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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戥嫠哿凼

长篇奇幻小说《驭梦录》(推荐至川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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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8章 云中漫步

殷拿云说:“这一点我倒是猜得出来。虽说樊家在为铁焰城守军提供粮饷这件事上几乎是不遗余力,但在你们看来,那毕竟含有施舍的意思,总不如拿在自己手里方便。”

“殷兄弟果然聪明,看问题看得很透。如果铁焰城也有殷兄弟这样的聪明人,那么我们这个骗局就很容易被戳穿。”

“你们布置这个骗局的动机不复杂,复杂的是骗局本身。无论旁人如何聪明绝顶,倘使不经历眼前这一幕,也弄不清楚樊涣为何会杀其父兄。顺便问问,樊涣只是流露出杀父兄的想法,将军就认为大功告成了,这是提前庆祝吧?!”殷拿云的弦外之音是,叶拱辰高兴得太早了。

“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思,那么就肯定会付诸行动而绝不会手软。”叶拱辰非常有把握。

“可是,今天他面对的是冒牌的父兄。即使他真如你所言,狠得下心来,杀的也是我们。”

叶拱辰呵呵一笑,说:“当然不能让他杀了我们,所以我用定身咒定住了他。”

“但我还是猜不出你们用什么办法诱使他杀害亲人而不是杀我们。”

“解除定身咒,将我们换成他的亲人就行了。”

“他清楚自己只买了一个梦,解除了定身咒,他肯定能意识自己醒了,意识到自己从梦乡回到了真实的生活中,自然也就不会对亲人下毒手。”

“在被定身咒禁锢这段时辰内,他不仅身子动弹不了,记忆也凝固了,是一段空白,也就是说,在我们看来,他的记忆被掐掉了一截,对他来说,言行则是连贯的,当定身咒被解除,他会以为自己那句要杀死父兄的话刚刚说完,接下来他自然就是采取行动了。”

殷拿云说:“竟有如此神奇的定身咒?”心想:“先前我不能言语,也不能行动,大概也是被定身咒禁制住了。我比樊涣强的,是能看能想,至少记忆没有被割裂。别忙着高兴,也许我的记忆也被掐掉了一截,却自以为所见所想是连贯的。倘若如此,那我错过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他就这样把问题想复杂了。

“要让这般天衣无缝的骗局一步一步地得以实现,除缜密的计策之外,还得辅之以玄妙莫测的手段。完全的不劳而获是不可能的,即使是诈骗,也需要付出坚辛的努力。”

“完全的不劳而获是不可能的,我赞同这句话了。假如天上真的掉下馅饼,也得要你张嘴接住才行。何况樊家的财富远非馅饼可比,不仅不会主动送到面前来,而且樊家人看守得牢牢的,明火执仗抢劫亦不可得,所以得从樊家内部下手,让其自我瓦解,然后谷帅名正言顺接管过来,铁焰城军民根本不会起一丝疑心,自然也就不会想到樊家的毁灭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谷帅和我这样做,虽有巧取豪夺之嫌,但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纯粹是为整个铁焰城的福祉。即使最终事情败露,铁焰城的军民也会谅解我们。”叶拱辰振振有辞地说,语气大义凛然,理由冠冕堂皇。

“财多招灾,活该樊家倒霉!”

“谁不想大富大贵?富裕是好事,但得适度。当个人或家族的财富多到让官府羡慕、不安以至严重不安而恐惧的时候,好事就可能变成坏事了。”

殷拿云连连点头,道:“叶将军一语道破天机!若因财富被人惦记,就该引起警惕了。”

叶拱辰笑道:“俗话说,被什么人惦记都好,就是不要被贼人惦记,殷兄弟的话就是这句俗语的翻版。”

“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殷拿云急忙声辩,随后问道,“将军准备什么何时解除定身咒?”

“先回铁焰城,再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其亲人。”

殷拿云立刻明白了叶拱辰的用意:“让铁焰城的人做见证?”

“这个骗局有两个关键之处:一是诱使樊涣产生自己置身梦乡的错觉,二是让铁焰城的人目睹他杀害亲人。从所谓的‘梦乡’醒来后,樊涣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内疚而自尽,要么因为引起公愤而被处死。这两条路归结起来其实是一条路,他无法再活在世上。”

“樊家死光死绝,万贯家财自然悉数归你们了。”

“取之于樊家,用之于军民。”

“回到铁焰城,樊涣醒来后,发现周围的环境起了变化,可能会起疑心。”

“这一点我早考虑到了,把蝴蝶潭整个儿搬运到铁焰城里。铁焰城突然飞来这么一个怪异的东西,来看热闹的肯定少不了。得知樊涣在这怪异的东西上面,樊家人更是会一个不剩地赶来。当然,你我肯定已经不在上面上。”

“有如此众多的人看热闹,樊涣难道就不多想一想这事实在蹊跷?”

“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理智,当然在下手杀害亲人之前会多动动脑子,即使他自认为置身梦中,可樊涣已经入了套,他吸了过多的迷幻药,也就是那些冒牌梦精灵身上抖落下来的磷粉,完全丧失了理智,无论怎样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再说,我到时自会施展手段,让他看不到除亲人之外的任何人。”

殷拿云说:“看起来,谁也救不了樊家了。”

“一个‘救’字,说明殷兄弟对樊家尚有怜悯之心。如果条件允许,殷兄弟可能会出手帮助樊家吧?”叶拱辰乜斜着殷拿云,语气十分不善。

殷拿云心头一寒:“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和叶拱辰相处越久,我就越危险。”说:“既无相救之心,也无相救之胆,更无相救之手段。说到底,这一切与我毫不相干。”

叶拱辰一眼看穿了殷拿云的心思,不放他走,说:“殷兄弟救不得樊家,却可对我施以援手。”

“叶将军的意思是?”殷拿云这回真没听懂对方的话。

“既然还需要你帮忙,我也就不隐藏什么了,彼此坦诚相见最好。我们设下的这个骗局无懈可击,正因为太过取巧,反倒容易使人疑心,所以得找个局外人来化解之,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自己的底细,虽有替人收拾残局的良好愿望,奈何还没把帮人擦屁股的本事学到家。”

“我自有安排!”

“你不是说彼此坦诚最好么?说说你的安排。”

“和刚才一样,一言不发,一事不做,一切由我协调。”

殷拿云想起叶拱辰使自己丧失言行能力的一幕,心中愤然,说:“不由自主做傀儡、成摆设、当棋子的本事我有。”他把“不由自主”四个字说得很重。

“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叶拱辰根本不在意殷拿云的憋屈,淡淡地说,“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就不反驳了。”

“樊涣中了你们的圈套而不自知,我猜想自己的处境和他一样,也是入局而不自省。”

“处境大体相似,结局也完全一样,只是细微处略有差别。樊涣入局,我不会告诉他真相,死后只好做糊涂鬼了。而你入局后,我会一五一十把计划告诉你,只是你没法从圈套里脱身。”

“意思就是让我死个明白?”

“最后你得死,这一点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

殷拿云跳将起来,道:“樊涣之死是因为家中财富过多,而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你这问题太幼稚了。官府做事还需要理由么?原先的计策没有这个环节,我们是临时决定拿你当替罪羊,顺便除掉后患,一举两得。可以这样说,你到铁焰城是来送死的。你就当这是飞来横祸,认命吧。”

殷拿云何曾听过如此蛮横之言,当即就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成了替罪羊和后患!”叶拱辰倒是没有食言,要让殷拿云明明白白地死,“当樊家瓦解后,我会立刻出来揭露真相。也就是说,有人利用‘梦’诱使樊涣杀害亲人。当然,真相做了一点点修饰。诱惑樊涣的元凶不是我,而换成了你。所以,你责无旁贷,只好挑起替罪羊这副担子了。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可以引导众人的注意力把都放在元凶的身上,从而掩盖我们将樊家财产充公的目的。至于你为何要诱使樊涣杀害亲人,原因很简单,你和樊洮都喜欢谷血儿,你竞争不过,强烈的自卑导致刻骨的仇恨,于是誓要樊洮家破人亡才甘心,所以最终有了樊家的惨剧。”

“无稽之谈!无耻谰言!”这是殷拿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话。

“也不是完全血口喷人!比如你和樊洮争谷血儿这件事,就不是空穴来风,在隼翔宫学艺的铁焰城子弟不少,人多嘴杂,这事早就传到谷帅耳里了。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高攀得上谷家么?当你死皮赖脸跟着谷血儿来到铁焰城,谷帅既不愿当面伤女儿的心,又不愿看到你继续和女儿交往,于是灵机一动,让你跟随我来蝴蝶潭,不知不觉中,你就成了樊家惨剧的元凶,你非死不可,如此这般,后患得以解除,谷帅不必再担心你纠缠他女儿了。”

“我没有纠缠谷血儿!我也从没打算高攀谷家!”这话殷拿云都懒得说了。

叶拱辰续道:“要说这事,也太巧了一些。你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樊涣偷了家里的金子准备买梦的时候来。如果是在别的时候来,谷帅也许就不会如此顺当地想出解决你的计策来。樊涣偷窃家里的金子,是我怂恿的。他到蝴蝶泉来守侯所谓的梦精灵,也是我转弯抹角告诉他的。得知他已偷出金子,我就打算今日来推波助澜一番,让我们的骗局最终得到实现。没有小乖带路,我也能找到这里来。但既然你要借小乖,我们也乐德顺水推舟,借机诱骗你到蝴蝶泉来。”

“如今,你们两个傻瓜尽入吾彀中矣!”叶拱辰用这句话作为揭露真相,或者说自招骗局的总结,又端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樊涣是樊涣,我是我。他深陷圈套,不能自拔,由得你摆布。你也可以杀我,但你休想让我照你的安排行事。”

“你瞧这孤悬于空中的蝴蝶潭像不像贼船?”叶拱辰自以为这话很俏皮,哈哈笑了,“首先你不敢跳下去,你没有那个胆量!其次,即使你跳下去,死了,你也得当替罪羊,因为我这张嘴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别人只会相信一心为铁焰城的叶将军,而鄙视你这畏罪自杀的无名小卒。所以,上了贼船就由不得你了。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拔剑!不过,我非常怀疑你拔剑的后果对你是否有益。”

殷拿云的确不想死,也的确不敢拔剑。

他选择了沉默。

叶拱辰道:“你的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更改。与其徒劳地挣扎,不如安安静静呆着。事情虽然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要照例安慰一下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等待,等待奇迹的出现。”见殷拿云没有反应,他又说,“奇迹!你在哪里呀?”这几个字立刻将前面那句所谓安慰殷拿云的言语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话了。

“贼船要起航喽!”叶拱辰站到蝴蝶潭的中心去,面朝铁焰城,摆出划船的架势,以双掌为桨,朝后面一划。偌大的蝴蝶潭轻轻晃动了一下,朝前面滑动了一段距离。叶拱辰非常得意,卖弄道:“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幻术吧?傻眼了吧?我慢慢划,天黑后将贼船划到樊家去。如果白昼降落在铁焰城,太过惊世骇俗,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骚动,那就对我们的骗局无益了。所以你不要心急,好好欣赏这一路上的景致吧。”

殷拿云还是不说话,让叶拱辰在那里自言自语,自称自赞。

叶拱辰悠闲地拨动双掌,说:“我想来想去,其实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虽然你不敢当面对我拔剑,但现在我在划贼船,一心不能二用,你可趁机从背后下手,说不定能一击得手哦。”他之所以这样说,当然是胸有成竹应对来自背后的袭击,实际上就是拿话来消遣殷拿云。

“你不必多言,我听天由命了,既不会自尽,也不会当面或背后向你拔剑,你要怎样炮制我,随你的便好了。”殷拿云表了个态。

“哈哈,你这样一说,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能遨游于天际,看云舒云卷,已无虚此生。这是你成全的,对我有恩。你再置我于死地,对我而言,是仇怨。恩仇相抵,我即无须谢你,也无须恨你。你专心划你的贼船,我专心看我的风景,彼此不相侵扰。”殷拿云淡淡地说,把目光投向四周,随意溜达起来,果然专心看风景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殷兄弟如此豁达,我不及也。”

殷拿云不予理会,走到栏杆边下望。下面群山莽莽,慢慢朝后退去。天风风向不定,云朵或东飘或西移,或南进或北去,或上浮或下沉。云朵里的水气,在殷拿云身上聚集了薄薄的一层。倘若没有渐渐逼近的死亡威胁,他一定会好好享受这逍遥而游的愉悦。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风华正茂的他?他不可能豁达到听天由命的程度。他心里急得不行,表面上却非得拿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不可。

殷拿云在叶拱辰右手方流连了一会,顺着栏杆慢慢走到前方去,看了一会越来越近的铁焰山主峰,主峰下面就是铁焰城。每靠近铁焰城一步,就离死亡近一步。想到这一点,他不禁黯然神伤。他转到叶拱辰的左手方,走向“贼船”船尾。这次,他没有顺着栏杆走,而是慢慢靠近蝴蝶潭的中心。每走一步,水面就有一道涟漪就荡漾开去。殷拿云一路走下去,便带出了一连串的涟漪。

叶拱辰见殷拿云慢慢靠过来,心中暗笑:“看风景是假,让我放松警惕是真。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认命。我能理解你。但你应该想想,我是谁呀?只有我算计别人,断无别人算计我的道理。”待殷拿云走到自己左后方大约一丈来远时,他突然大声笑起来,说道:“殷兄弟,可以拔剑偷袭我了。”

“遵命!”殷拿云话音刚落,剑已在手。他飞扑过去,目标不是叶拱辰,而是樊涣。

樊涣中了定身咒,此时就和没有生命的物事相同,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殷拿云一下就拿住了樊涣,手中长剑搁在樊涣的喉咙上。

叶拱辰猛然回头,惊讶地说道:“你?”

“我不自尽,那是因为没必要死;我不和你过招,那是因为明知不可为便不为。但摆在我面前的路并非之有两条。我乃无名小子,是生是死,对你毫无影响。樊涣就不一样了,假如他没有了脑袋,我就不知道你的骗局如何收场了。因此慎重向将军建议,放了我,只当你们从未见面,从此后你我各走各的。”

“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

“这是我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希望能够奏效。如果将军认为樊涣根本不足以让你投鼠忌器,那就明明白白说出来。我立刻抹了他的脖子,免得耽误你我的功夫。”

叶拱辰道:“你有这种一锤定音的想法,说明你有把握可以占据上风。请稍等,我先打理一下这艘船,别让它偏了方向。若此船搁浅或者触礁,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喜欢这艘“贼船”,所以有“搁浅”和“触礁”的说法,至于在天空在如何搁浅和触礁,旁人就不明白了。此时,一小块云朵正好从他身边飘过,他随手一扯,像收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似的,把云朵抓在手里。随即一搓,云朵变成一根长长的棍子。他把棍子竖立起来,插入脚下的潭水中,棍子成了桅杆。他又抓住一团云朵,放在水面上,用脚踩成薄薄的,然后提起来,挂在桅杆上,一块船帆就这样做成了。最后,他鼓起腮帮子,深吸一口气,朝船帆吹出。船帆顿时鼓足了风,蝴蝶潭加快速度,穿行于云彩之间,向铁焰城驶去。

“羽警烛的幻术我都见识过了,你这些花样就不要卖弄了。”

“比我高明的大有人在,难道因为有了他们,我就不施一技,一辈子藏着掖着?羽警烛的幻术厉害,但还不至于厉害到可以将此幻术传染给所有见识过这些幻术的人的程度,也就是说,羽警烛厉害,并不等于你也厉害!你拿他来压我,连拉大旗做虎皮都算不上,简直太滑稽了。”叶拱辰的脑子就是不一样,竟然能从这个角度反驳殷拿云。

“将军这张嘴果然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我懒得和你罗嗦,说句痛快话吧,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割断樊涣的喉咙?”

“我说不可以,你会听么?”

“你说‘可以’或者‘不可以’,我都会听!你说‘可以’,我无条件服从,你说‘不可以’,我有条件接受。”

“说说你的条件。”看起来樊涣非常重要,叶拱辰舍不得他死。

“我已经说过了,条件很简单,放了我!还是那句老话,我是无名小卒,是生是死对你都没多大影响,你何苦为置我于死地而在你们的骗局还未大功告成时连带着把樊涣的命也送掉呢?”

叶拱辰被殷拿云这番话击中了七寸,很不甘心受殷拿云要挟,说:“倘若我解除樊涣的定身咒,你认为自己还能割断他喉咙么?”

“如果真要解除定身咒,你会明言么?”

“没有樊涣,我难道不会找人乔装成他?”

“如此说来,我可以杀他了?”殷拿云手中长剑轻轻一勒,樊涣颈部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鲜血淌出。

“且慢!”叶拱辰急忙阻止。他的易容术并不高明,只能骗骗痴人樊涣,想骗其他人就难了。如果他能找人乔装成樊涣而不被人看破,他根本不必花这么多经历诱使樊涣入套,所以先前说的那句找人乔装樊涣的话是虚张声势。

殷拿云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说:“如此婆婆妈妈,反反复复,是何道理?”

“容我想想!”叶拱辰轻敲自己的额头,做沉思状。

“我可不想和你磨蹭!”

叶拱辰双掌猛然击在一起,笑了起来,道:“我真是当局者迷!固然,我投鼠忌器,而你有恃无恐。但反过来想,如果没有了‘鼠’,那你还有什么可‘恃’的呢?到时你还能‘无恐’么?你和樊涣的生死是连在一起的!我不逼你,也不放你,你自己决定樊涣的生死。”

殷拿云愣住了,他毕竟年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付。

“击中你的软肋了吧?我们就这样对峙下去吧,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或许你在想,我急着拿樊涣派用场,所以不能和你对耗。你如果真这样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反正樊家的财富早晚都是我们的,我不急于一时。我是这样打算的,把贼船驶到铁焰城上空,我自个儿下去,留下你和樊涣在这上面。等上一段时间,我再回来。估计那时你已经饿得面黄肌瘦,不成人形了。而樊涣中了定身咒,反倒因此而得福,身体的消耗很少,能够生存下来。我不动一根手指,用‘时间’来打败你。”

殷拿云心想:“本来我占据了主动,怎么一下子乾坤扭转?这其间一定有什么地方我没想透,所以被他抓住我惧死的心理而要挟起我来了。”苦苦思索着,还是没有想出头绪。

叶拱辰又朝船帆吹了两口气,蝴蝶潭前行得更快了。这艘“贼船”不是乘风破浪,而是乘风破云。看着云彩飞快向后退却,他们甚至听到了耳边的风声。他们一会隐入云彩,一会又从云彩里现身出来。对殷拿云来说,若非不是生死关头,漫步云中委实是一件惬意之极的妙事。

叶拱辰道:“铁焰城立刻就要到了,殷兄弟准备拿什么话和我告别?”

殷拿云迟疑着说:“将军如此抛下客人,未免有失地主之道。”

“我这是故意的,你随便指责好了,我无所谓!哈哈!”叶拱辰得意地大笑,“不过我更愿意听一些悦耳之言,祝福之语,我做个示范,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有两件事我得提醒一下将军。我会照顾好自己,尽量撑着不倒下,只是不知樊涣的血能淌多久。当你重新回来,我是否面黄肌瘦还很难说,樊涣成为无血干尸却是无疑的。此其一。第二件事,人在饥饿时,有什么吃什么。这里有什么东西可吃呢?想来想去,樊涣倒是不错的肉食,省着点吃,大概能撑半年。”

“难道你还吃人不成?”

“我们乡下人从不挑嘴,没那么多讲究。”

殷拿云这句话差点把叶拱辰的肺气炸,此时恰好蝴蝶潭已经漂移到铁焰城的正上方,再前进就过头了,叶拱辰喝道:“停!”先把蝴蝶潭停住再做道理。

叶拱辰心中权衡了一阵利弊,毕竟樊家的财富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殷拿云挟持樊涣要挟他而带给他的气恼远比他要让对方当替罪羊的打算重要,他实际上就是和对方赌气。现在仔细想来,自己堂堂将军之身,实在犯不着和对方赌气,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妥协了,喘着粗气说:“恭喜,你手里的鸡毛可以当令箭用了!”

经过来来回回数次较量,自己终于占了上风,殷拿云心里喜滋滋的,说:“将军若早这样说,大家就不伤和气了!”

“你可以放开他了。”

“我也想尽快将这个烫山芋扔了,但那是在回到地面之后。”

“我乃铁焰城的守城将军,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诺言?”

殷拿云讥讽道:“相信,就像樊涣那样对你的言语深信不疑。”

叶拱辰脸色刷白,重重跺了一下脚,气急败坏说道:“你究竟想怎样?”

殷拿云还未来得及答话,脚下水面出现了凌乱的裂纹,并发出冰裂一样的喀嚓声。殷拿云脚底打滑,趔趄了一下,幸喜没有摔倒,脚面却已浸入水中。他大惊失色道:“你!”以为是叶拱辰突袭自己,后悔自己刚才的话激怒了对方,眼下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了,死也拉个垫背的,不让叶拱辰的骗局得逞,于是手上一紧,要用长剑割下樊涣的脑袋。

其实,水面的突变不是叶拱辰所为。他和殷拿云一样,也深感意外。唯一不同的是,殷拿云以为这是叶拱辰玩的把戏,而叶拱辰却立刻醒悟到是铁焰山主峰造成的。铁焰山主峰不仅具火焰之形,而且有火焰之热。据说,铁焰城前面那条大道还未伸展到此处时,铁焰山经常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并喷涌出蓝色的岩浆。但铁焰山并非人们常见的那种火山,因为这里没有火山口,最重要的是,那些蓝色的岩浆和蓝色的火焰一样,有形无质。铁焰城出现后的几百年中,铁焰山的火焰和岩浆没有再爆发。据那些登上主峰的人讲,上面热气蒸腾,酷热无比。有博学者解释,地底之火分阳火和阴火两种,相应地,火山也分阳火山和阴火山。阳火山喷出的火焰的岩浆有形有质,可以摧毁一切;而阴火山喷出的火焰却是有形无质,只有热力,对除“水”之外的任何物事不会造成实质上的破坏。假如把一个人扔到阴火山里去,他会觉得热不可当,但身上的衣服、毛发却能完全得以保持。阴火与水相克,两者力量大的一方能毁灭另一方。叶拱辰当初设计骗局时,就清楚蝴蝶潭在天上漂移的过程中得避开铁焰山主峰,所以对殷拿云才会说出“搁浅”“触礁”这样的话来。殷拿云挟持樊涣,大大出乎叶拱辰意料。叶拱辰情急之下,就忘记了蝴蝶潭的“航向”,最严重的是将蝴蝶潭停在了铁焰山主峰上面。受铁焰山炽热阴火的炙烤,蝴蝶潭焉能不融化?在蝴蝶潭水面冰裂时,栏杆外面升起了大片大片的水气。

见殷拿云孤注一掷,樊涣立即就要身首异处,自己的一番心血也要白费了,叶拱辰顺手拔起白云做成的“桅杆”,自右向左横扫过去。桅杆上挂着云“帆”,从云帆中间穿过,因为这一横扫,云帆被迎面的风吹到后面去了,变成一面硕大的云“旗”,桅杆则成了旗杆,而叶拱辰就是旗手了。

在长剑剑锋堪堪触到樊涣肌肤时,云旗横扫而至,旗杆砸在长剑上。长剑如入无物,刺穿了旗杆。叶拱辰立刻回扯,长剑停留在樊涣喉咙上,无法割下去。僵持了一瞬,叶拱辰猛然发力,殷拿云不敌,长剑脱手飞出。叶拱辰顺势用云旗一卷,将樊涣裹走了。

此时,水已淹到了三人的头顶。

蝴蝶潭经受不住铁焰山阴火的炙烤,终于解体,分成数百个水团。

三人分别置身于三个水团中,互相分开了。

这数百个水团圆圆的,其实就是硕大的水珠,也是硕大的雨滴,从天而降。

在雨滴开始降落时,殷拿云已沉到这颗雨滴的中心。如果将雨滴当做湖泊,那么他就是包裹在其中的虫子。

殷拿云尚算清醒,看看下面,潭水清澈,可以清楚地看见铁焰山迎面撞来,心想:“这样摔下去,谁还活得了?不是我不求生,而是没有回天之力。”

他所在的雨滴恰好落在铁焰山七座主峰里中间那座山峰上,猛烈撞击之下,雨滴反弹而起,在空中分解为十几部分,化做更小的雨滴,朝四周散落。殷拿云依旧被裹在其中一颗雨滴的中心,这颗雨滴落在西南方七八里的山坡上。雨滴再次撞击,再次反弹,再次分解,再次向西南方低处坠落。每一次撞击后,殷拿云都幸运地包裹分解出来的更小一些的某颗雨滴的中心。雨滴每撞击一次,反弹的高度就减少,坠落的距离也减小。经过八次撞击后,最后那颗直径一丈的雨滴终于不再反弹,在地面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哗啦一声散了,殷拿云也摔在地上。

在随雨滴撞击、反弹和坠落的反反复复中,殷拿云早已七荤八素。裹在大大小小的雨滴的过程中,他呛了不少水,此时呼吸到新鲜空气,忍不住咳起来。他本能地爬起来,东偏西倒,站立不稳,仰面摔倒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章 一顾倾人城

良久,殷拿云才喘息均匀。他抹去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根上下晃动的树枝。因为刚从惊骇中醒来,脑子不太灵光,眼神也不是很好,所以树枝在他眼里显得很模糊。待他完全清醒后,才发现这根起伏不定的树枝上面站着一个小东西,他立刻认出这是猊樨兽小乖。

小乖眨巴着金鱼眼睛,趁着树枝下沉时问道:“你回来了?”话刚问完,树枝又弹回去了。它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叶拱辰和殷拿云离去够,它一直都在树枝上晃悠。

殷拿云道:“这是蝴蝶谷?”站起来东张西望,可不是么,这里正是蝴蝶谷。

他随叶拱辰下到蝴蝶潭,然后到了空中,乘“船”到了铁焰山,然后坠毁,雨滴一弹一弹,将他又送回到这里,真是太巧了。而更巧的是,他正好跌落在他们当初藏身的那丛灌木下面。

周围的景色未变,唯有谷底原先蝴蝶潭所在之处,千万年来一直被潭水淹没的石头土块裸露出来,可以称之为“瞬间”的沧海桑田。蝴蝶泉还嵌在石缝间,汩汩奔涌着。原先蝴蝶潭的最深处,已经蓄积了一不少水了。只要蝴蝶泉永不枯竭,永远喷涌,用不了多久,蝴蝶潭又将出现。

小乖问:“叶将军呢?”

