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行渐远的川北古老行当
岁月深处的赶鸭人
□邓四平
俨然浩浩荡荡的军队,迈动着摇摇摆摆的步伐,晃动着毛乎乎的身体,唱着嘎嘎嘎的歌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鸭群在赶鸭人长长鸭竿的挥舞下,蹒跚地行进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间。
最使人难以忘记的是那辛苦的赶鸭人,那赶鸭的竹篙,那走到哪里黑便在哪里歇的随遇而安的鸭棚,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昨天一般,唤醒着我最美的记忆。
仿佛电影中苏武牧羊的旌节,那长长的赶鸭竹篙的顶端,往往都绑着二指宽的布条或者撕成条状的亮油纸,旗帜一般。伴随着竹篙的摆动,随风翩然飞舞,迎风招展。那竹竿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在赶鸭人的手中,竹竿往后一挥,那走在队伍后面因贪食而落伍的鸭子,便会迅速地摇摆着身子赶上队伍;竹竿往旁边一摇,那走出队伍外的调皮鸭子又会听话地挤入行进中的鸭群;那竹竿横着一拦,整个鸭群便会立即停下前行的步伐,迅速收缩队形。当竹竿在赶鸭人手中俨然古时英雄手中的长枪大戟倚天而立的时候,在田野里觅完食物吃饱了肚皮的鸭群仿佛接到了鸣金收兵的命令一般,排成一溜长队规规矩矩秩序井然地走进依山靠水围起来的鸭栏,开始了一天的歇息。那长长的赶鸭人手中的竹竿俨然神奇的魔棒,令人啧啧称奇。
赶鸭是一种辛苦的职业,气温日高,绿染大地之时,赶鸭人就要别过亲人,叮嘱过孩子,挑上沉沉的鸭棚,和他的鸭群一起走上离乡背井漂泊的旅程。长年累月随着鸭群的觅食而逐水而居,漂泊在天地之间,山野之中。
走到哪里黑便在哪里歇。当沉沉的夜色降临,赶鸭人随遇而安的鸭棚便就近安营扎寨。赶鸭人的鸭棚形状大多俨然一座半圆的石拱桥一般,上圆下平,用竹木编制而成。竹席一般的顶棚,顶棚上遮掩着能够隔水的塑料油纸,能防雨,鸭棚内铺有竹席,棚内的竹篾壁上甚至挂有能够防风防雨的玻璃罩子油灯,整个鸭棚其实就是赶鸭人一个移动的家。
当鸭棚安顿下来之时,赶鸭人便会在鸭棚附近的田边地头挖个小小的土窝,垒上两坨石头,安上铝锅,拣拾些许柴禾,舀些河里的清水,淘洗上一点点米,和上一点点水腌菜,生火做饭。我很少看见那些辛苦的赶鸭人杀过鸭子打过牙祭,他们吃的往往都是些很简单的饭菜,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所有放牧的鸭子都是他们的亲生儿女。
当饥肠辘辘辛苦了一天的赶鸭人端着饭碗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饭菜,围绕着鸭栏转悠;当苍茫的夜色渐渐笼罩着静谧的乡村四野;当晶莹的露珠在淡淡的月色中渐渐爬上草叶尖又滴答滴答往下掉落;当鸭群在嘎嘎嘎的歌谣声中渐渐安静,赶鸭人才会拖着疲惫的身子,蜷缩着,和衣而歇。但苍茫夜色中,那微弱的玻璃罩子的油灯光却会始终亮着,仿佛瞌睡人的眼。据赶鸭人说,那灯火亮着一可以防偷鸭的贼,更可以防山野之间的野兽等物伤害鸭栏里的鸭群。在荒芜的山野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尽管气若游丝一般,仿佛任何一阵风过,便会将其吹灭,但那灯火却总是那么耀眼和醒目,在赶鸭人的心目中,那是孤独行旅中亲密的朋友与伙伴,伴随着孤独的乡村赶鸭人,打发走每一个孤独寂寞的乡村之夜,迎来每一个曙光初露的黎明。那灯光虽然微弱,但却镇定,顽强,乐观,开朗,无畏,给人生存的信心、勇气,生活的希望,以及力量。
逐水而居,随遇而安。草长莺飞,春华秋实。这些南来北往从我童年记忆里匆匆而过的辛苦的赶鸭人挥舞着长长的鸭竿,他们追逐着对生活的梦想与渴望,从岁月的深处走来,向大地的深处走去。他们漂泊的身影,他们蹒跚的步履,他们褴褛的衣衫,他们辛苦的生活,他们夜色里疲倦的面容,都仿佛一道天地之间深情的风景,雕刀一般,刻骨铭心地镌刻在我记忆的深处,挥之不去。
乡村理发匠
邓四平/文
仿佛栖息于乡村的候鸟,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只是为了最为简单的生活而四处辗转迁徙忙碌奔波。伴着日出日落,行走在乡村的地平线之上,平凡而质朴,低微而辛苦,在故乡的青山绿水之间,乡村的理发匠是一道充满沧桑的风景,随着时光的脚步虽然渐行渐远,但却让人又总是时刻萦绕于怀,久久难忘。
和乡村的木匠、石匠、瓦匠、篾匠等等众多盛行于乡村古老的职业一样,乡村的理发匠其实就是乡村的农人,忙时务农,闲时理发,挣上一点散碎的闲钱,聊以贴补家计养家糊口。经济条件好的乡村理发匠,大多是在乡镇街上租上一间十余平方米的一爿门面,不管天晴下雨冷场逢场天天开门营业,客人上门随到随剪。稍次一等的,只是逢场天才会来到乡场上来,仿佛怕生的小鸟一样,怯怯地在人家的街沿屋角之下,搭上一把竹木结构的太师椅,摆上一张洗脸架洗脸盆,墙上临时安上一面破破烂烂的玻璃镜子,墙角放一个烧水的小炉灶,灶上搁一铝壶,摆上三两根长条凳,如此这般,便就构成了赶流流场的乡村理发匠赖以营生的全部家当。平日赶场为人理发,不逢场之日,便在村里和临近村庄,走家串户为人理发,有时候是包村理发,大抵是每人每年五至十元左右,每月理发一次,挨家逐户地理发,走到哪家理到哪家。
