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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弯弯的黄桷坝【中篇小说连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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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4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弯弯的黄桷坝【中篇小说】

                                             钟扬

                                              一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初夏。

  初夏时分,二十七八的大男人任满仓十分感叹地回到了黄桷坝,看到离开五年的村庄,他暗暗在心里想;哦,黄桷坝——安宁河淌出的美丽富饶的河套套呐,离开你五年了,我的双脚又踏在你肥沃的土地上,你还是那么静謐温馨、美丽富饶——我回来了——任满仓——满娃;进出村的小路啊,埋了我多少的脚迹哟;袅袅的炊烟是多么清纯,每一丝每一缕都飘浮着淡淡的烟火味,吸起来好亲切呐。整整五年了——她呢——时时挂在心里时隐时现的沈翠莲呢——任满仓回到黄桷坝几天了,对乡土的情愫夹着对沈翠莲难以名状的丝丝情怀,活像逢春的野草,在心里茂盛摇啊摇的……

  的确,黄桷坝是块比较富遮的乡坝;一溜弯弯的尚好河田舒坦地顺安宁河躺在凤凰山下。村里有条一泡尿撒得出头的小街,街南首耸立着几棵几人合抱的弯弯的老黄桷树,树冠冒冲冲伸进半空里,树荫仿佛要盖去半个村庄。全村几百户人家,人以人间一天要碰几次面呢。在千号庄稼人里最没出息的要算任满娃儿呐。前几年这娃就不声不响混到外头去了,天知道他在啥地方游晃。今年的春天好象来得特别猛烈,把他从天南海角吹回了黄桷坝,一夜之间这条消息以黄桷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他还是老样儿,头上的帽儿堆集了一钱厚的汗垢,粗粗壮壮的身子似乎还残留着它乡的气息。不同的是宽阔的脸膛上冒出了一溜黑胡楂,飞烈烈的绣住两块厚嘴唇,十足的大男人。有人说娃儿没发,有人说这娃儿命中只有半升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啥都是命中注定——还满仓呢;有的人为他感叹,说他这辈子完球,二十八九的男人不成家不讨婆娘睡觉生娃儿?骚公鸡打瞌睡——还闲早?也有的人对前几种说法持否定态度,说现在外边开化得很,说不定他拐过一个排的野婆娘呐,不然挣的钱哪儿去了?有人摇摇头说,球,你以为那钱是山坨坨么,拿起条锄随便挖——好找?更有人议论,说他脏希希的衣裳缝缝头里就有大迭大迭的钞票呢,不然住得起小街的旅馆?……任满仓对人们的议论置之不理,表面上他啥都没有,他回来是来种庄稼的,同时他也感到痛快,站着灯杆一根,睡着黄龙一条,老房也在几年前卖钱安葬了老母。看来长住小街的小旅馆不是长法,于是他瞄准了老黄桷树,就将依着黄桷树搭了个棚,将就起生活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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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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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5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开篇就吸引住了-----------
不温不火,娓娓道来,是龙门阵,是家常;黄桷坝已经铺开了他的阵势,开场罗已经打响,满仓还没有满.....
好文笔!等下文。

发表于 2010-6-15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友大作!祝端午节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开篇就吸引住了-----------
不温不火,娓娓道来,是龙门阵,是家常;黄桷坝已经铺开了他的阵势,开场罗已经 ...
又一村 发表于 2010-6-15 00:34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版主先生细致点评,此文本着稍稍高于生活的思想来学习写的,主要表象任满仓同沈翠莲间的“情”,语言上力求稍稍本土化一点。全文共计接近30000字,慢慢地发哈。祝端午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友大作!祝端午节快乐!
虚无缥缈 发表于 2010-6-15 08:26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老友临帖支持哈,请慢慢地看下去哦。祝端午节快乐。

最佳新人

发表于 2010-6-15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弯弯的黄桷坝【中篇小说】

                                             钟扬
...
696967911 发表于 2010-6-14 20:40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好是好,就闲太吝啬了吧,多发点上来嘛。期待中。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棚儿搭得很是顺利,乡邻亲友湊些家什,好同伴——凌富娃的母亲还给他浆洗一番,棚儿内干净大方。满仓在小街上剪个头发,刮了胡茬,换了一身半新衣服,一下子便精神起来了。