“叶将军?!”殷拿云闻言打了个激灵,胆怯地望了望东北方。天色渐渐暗下来,铁焰山莽莽苍苍的山影宛似游龙,越远色泽越黑。从天上直挺挺掉下,本来万无生还之理。但什么事情都有个例外,既然他能活下来,叶拱辰自然也有生存下来的可能。再退一步说,叶拱辰即使没有他那样好的运气,没有被雨滴包围,那也未必一定摔死。叶拱辰能凭一人之力将蝴蝶潭提到天上,他兴许也有本事借助云彩或者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物事而安然降落在地面。殷拿云希望叶拱辰摔死,但不能不想他未死而可能带给自己的麻烦。殷拿云自思在数年内不是叶拱辰的对手,最好的办法是让叶拱辰认为自己已经摔死了。所以,不能让小乖再见到叶拱辰。有两个办法达到这个目的,一是杀死小乖,二是带走小乖。平白无故杀死小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小乖擅长追踪,对他今后寻找羽警烛大有帮助,因此,只剩下一个办法可行,带走小乖。这个办法最不费力气,离开铁焰城时,谷碎玉已经做了交代,小乖心知肚明,只要殷拿云提出来,它就会老老实实跟他走。

殷拿云心里有了这番计较,说:“叶将军径直回城去了!他让我来带你走。”

小乖是低等生灵,根本不会去想殷拿云竟然骗它。倘若是人类或者别的高等生灵,则会怀疑殷拿云。首先是他回到地面的模样太过狼狈,其次是他刚醒过来时问的那句话。如果他是有目的地回到此处,就不该问出“这是蝴蝶谷”这样的话来。总之,该殷拿云走运,遇上了小乖。小乖不仅愿意跟他走,而且还送了他一件礼物,问道:“这个包裹怎么办?”

一大包足够让铁焰城六千守军用上一阵子的金子!

对殷拿云来说,这简直是飞来横财!

殷拿云并非贪财之人,但如果拒绝送上门的金子,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了。他不是傻子,所以说:“叶将军说了,让我把这包裹移到别处藏匿起来。”心想:“叶拱辰心怀叵测,竟要拿无辜的我当替罪羊,若不是命大福大,我造就摔成一摊泥了。何况他得到这包金子的手段殊不地道,所谓不义之财,人人得而取之,我拿他一包金子。也不为过。”他考虑事情还欠周全,假使叶拱辰还活着,那么肯定会来取包裹,而包裹却落到了殷拿云手里,叶拱辰不需多费思量,就能怀疑到殷拿云身上来。这也不能怪殷拿云,换成任何别的什么人,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回来后,恐怕都会无一例外像他这样做。

殷拿云带着小乖,避开铁焰城,绕道而行。离开蝴蝶谷百余里后,他找了个隐秘的所在,把那包金子藏起来。他的打算是这样的,先返回隼翔宫,找一件空雨花的东西让小乖嗅嗅气味,然后跟踪追赶羽警烛,想法救回空雨花。然后取了包裹,用这笔金子到铁焰城辖地之外去买一块土地,把整个村子的乡人迁移出去。至于小乖,如果它愿意永远跟着自己,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它非要回铁焰城去,那肯定会透露殷拿云的行踪,说不得,只好杀死它了。毕竟它和家里养的牛羊一样,只是低等生灵,杀就杀了吧,与殷拿云是否有怜悯心毫无关联。

第三日午后,殷拿云回到了隼翔宫。离开只有数日,重返时,此地已相当陌生。倒不是当初羽警烛给它造成了多大的破坏,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离去,此处没有了人气。殷拿云在隼翔宫呆了数年,对它已经有了感情。虽然包括宫主在内的隼翔宫大多数人出卖空雨花令他不齿,使他离开隼翔宫时曾是那么的义无返顾,但再次面对它时,他却不由伤感起来。他想,假如不是铁焰城的辖地,那么这里应该是全村人迁移的最好去处。现在,他是最后一次走入隼翔宫,今后或许再见看它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就是隼翔宫?”小乖问道。

此时它落在地面上,紧靠殷拿云右脚。若非其身子的色彩,简直不容易辨别出来。殷拿云低头看着它,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的脚只消偏偏,就会像踩死蚂蚁那样将它碾成粉末。”答道:“你家小姐不曾带你来过?”

“除了铁焰城,其他任何城池或者宫室我都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准确一点说,是任何城池或者公使都不敢让我进入。”

殷拿云惊奇地问道:“这是何故?”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猊樨兽有‘一顾倾人城’的本事么?”小乖惊奇地反问。

“‘一顾倾人城’?!这句话似乎是用来赞美女子的吧?”

“不要只想着美女呀。”小乖解释道,“这里的‘顾’不是‘顾盼’,而指‘造访’,‘倾人城’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使别人的城池毁灭’。也就是说,只要我在某个城池或宫室出现过,则这个地方就要毁灭。”

殷拿云怀疑地看看它,说:“看不出你小小个子,竟有这等非凡本领。”

“与别的生灵不同,我们年岁越长,个头越小。而个头越小,本领越大。到最后,我们只剩下灵体,而没有肉身,成为高等生灵。因为我们没死,所以灵体不会飞到魂渊去。”

“你现在似乎不到半两重,当初有多重呢?”

“我刚到世间时有九千七百四十六斤八两重,那时我的个头最大,不说别的,仅鼻子就有一丈多长。”

殷拿云叫道:“这绝对不可能?!你的话明显自相矛盾!”

“哪里自相矛盾了?”

“无论哪种生灵,出生时的个头都差不多。照你的说法,越年长个头越小。你母亲生你时,应该有一些年岁了,其个子应该比你小,她怎么可能生得出你?”

小乖猛地蹦到一根草尖上,打量着殷拿云,歪着头做天真状,说:“我没听明白你的话。”

“打个比方,你是酒坛,你母亲是酒瓶,酒瓶是盛不下酒坛的。”

“哦,是这个意思。”小乖咬了咬嘴唇,“我告诉你,只有酒坛,没有酒瓶。”

“什么?”轮到殷拿云不明白了。

“我们猊樨兽乃天地所生,无父无母。”

“啊?竟有这等事?”殷拿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间生灵无穷,无父无母者不只是我们。”

“这道理我懂,比如‘创造者’灵父创造出来的那些生灵,也可以说是无父无母,或者灵父可以勉强算作它们的父亲。”

“它们还算不得天生!”

“你乃天地所生,你年岁越长个子越小,算你能自圆其说,我接受,可这与你的‘一顾倾人城’有什么关系呢?”

“任何生灵都得进食,我也不例外。”

“难道你把城池当食物?”

“我的食物不是城池,但与城池有关。”

“是什么呢?”

“嘉荣藤!”

“嘉荣藤?这是什么东西?”

“一座城池为什么要建在此处而不是彼处?每座在建造前都要由术士选地,也就是找准嘉荣藤所在的地方。选对了地方,则城池兴旺,选错了地方,则城池衰落。嘉荣藤就是一嘉荣藤基,根衰则城衰,根盛则城盛。嘉荣藤也有年龄,就如大多数生灵一样,有个由弱小到强大,再由强大变弱小的过程,城池也有一个由弱到强、再又盛而衰的过程。所以,世间没有永生的嘉荣藤,也没有永远屹立的城池。”

“如此说来,嘉荣藤和城池岂不是活物?”

“铁焰城就是活物,而铁焰城前面的大道就是长在地面的嘉荣藤。除同气连枝的‘金银铜铁’四城之外,其他城池的嘉荣藤则是生长在地下。”

殷拿云心想:“铁焰城果然是活物,难怪我剑刺那条大道时它会颤抖!”说道:“听说‘金银铜铁’四城非人力建造,而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金银铜铁’四城和其他城池是红花与绿叶的关系,红花需要绿叶衬托,而嘉荣藤就是将红叶、绿叶连接到根茎上的枝桠或者藤蔓。其他的生灵和非生灵也有自己的‘根’。它们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和梦幻之泉联系。可以说,所有的生灵和非生灵休戚与共,都是梦幻之泉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小乖这个低等生灵给殷拿云这个高等生灵上起课来了。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们就是一棵藤上的瓜,一根线上的蚂蚱。”殷拿云的意思,无所谓生灵与非生灵,也无所谓低等生灵和高等生灵之分野了。

“我们猊樨兽以嘉荣藤为食,而且不由自主。一座城池只要让我进去了,即使我们自己没有那个意愿,它的嘉荣藤也会自然跑到我嘴里。所以,我们才有了‘一顾倾人城’的名号。”

殷拿云突发奇想:“假如派你们攻取城池,岂不是比一只大军更有威力?”

“不是没人想到这一招,但用处不大。其一,首先得将我们送进城去。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吃掉某座城池的嘉荣藤,并不意味着该城池立刻‘倾’了,它可能再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衰败。这么长的时间,对于攻取城池来说,见效也太慢了。”

“那就没多少意思了。”殷拿云觉得好生没意思,若非另外一个有趣的问题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根本就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任何言语,“铁焰城的人都知道你有‘一顾倾人城’的非凡本领,他们还容许你留在那里?”

“铁焰城的嘉荣藤,与别的城池的嘉荣藤大不一样。还没到铁焰城之前,我吃过其他城池的嘉荣藤,它们通常只有手臂粗细,五六丈长短。而铁焰城的嘉荣藤,你也见过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其他城池的嘉荣藤就如嫩苗,一啃就死。而铁焰城的嘉荣藤却是越啃越茁壮。与其不停寻找其他城池的嘉荣藤,不如留在铁焰城。在铁焰城,我每十年进食一次。不能贪食,贪多不化。比起其他的猊樨兽来,我算是很幸运的了,至少不必常常为缺少食物而操心。”

“铁焰城的嘉荣藤能养活几个猊樨兽?”

“一座城池只能容留一只猊樨兽,而且我们不能碰面,碰面则必有一方殒命。只有在肉身消失后,我们的灵体才可以自由来往。那时,我们猊樨兽才算是一个族群而不是一个个的孤独者。所以,我们都想早日摆脱肉身束缚。”

“要让肉身消失,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得吃嘉荣藤。”

小乖听出了殷拿云的弦外之音,摇头道:“假如被杀死,灵体就得回魂渊,我们不可能能选择用这种办法来让肉身消失。”

殷拿云只是开玩笑,并非真给小乖出这样的馊主意,说:“当然,任何一种生灵也不愿意被杀死。当你们只有灵体时,岂不成了精灵?”

“我们只想做自己,不想做精灵,虽然精灵高贵得多。”小乖很钟情于自己的种族,不愿意被当做精灵。

“你不打算进去?”殷拿云把话题扯回到隼翔宫。

“眼下我还不饿,嘉荣藤稀少之物,不必浪费。”

“隼翔宫已经破败,兴许嘉荣藤早就被其他猊樨兽吃了。”

“如果嘉荣藤还在,我不必去浪费它;如果已无嘉荣藤,我更不必进去。总之,在不饥饿的情况下,我不会轻易进入任何一座城池或者宫室。”小乖拿定主意不进去了。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殷拿云进入隼翔宫,轻车熟路到了空雨花以前的住处。空雨花的衣服还在,殷拿云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离开乾楼。空荡荡的过道,空荡荡的院落,整个隼翔宫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响,寂静得让人背心发凉。这样的地方其实比荒原更让人害怕,因为不知道在那个墙角、那道扇门后、那层阁楼藏着什么东西。殷拿云在隼翔宫住了数年,今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畏惧。

在与叶拱辰最后一搏中,他的长剑脱手飞出,不知所踪。长剑很普通,随便在什么兵器铺子上都能买到,殷拿云并不心疼。但没有了兵器,终究不便。现在隼翔宫人去楼空,兵器房的刀枪剑戟成了无主之物。他打算顺便取一件。有兵器在身,今后遇到羽警烛时,虽然未必派得上什么用场,好歹也比赤手空拳强。

兵器房堆得满满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不下千件。来学艺的许多弟子,都是到这里之后才添置兵器的。并不是其他地方买不到兵器,而是到此处后,教席多半会以在外面买的兵器不趁手为由,半劝半命令他们重新购置。一些家长明白,隼翔宫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赚钱。与其在外面买一把注定要被教席瞧不上眼的兵器,从而冤枉钱财,不如就到这里买兵器。反正在隼翔宫学艺要花费大把的金银,也不在乎多此一项开销。因为这个缘故,隼翔宫很是在兵器上赚了些钱财。还算好,殷拿云和空雨花自携兵器而来,却不曾有这样的遭遇。

殷拿云学的是剑术,很自然就选了一柄青钢长剑。既然现在这些兵器不需要付钱,他又顺手取了一把匕首插在腰间。

他重新武装起来了。

从兵器房出来,穿房越槛,来到左厢的院子,再往前行,就可出隼翔宫大门了。

这个院子是众弟子练功的所在,地上铺满了青石条,被踩出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脚窝子。羽警烛攻打隼翔时,此处曾经浸泡在水里,后来水退走,这些脚窝子里的水却出不去,依旧保留着。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殷拿云不禁万分惆怅。假如没有当初空雨花对羽警烛的猝然一击,隼翔宫的正常秩序就不会被打断甚至被终结,此处必定还有弟子在练功,而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大概被水浸泡得太久,地面有些松软,踏足其上,青石条晃动起来,并有污浊的水从四面的缝隙涌出。不仅如此,部分殷拿云不曾涉足的青石条竟也毫无根由地晃动起来。殷拿云起初以为这是被自己踩着的石条带动,不以为意,继续向前走。哪知接下来,有更多的石条动起来,有些离自己非常之遥远。他心想:“这些石条忒也奇怪!”明白它们的晃动与自己毫无关系。此时他已走到院子的中央,干脆停下了步子,要看个究竟。

石条的晃动不是没有章法,从东墙下第一块青石开始,向西边一块接着一块依次动起来,抵达西墙后,又转向南边,碰到南墙后则转向北边。似乎石条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如此或东或西,不快不慢来来往往了两三次。殷拿云心道:“我们才撤出不久,隼翔宫人气还未散尽,难道就有鬼怪了?”

到了西南边,石条的连续晃动停止了。墙角的青石被高高顶起,最后翻转过来,重叠在旁边的一块石条上。墙角的地底下冒出一个青惨惨的东西,像一棵竹笋,长约三尺,拳头粗细。它慢慢地扭动着胖乎乎的身躯,像一条直立着的硕大蚯蚓。殷拿云瞧清楚了,这东西竟然是活的。

那东西光秃秃的,不存在所谓的五官,但它扭来扭去,却好象在打量什么。它朝院子这样弯过来,似乎“看见”了殷拿云,立刻不扭动了,就那么弯曲着身子。殷拿云脑子里灵光一闪:“莫非这就是嘉荣藤?”也顾不得许多,拔出匕首就掷了过去。这匕首他刚从兵器房取出,想不到立刻就派上有用场。

殷拿云在隼翔宫这几年可不是白混的,虽然与羽警烛、叶拱辰这些人比起来有霄壤之别,但对付眼前这种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匕首飞出,立中鹄的,穿透那东西,将其钉在墙上。那东西发出嘶嘶的声音,极力扭动着,想把自己从匕首上挣脱出来。匕首深深地插进墙砖里,任凭那东西如何挣扎,也未能脱出身来。

殷拿云三步并着两步赶过去,因为不知此物究竟是什么物事,开始不敢靠得太近。此物还在挣扎,只是不那么剧烈了,而嘶嘶之声完全没有了。它身躯的质地很像豆芽,表面光滑无比。因为挣扎,它身上被匕首割开了一道长长的竖立着的创口。疮口周围渗出的汁液是黏糊糊、青惨惨的,估计是它的血液。它虽然从污秽的地底冒出来,身上却异常洁净。它散发出一股清香味,似乎不是人间所有,闻着极为舒坦。

瞅着嗅着,殷拿云就动了心思:“嘉荣藤?!它能使猊樨兽弃肉身、存灵体,成为高等生灵,说明它很稀罕,不知道吃起来感觉如何?”他是乡下少年,没那么多讲究,在家时吃了不少野果野菜,有些是认识的,大部分是不认识的,从来也没吃出毛病来。眼前的东西应该和蘑菇一样,是菌类植物,也属于野菜的范畴。它看起来非常诱人,不妨尝尝鲜。即使它有毒,只要不吃得过多,对身体就没有特别大的不良影响。

殷拿云说干就干,在它身上割了巴掌大的一块下来。那东西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又发出嘶嘶的声音,并且疯狂扭动着。因为匕首还在它体内,扭动的结果自然是把创口弄得越发大了。而创口越大,它就越疼痛,于是引起新一轮的扭动,从而进入了恶性循环。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死的——如果它真是活物的话。

殷拿云小心翼翼,把割下来的东西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脆脆的,像生藕,像黄瓜。有少许汁液,有淡淡的甜味,口感非常不错。殷拿云又咬了一小口,边嚼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喜欢这种味道,也完全放心了,于是把剩下的那一整块扔到嘴里,三下五除二嚼碎了,吞咽下去。

一块不满足,他又割下了第二块,很快又吃完了,于是割第三块。现在,他不是为了充饥,而是为吃而吃,似乎吃上瘾了。在他割第六块时,那东西不再扭动,死了。他拔出匕首,那东西倒在墙角。殷拿云开始以为它还有一截埋在土里,其实不然,它整个身子都在地表上。殷拿云把匕首插回腰间,干脆捧起那东西,就像啃西瓜一样,大口大口地吃。此时他蹲在地上,面朝墙角,汁液顺着他嘴角往下淌,吃相岂止是不雅,而像俗语所说的,简直就是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他越吃越快,完全不由自主,一鼓作气,在短短的时辰内竟然将那这根三尺多长拳头粗细的东西塞进肚皮里去了,而且一点也未感觉到肚胀。

只到那东西被他消灭,连一丝残渣也未留下,他才站起,用衣袖擦擦嘴。也许是站起来时太急了一些,他有些站立不稳,眼前也有细小的星星在闪。他茫然地看着墙角,不清楚刚才做了什么。努力想了一会,才回忆起自己饱餐了一顿。他想不到自己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他很自然地将这归结于嘉荣藤的功效。由此可见,他已经将这莫名其妙的物事当做嘉荣藤了。

走出隼翔宫后,他得知那东西的确就是嘉荣藤。

是小乖的话印证了这一事实。

小乖惊异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吃了嘉荣藤?”

殷拿云很纳闷,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看看自己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回头看看隼翔宫就明白了。”

殷拿云依言转身瞅瞅隼翔宫,说:“没什么不妥啊。”

“你不觉得它现在了无生气吗?”小乖启发道。

“人去室空,当然是死气沉沉了。它没有生气,并非自今日始。”

“你眼神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发现不了现在的隼翔宫和适才发生了变化,你再仔细瞧瞧。”

既然小乖坚持这样说,那就再打量打量吧,反正自己也没有损失,殷拿云这一回瞧得异常仔细,终于发现了小乖所说的“变化”,说:“隼翔宫本是红墙碧瓦,金碧辉煌,现在却成了一派死灰之色。这种色彩让人感到压抑,难怪你要说它了无生气。”

“如果只是色彩变了,那还不能就此断定隼翔宫死了。”

“用什么法子来验证这座宫室死了呢?”

“你扔块石头过去试试!”

“我期待着有让人耳目一新的事情发生。”地上的石子倒是不少,殷拿云随手捡起鸽蛋大的一块来,用力掷向隼翔宫。

石子飞撞在隼翔宫的宫墙。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隼翔宫坍塌了。这是完完全全的毁灭,无论是砖瓦基石,还是柱椽槛檩,都化成了粉末,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可以表明这里曾经是宫室的痕迹。在轰然倒塌声中,粉尘冲天而起,又纷纷扬扬洒落下来,给周遭的物事覆盖上一层灰色,甚至把板凳溪也染浑浊了。

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让殷拿云目瞪口呆,若不是小乖的提醒,他根本想不起逃离,那就少不得要弄一身灰尘,甚至可能埋在灰堆里了。

尘埃落定,隼翔宫成了一堆硕大无比的柴灰。

良久,殷拿云才缓缓对小乖说道:“我这叫‘一掷倾人城’,与你的‘一顾倾人城’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更厉害,我之‘一顾倾人城’毁灭城池不如你‘一掷倾人城’之迅疾。”

“其实不是我厉害,是这小石子厉害,这你应该明白。”

“错!”小乖说,“既非你厉害,也不是小石头厉害,而是这隼翔宫本已成了灰烬,只是还保持着原来的外形。即便没有你这颗小石子,它也难以抵御哪怕是一粒鸟粪的撞击。它终究是要化做一堆灰烬的,不在此时,就在彼时。”

“别安慰我,隼翔宫已经没有任何让我留念之处,毁就毁了吧,我不会内疚。”

“内疚?在没有到铁焰城之前,我也毁灭了不少城池,却从未有内疚之感。像我这样没有内疚感的生灵,岂会去在意别人是否内疚?”

“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么大一座宫室,本可以成为无家可归者的乐园,毁之的确有些可惜。”

“嘉荣藤已成你的腹中之物,隼翔宫迟早要坍塌。我倒是认为,迟毁不如早毁,若真有无家可归者将此当做乐园,那么隼翔宫倒塌时,还不知要坏掉多少性命呢。”

“哦,明白了。”殷拿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依据隼翔宫的色泽变化断定我吃可嘉荣藤。”

“这种事情我经历得太多了,一看便知。让我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是怎么吃到嘉荣藤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就是嘉荣藤。”殷拿云便把过程说了。

小乖听毕,金鱼眼睛更突出了,浑似要从眼眶里挣出来,说:“这更奇怪了。我没有进城,照理说嘉荣藤不应该从土里冒出来了。”

“也许是嘉荣藤太胆小了,它感应到你在城外,所以慌乱逃窜。隼翔宫人去室空,本来就死了,嘉荣藤也许要离开此地,另择佳址。当然还有其他种种可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证明我有口福,吃到了嘉荣藤。它的味道委实不赖,你们猊樨兽只吃它,是很有道理的。”

“你又说错了,我们主要以嘉荣藤为食,而不是只以它为食。另外,你是否有口福还言之过早。嘉荣藤适合我们猊樨兽,但并不一定适合你们。”

“不必担心,我这肠胃连石头都能消化,何况是口感如此之好是嘉荣藤?”

“如果仅仅是石头,那倒也无所谓,怕只怕嘉荣藤不像石头那么简单。”

“吃下去了,吐不出来了。无论嘉荣藤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认了。”殷拿云看看那一堆柴灰似的东西,突然古怪地一笑,续道,“此第景致不错,只是缺少了一样东西。如果在它前面竖一块牌子,上书‘毁城者殷拿云’,那就完美了。”

小乖大摇其头,说:“你难道没觉得这沉重的灰色使人压抑得似乎喘不过气来么?还奢谈什么景致呢?这是一座坟茔,你要是竖一块牌子,那岂不就是墓碑了?多晦气呀!这牌子不竖也罢。”

“说得也是,假如刚才我离开隼翔宫时不小心撞到了什么,现在肯定已经葬身在灰尘中了,想起来真是后怕得紧。”殷拿云刚说到这里,就住口不言了,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南边的大路。

一个人正急匆匆朝隼翔宫赶过来。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1章 杀戮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被荼毒的殷拿云的父老乡亲。

而杀戮者,正是大梁山贼的山贼。

山贼大约有百十来人,个个剽悍,出手无情。村民虽然人数占优,而且大部分男子都练过几下把式,但毕竟只是用来强身键体的,在战场上没多少用处,所以根本无法招架得住山贼们的进攻。山贼们疯狂出手,见人杀人,见狗屠狗,没有一丝怜惜。村民们抵挡不住,仓皇逃窜,却哪里逃脱的了?老弱妇孺的惨叫,鸡飞狗跳的声音,响成一片。

山贼不是给了期限么?离月底还有四天,他们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就杀进村子里来了。

在看见这血腥的一幕的一瞬间,殷拿云傻眼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周身都麻木了。

麻木只是短短的一瞬,他顷刻间就回过神来了,感到揪心般的疼痛。那些山贼的刀剑砍在村民的身上,却痛在了他的心里。他只觉得血往上涌,头发都竖立起来了,暴喝一声,拔出兵器,左手匕首,右手长剑,向村子里冲了过去。这样一冲上去,他就毫无遮掩地把自己摆在了山贼的刀尖上。以他目前的剑术,与山贼们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不能想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会让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选择逃避。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徒自挣扎,他得出手。即便是一交锋就送掉了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殷拿云这样的举动还是有欠思量,他其实应该悄悄接近,打山贼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这样“暴喝一声”,等于提醒了山贼,暴露了自己。村民们也听到了他的叫声,纷纷叫嚷起他的名字来。这可以理解,村民们将他当做了救星。而他们的嚷嚷之声更让山贼们明白,背后来了敌人。因为这个缘故,殷拿云还没冲进村子,四五个山贼已经虎视眈眈等在村口了。这也不怪殷拿云“自我暴露”,这事搁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会热血上涌,咿咿呀呀冲过去。退一步说,即使他悄悄接近,顺利放倒几个山贼,也只能到此为止。山贼终究会发现他,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放倒几个山贼后被乱刃分尸,与一照面就被乱刀砍死,两者之间的差别其实很小。

那几个山贼笑嘻嘻看着殷拿云冲过来,分明就没将他放在眼里。他们并不知道殷拿云在隼翔宫学过剑术,认为他是逞血气之勇,自己之需以逸待劳,几刀几斧就随便打发了他。

殷拿云已经冲到面前,他们仍旧没把手里的刀斧举起来。

四个山贼并排站成一列,殷拿云本是冲中间两人而去,到了跟前,距离尚有五尺,他凌空越起,意作泰山压顶之击。在空中,他却突然一扭身,落向左边。落地后,他半蹲着,左手匕首一挥,扎进最外面那个山贼的左腹,直没至手柄。与此同时,殷拿云朝对方的后面绕去,右手长剑击出,刺中第二个山贼的左肋,透过整个腹腔,剑尖从山贼的右肋冒出。因为这一“绕”,匕首横切,将第一个山贼的左腰生生切开一道长长的大口子,若非脊椎的阻挡,匕首还会一直切割过去,那样一来,这个山贼就难免被匕首拦腰切成两段的命运了。对殷拿云来说,是否将对方切成两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一出手,就让这两个山贼一起毙命。两个山贼完全没料到殷拿云出手如此迅疾和狠毒,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讶的“你……”,然后两个卑劣的灵体就飞赴魂渊了。

在前两个山贼的轰然倒地声中,殷拿云咬着呀,闷声不语,匕首和长剑已分别从两具尸身中抽出来。另外两个山贼本来并列面对村口,因为两个伙伴的死亡,让他们张皇失措。出于本能,他们知道不能让殷拿云潜到背后来,于是急忙左转,两人相互间的位置由并列变成一前一后。他俩刚完成这个动作,殷拿云一个腾越,长剑直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殷拿云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怒气,出手凭空比平常快了几分,稳了几分、准了几分、狠了几分。长剑再次奏效,从前面的山贼喉咙刺进,横穿脖子,从颈后冒出来,余力未了,又刺进后面山贼的咽喉,也穿透了脖子。这两个山贼连一丝声音也未发出,比前面两个山贼死得更快。

四个山贼无一幸免,全部被杀,这是发生在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如果现在让殷拿云停下来审视一下自己的成就,他恐怕很难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杀伤力。

他无暇琢磨在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

此时,殷拿云眼里没有了自己,也没有了父老乡亲,而只有山贼。眼里没有自己和父老乡亲,就不会在意自己和父老乡亲的“生”;眼里只有山贼,他的全部的心思就是如何让他们“死”得干净,“死”得利索。山贼的“死”意味着父老乡亲们和自己的“生”,山贼死得越多越彻底,父老乡亲和自己就有更多的生的机会。

殷拿云左脚飞起,踢在前面山贼的胸口上,两个山贼的尸身朝后飞出,他顺势把长剑拔出来,继续向村子里冲。

紧挨村口的丁家已无一个活口,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八个人横七竖八躺在院子里,都是开膛破肚,死状极惨。

与丁家共用一道山墙的谭家的门口,一个小个子山贼正在疯狂行凶,斧头一下又一下落在早已死去的谭家长子身上,血肉随着斧头的起起落落而四处飞溅。屋子里的谭大婶在桌椅间惊恐逃窜,另一个山贼手握长枪在后面紧追。救生不救死,殷拿云急忙赶过去,左手匕首飞出,直射屋内。然后双手握剑,尽力朝门口的山贼的背心砍下。

匕首从谭大婶的头顶飞过去,噗地一声扎在追赶她的那个山贼的胸膛上。那个山贼一门心思要将谭大婶刺于枪下,没留意屋子外面有兵器飞来,所以一下被匕首扎了个正着。匕首上的力道极大,完全扎进了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震碎了。他狂呼一声,向后跌倒,挣扎了几下,眼见得不活了。

而门口的山贼只知道逞其凶狠,没提防后面有人下手。殷拿云这一剑下去,端端正正劈在山贼的背心。这一剑如此有力,以致于将山贼的脊椎剖成了两半,然后继续切割下去,将他从脖子到腰部的整个躯干剖开了。山贼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成了一具首尾完整、中间一分为二的尸体。

谭大婶见殷拿云眨眼间就杀了两个山贼,似乎太惊讶于他的辣手,脸色苍白,上下牙齿直打架,说道:“拿云……你!”

