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时花开
林西成一走就是7天,这个准确的数字,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月月,7天啊,我想死你了。
在这7天里,我编织了一根长长的围巾。用了海马毛线4两,花掉了我四元,四元呢,是我挖草药攒下的。我想把这个围巾在开校的时候亲手送给何少海,我只想问他,如果他不要我了,就直接跟我说声,不要这样销声匿迹。无论如何,我都会把这根围巾送给他,当是纪念吧。
林西成回来的那天吹着风,他的手冻的通红。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弟弟正在稀里哗啦地吃面条,我正在锅边准备吃第二海碗,圈上的猪“嗷嗷”地叫着,母亲正用棍子敲打喝令它们停止叫嚣。他一把把我拉到屋子里,满脸兴奋地掏出一个很精美的盒子,神奇地从里面拿出一支闪闪发光的电子手表,晶莹的表带,红色的表面,那可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手表啊!
“月月,来,戴上!”他激动得双眼放光,将表戴在我的手腕上。
“是给我的?”年少的从没收到过礼物的我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是给你的,还有更好看的东西呢!”林西成从他的衣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一枚红宝石戒指。(宝石当然是假的,当时看不出来真假)。
“月月,戒指的意思是,禁止他人染指,所以我买来给你,你是我的,我要套牢你!”林西成热切地望着我,欲将戒指套在我手上。
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该戴那根手指,研究了半天,他决定戴在我右手的中指上,“居中,醒目,好看!”他这么说的。无奈戴的时候指圈太大,老往下滑,他果断地用牙齿一咬,恩,不大不小,正好!
他摸摸我戴表的手腕,吻吻我戴戒指的中指,虔诚、笃定的申请,让我一时恍惚,这个人,就是我的白马王子么?
“一共花了好多钱啊?”我还是记得问这句话的。
“嘿嘿,你别管。”他神秘一笑。
我妈妈出现在门口:“成成,来,我给你做了箭蛋面,来吃点,吃了暖和。”天,我妈居然舍得给他吃鸡蛋,那可是我们家用来换油盐的啊!
他冲我眨眨眼,转眼就去了我家的厨房,一点都不客气。
等我再回头看他时,见弟弟正大口大口地吃着煎蛋,而他,不停地往弟弟碗里夹。
他穿着一件他哥哥穿旧了的破西装,袖口一个大窟窿,头发蓬松地如一堆乱草,他的嘴边,黑色的胡须层层丛生。而他的脸上,沉稳的微笑,巨大的幸福,让我不忍多看。
下午,我照例将猪赶到山上,而破例地,林西成没有跟着我来。
那天整个下午,我在山顶呆呆地望着山下的田野房屋,听着山下的鸡鸣犬吠。眺望高低不平层层叠叠的远山,猜想远山下的县城,猜想县城里何少海的此时此刻,无语。不想唱歌,不想思考,只觉得无限苍凉。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年那月啊。
夜幕降临了,母亲在山下叫我回家吃饭,我找遍了整座山,却找不到那两条维系我继续读书梦想的猪,眼看快过春节了啊,猪卖个好价钱,我的学费、我们的年夜饭、我的新衣服就都有着落了啊!记得头一天,母亲看着两条长的油光水滑的猪,还高兴的盘算卖个好价钱后的系列花销用度,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母亲满足的笑容啊!
漆黑的大山无语,只有阵阵山风;猫头鹰的叫声划破山村的夜空,凄厉尖锐。我的双眼看不到双手,忘记了恐惧,我用双手探索前进,忘了荆棘破手的疼,忘了这里毒蛇横行,忘了山上坟茔座座,我只能焦灼地呼唤:猪儿荦荦,猪儿荦荦……….我是多么盼望平时我极不愿意相处的两头猪,就在我不远的草从中,”汩汩汩汩”地回答我的呼唤啊!
我也忘记了疲惫,从山脚到山顶,我不知跑了多少次,不知道手上脸上有多少道血痕,只知道夜霜已将树页和草丛冻成条条冰凌。我歇斯底里的呼唤,已变成无望的哭泣和恐惧——我的母亲,说不定一气之下,会将我揍个半死啊!