记忆之中,在乡村的理发匠师傅那里理发其实是人生之中非常惬意的一种享受。剃平头、剃光头、理中分、理寸头,花样繁多,几乎应有尽有。乡村理发匠不仅仅只会给人理发,更拥有众多令人无比惊叹的绝技。
那时候,老家永兴公社二大队有一位名叫邓连娃的乡村理发匠,活了九十余岁,一生均以务农和理发为业。农闲之时,便背上一个尺余见方的牛皮箱子四处走村串户为人理发。很多时候,也常常到公社的场镇上来为人理发,走到哪家,只要有人招呼,只需要主人家搭上一根长条凳,烧上一盆热水,不大工夫之间,便将一个人的头发理得伸伸展展了。姓邓的理发匠的绝技其实更多的体现在不是理发的技艺之上。理完发,这还仅仅只是开始。然后,姓邓的理发匠,从他的牛皮箱子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剃头刀,右手执刀,左手握上一张寸余见方的牛皮纸一样的东西,左脚跨在条凳之上,让理发之人仰面朝天斜躺于其大腿之上,然后将剃头刀在牛皮纸上上下左右霍霍地磨了磨,便“嚓嚓嚓嚓”地给人修起面来。修面过程之中,为了不让理发之人过于紧张,姓邓的理发匠还常常和理发之人一边聊天和讲玩笑话,问:“眉毛要不要?”理发之人赶紧回答说:“要要要!”“要的话,我就剃给你拿到!”“不要不要!”“不要?你说的不要哈,那我剃了哦!”如此这般,惹得旁边围观之人哄堂大笑。
接着,绝技之二便是掏耳朵。理发匠又从牛皮箱子里拿出一个圆形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大把掏耳的工具,长长的,细细的,有夹子、挖耳瓢、云扫等等,大抵有十至二十厘米不等,姓邓的理发匠让理发之人朝着光线充裕的地方坐好,然后将不同的掏耳工具伸进理发之人的耳朵,片刻工夫,便将理发之人耳内的污秽之物取得个一干二净了,理发之人尽情地享受着掏耳的惬意与舒服。
掏完耳,姓邓的理发匠又问理发之人,需不需要刮一下眼睛,胆小之人往往不敢。胆大之人点头同意之后,便又仰面朝天继续斜躺在姓邓的理发匠的大腿之上,姓邓的理发匠依旧手捏刚才给人修面的剃头刀,左手拇指和食指将理发人的眼皮上下撑开,右手用剃头刀锋利的刀锋在理发人的眼球上上下左右游走,直刮得理发之人的眼泪不断从眼角之处流淌而下,然后一把扶起理发之人,说声好了。理发之人才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四处张望打量,啧啧赞叹道:“恩,恩,眼睛清亮多了,是比以前看得更加清楚些了!”
乡村理发匠的第四个绝技便是为人端颈项。姓邓的理发匠让理发之人端坐于长条凳上,然后,将理发之人的左右两手先后平举,一阵左拉右扯之后,再在左右手的肘关节、肩关节、腋窝之下等穴位之处一阵掐捏。瞬间,仿佛一股火热滚烫的电流从下而上冲击全身,让人浑身清爽,飘飘欲仙一般舒服极了。最后,又捧住人头,左右一阵晃动,像打太极拳中的推手一样,突然将人头往左一扭,只听见颈关节喀嚓一声剧响,当人还没有反映过来之时,突然又往右边一扭,又听到颈关节喀嚓又一声剧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个人还在惊恐万状之中,只听到姓邓的理发匠“噼里啪啦”地用手拍打着理发之人的肩背,然后如释重负地说了声:“好了!完了!”
其实,乡村的理发匠的绝技还远远不只这些。为满月的婴孩“剃胎头”更是一件令常人难以想象的惊险技艺。主人家将满月的婴孩抱在怀里,婴孩的头皮往往薄如蝉翼。但姓邓的理发匠却并不紧张,只是事先会将剃头刀反复在牛皮纸上磨得锋利无比,然后,轻轻地捧着婴孩的头部,前后左右,拿起剃头刀像是为小孩子梳理细软的胎毛一样,剃刀在婴孩头上游刃有余,一边剃一边将婴孩头上的胎毛头也不回地用左手递给站立在旁边的主人家的手里,主人家往往会小心翼翼地将婴孩的胎毛用帕子包好,不知不觉之间,竟将婴孩的胎头剃得个精光了。
如今,这样的乡村理发匠在乡村里已经是越来越很少看见了。前几年,故乡姓邓的理发匠也在九十多岁时无疾而终了。小镇上的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地生活着,忙碌着,几乎很少有人想起过他,不过也有人偶尔提起过他来,即使是偶尔提起,仿佛也只是嘴上淡淡地说上一句:“还是邓连娃理发的价钱便宜,又手艺高!”
很多时候,静静地思忖起来,姓邓的乡村理发匠岂只仅仅只是理发的手艺高,正如古书上记载的庖丁解牛一样,其实他的理发技艺早已成为一种艺术乃至独步江湖的绝技,只是因为其地位卑微,只是因为忙碌于名利的芸芸众生不能用心感悟和体会到罢了。
其实,真正的高手与大师往往均在民间的土壤之中孕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啊!