殷拿云道:“大婶你快找地方躲起来,若遇上别的山贼,就没人救得了你了。”从山贼的脊椎里用力拔出剑来,山贼的鲜血和脊髓喷薄而出,洒了他一脸,他抹抹眼睛,顾不得脸上那些小学和脊髓,握着剑,飞步冲向另外的山贼。

前面拐角处就是他的家,木屋正在熊熊燃烧,父母多半是兄多吉少了。很奇怪的,他没有流泪,没有呼天抢地,没有悲伤,而只有愤怒。杀!杀!杀!将山贼杀得一个不留!这是萦绕在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拐角处探出半截身子,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不必猜就知道是山贼。殷拿云眼睛里冒出了火花,双手握剑,尽力斜劈过去。

那人倒是看见了殷拿云,却来不及防备,顿时被击中。长剑从他左肩切入,斜劈至右腿外侧,将他分成了两段。

而此时,又一个山贼到了殷拿云的背后。

殷拿云朝左旋身,长剑收回,顺势朝后刺出。背后的山贼高举狼牙棒,正要向殷拿云击下来。长剑去势甚疾,自低而高撩上去,从山贼的丹田刺入,左肩胛骨透出。又是一个干净利索的透心凉。山贼当即毙命,狼牙棒再也砸不下来。

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殷拿云单手用剑挑起那山贼的尸身,举到与自己肩膀相同的高度,用力一抖剑,山贼连尸身带狼牙棒飞出,落在熊熊燃烧的木屋中。如果木屋是这个山贼引燃的,那么他当真应了那句老话:玩火自焚。

五六丈开外,一个山贼叫嚷着,不要命地向他冲过来。

殷拿云知道这些山贼都是亡命之徒,当下不及多想,随手捡起那个被他一剑两断的山贼的斧头,向迎面扑来的山贼掷过去。

斧头就是寻常的砍柴斧子,殷拿云小时干的是打柴放牛的活,这斧头用得极为顺手。那时和小伙伴们经常练习抛掷斧头,三五丈开外的目标,多半能一斧击中。如今,小时候练的手艺竟然派上用场了。斧头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了不知多少转,最后斧头的锋刃端端正正砍在山贼的额头上,将他的脑袋来了个大开瓢,就像剖西瓜似地分成了两半。脑浆飞溅,涂抹在山贼身边的树上、墙上,煞是好看。

殷拿云连杀八人,都是一击致敌于死地。敌方除了两三个略有警觉之外,都是来不及招架。他们都死得极惨,甚至比死在他们手上的村民都惨。殷拿云看着一个个山贼倒下去,觉得十分解恨。他本不是嗜杀之人,是山贼的行径激发了他的凶性。在敌众我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况下,容不得他温文尔雅,手下留情。

因为都是一击得手,不只不觉间,殷拿云就看轻了这些山贼:他们其实并不怎么样,只是一些纸老虎,之前村民们惧怕他们,委实没有道理。如今他们送上门来,正好一举予以歼灭,以永绝后患。唯一让他后悔的是,如果他不在垭口和烨萝坡耽误,山贼说不定根本就进不了村子。

现在,村子里就他和谭大婶还活着,另外九人则成了尸体。

还没进村时,他曾经看见大群大群的村民。而现在,除了谭大婶母子外,殷拿云还没看见其他村民,莫非他们都遭了山贼的毒手?也许他们都逃到林子里去了,他一厢情愿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村子成了空村,那他岂不是在隼翔宫白呆了几年?即使学得满身技艺,又为谁效劳呢?

而且,他在村子外面远远瞅见的大批大批的山贼也不见了。

村子似乎突然之间就空了。

殷拿云刚才凭着一股狠劲,一鼓作气杀死八个山贼,心不跳,气不喘。而现在,突然没有了目标,他反而不适应了,觉得心慌,甚至害怕起来。站在村子中央,在刺鼻的血腥气味中,他仓皇四顾,连一只鸡、一条狗都看不见。村子突然就静了,死一般的寂静。他惶恐地呼唤着乡亲们。呼喊声颤悠悠传出去,又被林子、房屋反弹回来,在村子里造成一阵阵的回响。

没有任何熟悉的声音回应他。

殷拿云提着长剑,在村子惶急地东走走,西看看。剑尖拖在地上,鲜血和脊髓、脑浆顺着剑身淌在地上。他边走边呼唤,挨个儿叫着乡亲们的名字。还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村子数百号人,不可能在短短的时辰内就被山贼杀光杀净,他们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殷拿云突然明白了,这些躲藏起来的村民一定听到了他的呼唤,只是不敢吱声,怕暴露自己的形迹而引来山贼。一旦清楚了这一点,殷拿云就不呼喊乡亲,而改成痛骂山贼了。他点名道姓,矛头直指匪首魏夜虫,要将他激出来。

这一招果然管用,魏夜虫等一干山贼受不得这等谩骂,遂三五成群现身出来。晃眼一扫,怕不有百人之众。他们呈合围之势,向殷拿云包抄过来。殷拿云并不认识魏夜虫,言道:“早听说魏夜虫是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曾经给隼翔乡陶淬霜下跪求饶,而且吃过铁焰城叶拱辰将军的大便。杀害无辜百姓算什么本事?有种站出来和我单挑,我要让你再尝尝大便的滋味。”他这番话是随口瞎编的,意在激魏夜虫和自己单打独斗。

“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一个矮矮的瘦猴厉声说道。

“你就是魏夜虫?”殷拿云不屑一顾,继续拿话刺他,“不错不错,你这身段适合给别人下跪。你站直了是个丑矬子,趴下了是个屎壳郎,难怪你喜欢吃大便。”

魏夜虫暴跳如雷吼道:“我要撕了你这张臭嘴!”挥着宽面大刀扑了上来。

“擒贼先擒王,先拿下你再做道理。”殷拿云嘴上这样说着,提剑就冲了过去。他不是冲向魏夜虫,而是冲向魏夜虫左边的山贼。这不是“擒贼向擒王”,而是声东击西之计。殷拿云出其不意,功其不备,长剑连连刺出,顿时有四个山贼中剑倒下。

魏夜虫被殷拿云耍了,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提刀追过来。他以为殷拿云还会拿他的喽罗开刀,而不敢和自己正面对敌。殷拿云先继续朝前跨了几步,速度并不快,待魏夜虫追到离自己只有一丈来远时,突然转身,加快速度,长剑自右下而左上撩过来。这又是一个出其不意,若非魏夜虫有真才实学,躲闪得快,只怕已经丧生了。饶是如此,魏夜虫也惊出一身冷汗,破口大骂道:“你他妈好阴险!吃我一刀!”

魏夜虫的武功名叫“刀割天下”。刀本来以“砍”、“劈”为主,而魏夜虫别出心裁,偏偏独创出一门以“割”为克敌制胜法宝的刀法。魏夜虫矮小,动作轻盈,清啸一声,刀锋轻飘飘割向殷拿云喉咙。

“这样的刀法对我没用,因为我是来拼命的。”殷拿云不予理睬,长剑一转,刺向对方胸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魏夜虫对自己的刀法非常自信,本以为十拿就稳,却没想到殷拿云根本就不抵挡。这一刀割过去,殷拿云必死无疑,但自己的胸膛上多半也会留下一个大洞,好受不了,魏夜虫当然不愿意同归于尽,只得闪避。

殷拿云闪电般向前一冲,在魏夜虫的刀还未割回来的时候,要与他贴身肉搏,走的依旧是同归于尽的路数。他这一招表面上是刺敌眉间,其实真正的目标却是敌人的眼睛。这一剑堪堪刺到魏夜虫面前的时候,殷拿云仿佛握剑不稳,长剑晃动了几下,虚实相间,点击魏夜虫的双眼。

魏夜虫的眼前立刻幻化出五个串在一起的光晕,朦朦胧胧地,看不到剑尖究竟是从哪个光晕中刺出来。魏夜虫道:“小子,你这是存心要我的招子啊?”右手大刀一挡,将长剑震偏,左手迸指戳向殷拿云的腋下。

殷拿云虽然比魏夜虫魁伟得多,但行动却非常迅捷。他身法极快,脚步一转,已从魏夜虫正面转到左边,长剑或横抹,或竖斫,或斜切,自魏夜虫左肩头一路绞下去。这一剑依旧是虚实相间,看不出真正刺向哪里。只要魏夜虫稍有疏忽,自己便有机会用剑在对方身上留下点什么。

魏夜虫也不侧身,左手微微反转,向殷拿云推过去。他这一招虽然看起来很别扭,但凌厉的掌风使殷拿云气都有些喘不过来。殷拿云当然也没奢望这一剑能刺在魏夜虫身上,他这一招其实只使到一半,便借魏夜虫的掌风飘开。不过他飘的方向不是朝后,而是朝上。在朝上飘飞的同时,他长剑由下向上轻削出去。这一剑很实,目标是魏夜虫的脑袋。

魏夜虫只感到头顶上剑气森森,心中一寒,暗想:“这小子很有几下子,先前倒是我轻瞧了他。”大喝一声,脚下用劲,小巧的身子向后滑开,想与殷拿云拉开距离。然后用掌力和大刀将对方阻在外圈,那样一来,殷拿云的快剑就发挥不了作用,更重要的是不必和对方肉搏,而自己就可稳操胜券了。

殷拿云的轻功不错,竟然可以在空中转弯,在魏夜虫后撤的同时,也跟了过来,长剑依旧指定了魏夜虫的脑袋,只不过剑气弱了许多。交手这几招,殷拿云一直占着先机,魏夜虫心中好不气恼,心一横:“谁不会冒险啊?”大刀上举,对准殷拿云的剑尖戳过去。

针尖对麦芒,刀尖对剑尖,魏夜虫这一记很准,竟然阻住了殷拿云的剑尖。他这一招使得十分凶险,如果点得不准,那么殷拿云的剑肯定会刺在他头上,当然殷拿云也必定会被他的大刀所伤,最后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魏夜虫之所以敢出这样的险招,当然是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在旁观者看来,却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在刀尖与剑尖僵持住的一刹那,魏夜虫将内力灌注于宽面大刀上。殷拿云功力不逮,抵挡不住,顿时被震飞,足有五六丈远。殷拿云飞出去快,回来也快,几乎脚跟还未站稳,就又向魏夜虫扑过来。不过魏夜虫不会再给殷拿云任何机会,现在轮到他向进攻了。“刀割天下”九十九招杀着一鼓作气使下去,让对方没有喘息之机,更无还手之力。

殷拿云被魏夜虫一阵狂劈乱砍,弄得手忙脚乱,在刀风中东偏西歪,宽面大刀几乎是每一招都能要了他的命,但他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人未受伤,衣服和头发就免不了遭殃了,被割得七零八落,衣服碎片和断发随刀风飞散。他的处境不妙,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他的优势在于不怕死,只要能和魏夜虫贴身肉搏,就能够重新占得先机。

殷拿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魏夜虫逼进。魏夜虫的“刀割天下”九十九式差不多要耍完了,而殷拿云并不知道他只有九十九刀。在魏夜虫砍到第九十八刀的时候,殷拿云突然暴喝一声,竭尽全力,一下子窜到了魏夜虫的面前,几乎就来了个眼对眼、脸对脸。长剑带起尖利的啸声,从魏夜虫的刀风中逆势而上,倏地刺到魏夜虫的胸前。魏夜虫本来打着稳扎稳打的主意,对方的贸然挺进颇出他意外,当下只来得及向右偏出半步,长剑自他的左腋衣服里刺过,将他左腋下肋部划开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魏夜虫极为震怒,第九十九刀使出。这一刀不是砍,不是割,不是斫,不是刺,不是撩,不是绞,而是拍,用大刀的刀面拍。殷拿云只攻不守,顿时被刀面拍中左臂。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呲牙咧嘴,牙缝间倒抽冷气,也不知道左手断了没有。大刀的拍打之力未尽,殷拿云知道,若全力相抗,也许左手要被拍进胸腔里。他不怕死,却不愿做无谓的死亡,当即借力向右方斜飞而出。在斜飞过程中,他发现左手还能动,只是痛得厉害,他猜想只是皮肉之伤,觉得很幸运。这时,他还没忘记杀敌,长剑过处,四个山贼的喉咙被抹断。

殷拿云清楚魏夜虫棘手,不能与其干耗。既然杀不了大鱼,只好拿小虾出气了。落地之后,他没有丝毫停顿,一路掩杀过去。长剑或刺回削,或撩或切,或剜或砍,极尽变化之能事。在隼翔宫,他的剑法练得不错,但那毕竟只是“练”,不能和眼前的实战相比。实战增长经验,施展增强技艺。若无今日之战,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剑术竟然已经有了这等火候。这让他多多少少为自己的功力惊讶。

同时让他惊讶的还有,这些山贼的表现。照理说,他们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能在历次杀伐中活下来,说明他们手里很有几下子。可是,如今他们在殷拿云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殷拿云当初怒发冲冠,从村外冲进来,本是抱有必死之心。杀一个扯平,杀两个赚一个,这是他的想法。让他想不到的,已有十多个山贼死在他手上,其中没有任何一人作过像样的抵抗。

只有魏夜虫,尚不负匪首之名,能伤及殷拿云。

不过,他也仅仅是让殷拿云受了一点皮外伤。

而且,殷拿云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切瓜砍柴一般,将他的爪牙放倒了一大片。

魏夜虫怒不可遏,狂呼乱叫,朝殷拿云追来,发誓定要将其剥皮抽筋,敲骨吸髓才作罢。

现在,只有殷拿云和魏夜虫是有灵性的两个大活人,其他山贼似乎只是徒具人形的木桩,痴痴地杵着,任随殷拿云的长剑刺瞎他们的眼睛、削下他们的面皮、挑出他们的心脏、切断他们的双脚……而不作一丝反抗。

魏夜虫一直追过去,殷拿云一路杀过去,山贼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殷拿云虽然感觉到了魏夜虫刀锋渗出的森森寒气,让他毫毛倒竖,但他不能回望。一旦回望,他就可能失去先机。他只有不停地向前冲杀,尽可能杀死更多的山贼。即使最终魏夜虫的宽面大刀砍在他身上,他也可以为自己大伤了山贼的元气而无悔。魏夜虫追得越急,殷拿云冲得越快,两人始终保持四尺的距离。相较而言,殷拿云比魏夜虫吃力得多,因为他不仅要和魏夜虫保持距离,还要杀敌。殷拿云闷声不语,魏夜虫怒吼连连,遭殃的那些木桩一样的山贼。

熟能生巧,殷拿云越杀越顺手,简直就是杀得性起。

现在,对他来说,杀人的目的不再是为乡亲报仇,而变成为实实在在的享受。

他喜欢这种一剑一声惨呼、一剑一条性命的感觉。

他甚至感激上苍将山贼送到了村子。

很快,四十多个山贼倒在血泊中。

殷拿云也成了血人,是山贼的鲜血将他染成了血人。

但现在为止,他还没洒下一滴血。

只能说,这是一个奇迹。

但奇迹只是昙花一现。

已经到了尽头,前面再无山贼可杀。杀人是殷拿云前进的动力,没有了山贼,他的步子就慢了。而就这么一慢,魏夜虫的宽面大刀便落在他左肩上。这一刀砍得很重,几乎将他的左肩整个儿卸下。殷拿云肩上顿时炸开一朵艳丽的血花,煞是好看。他大叫一声,肌肉自然一紧,身子没有前冲,反朝后面退却。肌肉收缩,让刀锋不至于再深入;而退却,则使魏夜虫没机会拔出来砍第二刀。所以,他这样的措施保住了自己的左肩。

但殷拿云真正的用意不是自保,而是伤敌。

在后退时,他踉踉跄跄,慌乱痛叫,借以迷惑对方,长剑倒转,从自己左腋下插入,刺向魏夜虫。因为他的退却,两人差不多是前胸贴着后背。魏夜虫这样的老战将,活该阴沟里翻船,竟被蒙蔽住了,没能觉察到殷拿云的小动作。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已刺入魏夜虫左腹。

魏夜虫猝然受创,惨呼一声,舍了大刀,双掌击在殷拿云背上。殷拿云一剑奏效,已做好脱离接触的准备。魏夜虫这两掌虽猛,却被殷拿云借前冲之势卸去了一大半。殷拿云只觉得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

“命保住了,吐点血算得了什么。”殷拿云开心地想。

长剑已拔出,魏夜虫腹部射出一道血箭。若照这个样子喷射下去,即使不再受伤,不消多久就把血淌干净了。

殷拿云显然不会坐等魏夜虫自己血尽而死,他倏地旋身,长剑横扫。

剑锋过处,魏夜虫被拦腰切成两段。

他最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拿云!”

这声惨呼是如此的绝望,如此的撕人心肺,以致于让殷拿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听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这是薛渺渺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2章 如此救人

不仅声音是薛渺渺的,而且被一剑两段的也是薛渺渺本人。

从回龙沟出来看见山贼们在村里杀人放火,到一鼓作气杀死五十多个山贼,在这段时间内,也许是杀气太甚的缘故,村子始终笼罩着一股猩红的雾气之中。而那些房舍草木、村民山贼,仿佛没有质感,在雾气中飘来荡去。在烨萝坡,他已经看见日头从东山升起,而进入村子后,却一直没有阳光洒下来,似乎时光停顿了。

刚才殷拿云一门心思杀人,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他才发现,进入村子后,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薛渺渺凄厉的一声喊,如当头棒喝,将殷拿云惊醒。

殷拿云醒了,似乎揭去了蒙在眼上的一层纱布,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他猛然发现,刚才的大部分经历都是幻象。

太阳朗朗而照;自家的屋子没有燃烧;没有山贼;没有魏夜虫;左肩的刀伤不见了,左臂的疼痛也消失了,嘴里也没有了甜甜的血腥味了……

唯一真实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身证明村子里的确发生过杀戮。

因为没有山贼,所以不存在山贼对村民的杀戮;因为没有山贼,所以不可能留下在幻象中死于殷拿云之手的那五十多个山贼的尸身。

不言而喻,所谓杀戮,是殷拿云对自己父老乡亲的杀戮;所谓尸身,当然只能是村民们的尸身了。

殷拿云脑子里嗡嗡乱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唯一清晰认识到的就是,是他亲手杀死了这五十多个村民。父亲被他刺穿了咽喉,母亲被他砍断了双脚。真正是人伦惨剧!不仅薛渺渺被他腰斩,薛泠泠也是一剑两段。两人没有立刻死去,在地上挣扎惨呼。当时殷拿云只恨自己下手不能更狠,不足以解除自己对山贼杀害村民的愤怒,哪知到头来遭受自己毒手的正是村民。认真说起来,殷拿云对村民的荼毒比山贼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星文让殷拿云到隼翔宫去学艺,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他能抵御山贼,保护村民。而殷拿云接到殷宽的报信后,也火速赶回保护村子。双方都没有做错,那么眼前的惨剧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殷拿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而村民们根本没去想这个问题,他们完全惊呆了,被殷拿云疯狂的杀戮惊呆了。

一时间,村民和殷拿云都呆立当场,眼神都空空洞洞的,活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唯有薛氏姐妹的呼痛之声撕心裂肺地响着,尖锐地刺着众人的耳膜。

太阳依旧朗朗而照,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大片阴影从烨萝坡山那边冒出来。

阴影迅速上升,并朝村子这百年飘过来。阴影移动很快,须臾间就飘过烨萝坡,飘过回龙沟,到了村子的上空。在烨萝坡上空,它是黑色阴影;在回龙沟上空,它变成为红彤彤的云彩;到了村子上空,则成了七彩斑斓的树林。这就是殷拿云在拂晓看见的那片飞走的烨萝树林。殷拿云当时的猜测果然没错,它们的确是追赶梦精灵去了,因为现在飘然而至的不仅有烨萝树,还有翩翩飞舞于花树间的梦精灵。

烨萝花树缓缓降落在村子里,生长在枝条上蝴蝶翅膀慢慢停止了扇动,而梦精灵们似乎不愿意停顿下来,依然悠哉游哉地穿行于树丛中。烨萝花树回到了地面,根须立刻深深钻入土里。死者的鲜血从泥土间分离出来,自动流淌到烨萝花树根部,然后被花树吸收了。烨萝花树每吸入一滴鲜血,枝条上的翅膀的色彩就加浓一份。看起来,血液是这些翅膀得以保持起艳丽色彩的养分。

照理说,村民们见识不多,眼浅得很,烨萝花树为何从天而降?它们为何花期已过而依旧灿烂?它们的枝条上为何有蝴蝶翅膀?它们为何吸食鲜血?那些飞来飞去的蝴蝶为何长着人类的身躯?这些问题本来应该引起他们一连串的惊奇,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他们还沉浸在对殷拿云疯狂杀戮村民的极度震惊中。

而殷拿云却认出了这些来回穿梭的蝴蝶正是他在垭口上遇到的梦精灵?梦精灵?梦精灵!殷拿云隐隐约约觉得它们的出现十分蹊跷,却不能肯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梦精灵欢快地飞舞着,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宴。如果将死者当做肉脯,鲜血当做琼浆,那么,此时的村子的确算得上一场盛大的宴会。

两只梦精灵飞得太快,不小心迎面撞在一起。它俩翅折身断,体液飞溅,磷粉四散,眼看就要坠落。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在体液、磷粉飞出不远,身躯将坠未坠之时,它俩竟然融合成一体,变成一只个头是原先梦精灵两倍大的梦精灵,并且将飞溅出的体液、四散的磷粉重新聚合起来。

这是一只新生的梦精灵。

显然,那两只梦精灵并非不小心撞在一起,而是故意为之。

因为有更多的梦精灵朝这只新生的梦精灵撞击过来。

每撞击一次,梦精灵的数量就少一只,而新生的梦精灵的个头就增长一份。新生的梦精灵就像是夜晚的烛火,吸引着周围的梦精灵飞蛾一般投向它。不消多久功夫,在烨萝花树间穿梭的成千上万只梦精灵都融合到新生的梦精灵中。它们不是简单的堆叠,而是彻底的重新组合。新生的梦精灵身体各个部分的比例和先前那些正常个头的梦精灵完全一致,它是放大了千百倍的梦精灵。肉身可以融合,不知道那些梦精灵成千上万的灵体是如何处置的,是“小灵体”完全融合成了“大灵体”?还是暂时“捆绑”在一起?还是只留下某一只梦精灵的灵体,而其余的灵体都飞往魂渊去了?

新生的梦精灵个头极大,怕不有三百斤之重。不说别的,光是它的一片翅膀,就有寻常竹席那么大,扇动时,烨萝花树枝条狂舞,地上尘土飞扬。它只是试着拍打了几下翅膀,就落在地上,人立而起。若没有那硕大的翅膀,它其实就是一个彪形大汉。它看了看地上的伤亡者,说:“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

殷拿云和村民们的脑子迟钝得厉害,没有人回答它。

事情明摆在那里,它纯粹是多此一问。

地上躺着的并非完全是死尸,至少薛氏姐妹还活着。这只不寻常的梦精灵眼神尖,鼻子灵,已然察觉到有两位生存者。薛氏姐妹的嗓子已哑,呼叫变成了喘息。她俩没死,她俩生不如死,她们宁愿死。梦精灵走近薛氏姐妹,眼中露出不忍之色,悲天悯人地说道:“两位年纪轻轻,貌美如花,不该遭此惨绝人寰之苦痛。”

假使薛渺渺还能言语,一定会说:“我们不需要安慰,帮我们解脱吧。”泪水已干,她只能可怜巴巴望着梦精灵,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自明。

而薛泠泠已昏死过去,相较而言,她比姐姐“好受”一些,因为她没有了知觉。

梦精灵说:“且忍耐片刻,我能救你。”

薛渺渺几乎就要诅咒梦精灵了,心想:“忍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来忍耐试试。”想到“腰疼”二字,腰斩之疼又让她晕眩了一下。疼痛使得她根本无暇去想眼前这长着蝴蝶翅膀的人是何方神圣,但梦精灵的后半句“我能救你”四个字让她精神一振。她之所以精神一振,并非因为她如何渴求活下去。而是因为她摆脱疼痛的路子只有两条:彻底的“死”,完全的“生”。梦精灵所说的“我能救你”,就是其中的一条路。

梦精灵踮起脚尖,伸手从烨萝花树枝条上摘下七八十片蝴蝶翅膀来。它虽是彪形大汉的体型,手上的动作却很轻盈,就像采茶姑娘掐春芽一般。烨萝花树重新植根入土后,枝条上的就停止了扇动,只有风吹和花树本身的摇动会打破它们的静止状态。当它们被从树枝上摘下来,一挨着梦精灵,立刻在它的掌心里跳起舞来。梦精灵不无惋惜地对它们说:“为了救人,免不得要牺牲你们了。”

翅膀的群舞停顿了一下,又跳起来,相互摩擦,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梦精灵满意地点点头,嘉许道:“你们能舍己为人,让我十分钦佩。”它这话似乎表明这些翅膀也有自己的生命。

它双手一合,将翅膀夹在双掌之间,碾磨起来。

不时有极细极短的七彩之光从掌缝间漏出来,散射到空中。

稍顷,碾磨完成。梦精灵张开左手,那些翅膀已化作粉末。掌心的这些粉末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让人目眩神迷的艳丽光芒。

梦精灵先将薛渺渺的两截身子摆在一起,左手握成拳头,让粉末从掌心缝隙里细线一般飘下,洒在薛渺渺上下两截身子的创面上。粉末有止血生肌之效,创面的鲜血顿时消失,眼见着新肉长出。梦精灵飞快将两截身子拼合在一起,两个创面的新肉交互生长,瞬间就吻合得天衣无缝。

薛渺渺活过来了,腰断之处连一丝伤疤也未留下。

腰斩之痛永远离开了她。

梦精灵照此办理,又将薛泠泠救活了。

薛泠泠醒转后,第一眼看见的是烨萝花。她还记得自己被未来的姐夫殷拿云一剑斩成两段,以为自己死了,张嘴就说:“上苍知道我死得冤,所以没让我飞赴魂渊,而给了我一片烨萝树林,算是可怜我了。”

梦精灵说:“不是上苍给你安排了好归宿,而是我救了你。”

“你是?”薛泠泠吃惊地看着梦精灵,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希望我的模样不会吓着了你。”梦精灵很客气。

“我见过你!”薛泠泠猛然想起当初和空雨花在烨萝树林遇到的遍地蝴蝶翅膀,以及那只大呼救命的长着人类躯干的蝴蝶,“你的个子……”

不等梦精灵答话,薛泠泠揉揉自己的眼睛,说:“我一定是眼花了!烨萝树不是这个世界开花,烨萝树生长在烨萝坡,而不是村子里。”她眨巴着眼睛四下里一瞧,立刻惊得跳了起来,“他们怎么死了?”

