,加上是家传的武艺和接骨术,所以有极好的医术。后来到了民国,军阀混战,此人洁身自好,不愿给军阀当保镖和医官,流浪江湖,以卖膏药和接骨为生。

  因为听说西康和西藏茶马古道上的马帮很多,山里人多有跌打损伤和风湿骨痛,所以带着他的秘方膏药进入茶马古道,和毛老大成了朋友,因此毛老大从他那里学到接骨的手艺。要是换了个人,也怕是学不了,可毛老大聪明绝顶,一听一看就会。后来,毛老大根据给人接骨的道理,悟出了接马骨的技术,在险峻的茶马古道上,马失前蹄,摔断腿骨是经常的事儿,只要不是摔断了脖颈,他都可以接好,马只要躺上一段时间,包上三七粉和接骨木,再吃一些豆子,酥油,三七叶,就会站立起来的。

  毛老大说,除了接骨,此人还有一种绝技,做得一种微小的弓箭,名叫怀箭。这箭头装在一个不大的木盒里,箭头是一种钢钉,尾部贴有羽毛。木盒有一个扳机,可以像手枪那样击发,连发五箭,无声无息,一击必中,命中人体,穿肉透骨。此人曾经用怀箭射杀过一只老虎,又因为他的膏药有奇效,所以那蒙古人在茶马古道上也是个传奇人物。毛老大说茶马古道上山高林密,老虎也多,但我们一路上却还没有见到。

  毛老大一边说这段故事,龙在旁边翻译,趁我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已经将我的锁骨接好了,并不怎么疼,原来是他的故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毕竟是个军人,对于这些传奇英雄都是心生敬仰的。

  毛老大说,等一会光线好了在给我包上三七粉,骨头就会长好的,但是现在不能做使劲的事情,不然锁骨又会脱开,那时就不好接拢了。在黑暗中摸索着接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医学里边可能也是个奇迹。在茶马古道上,奇迹真是无处不在啊。

  还没等待我想清楚,突然传来狗叫声。我们立即警觉起来,知道前面有情况了。每个人都把枪顶上膛,静听动静。“啪、啪、啪”连续几声枪响,震动山谷,有山鸟被惊飞起来,嘎嘎地叫着,扑扑拉啦的一大群,好像是我们在山里常见的野鸽子。在乌云里穿行的月亮好像也有些颤抖,闪现一下又消失了,更增添了峡谷里古栈道上的神秘感。接着,一切又安静下来。

  毛老大说,枪是盒子枪,我知道这是茶马古道上最受欢迎的德国造7.63毫米手枪,一种专门供给中国市场的把弹匣装弹量增加到20发的那种毛瑟枪。茶马古道上叫“20响”。这种枪威力大,携带方便,机械简单,特别适合在茶马古道这种复杂地形和旅行途中使用,但是价格昂贵,又是从欧洲进口,所以并不多见。现在我们在这古栈道听见了“20响”的枪声,他的主人一定大有来头。

  毛老大又像从前那样,勇敢地要求先上去看看。我朦胧中见他身上好像没有枪了,他说原来的那枝土司的步枪太长了,在这栈道上没法背在肩上行走,就插在马背上,马已经滚落下峡谷里了。原来是这样,我本来想将我的手枪递给他,但是因为我的锁骨断了,不能再端着那把m1卡宾枪,只能用手枪,我就让汤姆把手枪给了毛老大。长枪在这狭窄的栈道上,难有用武之地,幸好我们的m1卡宾枪还短小精干。

  只见毛老大拎着汤姆那枝柯尔特手枪往前走去。每当这种危险时刻,毛老大就猫着腰,降低重心,把庞大彪悍的身子缩成一团,和勇猛的豹子扑向目标的动作惊人的相似。毛老大这个茶马古道上的山民,并没有经过什么特种作战训练,但是他从野生动物那里学习了最管用的进攻和防御姿势。

  因为刚才的枪声很蹊跷,我们不能让毛老大一个人上前去,我命令汤姆和龙跟我一块上去,其它人原地待命,如果枪声激烈了他们再上来接应。

  玛丽、莲,我有任务了,可能几天之后才能继续给你们写信了。对不起。祝愿你们!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59、空中洞穴)

 

孟勇

 

 

玛丽、莲:

 

上封信写到我们在古栈道上听见了狗叫和枪声,我们急忙持枪迎上前去。我忍着锁骨骨折的疼痛,握着手枪,跟在毛老大身后,朝着前方赶去。脚下仍然不断有碎石被蹬掉下深深的峡谷里,野鸽子还在我们头顶瞎扑腾个不停。我感到一阵冰凉的东西洒在我的脸上,我知道这是鸽子粪便。一定是被枪声扰乱得惊惶的野鸽子忍不住生理失控了。

我用衣袖搽掉脸上的鸽子粪,这时看见毛老大已经停下脚步,猫低腰身,开始匍匐前进了。我向后面做了一个手势,也匍匐下来,这时我才感到锁骨相当痛。

毛老大在前面爬着前进,我们在后面跟着。要在平时,这样的姿势没有一点问题,因为我是一个健壮的橄榄球队员。但现在,我断了一根骨头,整个身体在山石的狭路上与凹凸不平的石头摩擦着,依靠双手支撑着前行,每一次支撑,断骨的地方就是一阵剧痛,我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浸湿了衣服。

我不时地用没有负伤的一侧肩膀着地支撑,但是在坚硬的突挺了千万年的山石面前,我的隆起的肌肉和包裹这些肌肉的厚咔叽绿军服,很快就磨破了。在这一段不长的匍匐前进中,我经过了漫长的地狱般的煎熬。

这时,趁着朦胧的月色,我看见前面一点钟方向的悬崖壁上好像有一个洞穴。突然,洞穴里射出几颗子弹来,还是那种“20响”。我们没有马上还击,因为不知道射手在什么角度,只看见黑乎乎的洞口。我们在匍匐中观察了一阵,洞里的射手大概沉不住气了,接近了洞口,又继续朝洞外开枪,在有些微光的暗夜中,可以清晰地看见枪口的喷火。

正当洞里的枪口又喷出一道火光的时候,毛老大的枪声响了。我只听见噗通一声,好像是人体倒地的声音。一切又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毛老大朝着洞口小心地爬过去,然后猛然跃起,卡住那个倒地的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迅速把他的枪夺过来。在微光下,毛老大好像看见了什么,他用当地话对着那人说了几句话。我不知道那人给他回答了什么,只看见在几番对答之后,毛老大提起手中的手枪柄,猛力地砸在那人的脑袋上,只听见“卡噗”一声,就像拳头杂碎了一个西瓜。我知道毛老大肯定是杀生了。

这时,突然从洞里又射出几颗子弹来,枪声闷响。毛老大敏捷地低头躲过,他在一边滚地的同时一边开枪还击,几发子弹打出去,只听见击中岩石的空洞回音。洞里并没有其它动静。在这种狭窄的栈道上搏斗,其它人是帮不上忙的。我们只有做他的替补,我最担心的是他被枪弹击中,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测量队可就惨了,我们的任务根本就没法完成。我禁不住喊道“小心”。

龙紧接着就在我身后告诉了毛老大。毛老大并没有理会,一点点朝洞口底姿前进。我想,这只豹子一定是打红了眼,开了杀戒,现在任何力量也把他拉不回来了。

凭我的经验,毛老大手中的柯尔特手枪,现在应该没子弹了。他这样徒手进入洞穴,相当危险,我想应该把我的手枪给他,我马上对龙说了我的想法。但是聪明的龙并没有告诉毛老大,我马上反应过来了,如果他用当地话这样一说,里边的枪手听见了,毛老大可能就没命了。

我没有办法,只有听天由命。但是毛老大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我现在是进一步了解了这个康巴汉子是如何的彪悍和英勇。

我忍着锁骨的疼痛,想上前去帮助毛老大,但是狭窄的古栈道,只能一人通行,我和他都是体格健硕的男人,在栈道上要互相超越,有可能会有人被挤下悬崖。莲,我现在才知道了你们中国话里边的“羊肠小道”是什么意思,这条栈道真正是很像羊的肠子那样细,而且弯弯曲曲,在朦胧的月光下,小路上的山石有些泛白,和羊肠真是像极了。