  黄桷坝的庄稼人,谁也没在意这窝棚正好对着街北首那道圆拱拱的、石灰残落、墙基裸露的月弓门,从门洞进去是一溜院落;老宅已歪斜了,房缘上爬满了青苔,门板壁缘被多年风吹雨打弄出希希裂裂的木纹来;相传老宅全靠街南首的老黄桷树应灵哩。

  这时任满仓就着月光,在大杂囊里翻出一条生了霉毛的男人的小腰裤衩,从交口出唰地撕开一条口,刹那间滚出好几扎新崭崭的红色百圆大钞来,他搁它们在木板床上,盯着票子发神,暗暗感叹不尽。来得不易啊,在铁路工地上五年,一块汗斑一分钱,终于攒着几万,别的男人拿了票儿,抽好烟耍女人进馆子。他呢,除了抽烟吃饭,一分分攒一毛毛集,铁路工程完工了,他突然想起要回黄桷坝,离家几年了要回来看看,看啥呢?他不清楚,去银行换大钞,营业员噜起用口红涂抹过的鲜红的小嘴巴,翻着眉笔画出的浓浓的眉毛盖着的眼睛瞅他,好象这毛毛票是在路边边被人施舍来的,似乎说啥揉的毛的卷的都弄来了——天哪!他拿起大票故意用发馊臭的腰裤缝好回乡了。

  “满哥——”棚口传来伙伴的声音。棚儿搭好后成了村内耍得好的小伙们吹牛冲壳子的好场所。随着声音,棚口一道月光剪影,儿时的伙伴凌富娃晃进来,朝满仓甩根烟:“我以为你在小街上呢,啥屌地头都找不到你,月亮才发光光就梭回棚棚来想婆娘么?”

  “唉,”满仓摸摸身子把票子捂到被头下,点燃烟:“你说卵,正事还弄不完,想啥婆娘哟,我想在棚里安个小电灯,在小街那头接根线来,临时搭搭火,你们来耍,也不对着天光说黑话嘛。”

  凌富娃笑起来:“好球,不然这棚除了男人来,怕一年十月没女人光顾。她们怕呀——怕趁黑——摸奶奶呢。”

  “球,你到想得安逸,”满仓笑了:“唉,富娃,你只小我两岁半,这么多年了咋不讨一个?安家生娃育女?”

  “你呢?”富娃坐在床上把塑料鞋一脚扬开:“不好弄哟,先后耍过几个,气息都没闻到一点就不干了。有离了婚的,有死了男人的。最近我老头和我妈人托人介绍了一个,她男人在外打工死了,没有娃娃儿,人还满鸡巴乖的,到今天没回话——看来又要鸡飞蛋打——一场空啰,难;我暗暗发过誓不管是那个女人只要她同我好,我凌富娃保正从入洞房就陪她到进棺材,和和睦睦弄她一辈子。你呢?”

  “我嘛,这几年在外头飘,也不合适,不然还回乡么?”任满仓把烟头弹飞在棚外,趁势盯盯不远处圆圆的月弓门,那老宅,那月光下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老宅。

  “对面,沈翠莲的男人前年腊月间死在医院里,她成个小寡妇哩;小我半岁,小你三岁,我暗自试了几下,庬不动,不敢弄。”富娃悠笑了;“她长得太安逸了,一般人不敢上,听说要招娃娃去配她呢,她婆婆是个纳窝眼——你晓得的凶得很。唉,满哥,说不定他命中注定是你的婆娘嗨,婚姻婚姻是缘分呢,试试啵?你我二十老几了,找个二婚也行嘛。”

  “你瞎屌说哟。我们是同学。我六年级她才三年级”满仓暗自睥他一眼说:“你都弄不动,她服贴我么?日怪。”

  凌富娃笑乜了:“人呐,难说呢,有些婆娘就服强悍的男人,有的男人满天追,追不了;有的男人是婆娘反转追他,我说满哥怕是后头这种男人呢。机会对头了试一盘,怕卵哟,有事,兄弟们拃起嘛,不就是一个黄桷坝吗?”