薛渺渺道:“若不是这位出手相救,我们姐妹俩也和他们一样成了尸体。”

“我记得自己拦腰挨了一剑,现在却又好端端的,似乎根本就没发生过这件事?”薛泠泠的思绪被扯回到现实中来,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躯体,不仅发现两截身子拼合在一起,而且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我的衣服不对呀。”她原先穿的是蓝色半长裙衣,灰色裤子,缎面酱红绣花鞋。现在,腰部以上依旧是蓝色裙衣,腰部以下的那截裙衣的颜色变成了水绿色,裤子成了淡蓝色,脚上穿的则是靴子。

而那边,薛渺渺也发现自己腰身以下的衣衫发生了变化,现在穿着的是蓝色裙衣,灰色裤子,缎面酱红绣花鞋。

薛氏姐妹看看自己的下半截身子,又看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却不完全一致。薛泠泠是茫然,薛渺渺则是骇然。薛泠泠适才昏死过去,没看到梦精灵是如何将自己两截分开的身子接合在一起的,所以对下半身穿着的变化感到茫然。而薛渺渺亲眼目睹了梦精灵所做的一切,因此感到骇然。她只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梦精灵将她们姐妹的身子接错了。

梦精灵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露出骇然之色。刚才它急于抢救薛氏姐妹,没有细看两者的差别,就将妹妹的下半身和姐姐的上半身接合在一起,因为这个错误,接下来,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将姐姐的下半身和妹妹的上半身接合在一起了。其实,这也不怪梦精灵眼神不好或者粗心大意。薛氏姐妹虽然是分别被殷拿云一剑两段,四截身子彼此之间有一段距离,本来是不应该混淆的,但经过一番挣扎,四段身子就凌乱了,很容易搞错。其实,如果稍微细心一点,仅靠衣衫的颜色,就不难分辨出她们。偏偏梦精灵不注重外表,加上姐妹俩的身材差不多,腰身粗细也一样,所以一错再错,将两姐妹的身子接错了。幸而两人是姐妹,生理上相似形甚多,所以姐姐的上半身不排斥妹妹的下半身,妹妹的上半身也不排斥姐姐的下半身,两人毫无不适的感觉。薛氏姐妹这下子倒真的是血肉相连,成为一个整体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开天辟地以来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简直太骇人听闻了。

梦精灵说:“很遗憾,我把你们接错了。”

“接错了?”薛泠泠依旧茫然,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难道还没看出,我们彼此交换了下半截身子么?”薛渺渺说道。

“交换下半截身子?”薛泠泠喃喃自语。

“也可以说是交换了上半截身子。”开始说这话时,薛渺渺的脑子还很清楚,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犯迷糊了,“我们究竟是交换了上半截身子还是下半截身子?现在,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谁是薛渺渺谁是薛泠泠?”

是啊,这的确是一个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薛泠泠(就头颅而言,她是薛泠泠)终于明白薛渺渺(也是就脑袋而言。为了叙述的方便,以后提到她们的名字时,都是针对头部而言)所说的交换身子的意思了,张皇失措说道:“这如何是好?”

薛渺渺也不知道怎么办,直觉告诉她,只有梦精灵能解开这个困局,于是说道:“解铃换需系铃人,请您把我们的身子重接一遍。”

梦精灵缓缓摇了摇头,说:“血肉之躯又不是面粉,随你捏扁捏方!我能将你们的身子续上,已是邀天之幸,哪有本事再拆开重新拼合?恕我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你不忍心腰斩我们?不必顾忌,我们可以再经受一番苦痛。”薛渺渺以为问题出在这里。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根本无法再把你们续接在一起。所以,腰斩、苦痛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你得明白,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帮不了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薛渺渺遭受如此打击,顿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你们本是姐妹,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骨血,本就是一体的。之所以存在上半身是谁的下半身是谁的这个问题,是因为碰巧这个下半身镶在了你身上,而那个下半身接在了她身上,并且你们习以为常了。打个比方吧,同样成色的两根金条,外观一样,分量相同,价值当然也是一样的。你们姐妹自小就各拥有一根金条,彼此从未交换过。于是你们就有了‘这根金条是我的’、‘那根金条是她的’这样的想法。若因外来缘故,使你们不得不交换一下金条,开始可能有点不适应,最后却会接受这样的交换,因为你们知道,金条虽然换了,但各自的价值并没变,也就是说,交换金条除了改变了你们的习惯想法之外,对你们没有其他任何不良的影响。你们姐妹俩现在交换了躯体得某个部分,其实质和交换金条没什么区别。你们只要调整好心态,改变一下习惯想法,就能愉快地活着。”梦精灵安慰道。它用梦和别人的金子做交换,所以“习惯性”地用金子来做比喻。它这番话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细细想来,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金子怎么能和血肉之身相比?”薛渺渺觉得梦精灵的比方太不伦不类,匪夷所思了。

“血肉之身若无灵体,也只是简单之物,一点也不比泥块粪土高贵。”

“就因为血肉之身有灵体,所以不是简单之物。”

“别如此执着!你们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还是那样的年轻,还是那样的美丽,还是那样的容光焕发。”

“可是,这身子……”薛渺渺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反正就是觉得把自己和妹妹交换了下半截身子这件事非常荒唐,得予以纠正。

“抱歉,我无法帮上什么忙了。”梦精灵的话锋突然一转,指着殷拿云,续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话没错。不过,系铃之人不是我,而是这位青年俊杰。要解铃吗?得找他。”

薛氏姐妹的目光立刻齐刷刷投在殷拿云脸上。

两人眼睛里交替闪过怀疑、疑惑、伤心、愤怒、绝望的神情。

良久,薛渺渺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殷拿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猛然发现自己挥剑杀戮的是乡亲而不是山贼,到烨萝花林的从天而奖,从梦精灵们彼此撞击,到“集小成大”的组合,从新生梦精灵用蝴蝶翅膀将薛氏姐妹断开的身子接合在一起,到薛氏姐妹发现身子接错了,这其间的变故令殷拿云目不暇接,思绪完全跟不上趟。薛渺渺这一声质问将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他醒过神来后,第一句话不是回答未婚妻,而是冲梦精灵叫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梦精灵十分诧异,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殷拿云吼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难道这些人不是你杀的?难道这姐妹俩不是被你一剑两段?我心里自然清楚,我清楚你是杀害这些无辜村民的元凶。”

“可我出手时,他们不是村民,而是山贼。”

“指鹿为马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你又没有老眼昏花,怎么连山贼和村民都分辨不清楚?”

殷拿云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得很厉害,上下牙齿碰得嗑嗑乱响,戟指梦精灵,悲愤地说道:“是你让我错把村民当山贼!”

“笑话,我还不知道自己有这等本事呢。”梦精灵真个是八风不动。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送我这等不堪回首的噩梦?”殷拿云终于把话挑明了。

梦精灵拊掌大笑道:“想不到你经历了这么一些变故,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不错,这是一场噩梦,是我们不要一分一厘金子白送给你的梦。”

“为什么?为什么?!”殷拿云现在只晓得说这几个字了。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句话殷拿云不久前才对梦精灵说过,现在梦精灵把它一字未改送回来了。

“我不清楚!”殷拿云怒吼起来,“你就明明白白告知我,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你杀了那么多梦精灵,难道都忘了?”

“我?我!”殷拿云觉得太冤屈了,“我什么时候杀梦精灵了?今天早上我才首次遇到梦精灵。”这是实话,虽然在这之前,他曾经在蝴蝶谷见过蝴蝶卖梦给樊涣,但那些蝴蝶是假冒的,卖出的“梦”也是假的。正因为有了蝴蝶潭上的经历,他才明白,既然叶拱辰可以用“假梦”诱骗樊涣杀家人,那么,真正的梦精灵更有可能用“真梦”使他杀戮父老乡亲。这也是他在此处再次遇到梦精灵们才想通的问题。如果在进入村子之前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发生这场可怕杀戮了,那该多好啊。也许拂晓在垭口遇到梦精灵时,自己就走入了梦境;也许梦精灵们从来就不曾离开,也许烨萝花树从来就不曾飞走,也许它们就跟着自己,居高临下看着他自以为剑术出众,将村民当做山贼痛下杀手。

“好汉子敢作敢为,别抵赖了。我们那么多梦精灵被你杀死在烨萝树林中,你认为我们没有感情,不会心痛么?你让我们痛心,我们要让你更痛心。”梦精灵眼里闪着仇恨的目光。

“我这样的手段,怎么杀得了梦精灵?!你想想,如果我对那些被你说成是我杀死的梦精灵起了不良之心,那它们早就给我一个噩梦了,我还能伤得了它们?”

“狡辩!首先,它们没看穿你,不知道你会不利于它们,所以没做防备;其次,即使它们有了防备,但身手不好,也抵挡不住你;再次,它们身上没有梦,无论是送是卖,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你都得不到,你都不会受到梦的干扰。当时,烨萝林在烨萝坡,方圆几十里只有你们村子,而村子里只有你是习武之人,所以,只有你能杀死它们。”

“我多么希望现在这一切也是一场梦,待我醒转后,村子还是原样,没有杀戮,没有鲜血,没有死亡。”殷拿云不再辩解,因为眼前这个梦精灵已认定他是杀梦精灵的凶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切都无可挽回,就算让梦精灵接受他不是凶手,也救不回那几十条性命。

“我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是真实的东西,而不是梦境或幻象。”梦精灵脸上露出残酷而开心的神情,“你父母死在你剑下,未婚妻腰斩于你剑下,父老乡亲丧生在你剑下,你慢慢享受这份痛苦吧。”

殷拿云突然一剑砍在自己额头上,高喊道:“你要让我自裁吗?”

“你死不死与我无干,我只是看戏的人。”

“我偏偏不死!我要报仇!”殷拿云暴喝道,话音未落,长剑已递到梦精灵胸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梦精灵显然早有防备,左边翅膀一扫,将殷拿云连人带剑卷起,远远地抛在村口外面的池塘里。

幸好是摔在池塘里,殷拿云没有当场摔死,只呛了几口水,反而呛清醒了。他湿漉漉从池塘里爬上来,抹去脸上的泥水,朝村子里看了最后一眼,高声吼道:“我发誓要杀光世间所有的梦精灵,让你们灭族灭种。”转身狂奔而去。

梦精灵冷笑道:“灭族灭种?我还没送你梦呢,你就说起梦话来了。”不再理会殷拿云,随他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3章 昏迷的奇效

殷拿云披头散发,疯狂地吼叫着,长剑挥过,将薛渺渺拦腰削成两段。

长剑余力未尽,继续横抹过来,剑尖恰恰点中空雨花的双眼。

空雨花吓的魂飞魄散,想要躲闪,已然不及。他只觉得眼睛一痛,视野顿时充斥着血腥的、触目惊心的红,紧接着暗淡下来,化做一片无边无际、沉重的漆黑之色。

眼睛的刺痛,丝毫不逊于“蒸鱼功”带来的疼痛,空雨花忍受不得,惨呼起来。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我的眼睛瞎了。

他的第二个感觉是:我能“看见”周遭的一切;我感觉自己在飞升。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提着他,往背后扯。他感觉到殷拿云将薛渺渺一剑两段的场景永远凝固了,并飞速离自己远去。然后四周是一派虚无,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之后继续上升,他“看见”了一片晶莹的蓝光。无穷无际的上升,不知何处是尽头。

终于,飞升结束了,他“看见”自己弯腰站在羽警烛面前。

羽警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上的珠子射出一道蓝光,照在空雨花双眼上。先前蓝光是由溟琥剑聚敛起来的,现在却完全脱离了溟琥剑,有了自己的意志。它就那么端端正正地照着空雨花的双眼,一闪也不闪。

空雨花简直就是把当初坠落在蓝光形成的虚无深井的过程反过来经历了一遍,也就是说,他这一次不是向虚无深井里坠落,而是从深井里飞了出来。

蓝光控制住了空雨花,使他无法把脸偏开。蓝光就像一条绳子,把他和羽警烛绑在了一起。他挺了挺身子,企图直起腰来。蓝光将羽警烛的的上半截身子坐了起来,也几乎把空雨花的两个眼珠子扯出去。他放弃了努力,依旧弯着腰身。羽警烛重新仰躺在地上。此时若将羽警烛当做死人,空雨花就是一副向死者鞠躬致敬的模样。

除了还有呼吸心跳,羽警烛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空雨花开始后悔,当初如果不对镶嵌在羽警烛额头的蓝色珠子好奇,而是一上来就出剑杀死他,就不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了。

幸好亡羊补牢,犹为未晚。趁着羽警烛依旧昏迷,补上一剑,就万事大吉了。

溟琥剑乃盖世神兵,羽警烛这区区肉身,自然是遇锋而解了。

事实上,溟琥剑之锋利远不止于此。锋芒所指,还没触及羽警烛,其胸膛就裂开了一道缝隙。所以,溟琥剑没有接触到羽警烛的身子,而是穿过他胸膛自动让开的口子,直接插进了他背部的泥土里。

被刺瞎双眼的空雨花不仅“看见”羽警烛的胸膛裂开了,而且“看见”了胸腔里相应位置的内脏也裂成了两半。如果将这道口子当做镶嵌在羽警烛胸膛中的一块透明物体,也许更为合适。这块透明物体紧紧顶住了胸膛和内脏的裂口,因此没有鲜血涌出。

羽警烛的古怪功夫层出不穷,很显然,其胸膛的裂开不是溟琥剑造成的。空雨花见怪不惊,又朝他身上刺了几剑,结果完全一样,刺头颅则头颅裂开,砍大腿则大腿裂开。待长剑拔出时,这些裂口立刻合拢。这样的后果不出所料,空雨花没有感到沮丧,倒是觉得自己适才的后悔完全没必要,而“亡羊补牢”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空雨花寻思,在羽警烛面前,一切的挣扎和抗争都是徒劳,即便是在羽警烛人事不醒的时候,也是如此。

有了这样的结论,空雨花显得平静了。

蓝魔临死喷射出蓝色珠子,以做全力一击,将羽警烛伤得不轻,以至于现在还处于昏死状态。他曾经掩埋在蓝魔的内脏里,周身粘糊糊的,非常肮脏,也非常恶心。只有镶嵌在他额头上那颗仿佛第三只眼睛的珠子,晶莹剔透,纤尘不染。珠子射出的那束蓝光有自己的意志,所以,羽警烛的昏迷丝毫不妨碍它自主行动。

现在,这束蓝光离开空雨花的双眼,慢慢向下滑动。

蓝光扫过空雨花的鼻子、嘴巴、下巴、咽喉,最后停在他的左胸。光束散开,在他左胸上投下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光影。

蓝光的亮度猛然间增强了数倍,即使空雨花的双眼没有被殷拿云刺瞎,也会被这束强光灼瞎。蓝光熔化了光影覆盖下的衣衫,使其化做一股青烟消散而去。空雨花清楚地听见了衣衫熔化时那短促的“嗤”声,而胸膛的肌肤却未感觉到任何灼伤之痛。然后,蓝光的亮度又弱了,恢复到先前的明暗程度。

他不需低头,便能“看见”蓝光照在胸膛上。其实,说得更准确一点,蓝光不是“照”在胸膛上,而是慢慢“消融”着他的胸膛。只不过,这种消融不是将这块血肉化为乌有,不是在他胸膛上弄出个大窟窿来,而是让胸膛上变得透明。现在,空雨花可以“看见”自己的心脏了。

空雨花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莫非他要挖出我的心?”

这种预感让他异常恐惧。

换个角度想想,能看见自己的心脏,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尽管依旧觉得恐怖,但也能处之泰然了。

心脏红彤彤的,正在有力地跳动着。

这是一颗年轻的心,充满活力的心。

他“看见”心脏的或张或驰,“看见”血液的进进出出。

他还“看见”心脏中心镶嵌着一颗豌豆大小的白色物体。

空雨花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心脏里不该有这样的东西。他就纳闷了:“难道我心脏有问题?”

在他发现这粒白色物体的同时,胸口的圆形光影开始慢慢收缩,蓝光光束渐渐变小,最后变成绣花针一样粗细。

这根“光针”突然刺进空雨花的胸膛,直奔心脏里那颗白色物体而去。

眼看就要被“光针”刺中,白色物体却突然一弹,窜到心脏的左边去了。

当“光针”刺进皮肤时,空雨花没有任何感觉,当“光针”刺进心脏时,他也没有任何感觉。而当那颗白色物体窜出去时,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疼痛,这真正是揪心之痛。他浑身一颤,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在隼翔宫塔楼上第一次感到心痛时,他以为那就是世间最不可忍受的痛楚了,哪知后来羽警烛“蒸鱼功”带来的苦痛远远过之。本以为没有比“蒸鱼功”的煎熬更惨绝人寰的了,现在却遭遇到这般疼痛。如此推之,真不知到这世上何等样的痛楚才是极致。

“光针”本已极为细小,这时“针头”部分却分成数十缕更为细小的光线。这些光线朝四边散开,呈网状罩向那个白色物体。白色物体十分灵活,在间不容发之际,倏地窜到了心脏的右边。

又是一阵心悸,空雨花不由自主又是一声惨呼。

心悸、惨呼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遭受到如此痛楚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失去知觉,而能真切地去感受这种痛楚。

“光针”上的“光网”没有放弃,依旧罩向白色物体,不将其捕捉到手不肯罢休。白色物体则东窜西躲,与“光网”周旋。两者一追一逃,倒是玩得欢快。这可苦了空雨花,受蓝光控制,无法挣脱,只能任随“光针”在心脏上刺来刺去,任随白色物体窜来窜去。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一次又一次招致这些非人的折磨。

经过数十个来来回回,“光网”终于罩住了白色物体。

“光网”猛地回扯,要将白色物体从心脏里拉出来。

白色物体显然没有准备,顿时有一大半被扯出了心脏。

它反应很快,立刻运劲相抗,并且略占上风,将那大半个突出于心脏之外大半部分重新拉回到心脏里面去了。然后,它和“光网”的力道相当,就如同拔河,谁也奈何不了谁。

适才两者的追逃是“动”的相持,现在的较力则是“静”的平衡。

适才“动”的相持的结果是,“光网”赢了,罩住了白色物体;现在“静”的平衡的结果是,白色物体胜了,将“光针”硬生生扯断了。

白色物体滚动起来,将刺入空雨花心脏的这截“光针”卷在身上,然后蓝光闪动了三五下,消失了,也可以说是被白色物体吞噬了。而另一截“光针”反弹回去,倒穿过羽警烛额头上的珠子,继续穿过他的透露,然后从他的后脑里透出去。这截蓝光只有三寸来长,在以后的相当长的时间里,它都会拖在羽警烛的脑后。因为有了脑后的蓝光和额头上的珠子,羽警烛看起来非常怪异。加上整个脸庞成了蓝色,他的形象已大大改观,这将使所有熟悉他的人再次见到他时会无比惊奇。

没有了白色物体和“光网”的争斗,空雨花的疼痛立刻消失。

而羽警烛被蓝光横穿脑子,却一下子痛醒了。

他腿不曲,腰不弯,身子直挺挺从地上弹起。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右手一伸一缩,已将溟琥剑自空雨花手里夺过来。对一般人来说,从昏迷中刚刚醒来,总有一个或长或短的迷糊期。羽警烛却不曾有这样的迷糊,从蓝光反弹穿过头颅,到他痛醒竖起身子,再到他夺下溟琥剑,其时间间隔几乎不存在。也就是说,几乎在在蓝光刚刚从他脑后冒出来时,溟琥剑就到了他的手里。因为他出手太快,所以空雨花根本来不及避让。退一步说,即使空雨花能预料到羽警烛会发难,他也无法保住溟琥剑。再退一步说,即使他有溟琥剑,面对羽警烛,手里的神兵也成了废物。

羽警烛开口第一句就问:“在我昏迷时,你是不是打算用溟琥剑结果了我?”

“岂止有这个打算,我还付诸行动了呢。只可惜,溟琥剑还没割下去,你就把自己大卸八块了。”

“大卸八块?哈哈,我似乎没有身首异处,肢体七零八落啊?”

“短暂的大卸八块,随时的完好如初。这是你的本事,不必再炫耀了。”

“也怪我事先没提醒你,让你大失所望。”

“是否杀得死你是一回事,是否有杀你之心是另外一回事。我已经尽力,无怨无悔了。”

“如果在我清醒时,你用溟琥剑来杀我,也许有一丝半星希望。在我昏迷时,你采用这样的手段就奇蠢无比了。”

“你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昏迷?我怎么听不懂你这颠三倒四的屁语啊?”空雨花一点也不客气。

“别说是你毛头小伙子,便是炫天岚自己,也休想在我昏迷时置我于死地。”

空雨花“咦”了一声,说:“我听出点名堂来了,莫非你昏迷时比清醒时更厉害?”

“大体意思是这样,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在昏迷时的自我保护能力盖世无双。为帮助你理解这一点,我这样说吧,在清醒时,我的进攻能力不及梦幻大陆‘七巫’,也不及炫天岚等人;但在昏迷时,炫天岚等人连同‘七巫’却不及我了。”

“恭喜恭喜,你好歹有一个方面盖过炫天岚等人,甚至超越‘七巫’了,不必再为自己只是‘第八奇人’而不是‘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奇人’而耿耿于怀了。但你这话在我听来,似乎有点打人的本事不怎么样挨揍的本领天下第一的意思?当然,我纯粹是出于卑鄙目的,才说出这等伤你自尊的老实话来,你休要当真,继续吹嘘吧。”

羽警烛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道:“休说羽某的自尊心和昏迷时的自我保护能力一样,坚不可摧,便是有人能伤,也绝对不是你。”

“早就听说‘第八奇人’之脸皮、自尊心和昏迷时的自我保护能力,号称‘梦幻大陆三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早听说’?!什么梦幻‘大陆三绝’?!你别胡诌了。”

“好吧,我闭嘴,让你一个人胡诌。最后再饶舌问一下,比你厉害的人有十四位,为什么惟独你练成了这种盖世无双的自我保护能力?”

“你不问我也会说,因为这个问题挠到了我的痒处。这种自我保护能力不是练就的,而是上苍的恩赐……”

空雨花插话道:“上苍也有瞎眼的时候。”

“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哦。”羽警烛微有愠色。

空雨花嘴上不服输,说:“挠痒不能一个劲挠,那会挠破皮肤,甚至还会挠出血呢。中途不时停顿一下,既可控制抓挠的力度,又有余闲享受痒处被挠得恰到好处所带来的那份舒坦。在你继续用言语给自己挠痒的过程中,我还会不时插插话,泼泼水,煞煞风景。你得习惯,毕竟我这是为你着想。这样预先做一个声明,就不存在礼貌与否的问题了。”

羽警烛打个哈哈,说“你真是鸭子死了嘴硬,完全是图嘴上痛快。”

“你心里舒坦,我嘴上痛快,彼此相得益彰。”

羽警烛说:“所谓树大招风,‘第八奇人’这个名头在梦幻大陆还算叫得响,许多人觊觎着这个位置,或者希望取代羽某,或者希望籍由除掉我而让他们自己声名大震,因此羽某面临着数不清的敌人。倘若是死于明枪之下,羽某无话可说。如果死于暗箭之下,那就太不值得了。所以,羽某恳请上苍赐予我在一切非清醒状态下绝对有效的自我保护能力。”

“上苍就应许你的恳求了?”

“羽某是第一个向它提出这等请求的人,它大概觉得新鲜吧,因此成全了羽某。”

“你的做法很有启发性,看来我也得向上苍提出恳求,让我拥有可以杀死任何想杀之人的能力。倘若我具备了这种能力,不知道我是否能在你昏迷时杀死你。”

羽警烛一愣,随即明白空雨花这句话的真实意思,说:“你这请求果然新鲜,假如上苍能成全你,你我倒是可以验证一下,到底是你杀死我还是我能保护自己。不过,羽某十分怀疑上苍会眷顾你。”

“别这样瞧不起人!如果梦幻大陆有一百亿人,那么我的能力至少可以排在八十亿人前面吧?”空雨花明显是在说笑话。

“那我赠送你一个绰号,‘第二十亿常人’,你觉得怎么样?”羽警烛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第八奇人”的名号,连给空雨花起的绰号都要参照自己的名号。“如果上苍答应每个人实现一个愿望,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你呢。”

“上苍不是跳过‘七巫’和炫天岚等人而直接满足了你的恳求么?”空雨花反驳道,“难道因为你额头上有个珠子,脑子里横着一条棍子,造型很帅很酷,特别讨上苍的欢心?”

“羽某不是靠装扮,而是靠真才实学感动上苍的。”刚说到这里,羽警烛舒缓的口吻突然变急促了,“珠子?棍子?这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蓝魔给他留了几个记号。

“摸摸额头脑后就知道了。”

羽警烛依言摸摸额头和脑后,立刻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两样东西。额头的珠子一碰就隐隐作痛,这也还罢了。脑后冒出来的那截蓝光,像铁丝一般坚韧,一挨着就狂乱震动,痛得他直翻白眼。他想了想,说:“记起来了,这珠子是蓝魔身上弹出来的。”

“有了这第三只眼睛,你就可以深情款款,把目光投进别人的内心隐秘世界里去。”空雨花说的是珠子射出的“光针”捕捉他心脏里那个白色物体的事情。

羽警烛没有在意空雨花这句话,而是对脑后的蓝光迷惑不解,他再轻触了一下蓝光,蓝光振动起来,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说:“这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魔本来寿与天齐,如今却一命呜呼了。所谓雁过留声,人去留名,豹死留皮,我猜想,它大概不愿意就此销声匿迹,所以给你留下这几样宝贵遗产,算做是它曾经来过梦幻大陆一遭的凭据。我还猜想,有了这些宝贵的物事,你大概也可以与天地同老了。”

“羽某本来无任何累赘,如今这些东西真正成为我的‘痛处’了。”

“明白了,羽先生害怕敌人从这些‘痛处’下手。”

羽警烛沉吟道:“得想法把它们从我身上弄下去。”

“如果羽先生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效劳。”

“信你?哈哈,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信任。”

“要不你先以头撞树,把自己弄昏迷,然后我再帮你拔出蓝光,抠出珠子。反正你处在昏迷中,具备绝对有效的自我保护能力,即使我有加害于你的心思,也伤不了你。”

“为了展示高绝的自我保护能力,就把自己撞昏?这样的馊主意只有你这样的脑瓜想得出来。”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是否可行你自己拿主意。”

“我自有办法弄掉头上的劳什子,不需你费心了。”

“在我的启发下,这么快就找到解决之道了?”

“你倒是大言不惭,竟然将此当做受了你的启发。你说话颇为有趣,羽某不恼你。实话告诉你吧,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羽某。蓝魔临死一击,虽然让我身上多了几件累赘玩意,但我有办法将它们弄下来。”

“世上没什么事能难住你?这话似乎有吹牛之嫌。你不是要将炫天岚的灵体从我身上取出来么?怎么不见成效呢?”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你这话就欠思量了。”羽警烛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训道,“你这不是提醒我再用‘蒸鱼功’对付你么?”