我想,毛老大肯定不会让我到前面去,我现在想对他说什么话他又听不懂,真是急死人啊。这时毛老大那猎豹一样的身躯,已经钻进了山洞,里面的枪声也渐渐停下来了。突然间,又响起了狗叫声,而且伴随着低沉的嚎叫和撕咬声,可以听见有人惨叫了几声,在一种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中,人的狂叫又嘎然终止了。那声音极为恐怖,好像被被咬断了咽喉。

山洞里又安静下来,我仍然趴在栈道上,忍痛用手枪瞄准山洞,以备必要时为毛老大提供火力掩护。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山洞里亮起了一团光,毛老大到洞边大喊了一声,龙在我身后说,快过去看看。我终于从地上站立起来,解放了我那该死的锁骨,龙也跟了上来。我走到洞口,看见里边已经点亮一只蜡烛。我钻进洞里,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还有一只狗。毛老大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说,都死了。

刚才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毛老大打完手枪里的子弹之后,取出了他佩在腰间的怀箭,也就是他从那个蒙古人那里得来的怀箭,朝着山洞里的人发射出去。由于洞里很黑,他只能听见那人身体中箭的呻吟,但是突然又响起了狗叫声,那狗就是藏獒。

藏獒本来已经中枪昏死过去,大概是嗅到了毛老大的熟悉的味道,突然苏醒过来,发现那个向他开枪的射手就在身旁,而且已经被怀箭射中出血。这藏獒闻到仇人的血腥味,触发了他的野兽性,猛然翻身咬住了射手的咽喉。

我手持电筒细看射手的身体,半边咽喉已经没有了,样子很古怪,很吓人。我再仔细看那只藏獒,也已经安静地睡着似的死了,表情很安详。这真是一只忠实而顽强的狗啊。

我奇怪地问毛老大刚才在洞口砸死的是什么人,他回答我说,那是土匪石头的亲信,脸上有条刀疤,被他认出来了,他和石头一道抢走了他的妻子。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毛老大刚才这么凶狠,原来是报杀妻之仇啊。

这时毛老大俯身把那射手的手枪拾起来,把腰间的牛皮子弹带取下来,然后飞起一脚,将射手踢下峡谷去了,只听见峡谷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回响,伴随着碎石飞洒的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又惊飞了一大群野鸽子,在夜空中拼命乱钻。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0、野鸽飞天)

  孟勇



  玛丽、莲:

  上封信之后,又隔了十多天,这期间也发生了许多故事。不过,为了生活的连贯性,我还是先接着把我们在古栈道上那个空中洞穴的事儿说完吧。

  我们在蜡烛和手电筒的光亮之下,迅速搜索了山洞。结果发现这是一个储藏了许多物资,主要是食物和弹药的一个据点。更意外的是发现了一部电台。

  从现场情况来看,是因为我们的藏獒发现了这个隐秘的山洞,本来藏獒也不会去攻击其中的人,但是洞里的人散发的气味,和杀害藏獒主人的那伙人是同样的,这就引起了藏獒的愤怒,向他们发动了攻击。因为洞里的人有武器,所以他们就用手中的“20响”,击中了藏獒,我们最早听见的枪声,应该就是这样的。

  山洞里的现场显示,这里是一个日本秘密情报据点。他们利用人们不会来到这个被茶马古道上公认为断头路的古栈道上的山洞,以此作为针对驼峰航线的战斗据点,搜集情报,运用电台发送情报,必要的时候,进行对空作战。在这个山洞里,已经有两挺高射机枪,这是我在军舰上见过的那种射程很远的重机枪,我想这种武器一定是拆卸开来,运输到山洞里才组装起来的。由于它的大射程并不适合在茶马古道上这种崎岖蜿蜒的山地作战,只能能理解为对空的武器。

  如果我们的运输机在空中突然遭遇到从三、四千米的高山洞穴中射出的重机枪子弹,那肯定是机毁人亡,因为我们运输机的最高升限也只有四千多米,如果在很近的几乎是平行的空间,遇到倾泻而来的子弹,可能一瞬间就会爆炸。这种攻击比从空中攻击还要突然和隐蔽,如果从空中攻击,我们的运输机还可以发现,飞机后舱装载的机关枪还可以反击。而当这些运输机群经过高山峡谷的时候,突然从附近的根本就看不见的悬崖绝壁上的洞穴里射出雨点般的子弹来,悲惨的后果的确是令人恐惧的。

  毛老大凭借他的敏感,告诉我们,日本特务已经和茶马古道上的土匪勾结起来了,很可能是通过中原的经常进出茶马古道的皮货商,然后又结识了石头这伙土匪。要是没有这伙土匪,日本特务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条断头栈道的,而且更不敢在高山洞穴里建立军事据点。毛老大说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那天要不是那些野狼把对皮货商的怒气撒在我们身上,包围我们,他也不会走这条险路。这说明石头这帮土匪对这里的地形比他还要熟悉。

  经过夜晚的战斗,疲倦已经一扫而空,我锁骨的疼痛也好像忘记了许多。这时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一道亮光像利剑似的直劈对面峡谷的绝壁,我们所在的悬崖由于方向的原因,还是一片黝黑,而对面的岩石已经是一片雪亮。

  这是康藏高原的清晨最常见到的景象,在这片高原上,太阳照耀的几分钟的差距,就可以造就一个不同的世界。莲,你在成都给我讲过中国诗人杜甫的许多诗歌,实在是令我这个美国人着迷。我好像记得杜甫在写泰山的诗歌中,有写到“阴阳割裂了世界”的意思,这正是康藏高原的自然现象,哪怕是太阳在这里的一星半点的变幻,都是这样奇异,美丽,震撼。

  我这时才看清楚,峡谷是一个深渊,一层云雾漂浮在深涧里,只能听见水声,看不见河流。从水声的不规则的轰鸣,我知道这河道里和高原峡谷里所有的河道一样,存在许多巨石。这些巨石毫不留情地阻断了水的去路,由于水流的落差很大,水流湍急,河水会像一头蓬头垢面的狮子似的奋勇向岩石撞去,瞬间粉身碎骨。这柔软的碎骨毫不气馁地抱成一团,冲着下一块岩石而去,转眼间就重新塑造成一头暴怒的狮子。亿万年来,在茶马古道的峡谷里就演绎着这样悲壮的戏剧。

  现在,峡谷的朝阳照耀着我们,对面绝壁反射的阳光逐渐明亮起来,头上也不再是锋利的悬石,而是出现了葱茏的灌木丛。

  我们经过一夜艰苦的战斗,在疲倦当中焕发着精神,那种九死一生的人身上才可以看见的外表羸弱而内心坚定的精神。

  我看见我们的队伍,人和马,紧贴着栈道的羊肠小道而站立,像一行雕塑。对面绝壁反射的阳光,突显了这支队伍的苍凉感,悲壮感,喜悦感。这伟大的场面,不亚于我们美国南达科他州西南部的拉什莫尔山上,那一群世界上最大的人面雕刻,因其山上雕刻着美国四位总统的头像,而被人称做“总统山”。我记得玛丽专门研究过这群雕像,你曾经告诉我,1927年,南达科他州一位历史学家主张在拉什莫尔山的布莱克丘陵山地内雕刻名人像,以发展旅游业,美国著名雕刻家兼画家曾·博格勒姆建议雕刻总统面部像以增加此山的光荣。

  眼前,在中国西南的茶马古道上,千古栈道的绝壁上,正站着一群活的雕塑,他们不是总统,而是平民,包括中国的山民和美国的士兵。在我的眼睛里,他们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今后中国的茶马古道上如果也会发展旅游,应该在这座大山的石壁上,雕刻这一群平凡而伟大的人物的雕像,包括他们默默无闻的马帮。

  这时,马匹看见太阳,焕发了动物天然的激动,摆脱了暗夜中、枪声中按捺住的心性,以及看见同类滚落峡谷深渊的惊恐。有一匹马望着阳面的山岩,长嘶一声,宣泄着郁闷之气。这马嘶声震动山谷,山鸣谷应,激发了我们队伍的昂扬情绪。

