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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黄走后,我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下午四点是每天旅馆里最清净的时段,外面听得到马大嫂打扫院子的声音,春天的阳光懒散地从窗外洒进来,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却有不知道为什么堵。
我走出小旅馆,想趁着这当儿没什么住客,到四方街外面的田野里去,呼吸点泥土的气息。才走几步,迎面看见五号院的丽姐和一个相当矮的男人手挽手走过来。那男的恐怕连一米六也没有,而丽姐却有起码一米六六、六七,看起来高一大截——难不成是傍了一大款?我想,可是,看起来也不象啊,那男的气质猥琐,目光游移,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见到我,丽姐客气地点头一笑。我也赶紧点头还了个礼,心中有些迷惑:“这莫非真是丽姐的男朋友吗?”
出于对此的好奇,我经过何军他们的院子时,进去聊了几句。何军如今已经是四方街的“路路通”,事无巨细,无不知晓。我直接问:“何总,我以前没见丽姐耍朋友啊,刚才咋好象见她找了个男朋友,还特亲密呢。”
小马说:“雷总,你才注意到啊,谈了有小半个月了。”
“是吗?”我说,“丽姐找这么一男的,图个什么呢?”
“唉,你不知道,前一阵,罗矮虎打丽姐家小妹的主意, 他们家三妹不是在川师音乐学院读书吗,要说学音乐吧,确实对女娃娃的气质很有好处,一学期下来,出落成大姑娘,越来越耐看了。结果,罗矮虎见人家一家人都是外乡人,老的老,小的小,而且只有一个是儿子,就想欺负人家,有天晚上,趁丽姐家小妹晚上听完讲座回来得晚,在五号院门口堵人家,仗着喝了酒,还当众拍人家屁股,把那小妹妹啊,吓得赶紧躲进家。”
“罗矮虎确实也太过了。”我说,“大家都在一条街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能这样呢。”
“你还不知道吗?罗矮虎这样的人,他才不管什么邻里关系呢”,何军说,“他那种人眼里,所有的人只分两种:他怕的,和他不怕的。只要是他不怕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管道义不道义。”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丽姐就赶紧找了这个男朋友啊,别看长得歪瓜裂枣的,好歹也是洪水镇上一个正式编制的干部。”
原来如此啊。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何军的肩膀,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大约十二点过了,阿黄终于回到了小旅馆。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背着满嘴酒气半睡半醒的历鹃。一见我,就诡秘地眨了眨眼,示意我跟着他进到房间里去。
进门后,他先将历鹃放倒在床上,然后赶紧插好门,一边喘气一边擦汗。
我说:“黄总,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阿黄直截了当地说:“雷大哥,今天警察来了,明天说不定还来,这四方街,我是呆不下了。你行行好,我前些天赌钱,输了,还欠着帐,我家那婆娘是铁了心不给我钱了,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需要1万元。我把院子转给你,我的租房合同就在我身上,转让协议咱们立马写,写完你跟我一起到银行自助取款机上取钱给我,我拿了钱立即走人,从此不再回四方街了。这房间,你等会儿独自回来,房间里有谁,你都看见了,你回来后,这房里就你和她,你懂得起的!”
“你,又给她下药了?”我问。
“是,别怪兄弟我心狠,兄弟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这样了。” 阿黄说,“何况,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所以我也不算把自己女人让给别人。”
我说:“不是你女朋友了?什么意思,你们分手了?”
阿黄说:“雷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我老婆前几天来闹那事儿,弄那么大动静,就算她当时没在,她后来会不知道?她知道了,还会答应继续和我好?大前天,她已经主动跟我分了。”
我说:“那如果她和你分了,你怎么还能把她在晚上喊得出来喝酒呢,怎么还有机会给她下药?”