  “说得安逸。明天你赶场么?去扯点花线来。小街冇得。安一个小太阳——照亮。”

  “包在老弟身上。卵子样大的点事……来,弄一杆睡磕睡。”富娃弹出纸烟,递烟盒给满仓:“睡起吹,城里的新鲜事。提提神。听说那卡拉厅随便摸呢?美容院按摩按着按着,就按到你裤裆里去了,你摸过按过多少个?”

  任满仓嘿嘿一笑,打趣说:“那是有钱人的富份,我想是想过,舍不得,那钱是汗斑斑凝成的呐。”

  没久,天亮了。凌富娃眨巴着眼回家去。满仓调头看看床上的票子,压得皱巴巴的。他把票子藏在棚棚的咔咔头,准备吃了早饭去看看他妈和他的那二亩水田的小麦长势,待租包人收麦后,他要收回来自己种,这是命根根,丢不得。

  对面不远处的月弓门开了,老主人忤起三尺长的竹茅拐棍,单手反剪铜烟斗,游哉游哉的晃了过来,微微嗮开无牙老嘴:“满娃呐,打算长安家么?”

  任满仓乜斜他半眼。他是老屋的主人,怕八十老几了,矮胖胖的,象块陈年树疙兜。满仓裂嘴笑笑:“大爷早哇?安啥家哟,弄个躲雨棚棚。”

  老头儿皱皱鼻子,用铜烟斗戳在棚边,咪咪没牙的嘴巴,

  说:“我说嘛,你要勤快点,弄伸展点,快点讨个婆娘过日子,一连串生几个儿女,也不枉白活一世嘛。”

  “还生几个呢,现今政策你不知么?只有一胎。”

  “政策管球用哟,现今不是过去的生产队怕供养不起。你听说么,前几年发射卫星,有个孕妇震落了三个娃儿呢。那人家——真有福气啊,祖坟好,卫星给他震出三个儿子——公家给补助嘛……”

  满仓无声的笑了。老头儿用拐棍敲敲搭铺的木板:“你成啥样儿呢?咹?在外头飘荡了几年,连个婆娘都没拐一个回来。搭棚——丧德哟。想想办法修房啊,不然——”

  任满仓听出味儿了,他不慌不忙站起来,拿碗舀口水咕咚咕咚直喝,横起手臂擦擦挂在嘴边边的水珠儿:“大爷哟,古人言:米堆堆,粮山山,才修新房三大间。我现在有啥根基嘛,穷得来穿腰裤都露大卵子啰,还修房?”

  “不修?你长久么?”老头儿抖抖拐棍又说:“你要有长久打算嘛,啥时动工?心头要有打米碗,人手不够,我们帮你请,你心头要有个数码儿嘛。”

  老头儿的用意任满仓已知道多时了。好几天前,村里人说他的窝棚是在米家的龙脉处下了口活棺材,米家怕是要没啥好运道了。任满仓全然不信这一套,黄桷坝是全黄桷坝人的黄桷坝。碍谁了?你米老头要不是文革那年头弄了一点混财,那老宅包不准早破败了。任满仓思量一潘,笑了笑又说:“是有个打米碗啊,大爷,庄稼苗里起房子,宽宽房子装粮食,谁不想成个家啊?挣下家业?我任满仓就是这德性,说德安逸割牛卵子敬神都行,说得不安逸猪刀头也难进庙门呢,你说呢大爷?这是男人的血性。”

  老头呵呵直笑,眼里溜出一团浑浊的光,唰地刮过满仓全身,然后捂捂拐棍,横捏铜烟斗朝小小的街心晃去了。

  满仓深深出口气;嗯,开撵了么?我没下这口活棺材?你家孙儿咋还是短了命?丢下她——沈翠莲?[未完待续】

  

发表于 2010-6-15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质朴的语言,清新的文字,带我们进入这个引人的故事里,期待下文。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质朴的语言,清新的文字,带我们进入这个引人的故事里,期待下文。
萍水 发表于 2010-6-15 19:55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萍姐临帖支持,这次要把它发完,不半途而废的啦。顺祝端午节快乐。