  毛老大这个山里的血性汉子,具有天然的和马一样的融合于自然的天性,他禁不住高声唱起歌来,其它的赶马人也激动得跟着唱起来,这歌好像是一首抗战歌曲,我在成都、康定,在中国的所有地方都听见过。康定的学生在街上游行的时候,打着标语,喊着口号,就唱的这首歌。华西大学医院里一堆堆的伤兵包扎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残缺的腿拄着拐杖,放声高唱的也是这首歌。一位伤病切除了双眼,包在眼睛上的白纱布显出两个红色的血圈,但是他那富有磁性的深情的歌唱,令我们的心一阵阵颤抖。那一次,我看见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现在毛老大和他的马帮在驼峰航线真正的的战场上,在取得胜利的大峡谷里,在绝地险境里又唱起这首歌,虽然其中有的人唱不清楚汉语,但是神情庄严,声音激昂,情绪亢奋,在胸膛里滚动着茶马古道男子独有的粗矿苍凉的胸音。他们不是用喉咙在唱,也不是用语言在唱,而是用心在唱,用满腔的热血在唱。歌声激荡,高昂,嘹亮,回荡山谷,仿佛可以穿透那万丈绝壁。

  在阴阳分明的峡谷里,在云雾缭绕的河道上,在渐渐淡蓝的天空中,野鸽子被我们这支马队的人喊马嘶,雄壮歌声震撼得冲天而起。千百只野鸽子,从灌木丛中,从岩石缝里,扑腾起来,漫天飞舞。

  龙告诉我,这首歌的曲子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年轻音乐家创作的,这首歌在中国大地上到处传唱,不知道点燃了多少中国青年为祖国献身的热情的火苗。龙说他自己就是受到这首歌的感染,从南洋回到中国参加抗战的。对于这样一首伟大的歌,我一定要记录下来,歌词是这样的: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泰德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9-4 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1、出路)第四部

  
孟勇



  玛丽、莲:

  今天继续给你们写信。

  我们的马帮离开峡谷之前,我将我们了解到的发现日本特工的情报用电报发回了康定的基地。这个发现一定会对整个驼峰航线的安全发挥重要作用。很快,基地发来电报表彰我们的功绩,认为我们在黑谷的艰苦测量和目前的冒死工作体现了战士的品格,为我和汤姆,龙等人记了军功。我由中尉晋升为上尉,汤姆和龙由少尉晋升为中尉。我在欣喜之余,却又为毛老大感到遗憾。因为在黑谷的历险和古栈道的战斗,毛老大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但是由于他是一个平凡的山民,不属于任何组织,任何军队,所以也就没有人给他记功。但是,真正伟大的力量是存在于人民之中的。这种力量可能和军衔待遇等等东西没有任何关系。

  我对这种现象感到不平,但也没有办法。在茶马古道上,所有的军事行动,必须依靠这些山民的支持才能够行得通。就连日本特工都知道这一点,他们都知道要收买中国人当中的奸细。因为茶马古道这地方太特别,太神奇,太危险了。无论外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只要一进入茶马古道,就是沧海一粟,寸步难行。但是真正的如毛老大这样的茶马古道人,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如鸟在林。

  说到这些话,这又是中国语言神奇的表现力。我现在很崇拜中国文化,不由自主想在信中用中国的成语表达思想。虽然我在成都的时间不长,跟随莲所学的也不多,但我的确是很着迷这种古来而优美的文化,包括我在茶马古道上看到的景观和文化,以及毛老大这些活生生的茶马古道人。

  今后战争结束了,我很想做一个研究中国的学者或者作家,像洛克那样写作我的历险记,或者像詹姆斯那样写作关于茶马古道的小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无论是玛丽还是莲,肯定都是我的最好的读者,同时又是最好的艺术参谋。玛丽对于西方艺术的造诣,莲对于东方文化魅力的领略,都是我的创作的艺术之太阳。你们的珍贵见解,一定是照耀我历险生活体验的璀璨宝石。

  我在为毛老大感到不平的时候,在对毛老大的英勇无畏和机智灵活感到敬佩的同时,也对他的缺乏军事纪律的作风感到不满。因为他在识别出了那个土匪之后,任由怒火的蔓延,不顾一切为他的妻子报仇,用手枪柄砸死了土匪。

  我知道在茶马古道上最能够发泄怒火的办法,就是用石头砸死仇人,或者背叛家族和朋友的人。在茶马古道上的军队里执行军法也往往使用这种手段,虽然很残忍,但的确是自古以来的习惯。就好像欧洲执行绞刑的习惯。这可能和茶马古道布满了巨型的和小型的坚硬石块有关,石块象征的坚不可摧和可以猛击的特点,似乎赋予了它某种神秘的惩罚的意义。

  据毛老大说后来在洞穴口盘问了那个土匪,土匪说毛老大的妻子性子刚烈,在被抢走之后半路上跳下金沙江的悬崖自尽了。土匪本来是想摆脱他杀人的关系,但毛老大当即热血冲脑,挥枪砸得土匪脑浆迸流。茶马古道人,无论男女,嫉恶如仇,你们从中可以想象。

  这从毛老大爱妻子的个人感情出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从我们获取军事情报的角度来看,因为那个土匪的死亡和另外一个人被藏獒咬断了脖子,就掐断了我们的线索。虽然我们可以从现场的蛛丝马迹和武器装备分析出一些情况,但毕竟失去了活的证据。

  我把我的意见直率地告诉了毛老大。毛老大还处于为妻子报仇泄恨的情绪中,对我的意见并不在乎。我后来想,他毕竟还是一个老百姓,不是军人,没有接受军人的训练,也不受纪律的约束。只知道我们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甘愿牺牲。那个土匪是仇人,对仇人是你死我活,不计后果。我望着这个闷闷不乐的敢爱敢恨的康巴汉子,拍着他的肩膀笑了起来,谁知我的锁骨又一阵剧痛。

  毛老大听见我的叫声,急忙扶着我的手,从他的头上解下那根红布条,为我缠在肩膀上,固定住了我的锁骨。通过这个细小的动作,我心想,康巴汉子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是他的朋友,他可以把心掏给你,并不计较你在什么事情上对他有什么看法。

  这时我看见毛老大腰间多了一只“20响”。左边是他的怀箭盒子,右边是这支盒子枪。他现在是集东西方为一体,融古典和现代为一身。我把这话对龙说了,龙问为什么这样说?我说,他的怀箭是东方的手工的古典的神秘武器。他的手枪是西方的现代的武器。毛老大听龙翻译了之后,开怀大笑起来。他说,这把盒子枪,正好代替那把掉落山谷的步枪,他早就做梦都想有这么一把枪,这种枪是真正男人的枪,这枝枪的木制枪匣,可以和枪把连接起来,这样双手持枪,很方便远距离瞄准,可以当我们的卡宾枪使用,火力强大,适合骑马射击。

  毛老大说到高兴处,拔出盒子枪,挥手对着天空中飞翔的野鸽子开了一枪,一只鸽子啪啦一声摔到我们脚下。毛老大俯身拾起野鸽子,说这是要为我的骨伤营养营养,开了杀戒。

  我们从遭遇战中获得了一个胜利,天又大亮了,头顶的飞刀滚石也基本错过了,我们的心情当然好了许多。我们在山洞里发完电报,收拾了战斗现场之后,应该继续出发了。现在我们的人马仍然是在悬崖绝壁的古栈道上逗留着,像那些野鸽子一样,悬在半空中。我们应该朝着什么地方前进才能走出古栈道呢?

