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至这天,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其实,我回县城己二十多天了,天空—直阴冷着,时不是地飞着雨,尽管到故乡只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那泥浆横流的通乡路,在我心中,故乡还是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冬至这天雨下得更大,据说太蓬这些山势高的地方飘起了雪。年关将近,无论如何,该是回去看看的时候了。毕竟,那块红色的泥土我在异乡的梦境中反复出现过——那些游鱼可见的梯田;那些放牧过牛羊的山坡;那些曾经躲过迷藏的岩石缝。
汽车在蜿蜒狭窄的乡村公路颠簸爬行,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浑身都是泥污,司机也并没有因为春运安全出行而定员,相反,他们抓住了人流高峰这一有利时机,小小的中巴塞了四十多人,平常八元的车费,也升至十五元。然而这些,丝毫不能阻挡人们回家的脚步。密密麻麻的树林和乱蓬蓬的蒿草让我看不见儿时上学走过的山路,也看不见大块的麦田,还有乡亲们的房屋。
下车后,乡镇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在房檐下匆匆忙忙,没有遇见—位我认识的人。回家的山路也荆棘丛生,无法辩认了。好不容易深一脚浅—脚来到家门,院里除了荒草就是一堆堆瓦砾,只有那棵曾经大力推广的冰糖柚还挂着满树的柚子,似乎在等我的归来,山弯弯里出奇的安静,听不到人声,只有远处上坟的鞭炮似乎在证实着这方土地曾经住过很多人。那些曾经养育了我祖祖辈辈的田地不知何时己垮塌成了斜坡,上面的枯草和灌木丛在潮冷的风中萧瑟着,偶尔也有山鸡,斑鸩,竹鸡在觅食野果和草籽,父亲的坟茔就在这样的荒草丛中。我用双手拔光了上面的野草,用厚实的泥士垒起那些塌陷的地方,同样点起—串鞭炮,告诉父亲,我己回来。但我没敢告诉他老人家,这块他用灵魂守护的家园,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大叔已年近八旬,是留守在这片山坡最后的老人,无论如何要留我住一夜。我曾问他和大妈是否去城里居住?一户人家在"深山野林"里,生活很让人放不下心。他的儿孙们都在城里购买了房屋。他说山里空气新鲜,费用也少,过不惯城里的生活。我知道,他们都无法割舍那份对土地的眷恋,还有对老屋的深厚情感。至于田地,己无力耕种了。天好路干的时候,还能爬坡上岭赶回场,除了买食品还有蔬菜。比如这个季节的罗卜和莴笋,据菜贩说,这些都是从成都那边拉过来的,价格自然比城里贵得多。本地人家家户户都全家外出打工了,几年都不回来留个脚印,粮食和菜己无人过问了,好在不差钱,就是缺人种地。那些和我父辈同年代的表叔表婶们,这几年都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问我再等几年后这里会不会变成荒无人烟的森林?我不知怎么来回答。我说,这是个金钱时代,只要人们挣了钱,生活就会有所改善。他说未必,如果都不生产粮食,钱可以直接当饭吗?
这一夜,我们谈得很晚。
空旷的山野夜风摇动着树叶,还有枯枝折断的声音。半夜,密急的雨点毕毕剥剥地击打着屋顶的青瓦。我却想起了儿时的这片乐土:蓝天白云下,起伏的丘陵变幻着圆润柔和的曲线,山沟有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还有牛羊映照着晚霞的山坡,干净的农舍依山就势散落其间,山腰一层层梯田倒映着树木和远山,欢声笑语,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可是今天已不复存在,一切仿佛只在梦中存在一样。
如果故土是心灵的家园,看来此生回不去了,注定我将继续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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