母亲在山下已声色俱厉,将我痛骂。
“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打死你,这么不争气,败家子…………!”
我恐慌无助地哭泣,不敢下山,母亲是没有读过书的,打人可不讲道理,也不会讲究哪里该打哪里不该打,手边抓着什么就用什么打,而且责骂也特厉害,不讲艺术,更不讲脸面,劈头盖脸地,那种打在身上的痛和刻在心上的痛,让我哭泣都没有力气。
突然我看到了隐约的光亮,听到了扑哧扑哧的声音,由远而近——林西成顶着一头露水站在面前,我终于放开喉咙哭了起来,他一把把我揽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东西………..”,然后他凝视我手上,脸上的道道血痕,抚摩良久,更紧地将我搂在怀里,然后,我感觉肩头一片温暖的湿润。
他背着我下山,我在他背上一直抽泣。
回到家,已是午夜,告别林西成,推开门,母亲昂扬地在屋子中间握棍而待,不等说话,母亲手中的扁担就横扫过来,砍在我的腿上,那种深及骨髓的痛堵住了我的喉咙,我本能地蜷下去抱住腿,大脑一片空白。
我可以哭泣,也许疼痛会随着哭泣化解些,但母亲是要面子的好强人,深夜的哭闹会让母亲更气愤。
但真的很痛,我抱着腿滚在地上,叫不出来,哭不出来,只有不停地吸着凉气,但仍然感觉到发根冒出的热气变成了汗珠。
也许是怕扁担损坏了家里的桌椅,母亲换了扫帚,抽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我。皮肉没有了疼痛,扫帚涉及之处即刻滚烫——我习惯了这样无声的惩罚。我知道滚烫之后,就是条条红色突出的条痕,只要过4天,皮肤就会完好无损,只可惜,林西成送我的手表,被扫帚打烂了。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母亲打我,因为母亲从小的教育就是:棍棒下面出好人。
还有就是,母亲,她一个人承担着家里的一切,父亲不在身边,她实在太苦太苦了,而两头猪,真的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是一个家庭开始新一年的全部期望。
那天母亲用扫帚打我,我终于叫出了声,因为,母亲的扫帚,恰巧打在我腿上被荆棘划破,尚在流血的伤口上。
我的眼睛朦胧中看见电灯下的母亲,再一次高举扫帚向我抽来,我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觉到被抽打的滚烫,我的手已握在另一只手中。
我知道,林西成来了。我的泪水终于淋漓地滑落。
母亲也呜咽起来,摸着林西成的肩头说对不起——林西成的肩头渗出了血,而母亲刚才那一扫帚,林西成用肩头帮我挡住了!
我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件背心,两个肩头红肿。
他扶我到他家,让她母亲给我搽云南白药。
他母亲边搽边说:你妈下手也真重,细皮嫩肉这样打…….看把我家成成,两个肩头背砖背肿成那样子,还挨一棍!
“背砖?”见我满脸疑惑,他母亲继续说:他去城里背了5天砖,挣了50元,说要买个东西送你过年的嘛!
林西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妈,你………….!”一脸的责怪。
我的泪水,再次滑落。
午夜3点,冷月稍现。我悄悄起床,开门,来到林西成的窗下,敲窗。林西成瑟瑟发抖抱着双臂出来,我将编织的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立刻用火热的怀抱将我包围,狂野地吻我,用他的牙齿咬我的嘴唇和耳朵:“小东西,我要你……..”凝视半晌,深情细致地吻下来,双手将我的腰勒得喘不过气:”小东西,我要保护你,一辈子,让你一辈子不再贫穷。”
那天,我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任由他的嘴唇覆盖,任由他的双手游走,任由他雄性的坚挺隔着厚厚的裤子顶得我发疼。
何少海,我还是爱你。可是,爱是什么?
爱可是我闭上眼流泪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你深邃的目光,浑厚的身影,清朗的微笑和伤感的回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