  玛丽、莲,这封信写不完了。等我的任务完成之后,我再继续写。祝愿你们。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9-4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2、栈道猎犬)第四部

 
 孟勇



  玛丽、莲:

  上封信写到我们在古栈道上寻找出路。前方的羊肠小道已经断掉了,插在岩石上的木桩和木板悬空飘荡,好像老鹰的翅膀。在一条年久失修的栈道上,随时都可能发生垮塌。我们这一队人马,实际上是站在刀锋之上。

  毛老大告诉我们,在茶马古道上,千年以来,在险要地段,必须在石壁上开凿一条石缝,勉强可以通过人马,有的地段更险,原本根本就没有路,完全要在悬崖上用木头搭出一条可供人马通过的狭路来。这就叫栈道。栈道在悬崖峭壁上凿孔,插入木梁,再铺上木板或者土石,也有在石崖上凿成台阶的,还有在陡岩上凿成隧道的。而在栈道低下,一般都是江河峡谷,人和马落入其中就粉身碎骨。所以,栈道是全世界最危险的道路。但是栈道在茶马古道上是最平常的道路。

  自古以来不知道有多少马帮葬身在这种栈道险路上。而大规模的修造栈道,并不是经常的事情,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进行建造,一种情况是为了战争,一种情况是为了大宗的商贸。

  由于山岩是不断风化剥落的,特别是由于木头是会腐朽的,在康藏高原恶劣的气候条件下,风霜雨雪,地震,山崩,泥石流,野兽鼠类昆虫的啃咬,随时都可能将那些木头毁坏。

  在茶马古道上建造栈道,只有一种木材可以用,这种木材的名字就青冈木。这是康藏地区的森林里最坚硬的一种木材,使用的时间比其他木材要长很多。其它的在古道沿途的森林里到处都有的杉木、松木、柏木、桦木等等,几乎都不能用来建造栈道。

  因为并不是每一处地方都有这种青冈木,也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会造栈道的工匠,所以栈道的维修是很困难的事情,许多栈道修好之后使用一段时间就坏了,而每一处栈道在毁坏的时候,都会发生摔死人马的惨剧。栈道会在人马踏上去的时候,突然断裂,伴随着卡啪的断裂声,那仿佛是大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人和马在几十米甚至几百米高的悬崖上,就像一棵大树上的几片黑色的叶子或者种子,轻飘飘地飞舞起来,穿过峡谷里的云雾,然后就消失了。

  在栈道上还发生过驮着黄金的马匹突然摔进峡谷里的事情。当然后来人们要下去寻找,但往往是没有踪影。还经常发生去寻找的人也死掉的事情。峡谷里湍急的江河,巨石,野兽,毒虫,都在等待着吞噬任何生命。包括秃鹰,都在盘旋着等待打扫战场。

  听了毛老大的叙述,我想,就是我们美国工兵部队在这些险峻山道里来修路造桥,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我们的工兵可以把木头换成钢铁,但是钢铁怎么运到深山峡谷里来,本身就是一个大难题。钢铁在岩上怎样穿插生根也不容易。除非大规模的爆破,但是那要用多少炸药啊。而且头顶的飞石又怎么预防呢?想到这里,我在心里对于中国古代开辟出了茶马古道的人,心里生出了万分的敬仰。中国的茶马古道人的聪明才智真是不得了。

  这条茶马古道在现在中国面临最危险的时刻,承担起了唯一的通往外部世界的任务,盟国援助的大量的武器弹药粮食等战略物资,通过这条古道运进中国,这又是一个奇迹。包括中国西北部赫赫有名的穿越沙漠的丝绸之路,在中国的历上,还从来没有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承担这样伟大的拯救一个民族的任务。而茶马古道,这条在中国古代有许多路段被称之为南丝绸之路的道路,却承担了这个重任。

  我们这支测量队,现在的命运,也完全掌握在茶马古道的手中,但愿这条保佑了祖祖辈辈的茶马古道人和他们的国家的传奇道路,也能够保佑我们。

  茶马古道的神奇又在于,他是一条不固定的道路。它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断了东边,可以绕道西边,堵了南边,可以走向北边,迂回曲折,无论花多少时间,总可以达到目标。这就是世界上最高,最长的交通线在任何时候得以永远保持畅通的奥妙。因此,虽然我们的马帮现在被困在悬崖上,但我相信应该有一条出路。

  正当我们在商议如何摆脱困境的时候,那只撵山狗小黑汪汪地叫着跑过来了。它昨天晚上被毛老大派出去探路,经过一个晚上,肯定也是走上了断头的栈道,现在又返回来找马帮了,它还不知道它的朋友藏獒已经死了。正当我们在发怔时,毛老大一拍脑袋喊了一声,他告诉我们,就让小黑为我们探路,小黑这样好的猎狗,一定可以找到一条出路。

  这时小黑围着毛老大亲热地欢叫着,使劲摇着尾巴。毛老大掏出在山洞里缴获的牦牛肉干喂给小黑,我说小黑昨晚一定是饿坏了,大口大口嚼着牛肉干。毛老大告诉龙说,小黑在山里是饿不死的,他会抓野兔、野鸽、山鼠。

  灵敏的小黑吃着牛肉干,突然觉得不对劲了,它一头钻进山洞里去寻找藏獒。刚一进洞,就呜呜地哭起来。我很少听见狗的哭声,而且我对一些异样的声音很敏感,我顿时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毛老大发现我的反应不正常,他急忙进到洞里,把小黑抱了出来,就像抱他的孩子。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茶马古道人对于动物的那种深爱,是刻骨铭心的,发自内心的,他们把动物,马和狗都看成是自己的骨肉兄弟,从骨子里认同他们,亲近他们,与他们同生共死。所以,就不难解释,在茶马古道上为什么会经常发生动物救主人的事情。

  毛老大抚摸着小黑脊背上油亮的皮毛,小黑的眼睛露出深重悲哀的表情,一滴滴的泪珠流淌在鼻梁上。毛老大一边抚摸安慰小黑,一边絮絮叨叨地和小黑说着话,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懂的话,大概一直从阿岸说到藏獒。因为小黑在黑谷里和我们也结下了感情,所以我看见龙和汤姆都是悲悲戚戚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我看见小黑在毛老大的安抚下,精神好起来。我知道我们现在所站立的古栈道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寄希望于小黑的灵敏嗅觉尽快找到出路。人,只要真心对待动物,就可以换来它的报答。这时,小黑好像感觉到了毛老大和众人对他的希望,它抬起泪眼,望着毛老大,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毛老大对小黑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它放在地上。小黑回头对着毛老大汪汪叫了几声,好像在说他知道了。然后就四处用鼻子嗅起来。

  因为经过一场激战,现场死了人和狗,很血腥,洞里和栈道上的杂味一定很重,这时要让小黑从这断头的栈道上找出一条路来,我完全没有把握。但是我一直在狐疑,那几个奸细土匪带着高射机枪,又是怎么走进栈道的呢?他们显然不可能从狼群当中穿越过来啊。

  泰德 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3、望远镜中)

  
孟勇

 



  玛丽、莲:

  我们又在山间行走了几天,测量星空,今天才继续给你们写信。

  上次写到我们只有依靠猎犬小黑的嗅觉来摆脱困境了。毛老大把小黑从怀里放到地面,然后在它身上轻轻地推了一把,想把它推出洞穴之外去,因为我们的心里都十分焦急,我们所在的古栈道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而这个洞穴太小,不能容纳我们的马帮,只能容纳几个人。

  为了以防万一,毛老大已经让所有的人进入了绝壁上的山洞,以古栈道突然垮塌。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即使在洞穴里,在栈道垮塌的时候不会立即掉进万丈深渊,但是在一个悬在半空中的山洞里,即使还有一些食物和水,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我们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是可以在古栈道垮塌之前,迅速离开这片悬崖。

  毛老大说,他见过马帮摔下栈道的情景,有些栈道几十年都没事,可能在某一天,正有一队马帮从上面通过,已经松动的木桩吃不住重量,从岩石的孔洞中连根拔出,或者是行走在栈道上的马帮的震动太大,使得某一处已经腐朽的木纹突然开裂,那么很长的一段栈道,连同行走在上面的人马,就会在咔吧咔吧的巨响中摔下峡谷。

  最惨的一次,由于栈道互相牵连,有一处木桩断裂,附近很长的一段栈道跟随断裂,发生过一次摔死前后相隔几百米的三个马帮的事情。他说,从我们站立的这一段古栈道的残破来看,这里曾经发生过很惨烈的事情。