此理,自古亦然。
乡村舀纸匠
火纸的宿命就像人的生命的轮回:淡淡的来,轻轻地去……
——————题记
文 / 邓四平
本文在介绍一种古老的民间工艺的同时,寄托了自己的思乡之情,同时又赞颂了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巨大时代变迁。字数不多但容量不小,值得品读。
故乡蓬安,山高林密,尤其多竹,漫山遍野的毛竹和丰沛的水资源也成就了以古法造纸的乡村作坊,古老的造纸技艺更得以留存至今。
每年春二三月农闲时分,故乡的父老乡亲一放下锄头,大多就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乡村里地地道道的“舀纸匠”了。
那青翠碧绿的毛竹砍回家中,截成4尺多长短,枝枝锤破,整整齐齐码放在事先挖好的塘子里,层层撒上生石灰,注满水泡上二月有余,再洗去石灰,将竹子全部起出,把塘子清理干净,重新漂洗,再用黄牛水牛周而复始的拉动石轱辘碾碎竹子,下到水槽,成为纸浆。然后“舀纸”,压干水分,再背到家里“扯纸”,就是把粘连一起的纸,用复杂的指法搓开。剥离开来的纸,拿到室外晾晒,最后整形扎捆成为一种叫“火纸”或称为“草纸”的商品。我以为管这种纸叫“火纸”更为贴切,因为它是用来祭奠逝去的故人,往往是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在我们对亲人无尽的思念里,也在我们刻骨铭心晶莹的泪光里,羽化成蝶,飞散而去。
乡村的舀纸作坊大多依山傍水而建,简简单单地临河搭一个茅草的棚子,三面透风,一面紧靠田埂或者山石,因地制宜地搭上一个洗衣台似的四四方方的石板水槽,设备十分简陋,所有的工具一目了然,非竹即木。水槽里浸泡的是泡烂的纸浆。遇上没有泡烂的竹节,纸匠便用一个竹笊篱将其捞出,拿到茅草棚外,用最原始的舂碓,在水力的带动下一下一下地舂烂。这道工序叫“湿打”,棒槌是一根有一米多高、直径20厘米的木桩。在草棚的外面,水车哗哗地转动,草棚里,棒槌一次又一次地捶击下来,把已经沤烂的毛竹打成粉絮状。那一堆黄澄澄的竹节这才可以倒进水槽里,成为纸浆。
最需要耐心和技术的是“舀纸”。用极细的竹丝编成的帘子在浆池中轻轻一荡,“哗啦啦”飞快的滤掉池水,原本是紫黑的帘子便染上了一层光亮的金黄色。“舀纸匠”用右手熟练地拉过一旁的推杆,把框子放在推杆架子上,两手一上一下取出帘子,将其倒扣在案板上,再小心翼翼地揭开帘子,一张湿润的薄薄的黄色的纸便留在了案板上,这样层层往上码放,直到堆成尺余高的纸垛。
最为精彩的是看那“舀纸匠”熟练的身手,让人觉得那仿佛像是在进行一次次精彩的表演。那纸张的厚薄完全取决于舀纸师傅的技术水平,这是造纸的关键工序之一,是最见功夫的:“舀纸”荡得轻了,纸就会薄;下手重了,纸又太厚。为得到一张厚薄适中质量又好的薄纸,乡村的舀纸匠人们总结出了“柔轻拍浪”、“持帘迎浪而上”、“抄浆着帘的一瞬间震动纸帘”等等舀纸的关键要素。
往昔乡镇学校教书的日子,置身乡村山野之间,我便有机会常常去欣赏那乡村舀纸师傅们精彩的表演,静静地伫立在舀纸的水槽边,我们只闻到淡淡的石灰味道和竹子幽幽的香气,让人心沉醉不已。
舀出的纸码放有半米多高的时候,就要用一种叫“榨”的自制工具把水分压榨出来。先前用的是木头制造而成的“木榨”,现在已经改成“铁榨”了,更省事省力。然后是“打纸”,像揉面一样慢慢地卷过去,然后又抓住另一角,依样揉过去,四个方向各揉一遍。那一沓纸在他的手里就跟橡皮泥一样,任他敲敲打打,任意变换着形状,却没有一张破损,令人叫绝。
用于舀纸的润滑剂是一种叫“滑”的植物,山野之间便可采摘。包扎成品用的是细毛竹篾,都是天然材料,非常环保。乡村舀纸匠一般都是不用硫酸等等化学药品泡制纸浆的,污染环境,竭泽而渔,必将祸及自身,居住在深山老林中的乡村舀纸匠们也是深谙此道的。
多年以前,故乡的父老乡亲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依靠“舀纸”卖来贴补家计:种庄稼,买肥料,娃儿读书缴学费,生疮害病看医生,庄户人家又哪一样离得开“舀纸”卖的收入的支撑呢?
改革开放以来,故乡农村的青壮年大多出外打工去了,留守家中的乡村“舀纸匠”却愈来愈稀少了。原先的“舀纸匠”们现在大多在家带带孙子,看家享清福了,农民的税费、学生娃娃的学杂费也都全部免缴了,娃娃们在外打工挣的钱雪花一样的飞回家里,也就少有人去干那辛苦的“舀纸”行当了。现在的乡村那从事造“火纸”的也都是回乡创业的乡友们自办的纸厂了,靠机器“舀纸”了。
一枝毛竹经过多道工艺成为一张黄色的火纸,最终化为灰烬,人们用以寄托对亡人的哀思,人情醇厚,民风淳朴,火纸的宿命就像人的生命的轮回:淡淡的来,轻轻地去……
渐行渐远的浇糖人
邓四平/文图
记忆里,睡梦中,最使我难以忘怀的依旧是故乡小镇那好吃而有趣的浇糖人的生动场景了。
小时侯,老家蓬安永兴的正月里最是闹热,初一天一大早,乡下的人们就都穿戴得花花绿绿整整洁洁的到街上来赶场了。正月初一这天,人们都习惯称作是春节,顾名思义就是春天的节日。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小镇虽小,也山高地远,但古色古香的年味之中,在人们喜悦的眼神中,一切也都是新的,一切也都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切也都洋溢着喜庆和吉祥的氛围。
而我们却只钟情于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浇糖人的人。那是我们心目中最最惹人注目也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