空雨花说完那句话后,立刻就后悔了,心中连道“糟糕”,这不是自寻烦恼么?说:“羽大先生何等人物,不屑于炒冷饭。‘蒸鱼功’第一次既然无效,你就不会再用了。”

“不必送这顶高帽子,我自有分寸。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折磨你。”

空雨花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说:“常言道,任是多么大奸大恶之人,心中都有一丝泯灭不了的良善。羽大先生的作为,再次证明此言不虚。”

“羽某心里本无善恶之分,你这话可以激怒别人,却刺激不了我。我之所以决定不再折腾你,完全是因为我已经部分得知炫天岚所率领的寻梦队的经历。”

“此前你一无所知,昏迷之后就知道了?看来,‘昏迷’对你来说,不仅使你有超强的自我保护能力,还有其他好处。你可能是当局者迷,没有发掘出‘昏迷’的盖世奇效。所以我强烈建议,你只要一有空闲,就‘昏迷’吧。”

“玩‘昏迷’?羽某还不至于如此无聊。不错,我是在昏迷中与炫天岚进行交流的。我记得,他的灵体纯白如雪,大概豌豆大小。我本想将它接引出来,却没能成功。不过,经过来来往往的拉扯,好歹也让我知道了一些寻梦之旅的情况。羽某没有买梦的习惯,所以我相信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原来如此!”空雨花恍然大悟,自己心脏里的白色物件原来就是炫天岚的灵体,难怪在它和蓝色“光针”的拉拉扯扯中,他会如此地心痛。蓝色“光针”来自于蓝色珠子,蓝色珠子来自于蓝魔,却镶嵌在羽警烛额头上。当时,蓝魔已死,羽警烛昏迷,蓝色“光针”却刺进空雨花心脏,意欲引出炫天岚的灵体,莫非蓝色珠子包括“光针”都有自己的意识?

见空雨花在发呆,羽警烛很得意,说:“没想到羽某有此本事吧?其实就是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自己究竟有那些神奇之技。比如现在,我就不明白自己明明处于昏迷状态,是通过什么途径和炫天岚的灵体进行交流的。”

空雨花心想:“我倒是知道,可是我不告诉你。”说:“你且歇着,这种苦思冥想的差事就交给我好了。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万年之后,我绝对可以帮你想通其中的关节。”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刚才我说自有办法去除蓝魔留给我的这几样小物件,这所谓的办法也得益于炫天岚的灵体。”

“炫天岚的灵体要接管这些物件?”

“不是炫天岚的灵体,而是炫天岚的朋友虚粲蜃。”

“虚粲蜃?!这是何方神圣?”

“既然是炫天岚的朋友,当然是盖世英雄了。”

“这位盖世英雄比羽大先生如何?”

羽警烛顿时一脸肃然,又包含着一些不服,说:“他也是寻梦队的一员,在梦幻大陆风云人物中,恰好排名在羽某之前。”

“哟,‘天下第七’呀。”

“不是这个叫法,自炫天岚到羽某,都是第几奇人这种称呼,虚粲蜃自然就是‘第七奇人’了。”

“管它呢,反正就是第七号厉害人物嘛。现在,‘第八奇人’要去跪求‘第七奇人’把身上多出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零件取下来?”

“跪求?!你胡扯什么呢?羽某从不求人,更别说向人下跪了。”

“常听人言,向比自己高明的人下跪是福气而非耻辱。羽大先生既称‘第八奇人’,理用给我们这些后生小子做出表率。”

“羽某不和你胡说八道。”羽警烛说,轻轻触摸了一下额头的珠子,若有所思,“炫天岚已死,虚粲蜃也第一个离开了,看来七人寻梦队多半是无功而返了。”

“那就不耽误羽大先生去找虚粲蜃叙旧情了,告辞。”空雨花转身就走。

羽警烛一时未能适应空雨花话题的突然变化,喃喃问道:“你要走?”

“叨扰羽大先生这么久,受益匪浅,怎好意思再强求得到你的教诲。”空雨花没有停下步子,边说边走。他把自己当做了羽警烛的追随者,却只字不提自己是被其胁迫而来,以此来迷惑对方。

羽警烛果然中计,说:“别客气!小兄弟言语有趣,给你我本来枯燥的相处平添了许多乐趣。小兄弟一路走好。”

空雨花嘴里敷衍了两句,头也不回,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眼看空雨花就要消失在南边的林子里,羽警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脑子里念头飞快转了转,喝道:“好小子,差点被你蒙混过关了。”身形一滑,从草尖上飘过,追上空雨花,拈住他的衣领,抓小鸡似地把他扯回去了。羽警烛把他往地上一扔,笑道:“在羽某面前耍这种把戏,你还嫩了点。”

既然计谋被识破,空雨花也就无所顾忌,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的把戏比起‘小兄弟一路走好’这句话来,的确是嫩了点。还有一个更嫩的问题要请教羽大先生,你不是和炫天岚的灵体把手言欢了么?留着我没多少意思吧?”

“不留你?难道杀了你?我似乎说过,羽某不滥杀无辜,但也绝不介意滥杀。”

“你故意曲解我的话意。你想想,对你来说,我一无是处,是完完全全的累赘。”

“也不完全是累赘,至少你可以给羽某解闷。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非常有潜质,若善加锤炼,他日未尝不是一号人物。”

“这些镜花水月的事情我不奢望,眼下对我来说,你放我走,就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我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一日得不到炫天岚的灵体,你就一日不得离开我。”

“这么说,你我两个大男人要长相厮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不分离么?”

羽警烛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让这颗珠子和蓝光在我头上留得太久,那可能会让我付出沉痛的代价,必须尽快找到虚粲蜃。”

“虚粲蜃能够除去你身上多余的东西,不知道他能否帮我找回已经失去的器官。”

“你失去什么了?”

“你难道没发现我的双眼瞎了么?”

羽警烛感到很意外,说:“你双眼瞎了?”走近来翻了翻空雨花的眼皮,续道,“你眼睛好端端的,根本没问题。你不是瞎了,而是说瞎话。”

“你少见多怪了吧?首先,我虽有两粒如漆眸子,却是如假包换的瞎子;其次,我虽然是瞎子,却能‘看见’周围的一切。”空雨花便把自己坠落于珠子蓝光里,被殷拿云一剑刺瞎双眼的事情说了。他心道:“那一幕如果是梦?我的眼睛怎么会被刺瞎?那一幕如果不是梦,拿云哥又怎么可能把薛渺渺斩成两段?”回想起来,当时除了殷拿云横削薛渺渺和点刺自己的双眼,空雨花就没看见任何其他物事,一切都罩在那神秘虚无的蓝光里,而且这一幕只是极短的一瞬,所以空雨花无法确知其发生在何时何地。他能够肯定的是,第一,殷拿云绝对不会对薛渺渺下毒手;第二,自己的眼睛确实是被殷拿云刺瞎的。

羽警烛饶有兴趣地问:“竟有这等事?看起来,蓝魔留下来的这颗珠子是件宝贝。虚粲蜃对此很有研究,只要找到他,就能解除你的疑团。而且,如果你的眼睛果真瞎了,他也能帮你复原。”

“你早这样说,赶都赶不走我。”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4章 虚氏兄妹

雪月湖接纳了整条芒水河的河水,在红泥沟铺开一片方圆数十里的水面,由于湖底红色泥土的映衬,湖水显出胭脂似的颜色来。与别处荒凉的景致不同,沟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蜃中楼位于雪月湖边。

蜃中楼占地百十余亩,没有高墙,没有篱笆,完全敞开,与四周的景致融为一体。

蜃中楼是一个大园子,七八十间屋子,没有任何楼宇,完全名不符实,如果称其为蜃中园,会更恰当一些。

现在,羽警烛和空雨花就置身于红泥沟,隔着雪月湖眺望蜃中楼。

“真是世外桃源。”空雨花被这里的景致迷住了。

“虚粲蜃热衷于红尘俗事,此处虽然仙境一般,但因为是虚粲蜃的家园,所以绝不可能是世外桃源。”

“他的家业不小啊。”

“红泥虚家本就是大户,眼下虽然比之铁焰樊家尚有不如,但自发迹到现在,能八九百年屹立不倒,此乃异数,却是铁焰樊家远远不能比拟的。不过,真正让虚家闻名于世的并非其财富,而是虚粲蜃本人。”

“你能确定虚粲蜃回家了?”

“反正炫天岚的灵体告诉我,虚粲蜃离开了寻梦队。到此处来找他,总比大海捞针强。”

“我当然也希望他就在家里,以羽大先生和他的交情,自然是有求必应,你可以除掉珠子,我可以沾光把眼睛治愈。”

“你说错了。第一,羽某和虚粲蜃除了愿意在彼此身上捅几个透明的窟窿之外,就谈不上别的交情了。若真要扯上什么干系,那我不否认相互间有些须惺惺相惜之意。第二,再说一遍,羽某从不求人,这‘有求必应’四个字就无从说起了。第三,你的眼睛既然外观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且还能‘看见’,那就和正常的眼睛没有差别,也就无所谓治愈不治愈的问题。”

“随便你怎样说,反正见到虚粲蜃后,我会请他治好我的眼睛,我是无名小卒,放得下脸来求人。”

羽警烛警告道:“你最好什么也不要说,免得搅了我的事。”

“你可以把我变成哑巴,让我又瞎又哑。但这样一来,可就不免让虚粲蜃疑心了。”

“我也不是刻意要封你的口,这样吧,你可以说话,但得收敛一点,拣要紧的说,不相干的事情就不要胡扯了。”

空雨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认为自己赚了,满心欢喜,说:“我们该踏浪而行,去拜访虚粲蜃了吧?”

“踏浪而行?你展示一下给我看看?”

“有你羽大先生在旁边,总不至于让我泅过这片水面吧?”

“羽某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渡过湖水,但就是不踏浪而行。”

“是啊是啊,如果照我的话去做,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叫你往东你偏偏朝西,叫你逮鸭你偏偏抓鸡,羽大先生的高傲脾气我领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随便你怎么做吧,反正把我弄到对面就行。”

“哈哈,你知道羽某的脾气就好。”羽警烛蹲下身子,右掌心平放在水面上,轻轻拍打了一下,没有浪花溅起,没有涟漪荡开,却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掌心下的湖水凝结成冰,约莫有两尺大小。他提起冰块,斜弯着腰身,用一个标准的打水漂动作将冰块抛了出去。冰块在雪月湖水面经过一千个弹跳,到了对岸。冰块似乎是一个模子,没接触湖水一次,就在水面“印”出一个同等大小的冰块。这些冰块就像是桥墩,连成一条直线。顺着铺在雪月湖湖面上的冰块之路,羽警烛和空雨花就可以到达蜃中楼了。

“羽大先生很会打水漂啊。”空雨花由衷地赞叹,“这些桥墩搭得也不错,羽大先生可以像跳蚤那样一直跳到对岸去。至于我,可以跳两三下就滑倒在水里了。”

“本来很妙的渡湖方法,却被你当做跳蚤蹦达。冲你这句话,我就得选另外一种法子渡湖。”羽警烛双手急速拍打湖水,每拍打一下,湖面上相邻两个冰块之间的湖水就凝结成冰。只片刻功夫,所有的冰块就连接在一起了。现在,搭在湖面上的不再是一个个桥墩,而是直直的浮桥了。湖水在荡漾,而浮桥却纹丝不动。

羽警烛让空雨花先上了冰桥,然后曲起右手食指,在他背心一弹。

空雨花身不由己,顺着冰桥向前滑出。他如箭离弦,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冰桥两边的湖水被激起浪花朵朵。这些浪花组成两条白练,飞快向前延伸,就像是两个护卫,将空雨花护送到了对岸。

空雨花上了岸,觉得适才在冰桥的滑动很飘逸,他转过身,等着羽警烛。

羽警烛喜欢炫耀,既然在冰桥上滑动渡湖的方法已被空雨花用过,他就不想再用,而采用了另外的法子。他站在冰桥的一端,脚下暗使巧妙,将其深深压入水里,而冰桥的另一端高高翘了起来。冰桥被压下那一端两边的湖水没有朝中间灌过去,这就使得湖面裂开了一道宽两尺、深三丈的水沟。羽警烛就呆在这道水沟里。他抬头上望,看见了水缝里的那块窄窄的天空。之后,他把脚底的下沉之力撤回。冰桥在浮力的作用下,猛烈上冲。此时的冰桥就像跷跷板,一下子将羽警烛翘得高高的。他借力朝前一冲,脱离了冰桥,整个身子悬在空中。此时,他身子平拉,与湖面相距十丈。他朝对岸飞出,去势甚疾。几乎在冰桥这端刚翘起时,他就飞落到了空雨花身边。冰桥起起伏伏连续翘动了几次,终于停下来,最后融化在湖水里。

空雨花存心打击羽警烛,说:“若是虚粲蜃见到羽大先生在自己门口臭显摆,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他喜欢新奇的东西,不会把这当做是对他的不敬。再说,羽某生平行事,只看自己高兴不高兴,才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末了,羽警烛加了一句,“羽某看得出来,你想拿虚粲蜃来压我,其实这大可不必,没什么用处的。”

“不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处呢?现在我晓得了,你不服任何人,拿谁也压不住你。”

“你能明白这一点,当然最好,也省却了许多口舌。再提醒一句,你是聪明人,进去之后,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斟酌斟酌,别由着性子胡来,那会坏事的。”

“你这句话就不该说。多余。”空雨花气鼓鼓地说。

湖岸有一排齐整的垂柳,有风吹过,柳枝便拂动起来,好象是千千万万飘逸的发丝。湖边笼罩着淡淡的水雾,湖水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一些细微的水珠飞溅起来,打在脸上,分外清冷,也分外惬意。

在草丛中前行了一针,两人到了蜃中楼的大门前。

先前已经说过,蜃中楼是完全敞开的,没有篱笆,没有围墙,所谓的大门,也仅仅是两扇虚掩的柴扉。虽然没有篱笆,没有围墙,但楼里楼外倒是界限分明。楼里非常整洁,楼外却是杂草丛生。东边有一条石板大路,沿湖岸一直延伸出去。蜃中楼就是通过这条道路和外面联系的。羽警烛和空雨花从另外一个方向赶赴蜃中楼,所以没有走这条石板路,而是横渡雪月湖。

羽警烛和空雨花刚踏上雪月湖这边的湖岸,蜃中楼就一览无余呈现在眼前。

相应地,从湖岸翩翩行来的羽警烛和空雨花也毫无遮掩地被蜃中楼的人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迎了出来,候在大门边。待羽、空二人走近,年轻男子抢先问道:“两位光临蜃中楼,有何贵干?”一边说,一边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羽警烛。

羽警烛没有正面回答,笑眯眯说:“年轻人,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哦。”

年轻男子不卑不亢答道:“你得承认,阁下这副模样太抢眼了。再说,阁下被人盯着看了,也不至于掉几斤肉,短几年寿。”言辞竟然很锋利。

“你是说我这脸的颜色、额头上的珠子和脑后的蓝光么?”

那年轻女子说:“很奇异的装束,尤其是脑后的这截光线,我敢说,在梦幻大陆是绝无仅有的。”

“就是这奇异的装束,驱使我到你们蜃中楼来。”

年轻男子立刻警觉起来,目光灼灼,依旧紧盯着羽警烛,说:“能具体说说阁下到底有何贵干吗?”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虚楼主的公子吧?”羽警烛顾左右而言他。

“阁下与家父是旧识?”年轻人这话无疑证明了他确实是虚粲蜃的儿子。

“巧得很,我和令尊有过数面之缘。”

“请问如何阁下如何称呼?”

“羽警烛。”

年轻男子脸色猝变,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手按兵刃,说:“‘第八奇人’羽警烛?”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虚公子不必慌张,羽某此来没有恶意。”羽警烛说,对自己名字所产生的震慑效果非常满意。

那女子虽比男子年岁小,却镇定得多,说:“世上好象还没人能让‘第七奇人’虚家人慌张的呢,即使有,也绝不会是‘第八奇人’、‘第九奇人’或者‘第十奇人’。”她抬出“第七奇人”虚粲蜃的名号来,不仅明显要压羽警烛一头,而且间接提醒羽警烛,他曾经败在虚粲蜃的手下。

空雨花心中暗笑:“这女子的话语可够羽警烛这个自大狂受的。”

羽警烛的脸上果然有些挂不住,想到对方是晚辈,不便翻脸,悻悻地说道:“羽某专程来拜访虚楼主,烦请两位通报一声。”

年轻女子说道:“你明知道家父不在,却说什么拜访?什么专程拜访!我看是专程来消遣我们的才对。”原来她是虚粲蜃的女儿。

年轻男子名叫虚树滋,年轻女子名叫虚子莹。

“姑娘误会了,这消遣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家父离家时,我们兄妹尚小,母亲担忧蜃中楼的安危。家父说,在梦幻大陆,除了羽警烛,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蜃中楼。不过,‘第八奇人’是盖世英雄,断然不会找蜃中楼其他人出气。现在看来,家父当初对你的期许错了。”这话抑中带扬,扬中带抑,既送了羽警烛一顶高帽子,又不忘顺便抽他一鞭子。

羽警烛笑道:“姑娘的嘴很刁,不过羽某不吃这一套。我来找令尊,是有的放矢,绝不会空跑一趟。这其中的奥妙,说了你们也不懂。既然令尊不在,那就烦请给令堂说一声。如今羽某已经站在蜃中楼前,不拜会一下嫂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的意思很明显,即使虚粲蜃不在楼里,其夫人也应该接待他,否则就失礼了。

“家母身子欠安,不宜见客。”虚公子说。

“如果羽某非要见上一见呢?”

“假使家父在此,你还如此蛮横么?”

“这些话不说也罢,羽某但凡要干一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们也是言出必行,蜃中楼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你兄妹二人能阻挡住羽某么?我不欺负晚辈,但也绝不刻意回避之。”羽警烛虽然仍旧笑眯眯地,但话意已然不善。

“听说落败很容易变成一种习惯,你既然曾败在家父的手下,那就极有可能再败于我们之手。即使我们兄妹败了,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如若侥幸赢了,则是意外之喜。所以有心理负担的是你,而绝不是我们。惟其如此,提出挑战的应该是我们,而不应该是你。但偏偏就是你提出了挑战,这充分说明,你不是个聪明人。而一个既不聪明又自负的人的下场,多半是倒霉透顶。这一架还没动手,你已经输了一半。”

羽警烛说:“哈哈,至少姑娘已经在嘴上赢了羽某。我倒也看看,落败到底是怎样变成习惯的。”

空雨花也拊掌赞道:“好口才!”

虚子莹知道轻重,心里清楚自己兄妹两人绝对不是羽警烛的对手,适才的一番话无非是虚张声势而已,其实正为如何与羽警烛交手而发愁呢,现在见空雨花插话,突然灵机一动,决定与其在言语上多交流交流,从而达到拖延时间,或者使羽警烛找不到出手时机,甚至将眼前的危机消弭于无形的目的,于是说道:“这位兄弟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正气凛然,不怒自威,一定不是羽大先生的弟子吧?”

空雨花觉得这女子说话很有趣,哈哈一笑,说:“你这话一半正确一半错。首先,本人没什么姿色,与‘一表人才’这几个字沾不上边;其次,与‘不怒自威’恰恰相反,我即使发怒,面目也不狰狞。这是错的一半。至于正气,本人倒是装了一肚子,而且是和窝囊气混杂在一起的,所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正气。最后一点,我这人好为人师,要当就当师父,怎么可能是羽大先生的弟子?这是正确的一半。”

虚子莹对兄长一笑,说:“哥哥,你看这位兄弟可爱吧?”

虚树滋不知妹妹此话的用意,说:“他再可爱也不能帮我们抵御‘第八奇人’啊。”

“他可爱,就能成为朋友。我们需要朋友,而不需要敌人。羽大先生把自己摆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不必理会他。我们希望这位兄弟成为朋友,所以要和他套近乎。”

虚树滋连连点头:“有理!”

羽警烛心想:“这话好生奇怪,猛然一听,大有道理,细细品味,却似乎不对劲。”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

无论如何,虚子莹这番话让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了。

空雨花却笑得差点岔了气,许久才直起腰来,说:“姑娘,我太佩服你了。你这番话包含着无穷玄机,是我听到的最牵强附会的言辞了。”

虚子莹说:“这个道理实在太过浅显,容易被忽视,以至于当我把这个道理明明白白说出来后,你反而认为它是奇谈怪论。”

“你直接说我孤陋寡闻、少见多怪吧。”

“你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把这种大实话当面说出来?”

空雨花道:“你这话太伤人了。哈哈。”

虚子莹走上前来,大胆地拉起空雨花的手,看了看,说:“你并非细皮嫩肉,应该伤不了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的粗皮老肉感受你的细皮嫩肉。”这句话刚出口,空雨花觉得有些轻薄,便把手抽回来。

虚子莹却无所谓,嘻嘻笑道:“小兄弟还害羞啊?我又吃不了你。”

“拉手也得讲个先后顺序,应该是我主动而不是你抢先,你不能逾矩。我示范一下给你看看。”空雨花手腕一翻,抓住虚子莹的手。“年轻男女相互爱慕,牵牵手很正常。”

“见你的大头鬼,谁和谁相互爱慕啊?”虚子莹嗔道。

“你姓虚,我姓空,无论是虚空,还是空虚,总之很有缘就是。”

“胡说八道,占我的便宜呀。”虚子莹脸红了,要从空雨花的把持中把手抽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害羞呢,哈哈。别忙,我还没把你的手握暖和呢。”空雨花不松手。

虚子莹道:“快松手,否则,我大耳刮子打你呀。”

“你不把手抽出去,用什么打我?”

虚子莹胀红了脸,极力挣扎。

羽警烛哈哈大笑,说:“空兄弟,你是虚姑娘的克星啊。”

虚子莹猛然一用力,还是没能把手掌抽出来。因为太过用力,整条手臂竟然齐肩而断。她不相信似地看看空雨花,又看看自己的断臂处。这时鲜血喷涌而出,她感到了剧烈的疼痛,脸色变得刷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羽警烛大为吃惊,说:“空兄弟你……”

空雨花大大咧咧地说道:“不就是一只手么?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虚姑娘,断掉的手臂会重新生长出来,别伤心了。”

“你说什么?!”虚子莹气极。

“别装模作样了,你这把戏骗得了谁呀。”

羽警烛突然哈哈一笑,说:“虚姑娘,你的幻术不错,竟然把羽某都瞒过了。”

虚子莹眼泪一抹,哭相立刻换成笑脸,说:“羽大先生,你这是抬举了我,也高估了自己,我没那份闲心瞒你。”心知此话又要激怒羽警烛,立刻转向空雨花,“你是怎么瞧出我在骗你?”

“简单。首先,手臂不是豆腐渣做的,怎可能一扯就齐刷刷断了?其次,你是‘第七奇人’的千金,再怎么说也该很有几下子,捣鼓点这些伎俩是小意思。再次,你的手臂被扯下后,令兄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关切,这岂非太不正常。”

“瞎猫逮住死耗子,算你猜对了。”

“虚姑娘不惜把自己当做死耗子,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瞎猫就瞎猫吧。”

“得了便宜又卖怪,你大概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

“固然,我不会自视高明,但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吧?”空雨花打了几个哈哈,举起从虚子莹身上扯下来的假手,“这东西你还要么?”

“这东西我不稀罕,送给你了。”

“我喜欢真物,不喜欢假货。我唯虚姑娘马首是瞻,并且与你保持一致,你既然不稀罕,我就更不稀罕了。”

“不要贪图别人的东西,到手容易抛弃难。”虚子莹嘿嘿笑了起来。

“你这话有弦外之音啊。”空雨花警惕之意顿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本来抓着那支假手的手掌,呈握手之状。假手的五个指头握紧,将整个拳头都放在空雨花的掌心里。然后五个手指伸开,如利刃刺入空雨花掌心。空雨花没有感到疼痛,却清清楚楚感觉到五根手指先抓住了自己的腕骨,然后抓住了臂骨,最后搭在自己的肩胛骨上面。

空雨花不仅清楚地感觉到了五根手指在自己右手里的游走,而且看见这支假手一点点从自己右掌心“钻”进去。这支假手简直就把他右手当做了衣袖,一直“穿”上去,最后两者完全合为一体。除了感觉那五个指头扣住自己的肩胛骨,空雨花的右手就别无异样。掌心没有伤口,手腕、手臂也没有因为里面塞了一只假手而变粗变大。

空雨花大惊,道:“虚姑娘,你这是?”

虚子莹诡异地一笑:“你抢我一只假手,我要你一只真手。”

“难道你要废了我这支手?让我变成残疾?这也太过分了吧?”

“本姑娘心软得很,如果你哀求一万遍,也许我就保全你这支右手了。”

“一万遍?那得哀求到什么时候啊?多麻烦,长痛不如短痛,你干脆直接下毒手好了。”

“你似乎胸有成竹啊,别以为我真下不了毒手。你大概也知道,女子心软的时候,软得一塌糊涂,心硬的时候,硬得惊天地泣鬼神哦。”

“我是羽大先生的追随者,若就此受制于你,于‘第八奇人’面子上大大过不去。有羽大先生在此,我还担心什么,当然是胸有成竹了。”空雨花说这话时,心里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他知道,把自大狂羽警烛扯进来,肯定对自己有利。

羽警烛当然清楚空雨花是拿自己做挡箭牌,却拒绝不了高帽子,说:“虚姑娘,请看在羽某的面子上,解除空兄弟所受禁制。”

“若被羽大先生轻飘飘一句话镇住了,我就没面子了。”虚子莹扭头又对空雨花说,“无论我和羽大先生谁有面子,至少现在可以断定,你是最没面子的人。站起来也有好几尺,倒下去也有百十来斤,能在地上砸出个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嘛,干嘛要去求人呢?”

“难得有一次求人的机会,我岂能轻易放过?”空雨花轻轻一拨,就把虚子莹的这句很厉害的言语卸到一边去了。

羽警烛说:“虚姑娘是存心要让羽某下不来台么?”

“虽然,我心存侥幸,认为这是虚家的独门功夫,随便多厉害的外人也解不开。但羽大先生无所不能,我这点小小的伎俩岂能难住你?我猜想,你其实已经解出了他的禁制,之所以还要让我这个系铃人去解铃,无非是要我表明一下态度,说到底是给我台阶下。羽大先生如此用心良苦,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这样吧,不如我继续做自以为所施禁制无人能破的梦,从而让你继续享受在心里暗笑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乐趣,以此作为报答你的良苦用心。”虚子莹这番话颠来倒去,很容易把人听糊涂,其实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不解除空雨花所受禁制,让羽警烛自己去动手。

羽警烛还真听得有些糊涂了,说:“虚姑娘的意思是?”

空雨花道:“虚姑娘伶牙俐齿,无人可及。”

“你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无人能及呀,刚才吹捧羽大先生,现在恭维我了?”

“你不能剥夺我拍马屁的权利,更不能无端指责我阳光普照地拍所有在场者的马屁。”

“哟,你的嘴上功夫也不错啊。”

“你这不是间接夸奖自己嘴皮子厉害吗?”

“你就不怕我废了你这支爱占女孩子便宜的右手?”