  正当我们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并把所有的希望寄予小黑身上的时候,这条猎狗却不愿意走出山洞,一直在洞里打转。这就使得我们更加焦急起来。毛老大蹲下身来使劲把小黑往山洞外面推,刚把小黑推到洞口,小黑摆脱毛老大的手,转身又钻进山洞,在我们脚下继续乱打转。

  这时毛老大只好把猎狗抱起来,然后走出山洞。过了好一会,毛老大返回山洞来说,终于把小黑送走了,大家等消息吧,小黑是条好猎狗,救过阿岸的命。毛老大的话音未落,我看见小黑又跑进山洞里来了。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毛老大,毛老大也茫然地看着小黑,小黑并不看大家的脸色,虽然狗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动物。它只管在洞里继续打转,到处闻闻嗅嗅,很认真的,一丝不苟的模样,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我想这条猎犬可能是饿了,需要寻找食物吧。毛老大也伸手从怀里掏出牦牛肉干,准备喂小黑,小黑根本不理睬他手中的牛肉干,而是对着山洞的洞壁大声狂叫起来,汪汪汪汪的叫声在山洞里显得特别嘹亮凶猛,我们都感到有些震惊。

  小黑大叫了几声之后,突然扑到山洞的岩壁上,用爪子使劲刨着岩壁。毛老大凭着他和动物之间的感应默契,以及他对茶马古道的熟悉,已经发现其中有问题了,他迅速说了一句“工兵铲”。汤姆马上把背上的工兵铲递给毛老大,毛老大旋风一般冲到小黑身边,用铲子帮着小黑刨那块岩石。

  我打开手电筒,照射着那块岩石,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在小黑的爪子猛力的挖刨之下,在岩石的边缘落下了许多泥土。毛老大用铲子沿着小黑的痕迹继续猛刨,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之后,岩石旁边出现了一个深槽。这时猎犬的叫声更大了,小黑兴奋的在山洞里吵翻了天,仿佛发现了一个大猎物。

  这时汤姆也从刀鞘里拔出卡宾枪的刺刀,上前去帮着毛老大挖那块岩石。我由于断了锁骨,就没去帮忙。突然间,岩石终于松动了,露出了一丝光线。

  这时,毛老大凑过头去从缝隙里看了一下,他突然大声欢呼起来,然后对龙说了些话。龙急忙翻译说,这是一个秘密栈道。在古代修造栈道的人,由于战争的原因,往往故意造出一些暗道,表面上看不出来,在关键的时刻突然开通,或者可以使自己的队伍逃脱追击,或者可以使敌人的队伍遭到突然袭击。我们现在是发现了一个暗道,可以通向外面,走出悬崖绝境。

  这条暗道非常隐蔽,利用一个天然山洞,用石头垒砌起来,如果不知道这条暗道,那这条古栈道就是一个死胡同,只能通向地狱。如果知道这条暗道,那这条古栈道就是一个绝密的隐蔽处,难怪日本人和汉奸要利用这个暗道和山洞作为射击驼峰航线飞机的秘密据点。

  敌人真是太狡猾了,而且中国人当中的汉奸也太可恨了。如果没有他们出卖自己的祖国,没有他们利用自己熟悉的地理情况帮助敌人,那外来的敌人无论多狡猾,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秘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悸动,我们的飞机在驼峰航线上的损失这么严重,我们的飞行员牺牲如此巨大,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是被这些秘密对空射击据点攻击的。而且,在茫茫大山里,在数不清的河流峡谷里,有几个秘密据点对飞机进行射击,飞机被击中之后又坠毁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峡谷里,很难发现飞机损毁的原因。

  幸好我们发现了这个重大的秘密,及时报告给了康定基地,我估计,中国军队的剿匪小分队应该很快出现在这些对驼峰航线构成威胁的地区。在茶马古道上,从前以抢劫为生的土匪,一旦和侵略者勾结在一起,就成为了汉奸,不光对这条交通要道上人民的生命财产构成威胁,而且对整个国家的战略和民族的危亡构成威胁。

  正当我在思考如何把我们发现的情况继续报告给基地的时候,毛老大也在继续观察山洞之外的情况,他利用那只缴获的日本军用望远镜,仔细察看外界的动静。我接过毛老大手中的铜质望远镜,透过岩石缝隙朝外望去。由于地处高原,外界的光线非常充足,亮度很高,加上日本望远镜的镜片非常清晰,我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山洞之外很远的景象。

  我是第一次使用日本望远镜,从这个光学仪器的透光和成像,就可以感知日本的工业发展程度已经达到了先进的水平,这些先进的工业技术,客观上助长了日本的侵略野心。如果日本没有航空母舰,可能就不会想到要攻击美国的夏威夷珍珠港。

  从望远镜望出去,可以看见地面上是一片黄色的沙漠,但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而是中国西南地区经常可以见到的小片沙漠。这种沙漠一般是岩石风化剥蚀形成的。眼前这片沙漠中,生长着许多植物,这种植物是一种三四米高的灌木,我们在茶马古道上见过很多,它的名字叫沙棘。

  沙棘的树叶细长,枝干上一串串长着淡黄色的豆大的细碎的集簇果实,在强烈的高原阳光之下,发射出晶莹剔透的微光。毛老大在旅途上,曾经对我们介绍过这种植物,他说这是藏药里边包医百病的一种药。有西藏的喇嘛长期吃沙棘,活到了一百多岁。我们在旅途上,没有蔬菜吃,吃炒面吃得嘴角长泡,排便不畅的时候,毛老大就让我们吃些沙棘果,吃过这些果子之后,虽然口舌酸涩,但身体的确就舒服很多。莲,你是学医学的,我猜想,沙棘果可能含有丰富的维他命之类。

  我从望远镜里看见连绵不绝的沙棘林,林边有一个不太大的湖泊,像一块蓝色的镜子,镶嵌在绿叶、黄果、褐枝的稀疏的沙棘林中。这湖泊的边缘生长着一些芦苇,芦苇梢头的芦花在风中摇曳。

  在芦苇丛中,我看见有动物的身影在晃动,棕色,体格庞大,行动迟缓。再仔细看,不仅一只,而是大大小小的一群,有的在湖边喝水,有的在用爪子抓沙棘果往嘴里喂。有两只更小的在沙地上嬉戏打滚。这时我已经看得非常清楚,这是茶马古道上的种族庞大的棕熊。

  玛丽、莲,我有任务了,下次再写,请原谅。

  泰德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9-6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4、勇士眼泪)

  孟勇



  玛丽、莲:

  今天继续写我们离开古栈道的经历。

  当我从猎犬小黑发现的岩洞缝隙用望远镜看出去,一片沙漠旷野里竟然出现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这景象与我们置身于古栈道上生死悬于一线的险境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当即意识到,我们得救了。伟大的茶马古道猎犬小黑,拯救了我们,拯救了测量队,也拯救了驼峰航线无数的飞机和成百上千飞行员的生命。这伟大的猎犬以及他的主人毛老大,甚至拯救了他们国家的最重要的交通大动脉。

  虽然我知道,在茶马古道上自古以来就没有给任何山民和马帮记载功勋和树碑立传的习惯,茶马古道上唯有石头小道上那些被马蹄和人的足迹刀锋般雕刻出来的深深的印痕,以及山涧上蜿蜒的栈道,可以纪念他们的功勋。

  我知道,茶马古道人普遍不会写字,没有像哥伦布、麦哲伦那样在探险航海中录下航海日志的习惯。无论在茶马古道发生过多么惊心动魄的大事,都会被历史的云烟冲散。马帮照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出发,伴随着马帮铃响,一步一步走向下一个新的目标。发生过的就让他发生了,马帮没有过去,只有明天。因为明天照样和过去那样充满了危险和考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所以,现在,我的兴奋溢于言表,无疑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无疑于贝多芬的交响曲叩响了他失去的听觉。

  我感觉到有湿漉漉的东西滴在我的脖子上,回头一看,是龙的眼泪。他从岩石的缝隙里看见了旷野里的美景,他意识到他终于从狼群的包围中,从古栈道的云端里走出来了,和他的未婚妻美人相聚的机会又复活了,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汤姆也从岩石的缝隙里看见了外面的精彩世界,看见了茶马古道温情脉脉的一面,他情不自禁地在嗓子里哼哼起了一首黑人歌曲,我知道是他喜欢的那首《昨天已经过去》。