浇糖人的多挑一个担子,一头是加热用的炉具,另一头是糖料和工具。浇糖人的多打着铜锣沿街叫卖,在人山人海的人流中,艰辛异常地穿梭往返,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焦虑和忧愁。也有的在街沿一隅蹲踞而坐,现浇现卖,担子旁边还带着一个画着花鸟兽虫的圆盘,那盘上画着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花草、小说中的人物等等。交上一角钱后就可以转动盘上指针,指在哪儿就比对着浇制什么,以此来吸引孩子。那盘上画着的最小的糖人是浇一根蛇,最大也最复杂的是浇一条大金龙,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其次,较大的是莺歌燕舞的吉祥如意的金凤凰。但凡交了钱的小孩子便可以转动盘上指针,那围观的人群比买糖人的本人还要紧张得多,个个屏着呼吸瞠目结舌地看,看到指针指着蛇时,人群里便发出唉声叹气的“唏嘘”声,看到指针指着大金龙时,人群又兴高采烈地发出“啧啧”地赞叹。每一个人都流露出直勾勾的目光渴望地抬头仰望着那插在草把上的张牙舞爪的大金龙,即使当转盘的指针指到了比大金龙稍小一些的大凤凰,买糖人之人依旧会无限惋惜地摇晃着脑壳唉声叹气,甚至嘴里满口“日妈老子”骂骂咧咧地捶胸顿足。
对于小时候落魄的我来说,哪怕就是摸到一根最小最小的小蛇的糖人的话,我就早已知足了,而无钱的我只好看着买糖人之人骄傲满足地舔食着金黄的糖人,于是我就偷偷地垂涎欲滴地往自己肚里直咽口水,确实忍受不住了,就靠上前去小声地问一声:“糖人好不好吃?”那吃糖人的人,马上将身子往后飞快地一闪,然后用警惕的眼睛审视敌人一般地迸出一句:“管你球事!”此情此景,至今依旧是我心目中一种永远的痛。
浇糖人,是以糖为材料来进行造型的,所用工具仅一勺一铲而已,一般以红糖、白糖加上少许饴糖放在炉子上用文火熬制,熬到可以牵丝时即可以用来浇铸造型了。那糖料大多为棕黄色,也有的加入颜料或色素使之呈红色或绿色。在绘制造型时,由浇糖人的人用小汤勺舀起溶化了的糖汁,在雪白的大理石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画出造型,飞禽、走兽、戏曲人物、吉祥花果等等,其中以人物和动物的造型最为有趣,若是侧面的形象,便以线造型;若是正面的形象,则用糖料将其头部堆成浮雕状。由于糖料的流动性,即使相同的形象,亦不会出现雷同的造型。这时,浇糖人的人的手上功夫便是造型的关键。因为在浇铸时,糖料是经火加温后溶开的,一旦冷却后糖即凝固了,所以,要求浇糖人的人要眼明手快,眼到手亦到地进行造型,以求一气呵成。当造型完成后,随即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稍俟凝结便可以插上草把出售了。
在80年代初,几分钱或几个牙膏皮就可换一个糖人。现在沿街的浇糖人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偶尔在城里一角惊喜地见到一至二位浇制糖人的老者,饱经沧桑古铜色的脸,画着花鸟兽虫的圆盘,雪白的大理石石板,旗帜一般迎风招展插满糖人的草把,让人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又仿佛沐浴着一身和煦的冬日暖阳,回到了金色而有趣的童年。
幸福的爆米花 文 / 邓四平
每每临近过年之时,家乡小镇街道的两旁屋檐下,炒爆米花的人便仿佛雨后春笋般忽地一夜之间冒出来了。小镇便也仿佛跟着沾上了一份雪白晶莹香喷喷的吉祥喜庆的气氛了。
儿时的我们,天天便叫着嚷着要大人给我们炒爆米花吃,大人执拗不过,便也依了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家中米桶里舀出一小碗米来,倒进一个亮油纸口袋里,和着一张皱巴巴的两角炒爆米花的零钱递过来,我们接了米和钱,便飞也似的向街上跑去了。
炒爆米花的人往往是些老人,也有些中年人,看上去都很慈祥,也都很和蔼可亲,饱经风霜的脸都是黢黑黢黑的,仿佛挖煤炭的工人一般,所以也分不清究竟是老人,还是中年人。但早早地就有人排队来炒爆米花了。炒爆米花的人面前都是一个小小的铁皮灶,风箱,竹笼,麻布口袋等等都是一溜儿排开,小铁皮灶上焊着两根弯曲的钢筋做成的支架,炒爆米花的漆黑的铁罐便架在铁皮小灶上,摇动铁罐手柄便可均匀地转动。那红红的火苗便仿佛饥饿的人一般贪婪地舔食着黑黑的铁罐。人们围在一旁既兴奋又忐忑不安。
炒一罐爆米花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炒罐爆米花的老人先将那雪白的米缓缓地倒进他那漆黑的罐里,丢上少许糖精,盖严盖子,使劲扭紧,然后就放在火上烧。一只手转动罐,另一只手拉他的小风箱,时不时停下填上一点煤,这一场景成为了我们童年中最美好的一幕之一。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幸福都在他最后弄出的“砰”一声巨响,然后活蹦乱跳地收获那香甜的爆米花,把它装进亮油纸口袋里,一边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米花,一边兴高采烈地回家。后面的要炒爆米花的人便依旧等,排着长龙地等。
那雪白晶莹的爆米花,香喷喷,甜咪咪,蓬松酥脆,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咀嚼即已融化,化成了一股甜丝丝的唾液,从舌尖到舌根到嗓子眼再经食管到我们的胃里。那过程简直就是一个体验人生巨大幸福的过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享受,那种享受让人兴奋而又难忘,过瘾而又刺激。往往还没走到家门口,亮油纸里的爆米花竟已被我们吃得所剩无几了。
大致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大都具有这种幸福的体验。现在的小孩子,虽然成天泡在蜜糖罐罐里,但他们又哪能体验与感受到这种特殊而巨大的幸福呢?