“如果‘害怕’可以解决问题,那我未尝不可以经常假装害怕,可世事往往并非如此。”

“‘害怕’固然不能解决问题,难道‘不害怕’就能解决问题?”虚子莹说话时,右手五根指头慢慢蜷曲,似乎要攥成一个拳头。

“虚姑娘,恨得牙痒痒啊?瞧你玉手都捏出水来了,是不是想掐死我啊?”

“眼神很毒啊,一下子就看出我想干什么了。”虚子莹的五指收缩到一定程度,突然一提一扭一抖,然后做了个抛掷的动作。

空雨花只感到右肩一痛,肩胛骨被那支假手的五个指头扣得紧紧的,随即被提起,凌空抛出去四五丈,吧唧一声摔到在地。这一下摔得不轻,他眼冒金星,觉得周身的骨头似乎都散了。

他晕乎乎站立起来,辩不清方向,不过还算好,他尚能清醒地认识到一点,自己并非撞鬼,而是被虚子莹动了手脚,说:“不是说好‘掐’我么?为何单方面擅自变更约定,‘摔’起我来?明显地说话不算数啊。”

“你别性急,先摔后掐。”虚子莹轻吁一声,五指完全收拢,真正握成了拳头。

空雨花这下可惨了,感到那五根手指彻底切进了骨头,似乎要将肩胛骨捏成粉碎。想要挣扎,右手却已不受自己控制,简直就是废臂一条了。他痛叫了两声,说:“都说女孩子掐人喜欢掐肉,虚姑娘特立独行,掐起骨头来了。”

“看得出来,你喜欢找苦头吃。还想尝尝‘掐’和‘摔’的滋味么?”虚子莹又把手扬起来了。

“我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怎好意思再劳驾姑娘。”

虚子莹哼了一声,说:“算你识相!”

空雨花说:“我自作主张摸了你的假手,现在主动把这支真手赔给你,大家算扯平,可以吧?”

“我也已自作主张将你的手据为己有了,你用不着假装大方了。”

空雨花对羽警烛说:“我和虚姑娘就这条手臂的归宿问题已经达成一致,羽大先生,现在我们该高高兴兴铩羽而归了。”他把那个“羽”字说得很重,之后惋惜地摇摇头,“我终于明白,羽大先生以前败给‘第七奇人’,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这姓氏不吉利。”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5章 魔镜

羽警烛心里当然明白空雨花在胡说八道,本来不应该被挑拨起来的,但“铩羽而归”这四个字太过刺耳,弄得心里极不是滋味,道:“虚姑娘,请别阻止羽某拜会令尊或者令堂。”

“羽大先生,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受不得激呀,被人轻轻一句话就推到风口浪尖上来了。”虚子莹不无揶揄地说,不等羽警烛发作,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续道,“其实,即使羽大先生不郑重其事提出要求,我们也会邀请你们两位贵客进去。现在,蜃中楼的门为你们打开了。”

“奇怪,你刚才不是极力阻止么?”羽警烛不适应虚子莹态度的大转变。

“我才觉得奇怪呢,先前不让你进去吧,你一个劲努力争取,现在大门敞开了,你又磨磨蹭蹭,罗罗嗦嗦。莫非,要蜃中楼铺上大红地毯,备好八抬大轿,你才肯赏脸光临?”

空雨花道:“羽大先生,我们是为了进入蜃中楼,现在目的已达到,至于过程如何,可以不去回味。既然来到别人的地盘,适当被人耍弄一番也是应该的。”

虚子莹道:“你果然是话无好话,一开口就挑拨离间。”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么?我是看在朋友的情分上这样做的。如果不是朋友,我才懒得去挑拨离间呢。虚姑娘,这支右手是我帮你搬进去呢,还是你自己扛进去?或者我们一起抬进去?”

“一起抬进去?!哈哈,又想占我便宜?告诉你,我可不会和你手挽手。” 虚子莹转对羽警烛说,“家母正等着呢,羽大先生请。”

“令堂知道我们来了?”

“你们刚到雪月湖对岸,我们就知道了。而且,家母从一开始就打算接待你们。刚才的推三阻四,只是我们兄妹送给羽大先生的见面礼。”

“羽某知道你们送这份别致见面礼的用意,无非是向我证明虎父无犬女。你适才的所作所为至少表明,你有足够的胆量。”

“这是我初次和外人打交道,若无哥哥督阵,又或者不在站在自己房屋的门槛上,断无胆量面对你羽大先生呀。”

空雨花插话道:“先前我以为虚公子害羞,不善言辞呢,原来是创造机会让妹妹历练胆量。多好的兄长啊,当真是兄妹情深。”

虚树滋微笑着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话夹枪带棒,既是斥责空雨花废话多,又表明自己即使一言不发,也当得起“虎父无犬子”这句话。

“虚公子说话真是掷地有声!所以得惜语如金,否则,这蜃中楼的地面到处都是被你的言语砸出的大坑了。”

虚树滋朝侧面一站,让出路来,对羽警烛说道:“请!”

“年轻人,你们不要拌嘴了。”羽警烛举步迈过门槛,正式进入了蜃中楼。

空雨花拖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右手,也紧跟而进。他本是为医治双眼而来,未曾想眼睛还没复明,身上又添新伤,右手形同残废了。不过他并不担心,如果虚粲蜃在家,以其“第七奇人”的名头,非但不会为难他这样的后生小子,反而会医治好他的盲眼,解除虚子莹加诸其身的禁制。如果虚粲蜃不在,那么跟着羽警烛绝对吃不了亏。

蜃中楼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不仅房屋整齐,连花草树木也都排列有序。羽警烛来过这里,觉得如今的景象虽然没有大的变化,但与以前有所不同。至于有哪些差异,他说不上来,反正总感到怪怪的。

反而是眼瞎手残的空雨花也发现了这些非同寻常的地方。蜃中楼地处红泥山谷、雪月湖畔,照理说,应该是常年有风。从湖岸走到大门边,一直都是凉风习习,杂草偃仰起伏,树枝飞舞。而进入园子后,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凉风在四周游逛,所有的花草树木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摆。因为这个缘故,空雨花的注意力很自然就落在这些花花草草上了,进一步发现,它们都非常干净,枝叶花朵上面没有一丁点尘埃。

总结起来,与园外相比,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有三点明显的不同:整齐、干净、僵硬,这使得它们看起来是如此怪异和不真实。经过一棵幼小桐树时,空雨花忍不住伸手去捻那肥大的叶片,想辨个真伪。

手刚伸出,还没接触到桐树叶片,虚子莹已一指戮在他臂弯上,说:“你想把这支左手也废了?”

空雨花左手臂弯顿时一麻,不由自主收回来,说:“蜃中楼的花花草草再怎么金贵,再怎么娇气,也不至于碰都不能碰一下吧?”

虚子莹郑重其事说道:“不仅花草树木,只要是这园子的物事,无论是什么,若无我们的允许,你都不得去碰。”

“这有什么讲究吗?”空雨花很诧异。

“没什么讲究,这只是蜃中楼的规矩。”

羽警烛回头说道:“上次我来拜访令尊时,好象没听说蜃中楼有这样的规矩呀。”

“此一时,彼一时。这个规矩不是针对你们的,任何到蜃中楼来的人都得遵守。待会见到家母时,你们得在我指定的椅子上落坐,这一点请切记。”

“客随主便!我们懂得为客之道。”羽警烛到了这里,脾气竟然出奇的好。

空雨花低头头喃喃自语:“你不刻意提及这个规矩,也许根本就没事,现在这么正经八百一说,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说不定反而会出什么差错。”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冲虚氏兄妹一笑,续道:“不好意思,一不留神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这样吧,我只当自己没说过这话,你们也只当没听见这话。”

虚子莹冷笑道:“随便你怎样想,总之我有言在先,如果因不遵蜃中楼的规矩而发生了不测之事,我们可不负责。”

一路行来,不仅没碰到任何别的什么人,就是鸡犬也没见到半只,偌大的蜃中楼显得空空荡荡。羽警烛记得上次来挑战时,这里可是生机盎然,一派兴旺景象。他心想:“难道虚粲蜃一走,此处就失去了灵气。”灵气?!他突然醒悟过来,明白现在的蜃中楼之所以与以前大为不同,就是因为缺少了灵气。

穿堂过户,绕过几栋楼宇后,到了园子东北角的一处大屋子。此地更是死寂,数十颗高大的树木纹丝不动。树上没有鸟巢,没有蛛网,没有枯枝败叶。而树叶极为鲜艳,就像是用画笔涂抹过。虽然现在头上的太阳正朗朗而照,但看着眼前如此不真实的一切,空雨花突然觉得周身发冷,莫名其妙感到了恐惧。

在虚氏兄妹的引导下,羽警烛和空雨花进入屋子。

他们终于见到了虚夫人。

虚夫人一头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背后。她五官精致,面容姣好,肌肤白皙。双眉如画,浓淡相宜。眼神如烟如雾,梦幻一般。眼角那几丝藏不住的皱纹,表明她不再年轻了。见客人进来,她站起来迎接。空雨花这才发现,她身形高挑,比女儿虚子莹几乎高了半个头。

屋子里还算明亮,趁着羽警烛和虚夫人说客套话的时候,空雨花打量了一下屋子。此处虽非雕梁画栋,却也丝毫不寒酸。里面的陈设恰到好处,桌椅都摆放在该摆放的位置,看起来不突兀不刺眼。唯有东边窗子下面,立着一块六七尺高的物事,被灰布遮掩着,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空雨花猜想,那大概是一块屏风,临时放在这里的。

客套完毕,虚夫人坐回主位。

在虚树滋的引导下,羽警烛和空雨花分别在虚夫人右手方第三把椅子、第六把椅子上落了座,两人都面朝东边。

虚夫人好奇地看看羽警烛额头上珠子和脑后的蓝光,说:“有了这件饰物,羽先生风采更甚当日。”

羽警烛苦笑一声,说:“嫂夫人误会了,这不是饰物。”

“不是饰物?那是什么?”

“羽某也不知道,所以到蜃中楼来请教虚兄。”羽警烛也不转弯抹角,一句话就挑明了来意。

虚夫人脸上微微变色,说:“羽先生不是开玩笑吧?”

“羽某从来不做无聊之事。”

“谁都知道粲然寻找梦幻之泉去了,却说什么请教之类的言语,不是拿我们开心,欺负我们么?”

“嫂夫人别着急,且听我说。休说羽某不欺负妇孺,即使是那样无耻的人,也早在虚兄刚参加寻梦队的时候就到蜃中楼来了,何必等了这么些年来欺上门来呢?”

虚夫人一愣,觉得对方说得也不无道理,说:“可是粲然没回蜃中楼,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雪耻呀。”

“嫂夫人又误会了,羽某不是为了雪耻,而是想请虚兄将我额头上的珠子取下来。”

“原来如此!”虚夫人一颗悬着的心立刻放下来了,“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无论你要做什么,粲然都帮不了你,因为他不在这里。”

羽警烛字斟句酌说:“据我所知,虚兄早就离开寻梦队了。”

“胡说,粲然不会当逃兵。”

“离开寻梦队,不等于就是逃兵。”

“粲然曾说,如果不找到梦幻之泉,他就绝不回家。”虚夫人似乎在回想当初丈夫当初离家加入寻梦队的那一幕。从羽警烛踏进屋子那一可起,她的眼神一直清澈如水。现在,提及丈夫,她的眼神又如烟如雾了。

羽警烛看出虚夫人在遐想,不便打扰她,于是没有说话。

而虚氏兄妹见母亲如此模样,不禁露出担忧的神情。

过了一会,虚夫人想起还有客人,自己如此这般,颇有些失态,说:“我知道羽先生向来不说假话,你说粲然离开了寻梦队,那多半是真的。对此,我不再怀疑。不过,我很想知道,羽先生是从何处得知这一消息的?”

“是梦幻大陆第一人。”

虚夫人皱眉问道:“炫天岚?!”

“准确地说,是炫天岚的灵体告诉我的。”

“炫天岚的灵体?这么说他死了?”虚夫人大惊失色。

“是的,而且尸骨无存。梦幻大陆第一人竟落得如此下场,让人扼腕啊。”与其说羽警烛是为炫天岚之死而惋惜,还不如说是为无法再找炫天岚一雪前耻而扼腕呢。当然,毕竟羽警烛也是英雄,说他对炫天岚完全没有惺惺相惜之意,那也是冤枉了他。总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炫天岚之死的确让羽警烛惋惜,这是假不了的。

“连炫天岚都死了,寻梦队的其他人岂不是也遭遇不测了?这么说来,粲然他……”虚夫人不敢把话往下说了。

羽警烛急忙安慰:“嫂夫人休慌!从炫天岚的灵体哪里,羽某只打探出虚兄很早就离开了寻梦队。至于虚兄离开后的情况,以及其余五人的遭遇,就不得而知了。”

“不会的,粲然不会扔下我们母子。”虚夫人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很有把握地对自己说。

“就是就是,我相信虚兄会回到蜃中楼来。”

虚夫人敏感地问:“听羽先生这话的意思,好象是我把粲然藏起来了。”

“嫂夫人怎么这样想?虚兄即使因为离开寻梦队而无颜面对天下的任何一个人,也断然不会躲避我,毕竟羽某曾经是虚兄的手下败将。”羽警烛这话说得可是不怀好意。

“羽先生这话我可不爱听!”虚夫人脸色又是一变,思忖了一会,续道,“我明白了,羽先生大概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向我们虚家妇孺下手,因此以粲然离开寻梦队这个无中生有的事件为借口,逼迫我们先出手。这样一来,羽先生就有正当理由亮出兵刃了。”

羽警烛不动声色,说:“嫂夫人竟然这样想?”

虚夫人顾自说下去:“我们母子虽然不是对手,但也不能隳了虚家的名声。你其实大可不必转弯抹角,随便你出什么招,我们接下就是。”

羽警烛自视甚高,当然不便和妇道人家动手。虚夫人这番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尴尬地笑笑,说:“嫂夫人刚才还夸羽某从不说假话呢,现在又认为我将不利于蜃中楼。”

“口说无凭,你说炫天岚死了,总得拿出证据来呀。”

“巧得很,羽某手里恰好有证据。”羽警烛站起,把溟琥剑拔出来,“嫂夫人应该认得这柄剑吧?”

见羽警烛拔剑,虚氏兄妹以为对方要动手,紧张起来,立刻跨前一步,手按兵刃,挡在母亲面前。虚树滋冷笑道:“图穷匕现,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羽警烛不予理会虚树滋,双手捧着溟琥剑,对虚夫人说:“请嫂夫人过目!”

虚夫人说:“树滋、子莹,让开!”

虚子莹道:“羽先生手执凶器,母亲万不可靠近。”

虚夫人说:“那不是凶器,而的的确确是炫天岚的溟琥剑。”

“虚夫人好眼光!”羽警烛说。

“我心中一直纳闷呢,数年不见,羽先生不仅额头上镶了一颗大珠子,而且单剑变双剑了。溟琥剑是炫天岚须臾不离身的佩剑,如今既在羽先生手里,那就表明炫天岚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尸骨无存。”

“炫天岚号称梦幻大陆第一人,怎会丧生呢?”虚夫人盯着羽警烛,话里有话。

“嫂夫人怀疑羽某与炫天岚之死有关?”

“老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虚夫人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停顿了一下,之后问道:“羽先生是如何得到溟琥剑的?”

“唉!羽某自命英雄,哪知嫂夫人眼中,却是暗箭伤人的形象。本来,溟琥剑为何落在羽某手里,这个问题很简单。但看起来,不论羽某做何解释,都无法扭转嫂夫人的看法。所以,干脆还是不解释吧。”

空雨花自告奋勇,说:“虚夫人,这件事我最清楚!羽先生委实与炫天岚之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弟子当然帮着师父说话了。”虚夫人把空雨花当做羽警烛的弟子了。

“虚夫人大概没注意,我称呼这位‘第八奇人’为羽先生,而不是叫师父。”

“那你是?”

“无名小卒,至少以前是。”

“至少以前是?这么说来,以后就不是了?”虚夫人觉得这年轻人说话很有意思。

“炫天岚临终前将‘第一奇人’的名号和溟琥剑交给了我。后来巧遇羽大先生,在他的再三恳求之下,我把溟琥剑送给了他。至于‘第一奇人’这个名号,我还不清楚炫天岚究竟是把它赠送给我呢,还是让我转交给别人。如果是前者,那么今后我就是‘第一奇人’,理所当然不是无名小卒了。”

“胡说八道!”有了适才的接触,虚子莹知道空雨花说话云里雾里,真假难辩,所以给他这番话下了这个结论。

虚树滋也不相信空雨花的说辞,道:“名号可以赠送?那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日头西升东落,这并不稀奇呀!在梦幻大陆,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出现。”空雨花随口说道,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被谢翼行关在密室里的时候,隼翔宫外的羽警烛曾经把东边的太阳抛到了西边,创造了一幅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景象。

羽警烛说:“我说得没错吧,并非羽某害了炫天岚!”心想:“这小子的话真真假假,不知道该相信哪一句为好。莫非他真与临终前的炫天岚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是这样,炫天岚有可能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给了他。这小子远非表面上开起来那么单纯,也许他真有成为‘第一奇人’的雄心。有炫天岚的记忆和灵体支撑,他不是没有可能达成这一宏愿。”

“这么说来,羽先生是为了帮助你从无名小卒变为‘第一奇人’的?”虚夫人竟然这样猜测。

“溟琥剑何等珍贵,我将它送给羽先生,当然希望得到他的回报。”

“难怪‘第八奇人’竟然会你走到一起,原来是彼此利用、各有所图。”虚夫人竟然把空雨花的话当真了。

“羽先生说了,等到额头上的珠子取下来,就全力帮助我成为‘第一奇人’。这就是我们今天来蜃中楼的目的,希望夫人成全。”

“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蜃中楼帮不了你们。”

“夫人大概也猜得到,炫天岚既然把溟琥剑和‘第一奇人’的名号给了我,那么当然也把所有的记忆赠送给了我。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打开这个记忆,却也知道寻找梦幻之泉过程中的很多情况。虚楼主离开寻梦队,也是我告诉羽先生的。”空雨花这就是纯粹胡扯了。

“可刚才羽先生说,是炫天岚的灵体告诉他粲然离开了寻梦队。”

羽警烛心想:“这小子编造谎言的本领不容小觑,且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用意。”眼下他和空雨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所以赶紧帮腔,说:“炫天岚的灵体就在空兄弟身上。”

虚夫人问:“人死后,灵体不是要飞赴魂渊么?”

“我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奥妙!羽某之所以愿意与空兄弟相互帮助,有两个缘故,一是溟琥剑的诱惑,二是对炫天岚的灵体为何不到魂渊感兴趣。”羽警烛这番话是帮空雨花圆谎。

空雨花把这话扯得更远,说:“若我炫天岚的灵体,仅靠他赠送的记忆,我是成不了‘第一奇人’的。而且,若无羽先生相助,我也无法理解这些记忆。我相信,等到我完全理解了这些记忆,不仅能找出虚先生离开寻梦队的原因,而且可以知道他的去向。”

羽警烛恍然大悟:“这小子果然能说会道,绕来绕去,竟然把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扯扯到虚粲蜃身上来了。如此一来,虚夫人对这番鬼话肯定确信无疑了。”

空雨花这番话挠到了虚夫人的痒处,她心想:“帮羽警烛就是帮这年轻热,而这年轻人可以帮我们找到粲然,说到底也是帮我们自己。”正要说话,虚树滋道:“母亲,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取下羽先生额头上的珠子。”

“树滋,你有什么办法?”

虚树滋指了指东边窗子下被灰布蒙住的东西。

虚夫人一愣,随即拍拍自己的额头,说:“我倒忘了这个宝贝!羽先生,你准备好了么?”

羽警烛看看那物事,疑惑地问道:“请教嫂夫人,那是什么神奇之物?”

虚夫人笑道:“要说神奇,这宝贝的确神奇。如果让粲然帮你取珠子,你少不得要受受苦痛,而这件宝贝却不会让你感到一丝痛楚。”

“那倒要见识见识!”羽警烛站了起来,打算走到那东西前面去。

“羽先生不要走得太近,就这个距离最好。”虚夫人急忙阻止,朝虚树滋、虚子莹点了点头。

虚树滋走到那东西侧面,猛地扯掉了罩在上面的灰布。

原来里面是一张椅子,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此人脸色碧蓝,额头上镶着一颗大大的珠子。他双手捧着一柄剑,眼睛直勾勾看着屋子的西边。羽警烛觉得这人好生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猛然站起来,问虚夫人:“这是谁?”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也站起,把头偏向虚夫人,嘴唇翕动。

“这镜子果然神奇,竟然能够照出人影来。”空雨花哈哈一笑。

原来灰布后面是一面镜子,没有镜框,镜面没有一丝瑕疵,加上屋子东面西面的陈设相同,西边家具在镜子里的影象恰好与东面的的家具吻合,所以羽警烛忽略了镜子里的其他影象,而只看见了自己,并且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看来,屋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太意外了,所以他吃了一惊。

“照不出人影,那还叫镜子嘛?你这不是废话吗?”虚子莹对空雨花说。

“虽然是废话,却也很有用处,至少这句话提醒了羽先生,不要把自己当成敌人。羽先生这个造型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真是犀利之极。”

“失态!见笑!”羽警烛显然不想成为揶揄的对象,于是坐回去,“这镜子能取下我额头上的珠子?”

“这种事情岂敢欺骗羽先生!你瞧着,三两下就帮你除去烦恼。”虚树滋依旧站在镜子侧面,右手扔掉灰布,五指按在镜面上,手背拱起,手掌遮住镜中羽警烛的额头。之后手指向中间并拢,夹住了镜子里面那颗珠子,迅速朝外一提。他伸开手指,那颗蓝色的珠子赫然就在他的掌心。而再看镜子里面的羽警烛,额头上的珠子果然不见了。

“虚公子很有些门道。”羽警烛赞道,心里却在想:“其实这和我的‘虚杀之技’异曲同工,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一时糊涂,没想起‘虚杀之技’来,否则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蜃中楼来了。”他攻打隼翔宫时,就曾经借助雾气屏风,用“虚杀之技”杀了不少人,所以觉得虚树滋这一招不新鲜。

“不是我有门道,而是这面镜子有魔力。”

“一事不烦二主,珠子已经取下,还请虚公子把蓝光也拔出来。”

“别急,待会自然有人帮你拔出蓝光。”虚树滋笑笑,把那颗蓝色的珠子收起来了。

空雨花见状,心想:“这颗珠子无论是不是蓝魔的遗蜕,都是宝贝。从不羁山碧玉潭回来,它已经跟随我很长时间了,应该属于我。这位虚公子倒好,老实不客气将其据为己有了。”接着又安慰自己,“来蜃中楼一趟也不容易,就当是给他的见面礼吧。”

见虚树滋推脱,羽警烛很不高兴,却被 “有人”这两个字吸引住了,道:“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来帮助我?羽某认识他吗?”

“你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到底是谁?虚公子不要故弄玄虚,行么?”

虚树滋却顾左右而言他,回避了这个问题:“珠子已经取来,羽先生摸摸额头,看是否还有残留物。”

“珠子又没弄破损,怎会有残留物!最多也就是留个疤痕。”口中虽然这样说,羽警烛还是依言抬起右手去摸额头。这一摸不打紧,他的手有如被火烧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迟疑了一下,又放在额头上,触摸了几下。他的瞳孔放大,缩小,如此再三。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虚公子,你确定把珠子取下来了么?”

“羽先生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在梦幻大陆,谁都知道,眼见的未必是实。”

空雨花闻言,扭头一看,立刻发现,那颗珠子还好端端地镶嵌在羽警烛额头上呢。他心头突然一动,不失时机说道:“虚公子,连‘第八奇人’羽大先生你都敢戏弄,我真服了你。”

“你不要挑拨离间。”虚树滋毫不慌乱,显然并不怕空雨花挑拨。

羽警烛“腾”地一下站起,道:“看来你是故意耍我了。”

“稍安毋躁!所谓生气伤肝,和气生财。羽先生阅历丰富,修养还欠火候,你应该向我们这位先生学习学习。”虚树滋指指镜子里的羽警烛。

镜子里的羽警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羽警烛立刻目瞪口呆,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我站起来了,他怎么还坐着?”他说这话时,表情发生了变化,而且伴随着动作。可是,镜子中的自己还是没有反应,依旧雕塑一般端坐着。

虚树滋拿出一副刚发现这事的模样,道:“是啊,羽先生何等样的身份,你站着,就没人敢坐着。羽先生不要和这样没有礼貌的人一般见识,毕竟他是镜子里的人。当然,他既然已经知道羽先生的身份,肯定会对自己的失礼有所表示。你瞧,他站起来了,他站起来向你表示敬意了。”

果然,镜子里的羽警烛慢腾腾站起来。镜面不大,约莫三尺见方。他挺直腰身时,大半个身子就从镜子里“溢”了出来。最后,他向南边挪动了两步,把身子完全移出镜子。

镜子里的人像竟然可以脱离镜子而独立存在!

现在,这个从镜子里诞生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羽警烛的对面。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章 真假羽警烛

空雨花不是没见过奇迹,羽警烛、斩万竿、雕骨仙、蓝魔,他们使出来的每种手段都令他叹为观止,认为那是世上最神奇的技艺。然而,与虚树滋的手段相比,却远远不如了。因为他变出来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且此人非比不是寻常,乃是梦幻大陆大名鼎鼎的“第八奇人”羽警烛。他由衷地叹道:“虚公子大变活人,手段委实高明之极。”

“不是我高明,而是这镜子神奇。”虚树滋挺谦虚,不敢居功。“有了这镜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复制出来?”

羽警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原来你们根本就没诚意帮我取珠子,而是想算计我。”

虚夫人道:“既然羽先生已经看穿了,我们也不好意思硬挺着不承认。其实,你刚出现在雪月湖对岸,我就打算用这个办法对付你了。你得明白,即使粲然不在家,蜃中楼也不是好欺负的。”

“羽某没想欺负你们。”

“问题是你根本欺负不了。当初粲然离家时,就布置好了这一切。他说,虽然他相信羽先生心高气傲,不会欺负妇孺,但防患于未然,事先采取防范措施总是好的。据我所知,寻梦队七人之中,除炫天岚没有家事,其余六个人都做了相应的安排,不怕羽先生在他们离开后找上门去为难家人。”

羽警烛闻言神情黯然,道:“在他们眼里,羽某就如此不堪么?太瞧不起人了吧。”

“羽先生的到来说明了一切,粲然当初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

“再此声明,羽某是来找虚兄帮忙取额头上的珠子的。”羽警烛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声音猛然提高了。

虚夫人不屑地说道:“事已至此,你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已经显得不重要。你说我们没有诚意帮你,其实不尽然,至少另一个羽先生额头上的珠子已经没了。”

“嫂夫人提到这个冒牌货,是不是打算用他来对付我啊?”

“羽先生果然厉害,一猜就中。投桃报李,让我也猜猜羽先生对此事的看法,你一定在心里暗笑:‘你可以无中生有变出一个活人,你也可以让此人和羽某的模样完全一致,但你休想让这个冒牌货拥有羽某的功夫,所以你用他来对付我,失算啊。’”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这个冒牌货拥有与我抗衡的能力?”

“我只知道他手里长剑的锋利并不亚于你的溟琥剑,至于此人是不是和你有同样的本事,羽先生倒是可以验证验证。”虚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羽警烛毫不迟疑地答道:“也好,难道真的还输给了假的?”