  透过岩石缝隙的光线,我看见毛老大虽然兴奋,但更多的是沉默,他好像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这应该是茶马古道人面临急转直下的处境,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马上下意识的敏捷的做出判断的习惯。

  因为大自然在脚下峰回路转,天空中云雨飘逝,生机和杀机共同孕育,已经成为每天新的太阳底下的规则。所以,茶马古道人的喜悦当中混合有担忧,他们的沮丧当中糅合着希望。

  从岩石缝隙中射进山洞里的那一丝光线,集中而明亮,像电筒的光柱,直接照射到毛老大的脸上,特别是在他的明亮清澈的眼睛里,留下了一个细小的晶莹的亮点。这个亮点好像照相机的镜头,聚焦了旷野里所有的树木,野兽,阳光,沙漠,湖水。

  这时,毛老大说,我们要赶快把马帮从古栈道上转移到那片野地里去,危险的栈道随时都有垮塌的可能。但是,他又说,那一群玩得正高兴的棕熊也不能去招惹刺激,万一他们发起怒来,麻烦就大了。我问他,那怎么才能让那些熊离开他们的地盘呢。龙在我们之间传递的信息说,他要让猎犬小黑去驱赶他们,但又不能让这些熊伤到小黑。我们只好照他的办法试一试。

  毛老大把岩洞的石块挪到一旁,又从腰间拔出那只盒子枪,然后对小黑说了几句话,吹了一声口哨,小黑就像箭一样从岩缝里射出去了。小黑冲到棕熊的附近,汪汪汪汪地大叫起来。我看见正玩耍得高兴的棕熊们着实吃了一惊,但是仗着熊多势众,并没有太在意小黑的吠叫。

  这时,只见毛老大举起手枪,对着空中啪啪啪打了三枪,这一次将棕熊们镇住了,一只最大的熊站立起身体来,惊惶地对我们这个黑洞洞的地方望了一下,大概是不明白为何在附近的岩石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而且发出这么可怕的的声响,也可能是考虑到一家老小并不适合在此拼命,所以大熊对着一帮小棕熊嗷嗷地发出了号令。

  只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的熊齐刷刷嗷嗷叫着朝一块沙丘后面跑去。有身体庞大一些的熊擦撞在沙棘灌木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树上的黄色细小的沙棘果实散落在沙土上面,溅起一些细灰,就像彩色雨点洒落在沙土上面。

  我一看这个场面,知道这是毛老大的打草惊蛇之计获得了成功。

  小黑看见一群熊跑掉了,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兴奋地想去追赶。毛老大怕小黑吃亏,赶紧叫住了小黑。小黑在沙丘上站住脚步,朝着棕熊逃跑的方向又继续大叫了一阵。这时的小黑,仿佛感觉自己是一个独战群熊的大英雄。

  茶马古道上的动物真的是太可爱了。如果军队允许的话,等战争结束的时候,我真想从这里带一只撵山狗回到迈阿密去做我的朋友。我以前从洛克发表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介绍他在茶马古道探险的文章,就见过这种猎狗的照片,我真没想到,茶马古道的猎狗是如此的聪明和勇敢。这一次,小黑又救了我们整个测量队。

  看来,毛老大从羊湖把小黑带在身边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因为毛老大的确是太了解茶马古道上的每一种细节,每一种危险,包括每一种动物了。而这恰恰是我们整个测量队的生死窍门,这要远远超过给我们加派一个团上千人兵力的作用。

  毛老大看见熊已经走了,就要我们一块马上把堵塞岩洞的石块全部挪开,亮出洞口,然后又急忙回转身去招呼他的马帮,迅速从我们所在的山洞里穿越过去,进入开阔的旷野沙地里。

  马帮在赶马人“驾、驾”的催促吆喝下,踢踢踏踏地从我们的身旁一路小跑经过,很快就跑到了沙地里,然后就径直冲向那一泓碧蓝清亮的湖水,埋头猛喝起来,看那架势,马匹早就渴得难忍难耐了。

  正当我长舒一口气,为这些马匹终于摆脱了狼群,又离开了危险的古栈道高兴的时候,突然听见一种异样的声音传来。这时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倾听这种奇怪的声音,我看见毛老大眼中掠过一丝经常出现的警觉之光。

  这种奇怪的声音由远及近,卡巴卡巴地好像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时毛老大高声喊了一声,龙马上大叫说:栈道断了!我一听,汗毛立即竖立起来,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但是由于有小黑,有毛老大,我们就有了上帝的保佑,我们得救了。

  这时,又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叫,我转身一看,只听见轰隆隆,哗啦啦,噼里啪啦的一片嘈杂声和人喊马嘶声,只见马帮的最后一匹马正在跨进山洞的一瞬间,脚下的木板断裂了,木板上铺着的泥土和沙石开始散落,毛老大急忙伸出手去想牵拉这匹马,已经来不及了,马就像一块大石头,随着断裂的碎木块和沙石,从悬崖上腾空而起,转眼间就消失在云雾里了,剩余的回音在峡谷里回响了很久很久。

  在茶马古道的马帮里,死了一匹马就是死了一个人,我看见毛老大哭了。这一次他哭得很伤心,他哭着哭着就跪倒在山洞里,毛老大可能在悲伤之中还夹杂着一种感动,感动茶马古道的山神保佑了我们。

  这时我想起我们西方有一句谚语“你失去了一只脚趾,可能你要庆幸你没有失去一条腿”。我想,这个一贯剽悍坚强而现在却放声大哭的茶马古道汉子,一定正是有这样的感受。毛老大绝不会是一种恐惧的哭,他是一种感恩的哭,庆幸的哭。

  泰德于茶马古道

 楼主| 发表于 2009-9-9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5、泉)

 

孟勇

 

 

玛丽、莲:

 

今天继续写我们的测量队从那条天空之路,也就是古栈道脱离了险境,来到了一个优美的地方。

当我从山洞里最后一次返身回望古栈道的时候,只见悬崖上挂着许多凌乱的木板和木桩,它们互相牵连着在云雾中飘荡,仿佛是海中的小船刚刚被波浪打成零落的碎片,又像是老鹰张开的翅膀在不停地扇动。

刚才,我们的性命和整个测量队的仪器,物资,都集中在几乎腐朽的古栈道上面,我们人马的重载,还有激烈的枪战,扰乱了古栈道的平静,提前结束了它最终的寿命。不然的话,这条古栈道可能还会在危险和飘摇当中存在好几十年。

茶马古道上就是这样,人的活动一旦来临,都会扰乱这里的平静,提前使这里的事物发生急剧的变化。否则,它们可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无论怎样,我们的测量队在毛老大的引领之下,奇迹般脱离了危险。

队伍先在蓝色清澈的海子边休息了一会儿。人困马乏,焦渴难忍,满身泥土,惊魂未定之时,有这么一个秀珍的海洋可以洗洗,可以静静,可以晒晒,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

好比我们大西洋上的渔夫,刚刚经历了暴戾的飓风,可以躺在沙漠上晒晒太阳,休息灵魂。我们现在一身的紧张和疲惫,都可以在明澈见鱼,涟漪轻荡的海子边获得解脱。

我先埋下头来,和身旁的马匹一样,呼噜呼噜地喝了一肚子水。刚才的唇焦舌燥顿时获得了缓解,只觉得一股清凉沁入心脾,然后又慢慢浸入全身的每一块骨头。

眼前的这一泓碧泉,其实只是一大串碧泉当中最大的一处,附近还有很多篮球场大小的泉。仿佛是一个巨大的串联起来的蓝宝石的项链。

我眼前的泉,可能是一个矿泉,因为水质入口滑腻,回甜,清爽,绝不是一般江河水的燥洌可比。因为在横断山脉和青藏高原地带,有许多的矿泉,如果汩汩的泉水流淌不出洼地,就会积蓄而成小型的湖泊,这种小型湖泊,面积虽然不大,但是水质极佳,现在我们就是遇到了这样一个湖泊。