发表于 2010-6-16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展开,期待下文。
乡土语言,通俗易懂,很贴进生活。
藏在棚棚的咔咔头(旮gā,四川也属北方语系,用旮好些)
(旮gā旯lá ①角落:犄里旮旯|炕旮旯。 ②狭窄偏僻之地:山旮旯|背旮旯。)
大迭大迭(也通叠)
房缘上爬满(檐)

 楼主| 发表于 2010-6-16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展开,期待下文。
乡土语言,通俗易懂,很贴进生活。
藏在棚棚的咔咔头(旮gā,四川也属北方语系,用 ...
又一村 发表于 2010-6-16 01:18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一村先生临帖指导,所提意见十分宝贵,旮旯和咔咔我做修正,檐字的确失误了。端午咋过?是不是又同朋友去了清水河公园?祝好。

最佳新人

发表于 2010-6-16 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棚儿搭得很是顺利,乡邻 ...
696967911 发表于 2010-6-15 19:52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赵树理方言小说的四川话版,好看,期待中。

发表于 2010-6-16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方言运用得体,继续欣赏,再候下文。

发表于 2010-6-16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696967911


    先生的小说很不错,如出书,望有幸拜读。

发表于 2010-6-16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1# 696967911

去了趟成都东山十陵参观明蜀王陵,这里共有十陵,只开发了两座。热得够呛,汗如雨下。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树理方言小说的四川话版,好看,期待中。
juanke 发表于 2010-6-16 17:50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倦客兄抬举,兄弟只是学习写作,不敢同赵树理先生先提并论,慢慢地学哈。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方言运用得体,继续欣赏,再候下文。
萍水 发表于 2010-6-16 21:56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欢迎萍姐来做客,颈椎好些没有,要注意补钙哈。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696967911

去了趟成都东山十陵参观明蜀王陵,这里共有十陵,只开发了两座。热得够呛,汗如雨下。
又一村 发表于 2010-6-16 22:14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呵呵呵,去东山参观明蜀王陵很有意义哈,新开发地吗?以前没有听说过。祝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下雨了,濛濛细雨,没完没了的飘打着黄桷坝。

  灰暗的天空好象有无数的细细的绵绒绒的碎麦片儿从半空里筛下来,不知不觉敲打着黄桷坝干枯已久的泥巴土路,土路表面落下无数的小鸡丫,没久那小鸡丫越来越多了,不过半夜,泥巴路变成一脚下去叽咕响的希浆浆哩。雨,有精无神的飘着;云儿也压得很低,仿佛全黄桷坝的炊烟都同灰白的云块儿揉成了一团打成了一堆儿,紧紧的扎在黄桷坝周围,溶在小街北首那月弓门老宅前后。

  歪斜了,年陈久远了,失修了的老宅在灰濛濛的天空底下显得格外地凄冷,只有院落里长相极为怪异的老核桃树还招来几声鸟的啁唱,为老院平添几分新鲜气息。作为老院的主人的米千斗老头儿,心情沉重的晃到南首厢房,用铜烟斗敲敲门板:“翠莲,翠莲,你爹妈呢?”

  南厢房被雨水风霜刮透了的门板咯吱一叫,闪出一个鲜范的女人来;已是盛夏时分了,她挽到脑后的发髻还闪着青春少妇特有的乌黑和贼亮,颀长的脖子上闪闪地现出往上搂的发根浅白的痕迹,时下农村里最时兴的浅花白衬衣儿,隐隐可见腰间系的二指宽的小皮带。她忙不迭地扶扶米千斗,说公婆赶场走亲戚去了,二姨娘三儿子择日子定婚哩,怕要几天才回来,问:“老爷,有事么?我在呐。”

  “哦”米千斗坐在屋檐下的草凳儿上,铜烟斗指指门外南首:说:“要注意动静啊。那个小杂种怕没安好心呢,咱米家光彩那年辰,——唉——百年了呐——”

  沈翠莲不开腔,暗暗睃南边一眼,又低头翻老爷,嗯了一声,啥也不说。

  “小杂种,心眼儿深呐,棚正好对咱正门,远处看去象啥?咹?象棺材,他没安好心,要赌我这把老骨头么,杂种呢,是狗走遍天下还是狗呢。”

  “爷哩。人家又没招惹咱家呢——”

  “咹——”老头儿立刻打断孙媳妇儿:“你说啥?”