渐行渐远的嘉陵江船工
邓四平
故乡有条美丽的江,名字叫做嘉陵江。记忆里,故乡的江水永远泛着粼粼的清波,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朵朵,油油的水草在江底招摇,调皮的鱼儿在白云碧草间游弋,童年的小伙伴们遍布芳草萋萋的河滩,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尽情放歌。
当年,嘉陵江上百舸争流,商贾云集,木材、丝绸、盐巴、农副产品和日用品全靠船只运进运出,船工在那时就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屈着身子,背着纤绳,步态蹒跚,一瘸一拐地往前迈。风里来,雨里去,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上半年来走一转,十船九打烂,嘉陵江船工的职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危险。
“嘉陵江上啊,求碗饭哦。身背纤索哦走广元!要问路程哟有多远呐,祖祖辈辈走不完!寒冬腊月睡木扳,光着屁股去推船。吃饱又怕肠整断,饿肚拉船打偏偏。爬滩脚杆打闪闪,下滩脚在浪里钻!哟—嗬—嗬……哟—嗬—嗬……”
“想我们船工生活惨,风里来浪里去牛马一般;拉激流走遍了悬岩陡坎,头老打头老骂血汗吸干;衣无领裤无裆难把人见,生了病无人管死在沙滩;船打烂葬鱼腹尸体难见,抛父母弃儿女眼泪哭干。”
旧社会船工地位低下,生活贫苦,劳动艰辛,暮春、夏季、初秋等温暖的时节拉纤的大多光着身子,那黝黑发亮的身躯犹如水里的泥鳅,健壮结实,船工多是家境贫寒之士,汗浸,盐渍,纤索磨损,衣服能管几天呢?拉纤时更要随时频繁下水,时间上丝毫容不得宽衣解带。最重要的是为了防病,如果穿着衣服,一会儿岸上,一会儿水里,衣服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不仅不方便,而且容易得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所以不如不穿衣服。
那时候船工们为忘记疲劳,以齐功力。吼唱船工号子便成了最好的选择,船工号子内容生动丰富,真实自然,流传至今,已有上千年久远的历史了。“一唱众和”是其独特的表演形式,“领唱”由号子头担任,有时领唱者看山唱山,看水唱水,即兴演唱。“和唱”则由众船工担任。一领一随,一唱众合构成了和谐的声乐合唱形式。号子头根据江河的水势、水性不同,明滩、暗礁对行船存在的危险性,根据摇橹扳桡的劳动节奏,编创出一些不同节奏、不同音调、不同情绪的号子,如船行上水拉纤时,要唱“大斑鸠号子”、“幺二三号子”、“抓抓号子”、“蔫泡泡号子”,此类号子一般旋律性强,拉纤时船工很累,可以缓解拉纤船工的紧张情绪;船行下水或平水时,则要唱“莫约号子”、“桡号子”、“二流摇橹号子”、“龙船号子”等,此类号子音调悠扬,节奏不快,适合扳桡的慢动作,也是船工在过滩、礁的紧张劳动后,得以体力精力上的劳逸调剂;闯滩时,唱“懒大桡号子”、“起复桡号子”、“鸡啄米号子”,此类号子音调雄壮激烈,具有强烈的劳动节奏特点,以适应闯滩的行船需要。
船工号子的唱词也是十分丰富精彩的,往往以沿江的地名、物产、历史、人文景观为题进行编创,具有丰富的知识性和趣味性。如“大斑鸠”“小斑鸠”“数板”“橹号子”“嘉陵江两岸有名堂”等等,无一不彰显出生动活泼、幽默诙谐、五彩缤纷、雅俗共赏的民间艺术特色:
“谷子发芽慢慢青,人要相交才知心,不怪小妹情义浅,浅水淘沙渐渐深。”
“金鸡叫哟天发白,我拉着郎君舍不得,要问郎君几时还呀?桃子开花等明年。哟嗬哟嗬,哟嗬哟嗬,桅台左,桅台左,桅台左!”
“乡里大姐上街来,黄泥巴缠脚大花鞋。走到船边歪一歪,莫非她要上船来?”
“妹是天上一颗星,哥是河里水清清,不要说是隔得远,太阳落坡就相亲。”
“山又高,路又窄,石头光光走不得,哟嗬哟嗬,哟嗬嘿哟嗬,沉江口,两分手,恩爱夫妻难长久!”
“背时哥哥不是人,把我哄进芭茅林,扯起一个扫堂腿,不管地下平不平。”
领唱的号子头编唱号子时,更要把沿江的滩口和风土人情尽收于唱词中,过去的老艄翁、号子头因长年行船于长江中,不管水涨水落,沿江的明礁、暗堡,水经流速,牢记于心,积累了丰富的行船知识,保证了行船的安全。
我的大爸在嘉陵江上拉了近30年纤,除了拉纤之外,就是会喊一口沙哑的船工号子。那号子高亢,响亮,仿佛在地底深处中压抑了很久的烈火喷涌而出,那号子有声无字:“嗨,嗨哟哟,嗬嗨,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每当逆水行船或遇上险滩恶水时,全靠船工合力拉纤,号子声声,空谷回荡,荡气回肠,别有一番情趣。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船只一旦搁了浅,这时岸边一个个船工排列整齐地背着纤绳,发出惊天动地的吆喝:“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嗬嗬嗬!!!”那江风裹着冰雪阵阵狂舞,境况常人难以相象,而船工则处之泰然,习以为常。
船工们最怕的事情莫过于翻船,船只一旦翻掉,船工往往非死即伤。在岸上看得直跳脚。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路船工就会马上气喘嘘嘘赶到,扣上胳膊一帮衬,船动了。这时船上和岸上就免不了互相呼吼、埋怨、狠骂,撑船的大呼“稳起”,船工则叫“避开”。避开是说避开急流,减少冲力。这种吵骂往往是连亲友、兄弟、父子都不避的。一直到把船拉出险滩急流,所有的船工才松口气,躺到地上喘粗气,刚才的吵骂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像这样的事情,船工们之间是不说谢的,他们经常这样你帮我,我帮你,已经成了共识。
大爸告诉我,船工在船上还有很多忌讳,“龙王脊背上的纤老二”,吉凶祸福观念极强。在船上,碗不能叫“碗”,要叫“莲花”。莲花是吉祥物,碗则有“装水”的意思,船上人忌讳。筷子叫“蒿竿”,就是篙,是撑船用的竹竿。姓陈的人得改叫“老张”,因为“陈”谐音“沉”,那还了得!所以得赶紧避开。