空雨花突然站起,冲在场诸人抱包拳,说:“且慢动手,我有一个恳求,请务必成全。”

“不会是恳求我们母子三人离开蜃中楼,把这里拱手送给你吧?”虚子莹笑道。

“如果你们执意要送,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收下来。但当务之急是,请允许我照一下你们的镜子。”

“你好歹也是男子,没必要顾镜自怜吧?”

“你误会我的用意了,我只是想借这镜子把自己复制也几个出来。”

“复制几个?岂不是多费粮食?”

“其实我这也为别人着想,并非为了自己。看你们胸有成竹的样子,羽先生大概讨不好去,我做‘第一奇人’的希望也该破灭了。现在,我只能说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剖要剐任凭你们了。我表面上看起来粗砺,其实娇贵得很,被蚊子咬一口都可能丧命。你们剖了我,就不能再剐我,剜了我,就没有机会再用其他法子折磨我。所以,就想借这面镜子多造几个我出来,以遂你们或剐或剖的心愿。我这番良口用心,你们不会不明白。”空雨花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却是他真实的想法。如果凭空多出几个冒牌的空雨花,他就将其送给羽警烛,让他随便去折腾好了。

虚树滋说:“你得明白,并非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照镜子。”

“所以我要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有无资格照镜子。”空雨花简直就是在说绕口令了,前半句话里的的“照镜子”和后面的“照镜子”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羽警烛说道:“空兄弟,这镜子复制出来的人多半是一堆死肉,派不上什么用场。”

“羽先生似乎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意思,虚夫人却持不同意见,还叫你验证验证呢。”

“如果复制出来的人拥有与被复制者同样的功夫,那虚兄为什么不复制一个自己镇守蜃中楼?”

“如果虚先生有一个复制品,那么其妻子儿女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复制品呢?这会带来许多麻烦,所以有家室的人不能复制,而你我这样赤条条无牵挂的人却可以多多益善,愿意复制多少就复制多少。虚夫人,我说得对吗?”

虚夫人不理空雨花,对羽警烛说:“羽先生不敢和自己的复制品比划了?”

“世上还没有羽某不敢做的事。”羽警烛横剑胸前,准备出击。

空雨花嘀咕道:“还在吹牛,我就知道你有一件事不敢做,那就是死,你不敢去死!你有种就死给我看看!”把声音控制得很好,既让羽警烛能听到,又让他听不清楚。

羽警烛说:“空兄弟你说什么?”

“羽先生你别怕,假如真打不过这冒牌货,你就施展‘昏迷大法’!你看到了吧?那边是墙,一头撞过去,保证晕厥,也保证你在昏迷中不受任何伤害。”空雨花出了个馊主意。

那个复制羽警烛突然哈哈笑道:“昏迷大法?!用来装死、诈尸,真是再好不过了。”声音与羽警烛没有丝毫差别。之后嗓音一变,很冷酷地说,“我要取代你。”

羽警烛道:“尽管羽某不相信镜子能把羽某的功夫复制到你身上,却很有兴趣看看你究竟如何取代羽某。如果我抢先动手,你肯定立刻化成脓水,那就没意思了,所以我让你先出招。”

虚树滋对复制羽警烛说:“你别和‘自己’客气。”

复制羽警烛点头道:“遵命!”

羽警烛冷笑道:“即使你取代了羽某,也只是虚家的傀儡!”

几缕阳光从西面的窗子里透进来,射在羽警烛的背上,也射在复制羽警烛的胸前。复制羽警烛把剑插回剑鞘,略微侧身,双手伸出,掌心相对,相距约莫四尺。双掌同时切向适才射在他胸膛上的那缕阳光,竟切下四尺长的一段来。他握住这段阳光的两端,微微一扭,将其团成一个圆圆的“光圈”。之后,他将“光圈”平放在离地三尺的虚空中,慢慢松开了双手。

“光圈”稳稳地搁在空中。

羽警烛眉毛一挑,说:“这手功夫还不算太丢人现眼。”

复制羽警烛还是不言语,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的右手从上方伸入“光圈”中心,一直把整个小臂都伸进去为止。“光圈”的厚度只有一寸,相应地,其中心部分的深度也只有一寸,从“光圈”下方看过去,复制羽警烛的腹部、双腿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但是,他的小臂却看不到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断臂人,断臂处粘了一个“光圈”。

空雨花说:“把‘光圈’放头上吧,那样你就成神仙了。”

复制羽警烛的右手很快取出来,掌心上有圆圆的一黑色球体。这个黑球有形无质,就像是把黑夜挖下了一块,镶嵌在了白昼。他把手掌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黑球滴溜溜在掌心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他抽出手掌,黑球悬在空中,依旧旋转。他食指顺势一弹,击中黑球。

黑球倏地奔袭羽警烛。

黑球从一张红木椅子上方凌空飞过,两者相距一尺。椅子本来好端端的,再用上几百年也没问题,但黑球在上方这么一飞,它中间的一部分就凭空消失了。黑球的速度不快,所以能清楚地看见椅子中间那部分是如何消失的。先是椅背中间消失,然后是凳面从后至前渐渐消失。这种消失与冰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消融的情形差不多,只不过冰雪消融后变成了水,而椅子消失后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红木椅子左右两半齐朝中间倒下,相互撞击了一下,然后摔在地上。可以推测,如果羽警烛被黑球击中,肯定也会彻底消失。

在复制羽警烛刚把黑球取出时,羽警烛已然看出他要玩什么花样,也把溟琥剑收起,用同样的办法切下了一束阳光。不同的是,羽警烛没有把阳光团成“光圈”,而是双手夹住阳光的一端,猛力一搓。阳光另一端抖动起来,散成千万缕细小的光线。待黑球飞至面前,他手执这千万缕光线迎面刺去。

黑球个头不小,速度又慢,羽警烛这一刺,便刺了个正中。光线刚刺进黑球,黑色就顺着光线向上蔓延。仔细看去,黑色不是在光线的表面而在其内部运动。原来这千万缕光线都是空心的,是一根根小管子。这些光线插进黑球,吸食着黑色。所以,不是黑色在消融光线,而是光线在分解黑色。

黑球迅速萎缩下去,不消片刻,便被光线吸食殆尽。

羽警烛反手这些光线抛出,它们完全散开,齐头并进,穿破东边的墙壁,飞到屋子外面去了,不知所终。东边墙壁于是变得千窗百孔,阳光透射进来,在屋子的地面上洒下筛网状整齐的光点。羽警烛道:“你的黑煞法被我破了,施展另外的伎俩吧。我给你三次机会,看你还能从这个‘光圈’里掏出什么法宝来。”

空雨花对复制羽警烛说:“你也不想想,我身边这位羽先生何等正宗,无论你玩什么花样,他都先知先觉了。你耍弄这些黑不溜秋的东西,一点也不赏心悦目,只会让人气闷。我劝你还是拿出跑江湖混饭吃的压箱底本事,变些鸽子、兔子出来,娱乐娱乐大家,多好。”

复制羽警烛冷冷看了空雨花一眼,不说话,又将右手伸入“光圈”中心。掏了几下,突然拎出一个人来。他说:“其实变鸽子、兔子也没意思,你瞧瞧,我变出的这个人能让你赏心悦目吗?”他提着那人的衣领,将其正面转向空雨花。

空雨花说:“谢谢你,刚才我恳请借镜子一用,希望复制几个自己出来,而虚公子却吝啬得很。现在你大变活人,成全了我。如果你愿意,不妨多变几个出来。”心想:“今日大开眼界了,不仅那面镜子能变出人来,这‘光圈’也有这种功能。”

原来复制羽警烛手的那个人竟然是空雨花的复制品。

“这是我的武器!不是为了成全你。”复制羽警烛左手拎着复制空雨花的衣领,右手突然挥掌横削,劈在复制空雨花的脖子上。掌风如刀,如入无物,顿时将复制空雨花的脑袋削下。之后,复制羽警烛右手绕了一个弧形,顺势下沉,捞起复制空雨花的双脚,左手放开衣领,抓住复制空雨花的腰部,将他的脖子对准羽警烛。

直到现在,复制空雨花的脖子才喷涌出鲜血。

鲜血激射羽警烛。

这一幕实在太过血腥!

羽警烛“咦”了一声,神情凝重。

连虚夫人、虚氏兄妹也变了脸色。

至于空雨花,反应又不一样。虽然复制空雨花的死亡并未使空雨花自身有任何不适,但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猝然间掉了脑袋,他还是异常不舒服,先是胸口一闷,继而肠胃翻滚,若非强自忍住,当场就要呕吐。

羽警烛身形突然向左边一晃,从虚夫人面前掠过,到了虚树滋身边,右手衣袖一拂,将他扫到一边,提起那面镜子,左手已拔出溟琥剑,刺向复制羽警烛后背,之后凌空一跃,回到原位,将镜子放下,镜面朝向复制羽警烛。

虚树滋向后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当即晕厥。

复制羽警烛想不到羽警烛竟然说话不算数,自食其言,只给他两次机会就发难。羽警烛动作太快,复制羽警烛来不及有所反应,后背右肩胛骨已被刺中。溟琥剑何等锋利,连剑身带剑柄完全没入。羽警烛显然知道这一剑要奏效,所以放开了溟琥剑。溟琥剑余力未尽,穿过复制羽警烛的身子,从他右胸穿出,继续向前飞去。当羽警烛回到原位时,溟琥剑也飞回来,恰好落在他右手里。羽警烛早已算计好了这一切,所以劈刺时才敢于放弃溟琥剑。

镜面刚转向复制羽警烛,从复制空雨花脖子里喷涌而出的鲜血已射至,端端正正打在复制羽警烛映在镜中的影象上。

镜子顿时碎裂,镜中人像也随之散成几十片。

羽警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从他看见复制羽警烛以复制空雨花的鲜血为武器攻击自己而决定反击,到镜子碎裂,几乎没有先后之分。

与此同时,复制羽警烛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其实,他发出的惨叫不只一声,而是两声,只是因为两声惨叫之间没有间隙,所以听起来只有一声。

猝然重创于溟琥剑这样的神兵利器,他本能地发出第一声惨呼。

当对面的镜子被复制空雨花的鲜血击碎,镜中人像随碎片四处纷飞时,复制羽警烛的身子也相应地切割成几十片。这时,他发出了第二声惨呼。

复制羽警烛使的“血杀之术”是最歹毒的几种功夫之一,在梦幻大陆基本上属于人神弓愤。懂得这种功夫的人相当少,而他们如果不到性命攸关的紧急关头,是绝计不会使出这种功夫来的。而复制羽警烛却在蜃中楼使出来了,所以虚夫人、虚氏兄妹都变了脸色。这事如果传出去,虚家数百年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就毁于一旦了。正因为复制羽警烛冒天下之大不韪使出“血杀之术”,羽警烛立刻变了主意,决定不再和对方周旋,而立即置对方于死敌。先前羽警烛还以为复制羽警烛只具有与自己一样的形骸,而对方却连续使出“黑煞法”和“血杀之术”,很显然对方也有自己的神髓,一不留神,对方取代自己就可能变为现实。而如何置对方于死敌,羽警烛并无良策,但他有个直觉,既然镜子能够创造出复制羽警烛来,那么它也有可能毁灭自己的创造物。事实证明,他的直觉非常准。

被割裂成几十片的人当然活不了。

若无意外,复制羽警烛生于镜子,也必将死于镜子,度过非常短暂的生命,连朝生暮死都算不上。那声合二为一的惨呼,也将成为他生命的最后一个音节。

见镜子破碎,虚夫人、虚氏兄妹先露出痛心的神情,随即看见复制羽警烛割裂,脸上瞬息间换上一副喜色。虚夫人甚至忍不住叫道:“你死定了!”这不是针对复制羽警烛,而是说给羽警烛听的。

在溟琥剑从复制羽警烛右胸飞出的同时,羽警烛身上也出现了一道与复制羽警烛完全一样的剑伤。在这一瞬间,他猛然觉得不妙:“我和他同生同死,杀他就等于杀我自己。”刚意识到这一点,镜子已经破碎,复制羽警烛随之血肉纷飞,而他的身躯也散成了碎片。

羽警烛也与复制羽警烛一样,发出了一声合二为一的惨呼。两者的惨呼声不分先后,长短高低完全一样。

幸亏羽警烛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和复制羽警烛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能即使采取对策。在身躯刚刚散开、惨叫的同时,他右手举起,重重击在自己头上,当即把自己打晕。

先前空雨花建议他施展“昏迷大法”,他不肯,现在却不得不使出这一招来救自己。

这是唯一能救他性命的功夫。

当然,光有这功夫还不够,关键是得赶在自己还没丧命之前使出来。

身躯虽然四散纷飞,他却没有立刻死去。

正是这短得不能再短的时间,让他能一拳打昏自己。

这一拳救了他的性命,当然也救了复制羽警烛的。

两人身躯分成了几十片,每片之间刚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因为羽警烛昏迷的神奇功效而重新拼合在一起,恢复其完好之躯。从两人身上那数十条缝隙出现到消失,时间非常之段,几乎只是一眨眼的亿万分之一。相应地,羽警烛也只昏迷了一眨眼的亿万分之一。

羽警烛醒了。

羽警烛得救了。

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向右边一飘,抓起空雨花,脚下用劲,身子平拉,如箭朝镞向后面激射,撞破西边的木墙,一直飘飞几十丈,落在外面那齐整而没有灵气的草丛里。脚刚落在草丛中,他已面向南边。之后,他跃起数丈,再次横拉身子,头部向前,朝雪月湖边飞过去。在向上跃起时,他还顺手摘了一片杜鹃树叶握在手里。

从复制羽警烛从“光圈”里变出一空雨花的复制品开始,到现在羽警烛提着他飞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令空雨花目不暇接,脑子跟不上趟。他被羽警烛拎着,看着两边的花草飞快地朝后退去,他再次感到身不由己的悲哀。不过,第一次看见羽警烛落荒而逃,他又情不自禁感到些须的快意,虽然羽警烛的落败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须臾到了湖边,羽警烛落下来,把空雨花放下,让他也面朝湖面。羽警烛从湖岸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抛向湖水。柳枝只有丈余长,可羽警烛这么一抛,柳条的一端竟然横过湖面,落在对岸,插进土里。羽警烛随即把柳条往后面拉,将对岸的土地扯过来。

此时,雪月湖湖岸的土地就像是面团,被羽警烛随意揉搓。北岸未动,南岸在柳条的扯动下向北岸靠近。被柳条粘连的地方正位于南岸的中间,呈弧形伸入湖里,将湖水朝两边排挤。在南岸的不断推进下,湖水溅起白色的浪花。随着南岸越来越靠近北岸,雪月湖的湖水朝东西两边倾倒过去,淹没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南岸终于抵达北岸,雪月湖被切割成紧挨着的两部分,一个湖变为两个湖。羽警烛与空雨花一脚从北岸跨上南岸,然后扔掉了柳条。没有柳条的牵制,南岸倏地弹了回去。由于它退回去的速度极快,湖水来不及回填,以至于在原来湖心的位置成为“空白”,露出了从来不曾见过天日的湖底。

之后,湖水回流。雪月湖深达十余丈,湖水这么一回流,其实就是一堵十丈高的水墙快速冲击南岸。瞬息间,湖水便扑到了南岸。两者撞击在一起,湖水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对如此强度的浪花而言,不仅吞没站在岸边的羽警烛和空雨花是一件小事,就是淹没整个南岸并且继续扑上南边的山坡也异常简单。而且,湖水对南岸和山坡的冲刷不会只有一次,而是要经过多次的来来往往才能平静下来。

羽警烛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湖水离南岸还有几丈之遥,羽警烛飞身而起,迎面冲向水墙。与直立的水墙相比,他显得太渺小。水墙也是墙,他这样的举动实际上无异于飞蛾扑火。水墙只消压下来,他就成肉末骨粉了。

他冲向水墙的最高点,右手抓住平坦湖面和直立水墙的连接处,就像挂在悬崖上。与此同时,他和水墙碰在了一起。他的身躯没有撞进水墙里去,而是紧贴在其上。

水墙继续向南压过来,羽警烛也随之倒退。在水墙刚接触南岸时,他双脚也重新踏上南岸的土地。他突然沉弯腰,将右手握住的水踩在脚底。

水墙猛烈撞击南岸,发出惊天动地的轰然声响。

没有浪花,没有水沫!

在羽警烛看来,雪月湖湖面就是一块大大的布匹,是一块硕大无比的“水皮”。适才他就是抓住了这块“水皮”的边沿,将其踩在了脚下。这块“水皮”盖住了整个雪月湖,也压制住了湖面下汹涌的湖水。

湖水在南边沿岸鼓起一道长长的弧形的包,那是湖水力图争脱“水皮”的约束。但羽警烛脚低力量何止万钧,牢牢地踩着“水皮”不放。那弧形的水包在南北方向上来往晃悠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隔湖眺望蜃中楼,虚家母子都没追出来。估计是羽警烛的自救让他们太过震惊,还没回过神来。换做别的任何人,见到四分五裂的血肉之躯重新组合在一起,而且复活,都会惊得目瞪口呆,茫然失措。

羽警烛这才有空开口说话:“好险!羽某差点就将性命断送在蜃中楼了。”

空雨花似乎还惊恐于复制羽警烛一掌削去复制空雨花脑袋的血腥一幕,神情呆滞,不过嘴上并没闲着,闻言立刻答道:“幸好羽先生能化零为整,方不至于东丢大腿西丢手,南扔脑袋北扔腰。”

“羽某到蜃中楼来,并无恶意,虚夫人却要取我性命,其用心委实太过歹毒!”

空雨花这才完全回过神来,心道:“谁叫你自己欺上门来呢?虚夫人为了子女和蜃中楼的安危,采取任何手段都不为过。”说:“如果不是羽先生名气太大,他们应该不会有这样过激的行为。”

“也怪羽某大意,以为虚粲蜃不在,蜃中楼就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我,所以才着了他们的道儿。”

“一个人功夫太高,有利也有弊。”空雨花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与羽警烛的话题全然无关。这也无所谓,因为羽警烛只是把他当做听众,而并不在意他说了一些什么。

“虚粲蜃堂堂男儿,却弄个镜子候着我,太瞧不起羽某了。”羽警烛有些忿忿然。他只想到虚粲蜃不应防着他,而不去想想自己有让对方防范的嫌疑。事实证明,虚粲蜃是有先见之明的。

空雨花十分反感羽警烛这种完全以自己为中心,根本不顾及他人的性格,于是把话题扯到一边去,说:“羽先生是否觉得,虚粲蜃的这面镜子的真正用途可能并不是针对你的。”

“难道还有别的讲究?”

“我大胆地猜想一下,当初参加寻梦队的可能不是虚粲蜃。”

“什么?!”羽警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空雨花的意思,“你是说,虚粲蜃用镜子复制了一个自己,然后让复制品参加了寻梦队?”

“我这样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为什么虚粲蜃早早离开了寻梦队?也许是被炫天岚他们看出了破绽吧。其次,即使虚粲蜃做了安排,用镜子候着你。但如果仅凭虚夫人和虚氏兄妹三个人,还不足以与你相抗。你瞧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肯定是有所依恃。因此,我认为,虚粲蜃说不定就藏在蜃中楼里。”

羽警烛双掌猛然击在一起,说:“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除你说的两点以外,还有一些反常的地方。蜃中楼是大户人家,以前仆人很多,现在却一个都见不到了。难道虚粲蜃怕走漏风声,所以遣散了他们?”

“羽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

“还有,虚氏兄妹为什么一再叮嘱我们不得接触除他们指定之外的任何东西?”

“这是最大的疑点,一直困惑着我。”

“现在,我解开了这个疑团。”羽警烛左手一翻,那片杜鹃树叶赫然已在掌心,“这片叶子是用蜡做成的,也是冒牌货。”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7章 眺望蜃中楼

这片叶子呈深绿色,表面有一些稀稀拉拉的细毛,纹理分明,边缘还有那些细小的齿状物,与真正的杜鹃叶子没什么分别,但撕开后,就露馅了。里面是白色,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白蜡。

空雨花恍然:“难怪蜃中楼的花草树木异常鲜艳,异常齐整,而且硬梆梆一动不动,看起来没有一丁点灵气,原来是假东西呀。”看了看对岸的蜃中楼,突然问道,“羽先生,你敢肯定这就是蜃中楼。”

“莫非你怀疑这蜃中楼也是假的?”

“不是有‘海市蜃楼’这四个字吗?蜃中楼摆明了就是子虚乌有嘛。”

“这不一样,海市蜃楼是指不存在的东西,而蜃中楼已有数百年历史,谁都不能将其视如不见。”

“我的意思是,眼前的蜃中楼并非你以前去过的蜃中楼。”

“不可能!不可能!”羽警烛断然否认,“羽某是临时想起带这里来找虚粲蜃,休说无人会预先设好陷阱等我,即使碰巧有这样心怀叵测的人,他也没有能力布置出如此庞大的虚幻景象。”

“这可难说得紧,我直觉地认为,这里是一切虚假之物的聚集地。无论如何,现在追究这些,已经迟了。我们和蜃中楼隔湖相望,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们离开了蜃中楼,他们并未追来,表面上彼此似乎相安无事,其实我们还受他们控制。羽某和那个冒牌货生死相依,虚夫人只须对冒牌货下手,羽某就活不下去。”

“羽先生休要烦恼,继续昏迷吧,这一招万试万灵。”空雨花再次建议。

“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就是在羽某昏迷时借机逃逸。我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呢。不仅我受制于蜃中楼,你同样也不由自主。难道你忘了这支右手属于虚姑娘么?她要是愿意,只消手上耍几个花样,你就摔得七荤八素了。再者说了,羽某总不成永远昏迷吧?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空雨花想:“也许距离远了,虚姑娘就控制不住我。”抱着侥幸心理暗暗动了动右手,还是没有任何知觉。这下他心里凉了,嘴上还不服输,说:“实在没办法,我就拼着这条手臂不要,一刀切下,送给虚姑娘算了。”

“真要切下吗?羽某现在就可以帮你了却心愿!”

“这种小事,怎能劳羽先生大驾!”空雨花到底还是舍不得这支手,忙转移话题,“我不是也有个复制品么?他脑袋都被拧下来了,我没有丝毫损伤。而你击中自己的复制品时,却重创了自身。这很奇怪呀。”

“镜子复制出来的东西形神兼备,而‘光圈’复制出来的东西只具形骸,这就是原因所在。”这当然只是羽警烛的猜测。

“羽先生何等样人?享受的礼遇自然应该比我高。”

“这样的礼遇不要也罢。”羽警烛知道空雨花在说反话,却也不生气,他的注意力不不在这上面。离开红泥沟不难,拍拍屁股转身大踏步走了就是。但那样一来,即使他走到天涯海角,性命也还是捏在蜃中楼。他一向独来独往,怎肯如此失去自由?他在琢磨怎样解决复制羽警烛而又不伤及自身。以前他不是没有过窘迫的经历,比如败于炫天岚等人之手,但起码没有受伤,更别说有危及生命的遭遇了。而如今,在遇到空雨花之后的短短的几个月时日内,他已经连续受了几次重创,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严重。难道空雨花只会给他带来不幸?如果是这样,那么,扔下空雨花或许是明智之举。但是,炫天岚的灵体、记忆实在太有吸引力了,所以羽警烛下不了决心丢下空雨花。

“羽先生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多动人啊,一定是胸有成竹,已经有了脱困之策了吧?”空雨花再次提起脱困的问题。羽警烛眼睛并不大,也没有扑闪,空雨花只不过是拿他开心而已。

羽警烛玩弄着手里的杜鹃树叶,说:“若没有这片树叶,也许羽某真的一时半刻还想不出应对之法。”

“这是蜡制的假树叶。”

“知道什么东西是蜡的克星?”

“似乎很多吧?不过,我孤陋寡闻,只知道蜡怕火。”

“如果放一把火,你认为蜃中楼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看,不仅蜃中楼的花草树木是蜡做的,那些房舍多半也是如此。整个蜃中楼就是一枝造型奇异的蜡烛。”空雨花看了看天色,继续说,“太阳就要下山了,是掌灯的时候了。红泥沟中,雪月湖畔,在暗夜里点上这么一只大蜡烛,的确很有些情调。羽先生想必是纵火高人,现在是‘光天化日’向‘非光天化日’过渡的朦胧时刻,最适宜放火了。羽先生就请拿出手段,然后你我就可享受隔岸观火的愉悦了。”

“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没有那个与我生死与共的冒牌货还在湖对岸,那么毁掉蜃中楼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说来说去,羽警烛还是害怕烧死了复制羽警烛,从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呢,羽先生还是应该采取我向你隆重推荐的办法。你一旦把火点着,就立刻主动进入昏迷,你的复制品就不会与蜃中楼玉石俱焚。而只要你活着,还怕没有机会没有高招收拾这个冒牌货?”

“我怎么觉得这样做只对你有好处,而羽某一点实惠也没得到啊?”

“羽先生你冤枉我了,我可都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羽某还真是半点也没看出来。放火后昏迷,首先我控制不了你,其次铲除不了我的复制品。而这把火肯定让蜃中楼化为灰烬,虚姑娘当然也难逃此厄。如此一来,你既捡回了右手,不再受制于虚姑娘,而且可以从容离开我,让羽某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

空雨花笑笑,说:“刚才只顾着为你考虑,没觉察到自己竟然会占这么大的便宜,而且会让虚姑娘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子香消玉殒,真是惭愧得很。其实,以羽先生的智慧,自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我心里已经有一个比较成熟比较适用的想法,要不要我无偿奉献出来呀?算了,我自告奋勇友情提醒一下。羽先生多想想自己和蜃中楼里那个冒牌货的关系,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羽警烛沉吟道:“生死与共?!”眼睛突然一亮,猛一击掌,将手里的蜡制杜鹃树叶拍得粉碎,“只消随便使点小手段,你就不敢离开我半步,然后就可以去放火和昏迷了。”

“羽先生果然和我心有灵犀,我只是小小地提示了一下,你就毫无差错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再怎么说,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肯定愿意和你坐同一条船而不愿意和虚姑娘捆绑在一起呀。”

“你不会认为是羽某硬要拉你上船吧?”

“绝对不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好吧,就照咱们商定的法子办。”羽警烛下了决心。

“羽先生谦虚了,这样的法子不是你我商定,因为我还没有那样的资格,而是在我必不可少的提醒之下由你单独想出来的。”

羽警烛看看已经被拍烂的杜鹃树叶,合上双掌,又揉搓了几下,使其成为彻彻底底的粉末,然后对空雨花说:“请伸出你的左手。”

在羽警烛面前,没有反抗的余地,与其做无谓的抗争,不如大方一点,配合对方。于是空雨花依言伸出了手,说:“我早就想废了这支手,让它和右手做伴,那样才公平。”

羽警烛将淡绿色的蜡粉洒在空雨花的左掌上,说:“放心,这支手绝对不会步右手的后尘,至少在你背叛羽某之前是这样。”

蜡粉一接触掌心,立刻渗进肌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有疼痛,没有瘙痒,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空雨花受过太多的磨难,虽然还不知道蜡粉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却一点也不害怕,道:“羽先生也请放心,至少在左手步右手后尘之前,我是不会背叛你的。”

“需要羽某说说这些粉末的作用么?”