如果今后和平了,莲的病人,应该可以到这些矿泉来治疗疾病,让这些当地称之为神水的含有矿物质的净水,为病人造福。毛老大告诉我们,茶马古道上许多老人的眼病,例如红肿,昏花,模糊,经常用这些泉水洗眼,就可以重见光明。

茶马古道的地下到处喷涌而出的矿泉,不仅是这里的一种宝贵的水资源,积蓄多了,就成了装点江山的颜料。一眼一眼的矿泉,仿佛是大地上涂抹的蓝色的晶莹色块,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迷人光芒。

我现在可以想象,我们的驼峰航线飞行员在天空中看见这些茶马古道上的蓝宝石项链会发出一种什么样的赞叹。

正当我们的人马埋头喝着这清冽香甜泉水的时候,毛老大手持望远镜四处瞭望,并开始催促我们赶快上路。他说,这块地方是棕熊的地盘,刚才我们把棕熊驱赶走了,要警惕这些熊回来收复他们的家园。

我们都坚信毛老大的感觉是不会错的。无论是什么动物,如果家门口有这么美妙的可口的泉水,也绝不会让别人雀占鸠巢的,何况是在茶马古道上力大无穷、蛮横霸道了上万年的棕熊。因此大家迅速喝饱了水,饮好了马,又急匆匆上路了。

 

走出这片长着沙棘的地带,我们的马帮沿着半山腰的草地围着一座大山横向而去。草地上开着许多红色、黄色、白色的野花,香气扑鼻。这三种颜色均匀地分布在绿草丛中,哪一种都不占优势,形成了天然的均衡的缤纷彩图。

我们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起来,把漂浮弥漫在空气中的清香吸进肺里。香气径直向头顶走串,使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把我们刚刚经历过的危险和压力,驱赶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沿着山腰又走了许久,草地上可以看见一些牦牛的干粪,毛老大和几个赶马人俯下身去捡拾起来,龙说这脏东西捡他干什么?毛老大说,草原上的牦牛吃的是草,粪不臭,风吹干了,是很好的燃料。毛老大和赶马人用一个口袋把牛粪装了起来。

我们在转过一道山梁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前方一片热气腾腾,直冲云霄。我们正在疑惑之间,毛老大说这是温泉。他说这里比较安全,因为温泉很热,熊一般不会来的。我们可以去洗一洗。一听这话,龙和汤姆都高兴得伊利哇啦大叫起来。我们的身上的确太脏了,经过了草原的泥泞和栈道的尘土,要是有温泉洗洗,真是幸福的生活啊。

我们很快就跳进了不大的一个水塘里,热气扑鼻而来,有一股硫磺的味道。水接触到皮肤稍微有一点烫,但是可以忍受,稍微过一会儿,身体就有了很舒适的感觉,硫磺水仿佛可以在化学成分和物理温度的综合作用下,渗透到人的各个关节里,好像有细微的生物在给你做精细的按摩。

我们的骨骼关节在茶马古道上经过无数风雨的侵蚀袭击,已经承受了相当重的潮湿和冷气,现在,温泉就像一架巨大的吸尘器包裹着我们的身体,把骨头里的寒气和潮气全部吸取而去,给我们留下一具轻松强健的骨架。也给我们的灵魂一副超脱的淡然的灵感。温泉,也是茶马古道上的赶马人驱除风湿骨病的一种良方,也许是上帝赐予他的花园里的园丁的一种恩惠。

我看见毛老大拎着一袋东西,沿着温泉的水流一直朝着上方走去,然后将那一袋东西放在温泉冒出热水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又沿着泉水而下,来到我们浸泡的水塘边高声叫我。他那重重的康巴口音,在说“泰德”的时候,总喜欢把“徳”字拖得很长很长,显得很亲热,每当这种时候,龙就会笑话他。

毛老大笑着眯缝着眼,弯腰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我打开袋子一看,是许多比鸡蛋小一些的蛋,龙说这是野鸽子蛋,是毛老大在悬崖的时候顺手捡来的,为了给我补补身子,他说野鸽子蛋是茶马古道上受伤的人最好的补品,如果配上一些草药,骨伤会好得快些。

刚才他把野鸽子蛋放到温泉的泉眼去煮熟了,让我快些吃掉。原来是这样啊,毛老大利用天然的地热资源为我这个伤兵煮熟了鸽子蛋。这时我也就不客气了,也让龙和汤姆尝尝温泉里煮的鸽子蛋。他们两人把鸽子蛋在水塘边敲敲,剥掉蛋皮,一口一个喂在嘴里,忙说很香很香。毛老大看见我们吃的很香,开怀地笑了。

毛老大脱光了衣服跳下水塘,将自己浸泡在温泉里。在弥漫的水蒸气中,我看见他真实的体魄于众不同。皮肤的颜色在古铜色中有一层黝黑,肌肉不是很隆起,不像汤姆那种很夸张的大块肌肉,但是他的肌肉条分缕析,极为清晰而富有张力。他在水里的举手投足之间,每一块小肌肉都协调地运动着,爆发出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而不浪费能量的力度。

我想,茶马古道真正能够把一个人锻炼成为完美的生物,使他具有山岩般充沛的力量,江河般澎湃的激情,闪电霹雳般的灵敏,风中大树般的弹性。我想,今后中国如果参加奥林匹克运动,应该到西南的茶马古道上来寻找毛老大这样的人去当运动员,他们应该成为人类最优秀的田径运动员。他们的跳跃能力和天赋可以和虎豹比美,他们的投掷能力可以和古希腊的标枪手比美,他们的行走和跑步的能力可以和山地的骏马比美。

                                                      

                                                       泰德

 楼主| 发表于 2009-9-13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马古道札记(66、冰川相逢)

 

孟勇

 

翻译者毛获秋注:

由于泰德的这些书信已经时隔半个多世纪,纸张和笔迹都已经出现一些问题,使得我的翻译速度减慢下来。在辨识字迹方面,我请我的老同学,本地最好的英语教师帮助我,有时为了一个单词,我们就会在我家的土台上望着对面郁郁葱葱的大山讨论好长时间。

我想尽量忠实于泰德的原意,有的时候,我也会根据泰德的记述,和父亲探讨。但是,由于最近有一队喜欢旅游,而又专门行走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和大峡谷的驴友被山洪冲走了,旅游公司更加觉得这个茶马古道不是好惹的,所以总把老父亲请出去出谋划策,因此能够和他核对的时间并不多。今天继续发最新翻译的泰德当年写给两位女士的信。

 

玛丽、莲:

 

我们最近的测量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天气的原因,高原的云团聚集,特别是到了晚上,可以观测星辰的时候,一旦遇上云团,遮挡了星星,我们就必须放弃执行任务。最近,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向一座著名的冰川行进,争取在冰川附近高地进行我们的测量。

这座冰川名叫峨尔斯冰川,是一座在世界登山史上有名的冰川,曾经有两个英国登山探险家,在这座冰川永远地消失了。当时的英国泰晤士报有一篇著名的报道介绍这这两名探险家的故事,曾经在欧美轰动一时,峨尔斯冰川也就大扬其名。我在中学就读过这篇报道,对于中国西南这片世界屋脊上的冰雪小屋,充满了好奇心。

到底去不去峨尔斯冰川,我们经过多次的讨论。毛老大不同意我们测量队到冰川,原因是那里很危险。危险来自于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穿越冰川,但是这条小道必须经过一段冰原,冰原上有许多逐渐融化的冰缝,如果人和马从冰原上滑下这些冰缝,在一片滑溜的冰块当中,任何救援方式都不管用,只有看着人马淹没在很深的深蓝色的冰缝当中。

而且,毛老大说冰原的旁边是冰雪混杂的雪山,经常发生雪崩,尤其奇怪的是,在这块冰原上,不能有较大的声音,如果那些松动的冰雪听见了声音的震动,哪怕是很小的震动,就会大块大块地垮塌冰雪,砸死人马。