  “没啥哩——”沈翠莲压住了,心想:人家搭个窝儿咋啦,又没招惹哪个。

  一股大旱烟浓浓的从米老爷那几根胡须笼住的常年被烟灰熏得灰不流秋的嘴唇间喷出来:“听老爷的,合实我再招一个孙儿贴门哩,无论大小你都是他媳妇哇,米家不能败啊,听我爷爷讲,想起光绪爷爷那年辰呐——我老爷手上米家是黄桷坝最有名的官宦之家呢……唉,世道哟……”

  沈翠莲没笑没言语,老爷爱说清朝末年的陈年往事,好象身旁有股风儿——吹走了。

  “完上早点杠门啊,”米老爷又叫道:“咹?听见没有,有啥响动,大房深院的,我是老骨头,不禁事的哟。”

  沈翠莲轻轻嗯一声:“烂天雨的,啥时住?”

  “咹,咹,你说啥?”米老爷昂昂头:“你说啥时侯?啥啥时侯?”

  “你说的我晓得哩。”沈翠莲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天空里有一点无一点的雨滴,没完没了的要把整个心泡发了,咋不下大点啊,要么就收住,要把人压死来哦,她在内心说几句便去厨房摸打火机给老爷点烟哩……

  雨,还在西西嗦嗦往下滴;夜已到来了,它展开硕大的黑色的翅膀把黄角坝紧紧的搂住,四处都是昏醉的,院坝里这棵老核桃树,好象活得年辰太久了,弯留疙旧的抻不起腰来,好不容易才把身子送进半空里,肆无忌弹的抖出枝枝桠桠盖住老宅,透过南山花墙的土窗往南望去,巴掌大的小街已没人影了,几盏昏暗的路灯相互渗和着暗黄的光线,浅浅地勾出小街迷糊的房影,不远处那颗大亮大亮的电灯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太阳,挂在篷裟的老黄角树枝上,放出强壮的光色,在裟裟细雨中向远处闪去,越闪越淡,终于消失在夜的边幕下……

  树底下传来时大时小的说笑声,活象针尖样透过夜空,从南山花墙盆口大的窗洞射进来,刺得沈翠莲心慌意乱……唉——?她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着挂在黄桷树上的那个“小太阳。”

  小妹妹,别瓜瓜,

  路旁掐朵小红花。

  小红花别头上,

  放学往回走,

  不在路上耍沙沙……

  儿时的小歌谣,象一股清清的水花在她心头流淌。多少年了,歌谣伴她成长成熟,变成了今天的少妇……十几年了,他依稀记得唱歌的人群里就有个叫任满仓的大同学,他家就住黄桷坝,都在民校。他们大呢,可戴红领巾呢,边唱边走,红领巾在胸前飘飘的摇摇的,映得脸儿红盈盈的呢。没久他们不见了,听说毕业了,只有歌声伴她读到初三……在她心里那小红花闪啊闪啊,闪得她风寒月露般塞满了身子骨,变得脸儿悄悄的,胸脯子闪闪悠悠的,腰肢细圆圆的,双腿修修长长的;伴着她嫁进黄桷坝月弓门老宅,成为米千斗的孙媳妇呐……

                                                     四

  在弯弯的黄桷坝,在任满仓的挂恋中;在沈翠莲的夜思里,日子过得飞快,没久,黄桷坝热火朝天的秋收秋种到来了。

  可是满仓发愁了,愁粮食没地方堆呢。他家那两亩四分饱水河田,单单秋季就收了两千多斤黄灿灿谷粒,咋办?先在厂坝上弄了几天,小山丘样堆在那儿,放三五几天不下雨倒没啥,要遇上一头小白雨,黄灿灿碎金金的谷粒粒生霉毛咋整?全部卖给仓库不行呢,准备入冬落几间房子,难道要村友们饿着肚皮砌墙基?做木活?背青瓦?满仓犯愁了,坐在棚口傻呆呆盯对面长满青苔的月弓门。只有那房宽屋阔,其他人家都为粮多叫苦呢,未必去向米老头求情?看来不用你老头儿撵,我的处景也得催我呐。