“穿恶浪哦,踏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罗。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水飞千里船似箭罗。乘风破浪嘛奔大海呀嘛,齐心协力把船扳哪。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
我的大爸在嘉陵江畔拉了30年纤没有富起来,后来在曾经拥有2000多名职工的蓬安县航运公司下岗了,现在在家乡小镇上开了一间杂货铺,日子一天天反倒充裕起来了。现在嘉陵江上梯级开发了,江的下游建起了千里嘉陵第一坝,修了马回水电站和金溪航电枢纽工程,蓄水发电,江段经过治理,险滩恶水已经变得温顺平静了,那种老式船只早已被淘汰,现在的船只都配备了柴油机,马力大。哪里还用得着拉船了呢。
如今故乡的江道上再也看不到船工了,只是偶尔想起他们,就禁不住对他们的过去进行回味和咀嚼: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上半年来走一转,十船九打烂,他们沧桑的背影和艰辛悲壮的场景也随着滔滔江水滚滚东流去了,再也不复返了……
踩梁
邓四平
小时候,家乡川北小镇的房屋几乎全是穿斗结构的木瓦房,鱼鳞似的青瓦片,雪白的竹篾墙,金黄的木板门,屋前的院坝铺满青青的长石板,屋外竹树环绕,树影婆娑,雀鸟欢跳其间,鸣声宛转,宛如神奇的童话世界。
一进冬天,农闲之时,家家户户便都兴高采烈地杀了年猪,那也是农家修新房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尤其是立新房子那天,更是庄重、严肃、热闹非凡,如同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一堆或长或短、或大或小、或干或湿、或曲或直的木头是木匠师傅们修建木瓦房的主要材料,也是他们放牧匠心的最好素材。墨线轻弹、钢锯闪耀、斧子飞舞、凿子穿梭、刨子推动,在木匠笔直犀利的目光揣度下,在匠心独具的不断斧削中,即使是一根略显弯曲的木头,也会慢慢被修正成一根直料。木屑乱溅,锯末飞洒,刨花舞动,“木头虽曲,匠心为直”,单调重复的拉锯、推刨、砍削,耗费了这些乡村最杰出的鲁班传人们无数的晨昏与精力,也成了他们最诗意的语言与汪洋恣肆一般吟咏而出的凝固的诗句。
时光飞逝,柱头、大梁、穿枋、檩子等大件齐备,四排三间木瓦房的架子已初具规模,木匠师傅又忙着为即将完成的“杰作”加班加点。掌墨师傅找来发黄的万年历,“适宜动土,出门大吉,亦宜嫁娶”,呕心沥血,斟酌再三,在主家满意而喜悦的眼神里选了“立房子”的黄道吉日。
终于到了“立房子”的时刻,“寅卯大天光”,大约寅时,晨曦初露,天高气爽。掌墨师傅先用鸡血祭了天地君亲,然后再祭大梁和柱头,唱了“木房永立,吉祥如意;地久天长,子孙兴旺……”的“四言八句”,随着他“立起来”的一声高呼,早已憋足了劲儿的大大小小的一帮徒弟和众乡亲,一声气壮山河似的大声吆喝,一大排房子石破天惊一般“嚯”地立了起来,有如一排陡峭的山峰,直刺云天;接着,又一鼓作气,立起了另几排房子。立好了“排山”,往往已是日出山坳,朝霞满天,大伙儿的心情明朗得犹如三月里的艳阳天一般。
立好了“排山”就要“上梁”了。先要“赞梁”,木匠掌墨师傅手拿毛笔,在大红纸上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写上“紫薇高照”四个大字,小心翼翼地贴到那粗壮笔直的大梁正中。然后嘴里唱到:“新盖华堂高又高,巍然屹立在云霄。从今中梁扣起后,千年富贵万年牢。”
然后就端出一小碗老白干烧酒,往梁头上洒上一洒,又唱道:“一祭梁头,吃穿不愁。”往梁腰上一洒:“二祭梁腰,银钱满包。”再往梁尾上一洒:“三祭梁尾,荣华富贵。”赞祭完毕,木匠掌墨师傅便用绳子拴好大梁,让站在两边墙垛上的徒弟们用手拉大梁,师傅自己则肩扛大梁,踩着沿墙搭建的木梯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这就是“起梁”。木匠掌墨师傅又开始唱“起梁十步歌”:
“脚踏云梯一步,贺主家步步登高”。木匠掌墨师傅肩扛大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又接着登上第二步木梯子,又唱:“脚踏云梯二步,贺主家万年长寿”,“脚踏云梯三步,贺主家儿孙满堂”,“脚踏云梯四步,贺主家大发大富”……“起梁十步歌”刚刚唱完,大梁也就稳稳当当地安放在房屋的正柱中央了。
接下来,木匠掌墨师傅还要像表演高空杂技似地表演最精彩也最扣人心弦的“踩梁”。只见木匠掌墨师傅手端一个大大的洋瓷洗脸盆,在大梁上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过,就像前不久新疆的踩钢丝徒步行走的高空王子阿古力一般,每走一步就从洗脸盆里抓出一大把糖果、饼子、香烟、钱币往空中抛撒,一边撒一边唱“踩梁歌”:“一踩梁头,万里封侯;二踩梁腰,彩带飘飘;三踩梁肚,千贵万富;四踩梁尾,富贵到底。房梁踩在一尺边,又发人来又发烟。房梁踩在二尺边,勤劳致富节节高。房梁踩至栋梁口,金银财宝贯满斗。自从今日上梁后,子孙兴旺发达到永久。”
“踩梁”之时,鞭炮声、笑声、喊声齐作,欢声雷动。糖果、钱币抛撒到哪里,哪里就爆发出阵阵欢呼,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一晃多年过去。家乡的父老乡亲很多都出外打工去了,在外打工,挣的钱多了,修房造屋便成了如今老家的农民们最新的选择和追求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家乡鳞次栉比的钢筋混凝土高楼在父老乡亲的欢声笑语声中,在热烈火爆的鞭炮声中一次次巍然耸立的时候,那记忆中的穿斗木结构的木瓦房渐渐地便成为了一种如烟往事,一种童话般的美好记忆了。热闹是一样的热闹,但很多年前那种生动有趣的“赞梁”、“祭梁”、“起梁”、“踩梁”场景却是很少很少再见到了……
怀念电影美好旧时光
文 / 邓四平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鱼鳞似的青瓦片,朱红的木板门,青青的圆石凳,油漆斑驳的放映机,雪白的大银幕,七彩的光影,交织变幻……
记忆中,儿时的电影院是一方迷人而神奇的大魔镜,花鸟草虫,飞禽走兽,悲欢离合,世象百态,芸芸众生,风云变幻,尽从中出,让人兴奋,使人激动,更令童年时光的我们日日夜夜为之魂牵和梦萦……
