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7月6日初恋的台词
1994年7月6日中午,从背上卸下最后一捆麦秆,脊柱有点酸痛,感觉自己矮矮的个子更加佝偻。
从书包里翻出林西成悄悄塞进去的一袋海鸥洗发液,打了两盆井水洗了头,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皮肤黝黑得发出刺眼的光亮,却没有一丝需要美白的怅然念头,怀念那么钟情自己的岁月。
麦子收成并不好,加上仲春强劲的西风来过两场,所以伏倒在泥土里很多麦穗,要强的妈妈却连麦秆的入土三分都要背回家,怕数九寒天没有好烧的柴禾进灶,马不停蹄背了十多天的麦秆,每晚到0点都还在帮妈妈把麦秆堆砌成一座小山,收拾好鸡鸭猪牛,头顶着草渣倒头便睡,而我那懵懂的弟弟,常常就在麦堆里进入了梦乡。接下来就是栽秧子,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和妈妈一起没有错过季节抢种抢收圆满完成,让远在新疆天山脚下打工的爸爸少了一份愁肠牵挂。
1994年7月6日中午,我高中三年唯一一次轻松雀跃离开家回到学校,面朝黄土背朝天真的好苦好累啊!也是唯一一次没有背上背篓装上红薯酸菜与糙米蹒跚踏上去学校的路——没有重负的时光行走在前进的路上,身轻如燕可谓如此。海鸥洗发膏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和着田里节节展牙的秧苗,经过那条细流涓涓的小河,一群鸭子恣意舒展,回到我的校园去,我爱尽在掌握的未来,我更爱明天来临的高考。
林西成,一直心怀感激不知如何面对的兄长,听班主任说过,他想去他姐姐附近的城市上大学,姐姐哥哥为了他都辍学打工,姐姐在18岁就远嫁山东,校长把他当做学校升学率的一面猎猎大旗——北京师范大学,难怪班主任最近也是对他格外开了小通道——把教师午休室的钥匙都给他,供他劳逸结合温故知新。还好,舅舅懂得我父母的知足与开怀——爸爸认为考个中专脱了农皮即可,因为舅妈在政府部门工作——中专毕业,二十九级干部哦!舅舅为了命中百分百,替我填报了高考自愿——绵阳师专,毕业后继承他的衣钵做名教师。自愿表到了班主任手中,一看大惊:绵阳师专,那我今年的本科升学率不是要受到影响么?凭你的成绩,考西南师范大学没问题啊!!旁边的政治老师正好毕业于西师,一听立马高瞻远瞩:女娃娃跑那么远上学,车费都是不小的开销,农民孩子要精打细算,我看四川师范大学吧!就这样,我的高考自愿表,我是旁观者,看他们探讨得出结论,欣欣然接受并开心去实现——我不知道大学什么样儿,进了大学门,就是国家人,不用起早贪黑靠养个小猪赚学费,更不用去扯灯笼草满手长泡晒干换五毛零花钱.......
现在想来,死党蒲小美的妈妈在小县城里算是思想行为都比较具有前瞻性的人物吧!那时的妈妈们应该和我现在的年岁不相上下,我永远羡慕蒲小美有这样的妈妈——虽然今年春节见到老阿姨,颤颤巍巍在老头子身边白发苍苍青春的飞扬只留存在记忆里,但我依然羡慕蒲小美,羡慕她有那样的妈妈。
当我从家里飞奔到学校女生宿舍时,人去楼空,书籍遍地,一片十年牢狱被获释后的解脱般淋漓狂野状态——学校包了电影——听校门口小卖部的大娘说校长还发了话:看对眼的,没来得及表白的,今晚电影院高三包场,自己占自己的位置.......
高考住宿舍的女生很少,都是在高考三天住到亲戚家开小灶,或者父母到县城里开个房间找个食店陪考,如临大敌,只为金榜题名。还好,我没这个压力,母亲根本不知道我要高考,以至于高考结束将铺盖打包背回家的时候,母亲还很是诧异:被盖才洗过,怎么又背回来了,我说,我高中毕业了......母亲搬着指头算了一下,嗯,时间真快啊!然后扔给我一把镰刀:猪草去割回来.....
