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操
如同任何集体寝室一样,起床总是闹哄哄的。大家各干各的事,纷乱而有序。
道子里的被子是需要集中放在坑头的。这大概是北方的习惯。两人掂着被子两折,然后平整地叠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把被子们磊成了一个大长方块。然后上面盖一块白布,边缘折出棱角来。
还有一张长达十数米的大床单,铺在这个大通炕上,经过拉拽,最后没有一点褶皱。
末了,床上会放四床“标被”,当过兵的都清楚是什么。后来的日子,整理这几床豆腐块就成了我的工作,令我感觉时光倒流了二十年。
到了七点,中门打开了,有人提着桶,一桶一桶地接水冲厕所,还有人用抹布在抹地。顺便说一声,道子里的地,全是用抹布一遍一遍地打扫的,绝对比很多人的家里都干净。
接下来是早操训练。
道子里的训练很简单,就是立正稍息,喊两句口号。
可这会儿我又和道长发生争执了。
是这样的,听到立正口令后,他要求大家齐声喊:“警官好。”“谢谢警官。”等。
我觉得这样做不合适。
“别人都喊,凭啥你不喊?”他恼怒道。
我想不出理由,只好搪塞说:“我进来又没签字。”
“你没签字体面些。是不是里面的饭也不吃呀?”
道长看我这样,最后也没坚持,开始了训练。
到接下来的训练中,又发生了状况,不过不是我。
有位老叔总搞不清状况。
“报数!”
“一!”“二!”“三!”“三!”“四!”“五!”……
结果自然少一个人。
“重新报数!”
“一!”“二!”“三!”“三!”“四!”“五!”……
还是少一个人。
出错误的是“抄手叔”。他是个身材瘦小,约六十岁的老农,因为嫖娼被抓,判了五天。他逢场赶集时,“只是进去吃了碗抄手(馄饨),哪想到后头有那些扯扯……”
“刘福财”道长吼道。这是“抄手叔”的名字。
“哟哦”
“哟哦你个头呀,要答‘到’!”
“刘福财!”道长又叫。
“答到!”
“刘福财!!!”
“要答到!”
我看道长要疯了。其他人快笑死了。
外面传来开门声,警官来点名了。
“立正!”
“警官好!”
警官进来,拿着名册逐一点名,点到我时,他停了下来。
“你是王剑波?”
“是。”
“就是麻辣社区那个发帖的莽娃儿?”
我羞涩地承认。
“我知道你的事,我也上麻辣。”他笑道。“你那事不好说,反正进来了就安安心心地过。”
“是。”
“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我们说,也可以向道长说。这里面其实也没啥,只是限制了自由,其它的都还宽松。”
“是。”
“不要想不开,十天很快就会过去。”
“是。”
他看了看我脚上的人字拖,皱眉对道长说:“天这么冷,给他找双拖鞋,你这没有到我那儿拿去。”
道长称有。
“那就这样吧。”他转身走出道子。
“谢谢警官!”众人吼道。
训练结束后,道长又狠尅了“抄手叔”几句,他象个孩子那样无助地站着,不知所措。
“你怎么进来的?”我走上去问他。
“他吃抄手进来的。”周围人哄笑起来。
“等于是这么回事,”他懦弱地说道:“我打算赶场去买点种子,后来有点饿了,就进去吃了碗抄手。哪想到那里面有那些扯扯嘛……”
“那你还讲价?十块钱还讲成了八块。”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人揭发道。
抄手叔脸红了,声音小得象蚊子:“那是她们硬把我拉进去的……”
“你就是不耿直,不讲价也许就不得抓你了。”有人在替他分析。
他怯怯地笑了下,走了开去。
刘福财是个孤人,从没结过婚。曾有过一个养女,现在离了婚也不跟他往来了。他最愁的是家里有只才买的小猪,五天也许就饿死了。
戴鸭舌帽的中年人叫钱大军,很喜欢作弄他,常站在他面前,用威胁的眼光盯着他,直到他露出不安的神情躲闪开,他才会满意。
我问钱大军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他伸出两个指头,往空中一夹。
“扒手?”
“我只拿手机。”他很不屑我对他的定义。
后来通过接触,我发现他对手机知识丰富得令人吃惊。他干这行十分有分寸,熟读法律,充分了解偷什么价位的手机才是安全的。对于这次失手,他很沮丧,声称上一次被捉是八年前。事实上,八年前他出牢时,已经连续在牢里呆了十五年了。
“打饭了。”有人隔着门在外面叫道。
有人连忙把一叠小塑料盆从门旁的小洞中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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