阿黄回答:“雷大哥,你怎么还不信我啊,我和她好的时候,趁她睡着时,用手机给她拍了些裸照,今天我对她说,我要离开这里了,只要她陪我喝最后一次酒,我就当着她的面把那些照片都删了……唉,我也知道我卑鄙,卑鄙就卑鄙吧,反正我从来也没想要当正人君子。我现在只告诉你,第一,她今天喝醉了,你做什么,她都未必记得清楚;第二,我给她下了半小瓶苍蝇水,等会儿你回来,只要是个男人,她都会接受。”
看着阿黄那猥亵的笑容,我心里既难过,又愤怒。而且我实在想不通了,阿黄难道就从不怕别人告他强奸?我说:“我不会这么做的。不是我自己吹自己有多正派,而是如果我趁着她醉了和她做了,我怕她明天告我强奸。我可没你那么色胆包天。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为了你相信我不是在给你下圈套,我就把不传之秘告诉你,保证你将来如法炮制,可以泡到无数漂亮妞。” 阿黄略显得意地一笑,“如果只是喝醉,那确实醒来后她可以告你强奸,但是,别喝太醉,然后下点苍蝇水,等她清醒些后,揉她摸她,那时候她自己会很想,你就问她想不想要,她说想,你就用手机把她的话都录下来,再拍几张她自己摸自己的照片,碰到有些豪放女人,她骚起来后会愿意舔你,如果能拍下她舔你的照片,那就更稳当了。第二天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让她听录音,你说,她还怎么告你强奸?”
我心里一阵锥心的难过。我回想起2008年9月的那个夜晚,我们在酒吧里,我诧异于历鹃大学读了快四年,居然第一次来酒吧,而那时,历鹃那不好意思的微笑,她那样腼腆地说,“雷哥说笑了,我就是土呗。你晓得,我们那个镇偏僻得很。”
我回想起我们的故乡江油,还有历鹃她们那个人称“美女窝”的小镇;
我回想起当第二天我是如此诧异,历鹃居然就成了阿黄的女朋友,没有预兆,没有铺垫,并且没有任何解释;
我回想起阿黄那略带疑惑的回味,“这年头,这么漂亮的女生居然到大四还是处女,真他妈稀奇……”;
我颤着声音说:“黄老弟,这么说来,你和她的第一次,也是这么搞定的了?”
阿黄略微低了低头,沉默了一瞬,说,“是的。”
我心里的痛已经无法言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感到自己是个罪人,对不住历鹃。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我们彼此无语,房间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
阿黄说:“雷大哥,我这院子,你到底是要不要,这一万元里,可还包括着我未到期的房租啊,何况我网吧那两台空调还在,这些加起来,也差不多快一万了。兄弟我确实是需要这钱,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接手,我就带着历鹃去找罗矮虎,他肯定会愿意要——”
阿黄的话还没说完,我陡然跳起来,照着阿黄的脸就是反复三个耳光。一打下去,不仅阿黄,连我自己也懵了。之前,我一再告戒自己,冷静,冷静,可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阿黄捂着脸,眼中露出一股鱼死网破的怨毒来。我在闪念间,也有一丝顾虑和惧怕,但一种更大的力量,使我心里的悲哀全都化成了狠劲,我捏紧拳头,尽量克制着自己,说:“黄总,你去找罗矮虎或是何军或者哪怕是小马,我都不反对,但是,历鹃你不能带走。兄弟刚才那三巴掌,是代历鹃打的,你扪心自问,你该不该挨这个打。如果你觉得不该,那,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报复我,我什么都认。”
阿黄没再说话,缓缓地独自走出了门。过了好一阵子,我才从亢奋中平息,肌肉终于没在僵硬,我去院子里,将大门关上。已经是三月底了,天气已经不再寒冷,小旅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长出了许多新的枝叶,风吹过来,枝叶的影子在院里的地上寂静地晃动。
历鹃躺在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透过门逢,我发现历鹃在床上动了动身子,似乎酒醒了些,在微微呼唤着什么。
灯光从门缝里悄然无声地泻了出来。进去,还是不进去呢?我站在门外,犹豫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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