那时候,每当夕阳落坡,老家永兴公社(如今的蓬安县海田乡)电影院里一位当兵转业叫唐忠烈的和一位叫朱运邦的电影放映员便会从一个黑色的大木箱里“嘿咗”“嘿咗”地喊着号子一般,很吃力地抬出一台米黄色油漆早已斑驳的锅炉来,接着取出一根小指粗细油腻的绳子,一圈一圈小心冀冀地套在发电锅炉雪白锃亮的齿轮上,然后咬紧牙关猛力拉动绳索,在一阵阵呛人的黑烟中,发电锅炉好不容易才发怒般地“轰隆”“轰隆”沉闷地吼叫起来,昏黄的灯光亮起之后,拉锅炉的二人才会大汗淋漓如释重负般地微笑着直起身来,又忙乎着走进电影院侧边售票的小屋里,在一张八仙桌边用手摇动扳手倒白日放映过的影片。
姓唐的放映员的儿子叫唐川江,他平时喜欢阅读武侠小说,自己私自改名叫唐寅,居然和历史上明朝的风流大才子唐伯虎先生同姓同名,他皮肤很黑,初中毕业,因为有文化,所以便专门负责售票。小小的售票窗口前人头攒动,那场面更象在玩“挤油渣”的游戏。年轻力壮的小伙往往挤在最前面,甚至打着唿哨干脆抓住售票窗的铁棍爬上窗口买票,后面的人更加心急如焚地往前挤,甚至摇动着手中的钞票努力地往前举:“兄弟,好兄弟,帮帮忙,帮我也买一张,帮我……”
一时间人声鼎沸,没买到票的人便唉声叹气失望至极地骂爹骂娘。往往此时,当兵出身姓唐的放映员才会慢腾腾地打开电影院半扇朱红的木板门,一脸杀气地大吼一声:“闹啥子闹,吃多了噢!”然后侧着身子一脸威严地斜伸出一只脚拦在门前,人群顿时犹如雀鸟见了山鹰一般寂静无声了,人人便手执电影票规规矩矩地依次入场,那情景就如电影里的日军检查中国平民进出城门的“良民证”一般。
当然也有胆大的“影君子”,居然敢捡了白日里丢在地上废弃的电影票妄想蒙混过关的。守门的唐忠烈眼极尖,一把抓住,宛如老鹰抓小鸡般揪出门来,并恶狠狠地骂一声:“滚!”被揪住的人便难为情“嘿嘿”地笑着,仿佛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红涨着脸,但却依旧赖在门边探头探脑羡慕不已地往电影院里瞧。往往就在放映员揪人的那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儿时的我们便会趁机从他的屁股后面,甚至胯下,一溜烟兴高采烈地钻进电影院里去了。
那时电影院里经常放映的《红日》、《小兵张嘎》、《铁甲007》、《赛虎》、《铁道游击队》、《地道战》《奥蕾一兰》《宋景诗》等等古今战斗故事片才是我们的最爱。那种英雄气概,那种壮怀激烈的豪迈,让我至今依旧崇拜英雄,也崇拜流芳百世的墨客骚人,而看不起卖国的汉奸和投降敌人的叛徒。我不喜欢看《桃李梅》、《诸葛亮吊孝》、《李慧娘》《打渔杀家》等等戏曲片,还有那时侯放映的革命样板剧,我也不喜欢,都是咿咿呀呀地唱,一点儿也听不懂,仿佛催眠曲一般,叫人呵欠连天。尤其是鬼片《画皮》、《精变》等等电影里那吃人心血淋淋的狰狞的女鬼和狐狸精叫人看了半夜里也睡不着瞌睡,甚至不敢摸黑走夜路。
我家二哥更是个地地道道的“影君子”,1980年那一年把我们全家人六月天对火大太阳给修信用社搬砖挣的两块三角钱私自偷了,走了9个小时的路赶到蓬安县城电影院去全都看了电影。后来不敢回家,把我家母亲气成了一种我也说不清楚的像是哮喘似的病。后来,二哥居然常常为了去公社电影院混电影看,就义务帮电影院守门检票,居然被姓唐的电影员看中,将其侄女介绍给了二哥做女朋友,也就因为看电影为媒,姓唐的侄女就成了现在的我的二嫂了。
最令人记忆犹新的是23年前的1982年公社电影院第一次放映李连杰主演的武打片——《少林寺》,早在一年前公社电影院的小黑板上便提前预告“距放映《少林寺》还有多少天”的倒计时了,那情那景就象1997和1999年收复香港、澳门,更像现在的2008年即将开奥运会一样的倒计时一般庄重而严肃。
盼啊盼,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等到放映的那一天,一大早,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电影院里根本就无法守门凭票入场了,潮水般的观众涌进电影院里,里三层外三层把个电影院里挤得密不透风,犹如铁桶一般。从早到晚,连续放映了十三场,甚至场外仍有没挤进电影院看成电影的人。胆大的人竟把电影院两边的竹篾墙抠了许多巴掌大的洞,垫上石头,站在墙洞外往里看,连墙洞也挤不到的人,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好四处围着电影院直打转,或者干脆坐在墙外细细地倾听电影里传出来的打斗声、厮杀声来,人人脸上竟也露出十分满足惬意的神色来。
那时候,能够在永兴公社的电影院里看上一场电影,那简直是一种奢侈的高级享受。那时电影院也常常是谈情说爱的年轻人最好的聚会场所。电影一开始,整个电影院里便灯光熄灭,光线逐渐变暗淡,坐在座位上谈情说爱的男女青年的两颗头便愈靠愈近,有时候遮住了后面的人的视线,后面的人便大喊大叫:“前面的,莫在那里调情,莫遮到老子看电影!”前排谈情说爱的男女青年顿时吓得赶紧分开,但是,男青年的手往往又不老实了,常常伸进了女青年的胸前的衣服里去了。看得与其坐一排的人羡慕得垂涎三尺,眼睛不时乜斜地偷看,竟然忘记了看电影,常常一场电影下来,连电影的大概情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儿时的我,虽是一个常常挨父母打的调皮鬼,但也要算是我家兄弟姊妹四人中最幸运的一个了。因为我排行老幺,在家常常我可以不做什么家务事,理由就是因为我小。我成天的任务就是读书和贪玩好耍,因此我比我哥哥姐姐们更知道我家裁缝铺的厨房耳门就直通公社电影院的后门。我还晓得那时候看免费电影是公社干部们的特权。因此,每天天刚麻麻黑,我便草草地吃完了夜饭,从自家厨房耳门里一溜烟钻出去,猫着腰跑到电影院的银幕下乒乓台子上躺下惬意地看起电影来。往往看电影途中便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之时,电影院里电影早已结束,看电影之人也早已散尽,整个电影院里黑灯瞎火的,犹如传说中可怕的人间地狱。这个时候,我才吓得三魂不见二魂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厨房后面,又从耳门里原路爬回,钻回床上呼呼大睡直至第二天天明。现在想来,小时候看电影虽然担了些惊受了些怕,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如今能够走近文学并爱好文学,其实儿时所看的电影就是我文学上的最初的启蒙老师!我应该感激电影,我应该对电影永远心存感恩!