我的高考三天只能在宿舍里住了,也在学校的食堂蒸饭吃,跟往日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宿舍清净了很多,陡然觉得高中三年,就这么各奔东西很是失落。撩开蚊帐,发现床沿边放着一张电影票,16排9号,不用想,一定是林西成托蒲小美给我的。十五封厚厚的信扔在枕头上,林西成在信里几乎是对我声泪俱下的控诉着,为了不让我为难,他才选择去考北京的大学,责怪我躲避着他,不把高考自愿表与他商量.....一句话,他对我的逃避非常绝望,最后一封信貌似语气变得极其欢快与委婉,说会一直等我,看到我幸福,看完信捏着电影票,觉得自己真的好过分,该跟他打个招呼告诉他我回家帮妈妈干活了,也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看一回电影,毕竟,毕竟高考后不可能在同一所大学了,四年的大学时光,我们都会过20岁——《同桌的你》都只会成为回忆,心里发软鼻子发酸,去电影院,去见林西成,在1994年7月6日夕阳西下的时刻,亲爱的自己,亲爱的月月,感激过往,把高考当成一个崭新的世界之门,很期待,能掌握,必胜的信心在胸腔回响,没有理由,必须考上。
今夜电影一散,别了,林西成,别了,何少海,相信眼界宽世界阔,相信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相信洒脱的我不会为初恋纠结一生。
电影院门口,女生们几乎都涨红了脸,羞涩地推搡着、迟疑着在电影院门口嬉笑打闹,远远地看到蒲小美牵着妈妈在吃一个红红的冰糕——没有看到林西成。正打算侧身闪进一家窄窄的书店看看久违的琼瑶,却一眼看见何少海正背对着我和一群小伙伴谈笑风生,一刹那仓惶后退差点失足摔下台阶,跑到电影院侧门站定心跳半晌未平复——他白白的颈脖、修长的双手,悠闲的城市男孩特色,让我自惭形秽,如一条大峡谷突然出现在青山绿水间。
蒲小美发现了我。她拿着冰糕牵着妈妈跑过来,蒲妈妈的脸庞雪白细腻,和我妈妈简直是不同国界的人一样。蒲妈妈热情地邀请我高考三天和蒲小美一起吃住,她说在县城里有朋友精通烹饪,可以为我们的高考三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以补充我们透支的脑力劳动,说这话时,蒲妈妈轻撩波浪卷发,粉红的长裙细细的腰带随风飘扬,分外的漂亮——现在想来,那叫婀娜多姿,那是女人味——我羡慕蒲小美。
开始验票了,蒲妈妈又买来了一大堆好吃的,叮嘱再三让我和小美共享。我从始至终没有看到林西成,他是不是已经在16排9号左右坐好了呢,他总是有这个能力提前通关的。蒲妈妈用审视挑剔的目光逐一打量几十米开外准备按秩序入场的男女同学,就跟挑选女婿与儿媳一样。她突然一把抓住蒲小美的肩膀猛烈摇动,一惊一乍:呀呀呀,美美,你看那不是何校长的儿子么,啧啧啧,条件好的家庭生个儿子都这么帅气,啧啧啧.......顺着她的手指,我又看到了青春飞扬阳光蓬勃的何少海——东非大裂谷,在心里轰然着陆。
电影名字叫《血战台儿庄》,内容不清楚,只知道,坐在16排10号的人,是何少海,前后左后,是他的小伙伴,从始至终,我只听到一句台词“我永远遵守两年的约定”,这个台词,不是电影里来的,是何少海说的。说这话时,他双眼紧盯荧幕,修长白净的手抓住 扶手,而我将粗糙皲裂的手深深插进衣兜,直至汗水涔涔,湿透后背,深深埋下散发出海鸥洗发膏香味的头,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仰望光圈中的他。是他让我没有骄傲,但他给了我满满骄傲。 本帖最后由 笑颜如月 于 2014-3-25 18:2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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