  山旮旯里挤出很多黄浪浪的泡泡,紧紧的捂着黄桷坝。山乡的黄昏时分,丰收的气息得意地在空气中乱飞,头顶上飘着粉红、紫蓝、蛋黄、灰白的云彩同那气息搅合在一起把黄桷坝弄得如诗如画。满仓瞄瞄天空,在月弓门前徘徊几十步,感到不对头,咬咬嘴唇向厂坝坝走去。

  看来活人不能被尿涨死,咋不借原来生产队的保管室用用呢?他双手一拍:嗨,急昏精球啰。转身向村长家走去。

  村长笑了:“你娃儿早开腔嘛,没啥没啥。来,这把钥匙。年辰久了灰多,你明晨去打扫打扫。好好致富啊,有合适的,你大妈给你保媒……”

  夜已浸入了黄桷坝,早已浮在空中的月亮冰盘样发出清冷的光芒夹着微凉的秋风洒遍安宁河的山山原原,田野里人影似的谷垛发出的新香,也奏热闹似的朝黄角坝挤来,不分青红皂白糊住任满仓;天底下好人多啊,任满仓从村长家回来感叹极了,当年去铁路工地卖苦力也是遇见好人呐,不然有一身牯牛劲也没地方用呢。收谷时打有一斤老白酒,只抿过一嘴,放在枕旁衣堆里,干脆弄个底朝天,醉眯到日上三杆。

  他懒的开灯,坐在棚里的舖上,透过棚口看那静的令人心醉的山岱和仿佛镀上银灰的小街,随手掏那酒瓶,心想:凌富娃去找熟人弄木材手续晓得咋样?弄好了入冬起房,正在这时,顺着朦朦的月光,传来悠悠的歌声;

  小妹妹,别瓜瓜,

  路边掐朵小红花

  …………

  不在路上耍沙沙,耍沙沙……

  不是歌声,是心底跳出来的活跳跳的音符。任满仓一愣:嗨,是她——别勾起我的往事哟,那么遥远的十几年呐。

  “满哥,满哥,忙妥贴了吗?”

  他停住拿酒瓶的手。大半年来这不起眼的家,成了光棍汉们吹牛冲壳子的好地头,在豪爽的笑声里吹男女间这生活里纵横千万年的主题。有天夜里,也是尚好的月光,同富娃进来的小伙子,甩杆烟给满仓,笑扯扯的说:“吔,满哥,你老实说你在外头倒底干了好多婆娘?”

  “嗨,你们不信。我在铁路工地山沟沟里干熬了几年,连个女人的脚迹都没找到。”

  “你说屌哟,球大爷相信?咹?”

  “嗨,要咋说嘛?干过,干过合一个营一个团安逸了吗?咋可能嘛。哈哈哈哈——…………”

  除了同堂二嫂不时来一趟外。很少有女人光顾,为啥还传来那早逝的童谣?硬是她么?他愣愣的缩回手,想出棚看看,不料一个高高条条的女人把月光带进棚来。是谁来光顾这单身男人的窝窝呢?

  这一瞬间是慌乱的,任满仓忙把酒瓶塞进去,叭哒一声拉亮那盏一百五十瓦的电灯说:“哦,是你么。天黑了,你有事?翠莲——?”

  来的是沈翠莲。白净的脸上是直直的鼻和头上密匝匝黑油油的头发,在大灯泡光线下散发出清香。她从下堡子嫁进月弓门不到四年光景,丈夫便先天性心脏病死了。她没哭没笑的接受了。丈夫的脸终年四季垰白,做做重活就变得黑青青的又咳又啜喷粗气,心尖子确十分辣实,仿佛针眼儿里能栓大牯牛呢。见他这样儿,沈翠莲又气又急又可怜他,看见他那玩意儿死不溜秋从未认真朝天立过,沈翠莲有不少说不出的苦楚,不知骂好疼好。丈夫去了后,她以为解脱了,谁知米家大院不准她离开月弓门,要招米家五代外的男儿来续烟火;村里甚至有人暗暗说,老公公舍不得她呢,留住她好天天烧火嘛。这美的小媳妇,打起灯笼难找啊;她象无名小花,眼看就要焉兜儿啰,好需要雨露的滋润啊。这当儿回村的任满仓在月弓门对面搭的棚搅得她心神不定。好不容易凌富娃儿到县城去了;老爷睡了;纳窝眼儿婆婆和公爹走亲戚了;他靠近窝棚,心尖尖儿上弹出同年的歌谣……