时光一晃,很多年过去了,真想不到家乡小镇当年繁盛火爆至极的电影院居然在90年初就年前就已倒闭了,姓唐的放映员去了广东的一家玩具厂当了门卫,姓朱的放映员却在镇上搭起了“摩的”。很多时候,我回老家经过以前的电影院时,却发现原来的电影院房子早已荡然无存了,原来的公社电影院大礼堂现在都改建成了经商户的门面了。我心中怅然不已。一种酸酸的东西顿时溢满了心中。
更想不到的是,如今在这个我生活的美丽的嘉陵江畔的精致典雅的小县城里,那曾经繁华一时的县城电影院居然也倒闭了。我真搞不懂,这究竟是网络兴起的科技时代的荣光,还究竟是传统文化的悲哀?总之,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一回儿时那样好看而又让人刻骨铭心有趣的电影了。
记忆里,睡梦中,至今耳畔里仍时时响起《少林寺》中《牧羊曲》那优美而令人心醉的旋律——“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芳华正年少……”
唉,真是难忘家乡小镇的电影啊!
那年买票看电视
邓四平/文(电话:15908275137)
记忆里,三十多年前的老家四川蓬安县永兴公社,那时侯全公社只有小学校里有一部电视机,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箱箱,前面有一块乳白色鼓鼓的玻璃。接上电源,一按按纽,里面竟会有人唱呀跳呀,简直让人觉得是不可思议的神奇。
那时侯,每天下午小学校里放了晚学很久很久了,但是校园里却依旧人声鼎沸,背着书包的学生大多逗留着不愿离开。学校楼梯口的音乐教室门口就会准时挂出一张小黑板来,上面写着:“今日放映某某电视”的节目预告。一位叫邓连春的须发银白但精神矍铄的七十多岁老人,便会搬出一张长长的学生课桌来售票,每张五分钱,在当时五分钱可以到街上的餐馆里吃上一碗味道鲜美有肉馅的杂酱面,所以只有有钱的大人才可以买票进场看电视的,没钱的人和小孩们只好聚在电视室外的门前眼巴巴的朝里张望,看到购买了电视票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去,
最后门外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了,但大家仍不肯散去。于是没进成电视室的人们便争先恐后地爬到教室外面的砖墙洞边,垫起脚跟往里瞅,墙洞外面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就像街上围了一大群人看西洋镜般似的热闹,人们的身子尽量地往上掂高,每个人的脖子也尽量努力地往上伸长,仿佛觅食的鹅。里面常常有恶作剧的人一泡口水吐出来,吐得凑墙洞看电视的人满脸都是口水,但还不敢朝里骂。那时候,人们常常把不买票而在电视室墙洞外看电视的称作“看巴片电视。”
1981年的冬天,永兴公社观音塘村一位叫唐忠烈的退伍转业军人,在场镇上放电影兼开汽车,竟私人不知从哪里买回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来,电视机是”金鹊”牌的,这在当时无疑于是爆炸性的新闻,在当时全公社很多人的心目中,”金鹊”牌那就是电视机的代名词。
1982年的初春,电视里刚刚开始放映香港武打片《霍元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因为畏缩与退让,人家骄气日盛……”时光虽然一晃26年过去,但那《霍元甲》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旋律时刻依旧萦绕于耳际心间,叫人刻骨铭心。那时候每天天刚擦黑,街上便早已是人来人往,拥挤不堪了,犹如大年三十或者正月十五闹元宵一般闹热。姓唐的司机便和亲戚朋友早早地躲在屋里等看电视了,倘若有人敲门,姓唐的司机便厉声喝问:“哪一个?”待反复问明敲门人的身份之后,才极不情愿的押开一条门缝,想看电视的亲戚便飞快地闪身进屋里,轻悄悄地坐下,即使看到剧情高潮之时,也不敢大声喝彩,谁要一不小心叫出声来,便要遭到姓唐的司机声色俱厉地呵斥甚至痛骂。
但还是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躲在屋子里看电视的秘密还是被屋外的人们知道了,便听见屋外的人群游行示威一般地在大声喊叫“开门,开门,我们也要看……”说着说着,门板就被敲得震耳欲聋似的山响,仿佛要被推倒了一般,甚至屋顶的瓦片上还传来了大小石子“噼里啪啦”滚动的声音,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姓唐的司机也只好打开门,将电视机小心翼翼地抱出来,将汽车发燃开到马路上,再将电视机放到司机台的顶篷上,接通电瓶,接着继续放映电视剧《霍元甲》来。看电视的人人山人海,长龙一般,人头撺动,黑压压的一片。那个儿矮的人干脆爬上路旁的洋槐树上骑在枝桠上往下看电视。看完了《霍元甲》,人们又嚷着要看其它节目,直到电视屏幕上现了“晚安”二字后,人们才会意犹未尽地起身来呼朋唤友地打着玻璃罩子煤油灯或者举着火把恋恋不舍地回家去。
十六年前,我在家乡一所偏僻的乡中学教书,那时候乡下几乎没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每天学生散学之后,学校里便寂静得如同一座古庙。批改完作业,写完第二天的教案后,就无事可做了。学校里的年轻教师们便常常到校门边一家姓钟的人家里去看电视打发难熬的乡村夜晚,那时候,我每月工资只有108块多一点点,省吃俭用整整地攒了两年多,直到1995年10月国庆节,我才兴高采烈地赶车到南充果山街花了560块钱买回了一台17英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来。那已经相当于我不吃不喝半年教书的工资了。
往事如烟,逝者如斯。后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之后,随着生活水平地渐渐提高,2001年10月,我家的“黑白”才换成了25英寸的“长虹”电视机,但那黑白电视机依旧在我家“退休”不“退役”。儿子骁骁成天嚷着要看《天线宝宝》《猫和老鼠》《奥特曼》等动画片,妻子又要看《还珠格格》、《青青河边草》、《白领公寓》等等言情剧,而我喜欢看战争故事片,看历史片,看新闻等等节目,往往争抢不过他们的人是我,最后败下阵来的我便只好去看“黑白”。
一晃三十多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各种各样的名牌彩色电视机也早已走进寻常百姓家了,闭路电视光缆也早已开通多时了,一打开电视,七彩的荧屏,多姿多彩,全天候的几十套节目异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真没想到,改革开放才短短三十年时间,中国的面貌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巨变。
是啊,那种为了看一场电视打火把摸黑赶山路凑墙洞,或者在马路上扯露水看“露天电视”的历史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每每一想起那些贫穷而无奈的沧桑岁月,面对今天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的来之不易的幸福美好生活,我们便觉得理应更加珍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