毛老大曾经赶着马帮走过一次峨尔斯冰川,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场面,就因为他的一匹马脚下打滑,受到惊吓,发出巨大的嘶鸣声,结果引得冰雪崩塌,马匹在逃命的时候,坠落冰谷,死了几匹好马。毛老大大难不死,好不容易逃出命来,他发誓不再来峨尔斯冰川,哪怕这里有一条去到西藏灵芝的近路,马帮大概可以少走半个月。

这条冰川道路也不是绝对没有人马通过,在两种情况下有人马通过,一种情况是西藏贵族有需要紧急传递的文书,必须快马抄近路。另一种情况是有土匪从这里来去,抄近路去拦截茶马古道主干线上有名气的大宗马帮,或者获得情报的贵重物资。

毛老大说这两种情况的马队通过峨尔斯冰川,都知道这里的危险,他们会从印度过来的马帮那里购买英国的一种专门用来爬山的有锯齿的铁鞋子,捆在脚上,可以防止人在冰原上滑倒。马掌也会经过专门的防滑处理。但是我们现在完全没有这些装备。

我在成都集训的时候,教官向我们传授康藏高原野外生存技术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在冰雪山峰,应该注意声波的震动可能导致冰原积淀的垮塌,以及雪崩。这些雪崩可能不是大面积的,但是只要有一张床单大小的冰雪从天而降,滑落下来,就足以致人死命了。我想可能古尔斯冰川就是这种情况。

为了完成测量任务,我坚持要去峨尔斯冰川。如果我们绕过峨尔斯冰川,会耽误半个月多月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驼峰航线可能就会出现新的重大损失。

毛老大是一个相当勇敢的人,他并不是怕他自己有危险,而是考虑到我们的安全和测量任务。这个茶马古道汉子对于他的国家的忠诚,就好像一块水晶,那种茶马古道的山洞里经常可以发现的晶莹剔透的组合成一簌簌的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水晶石。只要是我们测量队决定为了战争胜利必须做是事,必须冒的险,他都会义无反顾。

现在,毛老大开始寻找一种草为我们的脚下包裹防滑链,也为马蹄包上这种草,以防人马在通过冰原的时候滑落到冰缝里去。这种草的名字叫金丝草,细长而柔韧,在太阳光照射下,发出金色的豪光。我们在脚上穿上这种土制的登山靴之后,开始向冰川走去。

冰川的最高峰白雪皑皑,冰雪难分,一片洁白映衬在蓝色的天空之下,纯洁无暇。这种白,是世界上极难见到的纯度很高的白,可能是由于峨尔斯冰川的地理环境一尘不染,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也可能由于高原上空气的稀薄和透明,所以冰川的每一点纯白都毫无减损地从冰雪直接传递到我们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杂质和干扰。这就使得人的心地也格外的纯净起来,使得人的思虑也相当地洁白无暇。

我们只听见耳畔传来人和马穿上了金丝草行走在冰川上的嚓嚓的声音。我们的每一口呼吸,都好似有一滴冰凉的液体进入了人体,然后又融化在了肺叶里,如此循环往复。人和马吐出的气息,在空气中都会变成一团白雾,有规律地消散了又重现。

人马行走在冰川的脊梁上面,毛老大手持军铲在前面开路。他需要在过于狭窄和溜滑的冰脊上为我们开辟一条冰路来。

冰脊梁的下面是一道道冰川融化的沟缝。这些冰缝中夹杂着蓝色的冰水,冰水虽然狭窄,但是据毛老大说是深不见底,人或者马如果掉下去,在这些蓝色的冰水中几分钟就会被冻僵,即使上面有绳子扔下去,下面的人冻僵了也拖不起来了。何况现在我们也没有长绳子。

我们都知道如果一旦滑落这些冰缝的后果。因此大家小心翼翼地沿着冰脊梁一步一步朝前走,逐渐进入了冰川深处。头顶到处是白皑皑的大冰块,有的大冰像一柄利剑直插蓝天,在刺眼的阳光下,又仿佛会突然折断似的。

这时,毛老大对大家说,从现在起,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有枪声,声音的震动可能引起冰柱的折断,也可能引起上面的雪峰崩塌,如果发生这些事件,我们的马帮就可能被冰雪埋葬。

因此,整个马队只能静悄悄地行进,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们的马队仿佛是一只只蚂蚁,在一块很大的白布上爬行。

这时,我们看见毛老大在队伍前方用手高高举起了军铲,然后用另一支手做了一个警惕的姿势。由于不能说话,我们都静静地观察他的动向,看来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由于前方的冰脊梁是一处拐弯,在我这个位置看不见前方的情况。但是我突然发现毛老大从腰间迅速拔出了他的手枪,怒目而视前方!

我和汤姆几个人也迅速“哗啦哗啦”地将卡宾枪子弹推上了膛,由于这里地域狭窄,我们根据习惯,还给枪上了刺刀。

正当我们在观察毛老大的时候,冰峰后面突然出现一队人马,那些人马手中也都有枪,而且极端警惕。由于冰脊梁上过分狭窄,而且头顶的冰雪随时可能受到震动滑落,造成雪崩,所以他们也是静悄悄的。

一看这队人马就是长期行走在茶马古道的老手,人马精干,武器精良。我们由于暂时不能判断这支队伍的性质,所以只有看着毛老大行事。

这时我看见,毛老大手持盒子枪,突然健步如飞地冲向那只队伍。由于事发突然,我们又不能大声喊叫,只能眼看着他自由行事,不知道是什么人惹发了他的愤怒。

这时毛老大已经冲到那支队伍跟前,队伍里最前方的几个人同时用长短枪对着毛老大,但是双方都没有开枪。这时我们听见毛老大怒不可遏地像豹子下山似的大吼了几声,我马上感到头顶有细碎的冰雪碎渣被震动滑落下来。

龙告诉我,毛老大遇上了土匪石头,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但是谁也不敢开枪,毛老大可能是想到我们测量队,如果不是这样,他肯定要和土匪石头拼命的。

毛老大和满身匪气的土匪石头两人都手持同样的盒子枪,怒目相对,互不相让。整个冰川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如果他们两人开战,双方几十支枪一齐打响,冰川和雪山肯定会发生可怕的雪崩,所有的人马都会葬身在这白色的坟墓里。

我知道勇敢的毛老大完全是为了我们而在克制自己,土匪石头是为了活命而不敢开枪。现在,我们必须出面,因为我们测量队是担负战争任务的一支队伍,整个驼峰航线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因为毛老大的私仇而与这些土匪同归于尽。

我让龙过去斡旋。龙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冰脊梁缓慢地走到毛老大身边,对毛老大附耳低语。这时我看见毛老大豹子似的准备出击的表情稍有放松,收起了他的手枪。然后对着土匪石头说了几句话,龙也掺杂着说了一些话。我看见土匪石头不断恐惧地抬头望望头顶的冰峰和雪山,然后也收起了手中的枪。

毛老大和石头两个仇人,红着眼睛,在一处稍微宽一点的冰脊梁上错身而过,两人的目光里都射出凶狠的光芒。错身而过之后,毛老大愤怒地用手指着土匪石头继续骂着什么,石头也回敬他几句,但双方由于畏惧山神的威风,声音都十分低沉而凶恶。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险恶的冰脊梁上,双方肯定会有一场恶战。

两支队伍在冰脊梁上虽然贴身而过了,但是在每一个人的眼光中,都可以读出那种互相想把对方撕碎而又不能的眼神。最后是在双方后卫的枪口的互相威逼之下,两支马队渐渐拉开了距离,越走越远。

大片的白茫茫的冰雪,刺得我们的眼睛非常难受,由于对刚才的紧张场面注视太久,我的眼睛禁不住流下眼泪来。这时,毛老大掏出一个用黑色牛毛编成的保护眼睛的罩子,递给了我。他说这是喜马拉雅山区预防雪盲的眼罩。现在只有这唯一的一个,首先要保护我的眼睛,因为我要观测星星。

我一边戴上眼罩一边想,毛老大心里是时刻装着我们反对法西斯的战争任务的,茶马古道上的小伙子的心胸,和这里的原野、海子、蓝天一样的开阔。在家仇和国恨之间,他们是可以掂量出轻重的。

今天的信就写到这里吧,祝愿你们!

                                                 泰德 于茶马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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