  “有事呢,”沈翠莲说:“你在外漂荡几年。如今回乡了,连双过冬鞋都没有,我给你做了两双,特意送来了。”

  任满仓平生在这样的环境下,面对一个成熟的女人,尽管他时时莫名其妙的想过她的一切,这时还是有点儿口干舌燥,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有啥呢,还给你买了一条烟。大前门。”

  “烟——我收下,鞋——你拿回去。”满仓尴尬的笑笑:“你还记得这首歌?转眼十几年了。”

  “满哥哩。你不知道。五年前那老院里我同他的婚礼的第二天早上,我在帮忙的人群里用眼花花搜你啊,搜啊搜啊搜不到呢,我的心好冷呐。没想到小时侯同读书,长大了嫁来黄桷坝,可你又见了,满哥呐——可是……”

  “第二天早上我就走了,漫无目的的上了火车;我想离开黄桷坝——”满仓叹一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妈瞒住我去你家提过亲;你们的亲戚——你三大爷和你爸看不起我家穷。你根本想不到,你结婚那天我在米家帮忙时的心境。”

  “去提过亲?”翠莲微微低下头,双手不断捂摸那双鞋,闷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怪不了我啊——满哥,我爹妈根本没在我面前提过,我只知道结婚第二天在帮忙的人群里没找到你——我的心空捞捞的。谁知你离开了黄桷坝?唉——命呐——哪晓得他一身病,先天的——”

  满仓笑笑说:“过往之事,不说啦。烟我收下——鞋——你最好拿回去。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拿回去?安宁河淌出的水能收回么?”翠莲似笑非笑的一语双关的说:“我交你了,机会呢——”一只手拿只鞋夹住哪条有锡箔纸的“大前门”。

  满仓拿起烟取出一支,摸出火柴匣匣,掏出一根划燃,不知从那传来一股热气,火柴灭了。

  翠莲依依地说:“没火么?咋起风呢?”

  “不抽,不抽。”

  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男人味潽满窝棚,从头到脚掩埋了她,她口干舌燥,手心发热,脚弯弯打闪闪儿,胸部乱跳,笑道:“抽嘛,不抽我不拿鞋回去。满哥呐,有些事——”

  满仓干僵了,语无伦次:“咋哩?翠莲——你——唉—”“看人家——叹啥?”翠莲半依过去:“看你还五大三粗呢。我们不能再错过了啊。人生能错几回?”

  刹那间,不,只一秒钟,一种原始冲动夹杂着对这女人的几年间汇在一起的思念电流般通过全身;他感到在铁路工地上储在体内的能量猛然间由散淡变成堆聚,火山喷发般在体内呼啸奔腾,从脚底直奔头顶,好像要把他——成熟的男人——卷进那红荡荡的火山坑,烧的粉身碎骨,他还咬着牙帮说:“怕有人来吹牛,闯了,那就……坏了你的名声。”

  她已面团样躺在他怀里,听到啪嗒一声,电灯灭了。棚内一点朦朦黑,她感到一双强有力的手臂象两株大树般夹住她,她好像停止了呼吸,只有那情花浓浓的艳艳的喷天开放,映得她的脸面滚烫,她把不薄不厚的嘴唇昂起来,漂亮美丽的眼睛仿佛放出茫茫蒸汽,她感到一件硕大滚烫的物件在她腰肢处狰狞徘徊,自己变成了烧酥的窑泥样粉碎了——碎成了粉末。只有棚口圆圆的月亮,象不懂事的娃儿,傻乎乎地在黄桷树梢打滚儿,好不容易才从搭棚的缝缝儿里挤进肥胖的脸庞去看稀奇,听咔擦咔擦咔擦咔擦……久久不断——久久不断的床板的尖叫声……[未完待续】

  

发表于 2010-6-17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次欣赏家乡老朋友的小说。读来便有一种亲切感。读过,整体不错并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语言朴实,故事情节传神、吸引人。方言运用纯熟、够味!期待下文。问好并祝你节日快乐!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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