“不必,给我留一个想象的空间吧。”空雨花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就算他清楚这些蜡粉的作用,又能如何呢?

“这样很好,你我的确在同一条船上,患难与共了。”

“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接下来就该和蜃中楼做个了断。现在虽然还不是月黑风高,却非常接近于月黑风高,比较适合杀人放火。在红泥沟里,雪月湖畔,燃起这么一堆大篝火,多温馨啊,我估计虚家的人很喜欢围着篝火蹦蹦跳跳。”

羽警烛神色严肃,说:“羽某也这么想来着。我们从蜃中楼出来,很有一段时日了,而虚家毫无动静。这可能是虚家打算就此偃旗息鼓,不愿多生事端,更可能是在策划更可怕的行动。先下手为强,不能再拖下去了。”

“羽先生这一把火烧起来,肯定很烫人,我应该离远一点么?”

“既然是我放的火,即使你置身火中,也少不了一根毫毛。”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掉到山后,暮色从四下里向上升腾,天空散落着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羽警烛仰望星辰,想了想,点点头,有了主意。他弯下身子,右手手心朝上,手掌插入湖水,拇指露在外面,捏住“水皮”,小心翼翼向上提。随着他的右手慢慢抬起,“水皮”也慢慢揭开,慢慢和下面的湖水分离。“水皮”很薄,如蝉翼一般。待挺直了腰身,“水皮”提至胸口的高度时,他突然朝上一挥,之后又猛然向下一抖。这一挥一抖虽然有先后之分,在空雨花看来,却像是同一时间做出的两个动作。只听得一声轻响,眼前的“水皮”揭开,先是朝上飞起足有三四丈高,然后下沉至羽警烛肩头的高度。“水皮”由近及远依次揭开,依次上飞和下沉,形成一道“波纹”,瞬间就由南岸波及到雪月湖的其他地方。这道“波纹”开始很短,之后突然变长,最长时从雪月湖西岸延伸至东岸,然后又突然变短,最后消失于北岸。就这么一挥一抖,羽警烛就将偌大雪月湖的整个“水皮”撕下来了。这层“水皮”只有薄薄的一层,虚悬于空中,与下面的湖水相距约莫五六尺。

“水火不相容,羽先生不去放火,倒先玩起水来了。”

“放火也要放得有水平,有新意。倘若只是单纯地放火,扔个火花过去就行了,但那就没意思了。”

“我也知道,羽先生无非就是要让我这个可以看见一切的瞎子开开眼界嘛。”空雨花明白对方是在炫耀本事,“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后某个特定的时候开始,我对羽先生的任何惊世骇俗的举动都采取泰然处之、漠然视之的态度。所以,趁还没有到这个特定的时候,羽先生抓住机会,多多献宝、好好炫耀。”

羽警烛右手朝外一甩,然后扔掉“水皮”,手掌略略下沉,食指猛然向上一戳,点在“水皮”的下面。“水皮”立刻沿南-东-北-西方向飞快旋转起来,并且平平地朝夜空飞上去。瞬息之间,“水皮”就飞上天宇,失去了踪迹。

空雨花见状,提醒道:“羽先生,我们的目标好象是蜃中楼,而非天上宫阙。”

“不过是让它去借借天火,马上就回来了。”

羽警烛话音刚落,“水皮”就飞旋而下,瞬间就到了湖面上方,不再旋转,一丝不差地悬停在适才的位置。空雨花不知道什么叫天火,也没看见任何与火有关的东西。“水皮”也不是全然没有变化,至少上面有一些闪烁的亮点。

羽警烛说:“虚夫人能用镜子造人,羽某自能用这面水镜复制出星辰。”在他眼里,这层薄薄的“水皮”原来是镜子,镜子上面的亮点则是星辰。

听羽警烛如此一说,空雨花看看苍穹,又看看“水镜”上的亮点,发现二者果然有关联。虽然没有一一核对,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不仅星星的数量差不多,而且它们的布局也一样。他说:“如果我不惊叹一下,那就太不礼貌了。这样吧,我说句心里话,你的手段比虚夫人强多了,岂止是匪夷所思,简直是……是……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说到这里,他的话语突然拐了一个弯,“这就是所谓的天火吗?”

“难道你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么?”

“这句话里的‘星星’好象是‘细小’的意思,而并非具体指天上的星辰吧?不过也无所谓,既然月光可以晒衣,星光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点燃冲天大火。”

“冲天大火?!”羽警烛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颇有感触地说道:“毕竟虚粲蜃和羽某同列梦幻大陆精英榜,虽然有过冲突,但那只是功夫之争,惺惺相惜之心还是有的。无论他出于何种缘故离开寻梦队,无论他是否回到了雪月湖,无论他的家人如何对我不敬,羽某都不能毁了他的蜃中楼。让蜃中楼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退而求其次吧,改变一下它的形状。”

空雨花拊掌赞道:“谁说羽先生冷酷?其实你心肠好得很。虚粲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准备了那面魔镜来对付你,而你念在同属梦幻大陆精英的份上,力图保全他的老窝蜃中楼,虽然这有一厢情愿之嫌,但两相比较之下,就不能看出,羽先生的境界比虚粲蜃高出一筹。以功夫为凭,或许羽先生的确排名于虚粲蜃之后。若以综合修为而论,则虚粲蜃就不如羽先生远甚了。”他这番赞语当然是口不应心,其实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羽警烛太一厢情愿了,硬要用“梦幻大陆精英榜”将自己和虚粲蜃扯上关系,殊为可笑。

羽警烛何等样人,虽自大狂妄,却并非认不清事实,立刻就听出了空雨花这番话里面那股浓浓的虚假气息,也没有刻意去揭穿和纠正,只是淡然一笑,说:“羽某做事,向来只凭自己好恶,根本不会去想这些曲里拐弯的道理。”这话就言不由衷了,适才他突然改变主意不焚毁蜃中楼而说的那些言语,不就是“曲里拐弯”的道理么?

“羽先生如此谦虚,就更值得我敬佩了。”空雨花先抛过去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问到自己关心的事,“你打算怎样改变蜃中楼的形状?”

“我得看看,蜃中楼里到底有多少蜡制的物事,并将它们完全熔化。”

空雨花略为思索,就明白了羽警烛的意思,说:“熔蜡不需放大火,其他东西就可以保全了。”

羽警烛双手端着“水镜”,筛了几下。“水镜”上面的星辰如同筛子上的豆子,纷纷朝“水镜”中心滚去。很快,“水镜”上的数千颗星星都聚集到了一起。他随即将“水镜”抛将出去。“水镜”斜斜上飞,到了蜃中楼上空,停留在约莫三十余丈的地方。在飞行过程中,它的四边逐渐下垂。等到了蜃中楼时,其周边已经完全垂到地面了。此时,“水镜”变成为一口倒扣在蜃中楼上面的“水锅”。那些聚集在一块的星辰也透过“水皮”,到了另外一面,像一串挂在“水锅”内壁顶端的葡萄。

“瞧这架势,好象要把蜃中楼清蒸了。”空雨花说。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如果不是因为我鬼使神差竟然能看见东西,我还以为你这句话暗示我是瞎子这个事情呢。不过,现在夜色深沉,你又不愿意焚毁蜃中楼,隔岸观火是不可能了,我呢,也正好履行瞎子的本分,对一切视而不见。”

“睡一觉吧,等到明天早上醒来,蜃中楼就改观了。有这大盖子罩着,蜃中楼没有任何人能跑出来,即使是那冒牌货也不能。”

“现在我负责睡觉,你负责昏迷,分工合作,其乐融融。顺便问一下,羽先生打算什么时候醒转呢?”

羽警烛说:“这口倒扣在蜃中楼的‘水锅’妙处多多,不仅能熔化蜃中楼里所有的蜡制品,还能在之后收缩变小,直至最终将那个冒牌货禁锢在里面。因为他与我生死与共,所以羽某不能杀他。在‘水钟’的禁锢之下,别人伤不了他,他也伤不了别人,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自残。这样一来,羽某就再也不会受制于人了,而他则会最终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当‘水钟’罩住他的时候,你就可以唤醒羽某了。”

“如此说来,他岂不就是一个活死人?”

“他本来就是虚家母子的傀儡,与活死人有什么两样?”

“他既然是你的复制品,你的手段他全懂得,那么你的这种想法他会不会知道,他是否会因此而提前采取预防措施?”

“如果他完全和我一样,羽某就无法可想,只有认命了。”羽警烛的口气显得无可奈何。

见羽警烛也有犯愁的时候,空雨花觉得很开心,脸上却没显露出来,说:“不知道这把星星之火会将虚家母子怎样?”

“你在担忧虚姑娘么?放心吧,他们只要不是蜡做的,就会毫发无伤。”

“我不是担心他们,我担心自己呢。当‘水钟’缩小到只能罩住你的复制品,而你还处与昏迷之中时,我该如何应付虚家母子?你别忘了,我基本上还是虚姑娘的傀儡。”

“羽某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到时唤醒我。而只要有羽某在此,虚家母子奈何不了你。”

“可我采取什么办法叫醒你呢?”

“在我额头上这颗珠子连敲三下,就行了。因为珠子本来不属于羽某,但如今又偏偏成了羽某身体的一部分。敲打它,它既不会自动闪避,又能使我感到不可忍受的疼痛,从而醒转过来。”

“虽然不能说羽先生因祸得福,至少目前这颗珠子并非全然无用。”

羽警烛深有同感,点头道:“的确,世事不定,福祸难测,胜负难料。”感叹了两声,又特别提醒空雨花,“不能太早或者太晚叫醒我,太早有可能使我受到伤害,而太晚则会使你受到伤害。切记切记!”

“这个我理会得!如果虚家母子扑过来,我肯定及时唤醒你,绝对不会拖延,也就不存在‘太晚’的问题。”

“不是虚家母子伤害你,而是融进你血液里的蜡粉会损伤你的肌体。在来雪月湖之前,羽某从未主动昏迷过。在蜃中楼和冒牌货交手时,虽然首次将自己打昏,但昏迷的时间是由羽某自己控制的。因为不知道这个‘水钟’什么时候禁锢住那冒牌货,所以这一次的主动昏迷,不能自己确定醒来的时间,而必须让你来唤醒。而依你的性情,说不定会让羽某永远昏迷下去。所以,为了你我都好,你不能‘太晚’叫醒我。”

空雨花佯装生气,说道:“你我不是患难与共了么?你还如此不相信我。要不,咱们各走各的,从此互不相干。”拔腿就要走。

“又想用这几句话将水搅浑,然后开溜啊?羽某不上这个当!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是得多加提醒。”

“那是我误会你了!”空雨花口风立刻转了,“羽先生这次又打算主动昏迷么?”

“当然!难道还需要你拿根大棒子朝我头上来一下么?”

“我正这样想着呢!既然羽先生不要我帮忙,那就算了吧!让你自己变出一块豆腐然后去撞晕。”

“根本不需要豆腐那么坚硬的东西。”羽警烛悠闲地说,歪着嘴朝左脸吹了一口气。他左额本来挂着一绺头发,垂在左脸上。被他这样一吹,立刻有一根头发反卷起来,从发尖倒裹上去,到眉毛处时已成了一个半颗芝麻大的拳头。然后,这根头发翘起来,将发尖上那个小小的拳头擂在他左额上。他立刻晕厥,软软地倒在地上。

“就这样昏迷了?剩下我一人多孤独哦。罢罢罢,不如睡去。”空雨花喃喃自语道。羽警烛说昏迷就昏迷,倒让空雨花百无聊赖起来了。长夜漫漫,看来也只有用睡觉来打发了。他的目光落在溟琥剑上,心头突然一动。走上前去,将溟琥剑从羽警烛身上解下来,朝他的脖子横切下去。在他看来,溟琥剑有三尺长,如此一横切,羽警烛的脖子总不至于裂开三四尺宽的口子来避让溟琥剑吧?肯定是一剑断头了。而只要羽警烛的脑袋和身子分离,空雨花能置他于死地。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旦切下羽警烛的头颅,就将其送到数百里外,或者用个坚固的盒子封存起来,让羽警烛彻底身首异处。他倒想看看,羽警烛还能否活下去。至于融化在自己血液里的蜡粉,他抱着无所谓的想法。与其今后还继续受制于羽警烛,还不如趁机远离,然后慷慨死于蜡粉之下。

溟琥剑一挥而下,深深地割进羽警烛的脖子。

而他的脑袋,却突然不见了。

空雨花赫然,急忙提起溟琥剑。

与适才毫无征兆消失的情形相同,羽警烛的脑袋又毫无征兆地回来了,而他脖子也完好如初,没有留下任何曾经被剑切断过的痕迹。

空雨花立刻垂头丧气,心知羽警烛必有保全性命之策,自己不必再挖空心思想办法杀他了。受到如此打击,他信心顿时全无。既然不是受制于羽警烛,就是死于蜡粉,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刻意逃离呢?于是将溟琥剑插进脚下的土壤里,直没至剑柄,完全看不见了。又解下羽警烛自己的佩剑,抛进雪月湖。

长剑入水,却没有下沉,而漂浮在水面上,像片羽毛似的。长剑似乎没有任何分量,在镜面一样的湖水上竟未激起半丝涟漪。之后,就像颜料倒进水里会让水变色一样,接纳了长剑的湖水突然就化做了亿万柄一模一样的长剑。雪月湖方圆数十里,深达十余丈,所有的湖水都变成了长剑,成了真正的剑湖。长剑有多少柄?只怕终一人一生之力也数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把这些长剑分发给梦幻大陆的各种生灵,每个生灵起码也得有千百柄。如果这些长剑不是虚幻之物,那么红泥沟雪月湖就是梦幻大陆的兵器库了。倘若外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兵器库,就会蜂拥而至了,到时梦幻大陆所有的兵器铺子就只得关门大吉了。空雨花走到湖边,随手捡了几柄剑看了看,确实是真东西。他心里叹道:“羽警烛这厮真奇,不仅自身能兴风作浪,而且佩带的兵器也能装神弄鬼。”而羽警烛的佩剑却早已和其他长剑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空雨花心里突然一乐:“羽警烛一旦醒转,肯定会问起溟琥剑和自己的佩剑,我就说那两柄剑是一雄一雌,相处久了,不知不觉就有了身孕,恰好就在雪月湖分娩了,下了一湖的小崽。这些小崽太多,不仅喝干了雪月湖,而且把‘父母’也累死了。两柄剑换来一湖的剑,赚得如此厉害,羽警烛一定高兴死了。”思绪一跳,想得更远,“早知有这一湖之剑,就直接用它们去攻击蜃中楼了。不说剑之锋利,便是它们的分量,也足以将蜃中楼碾压成一块薄饼。”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8章 鹊巢鸠占

拂晓,虚子莹一路小跑,踏着长剑而行,越过雪月湖,到了南岸,惊醒了空雨花。

空雨花躺在草丛中,衣衫大部分被露水打湿了。他睁开惺忪的“瞎”眼,就看见虚子莹站在面前,背景是那片只有一丝曙色的天空。他一激灵,猛然站起来,退后数步,疑惑地看看对方,警惕地问道:“你是怎样出来的?”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没紧张,我只是有点激动。”空雨花假装不在意说,心里却犯了嘀咕:“羽警烛说那个‘水钟’能罩住蜃中楼,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可是现在,虚子莹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看来,我得重新估量一下羽警烛言语的可信度,别把他那些大话狂言当真了。”

“激动?!看起来不像啊。”

“见到漂亮姑娘,我就有这种昙花一现的不良反应。虚姑娘大清早跑出来,能问问有何贵干吗?”

虚子莹神情立刻变得很沮丧,说:“我是来向羽先生求助的。”

空雨花怀疑地打量着她,说:“你们又有什么花招?”

“我是真心实意的,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更是无所谓,因为我要找的是羽先生而不是你。”虚子莹对空雨花颇有些不屑一顾。

她走到羽警烛身边,恭敬地说道:“羽先生,小女子有要事相求,万望您成全。”

羽警烛自然是毫无反应。

空雨花说:“你别打扰羽先生了,他睡得正香呢。”

“他什么时候才醒啊?”

“也许立刻就醒,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他什么时候醒,由我说了算。”

“你把羽先生怎么了?”虚子莹想偏了,以为羽警烛遭了空雨花的暗算什么的。

“凭我这点本事,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不是我把他怎样,而是他自己把自己怎么样了。”

“那你赶紧叫醒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议。”

“让我猜猜,是不是让羽先生赶紧毁掉‘水钟’,给蜃中楼留一条活路啊。”

“恰恰相反,我希望羽先生拿出霹雳手段,最好将蜃中楼夷为平地。”

虚子莹这句话大大出乎空雨花预料,当即有些发蒙,说:“羽先生和我都吃了蜃中楼的亏,却也没想把蜃中楼夷为平地。反倒是你,对自己的家竟然怀着如此深仇大恨。发生这样的事情,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也不愿意毁掉自己的家园啊,但想到鹊巢鸠占,就只能忍痛了。”

“鹊巢鸠占?你的意思是说?”

虚子莹焦急地说:“你快唤醒羽先生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空雨花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哈哈笑道:“蜃中楼抵挡不住吧?所以派你来诈我们。告诉你,这一招毫无新鲜感。”

虚子莹非常气恼,说:“你不相信我也就算了,干吗还污蔑我使诈?”

“首先不相信你,然后怀疑你诈我们,这两者顺理成章,一点也不冲突。”

“你要是再不唤醒羽先生,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是不是又打算通过控制我的右手来对我不客气呀?就不能换一个新颖一些的方式,让我吃苦头也吃出个新鲜劲来呀。”

“我忧心如焚,才不管这些呢。”虚子莹的左手扬起来,五指或屈或伸,就要不利于空雨花了。

空雨花见状,心知自己立刻就要遭罪了,虽然他不怕吃苦头,但也不会傻到苦头飞来时不予规避的程度,赶紧说:“瞧你如此情急,应该不是假的,我就相信你吧。虚姑娘竟能从羽先生的‘水钟’里出来,正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女!’”

虚子莹道:“适才你似乎也提到了‘水钟’二字,我没怎么留意。到底‘水钟’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不知道蜃中楼上面有一个水做的大盖子么?”

“你们前脚刚离开,我后脚就追出来了。蜃中楼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

“那你这一晚呆在什么地方?”

“过了一晚?”虚子莹惊异地看着空雨花。

“难道你还不清楚时光流逝了整整一晚么?”

“羽先生带着你破墙而出,我立刻追了出来。你们去势甚疾,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我知道你们肯定到湖对岸去了,于是急急赶来。到了湖边,却见整片湖水变做了长剑。我虽然惊异,但猜想这必定是羽先生的杰作,所以没放在心上。这样一来,倒也方便了我,可以如履平地一鼓作气跑过来。这段时间并不长,怎么就过了一晚呢?”

“你看看现在的天色。”

虚子莹见亮光自东边而来,“咦”了一声,说:“是清晨?”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敢肯定现在绝对不是黄昏。”

“这又是羽先生弄的玄虚吧?”虚子莹想了想,说道。

“只要有他在,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出现。对这种高人的手段,我一向只有傻眼的份,而无权置评。不过。我在这里的确睡了一晚,这一点我很有把握,毋庸置疑。”

虚子莹大胆地猜测道:“难道雪月湖南岸和北岸时光流逝的速度不一样?”

空雨花失声说道:“你是说,时光在北岸流逝得慢,而在南岸流逝得快?”觉得虚子莹这种想法呀太离奇了。

“所以,北岸还是黄昏,而南岸已是次日凌晨。你若不信,不妨渡湖到北岸瞧瞧。”虚子莹更坚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也说得更明白。

“想用此法诓我到对岸去?呵呵,算了吧!”空雨花立刻认定对方要不利于自己,“我眼神不好,看不到北岸。你倒应该回头张望,看看蜃中楼怎么样了。”

虚子莹依言回头,没看见那所谓的“水钟”。“水钟”大概真如羽警烛所说的那样,缩小到只能禁锢住羽警烛复制品的程度了。而蜃中楼的景观,大部分已经面目全非了。因为隔得太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其总体上的一塌糊涂还是一下子就能看出的。七成以上的房舍坍塌了,九成的花草树木消融了。坍塌的房舍和消融的花草树木混杂在一块,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就像是一滩被阳光融化的奶油。虚子莹眼睛瞪得滚圆,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希望蜃中楼被夷为平地吗?羽先生有先见之明,在你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之前就备下了这份礼物。现在,我应该恭喜你如愿以偿了。”空雨花顿了顿,续道,“有个问题梗在喉头,要求教于你。你希望蜃中楼被夷为平地的缘故是因为鹊巢鸠占,那么,这所谓的‘鸠’是指谁啊?”

虚子莹的脸色立刻显得沉重起来,说:“你说现在蜃中楼还剩下谁?”

“令尊令兄?他们是‘鸠’?!”

“单从外貌上看,他们与我母亲哥哥的确一模一样。但事实上他们不是,我母亲和哥哥早被他们害了。”

空雨花没有觉得意外,说:“这么说,他们也是冒牌货?”

虚子莹没有说话,只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难道他们也是那面魔镜复制出来的,并且最终以假乱真,取代了令堂令兄?”

虚子莹由点头变为摇头,说:“不是镜子的过错,而是我母亲咎由自取。”

“那倒要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事说来话长,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还是赶紧叫醒羽先生,请他援手,帮我消灭那些冒牌货。”见空雨花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灼灼,紧盯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我跟你说话呢,你瞧着我干什么?”

空雨花说:“有两个原因让我这样做,第一,你长得很漂亮,值得让人投注目光,甚至都能让我这样的瞎子眼睛放光。第二,我就想啊,既然蜃中楼盛产假货,那么虚姑娘你会不会也是冒牌货呢?哈哈,原谅我把话说得如此直接。”

虚子莹恼了,红着脸说道:“瞎说!我如果是假货,就不会来找羽先生了,因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瞎子说瞎话,这是我的本分啊。再说,羽先生并非假货的天敌,恰恰相反,假货才是他的克星呢。你没见他被自己的复制品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吗?”

虚子莹替羽警烛辩护道:“只是因为事起仓促,羽先生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羽先生真畏惧那个冒牌货,一准早就跑得天远地远了,哪里还会留在雪月湖?而且,事实就摆在面前,如你所说,他已经施展手段,困住了蜃中楼。”

空雨花不假思索,顺势说道:“无论如何,那个冒牌货对他的伤害太大了,所以羽先生刚做完这些,就心力交瘁,晕倒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遂在昏迷之前做了安排。他把一部分功夫转移到我身上,以便我能在他昏迷之后继续与蜃中楼相抗。因为我只是得到了他小部分的功夫,有可能敌不过蜃中楼。如果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必须唤醒他。现在还好,仅仅是你而不是整个蜃中楼与我面对面,我勉强可以应付,不必惊动羽先生大驾醒转亲自处理了。”

虚子莹非常聪慧,稍稍一想,就听出了空雨花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现在做主的是你而不是羽先生,我应该向你而不是向‘第八奇人’求助。”

空雨花不语,默认了。

“那我不妨再大胆猜想一下,你大概也会助人为乐吧?”

“助人为乐是可以的,但不是平白无故的。”

“想知道蜃中楼为什么会‘鹊巢鸠占’?你的好奇心就这么重吗?”

“蜃中楼得了‘鹊巢鸠占’这样的怪病,不查出病因,怎么能对症下药呢?医道中有‘望闻问切’之说,现在已经‘望’过,‘闻’过,接下来自然是‘问’了。‘问’过你之后,有必要的话还得再进入蜃中楼去‘切’一‘切’,探一探,看看是否与你所述有出入。”

“‘切’?探?别绕着弯子说话,你无非就是不相信我罢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辜的信任。”

“也没有无缘无辜的怀疑呀。”

“所以,任何事情都是应该半信半疑,而要将半信半疑变成确信无疑,就需要验证。”

“你说羽先生把一部分功夫转给了你,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半信半疑呀?是不是应该要求你露一两手给我瞧瞧,以便让我完全相信你呀?”

“我比较特殊一点,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你要么就完全相信,要么就完全怀疑,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凭什么你就这样特殊?”

“因为不是我求人,而是别人求我。当然,你可以验证一下自己能否唤醒羽先生,但要我露一两手,那就是不尊重我。”

虚子莹立刻做出了选择,说:“导致蜃中楼落得‘鹊巢鸠占’下场的直接原因在我母亲身上,但追本朔源,还得从我父亲说起。”

她脸上露出的那种不堪回首的表情,让空雨花看着非常不忍心。但她现在既然已经开始述说了,空雨花也就不再刻意去阻止她了。

“家父生性恬淡,很少过问外面的事。他名列梦幻大陆精英排行榜第七,只是那些好事者所为,并非他自己去争取的。他只想留在蜃中楼过此一生,所以当年羽警烛来搦战时,家父就说和他交换一下排名。羽警烛心高气傲,自然是不答应。家父被逼无奈,才不得已击退了羽警烛。之后炫天岚到来,再三劝说家父加入寻梦队。他说,太在意虚名固然是一偏,而对虚名刻意保持不在意同样也是一偏,说到底其实也是在意虚名。家父最终经不住劝说,跟着炫天岚走了。家父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母亲和父亲感情极深,她每天都在思念父亲,倍受煎熬。因为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父亲身上,连我们兄妹都被她忽视了,几乎没享受到什么母爱,更别说让她打理蜃中楼了。仆役们相继离去,蜃中楼也渐渐荒废。而最终,蜃中楼成了废地,杂草丛生,甚至还有狐狸、野猪出没了,仆役们则一个不留,走光散尽,只剩下我们母子三人,孤苦地生活在红泥沟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你大该也知道,我母亲来自白蜡危家。白蜡危家和红泥虚家都是梦幻大陆“九门”之一,名声不相上下,以前是死敌,互相仇视了多年。后来父亲和母亲相遇,一见钟情。危家和虚家自然极力反对,却也动摇不了父亲母亲的决心。两家无可奈何,终于还是让两人走到了一起。两家结成姻亲后,不仅仇怨得以化解,而且相互有所裨益。尤其是白蜡危家,借助虚家特有的红泥,其制蜡术大大提高,终于成为神技。我母亲在娘家时,本已得到制蜡术真传,来到虚家后,得地利之便,制蜡之技更是突飞猛进。但此地终究是虚家,母亲不便经常用蜡塑喧宾夺主,所以渐渐把这门技艺搁下了。

“父亲走后,母亲重拾制蜡术,以此来打发因思念父亲而变得极其难熬的时光。仆役们的离去,蜃中楼圆子里的花草树木得不到照顾,于是母亲干脆用蜡塑来代替它们。院子尽管少了灵气,却也齐齐整整,而且秋冬之际也没有落叶败枝,根本就不必去修剪收拾了。如此一来,倒也省事不少。

“也因为仆役的相继离去,蜃中楼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甚至是阴森森的,几乎就是一个偌大的坟场,有时候我不敢独处。母亲也感觉到蜃中楼缺少人气,于是不再塑造花草树木,桌椅板凳,而把全部心思投入到塑造仆役上面。她几乎记得每个仆役的模样,塑造出来的蜡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与原型唯一的差别仅仅是不会活动而已。母亲将它们摆放在仆役们原先所呆的地方,就像仆役们从来不曾离开过似的。有了这些熟悉面孔的陪伴,我们再也不那么害怕了。

“母亲本意是用这些劳作去化解对父亲的思念之苦,可到了后来,她是全心全意喜欢上了成功塑造某种物事后的那种满足感。除了吃喝睡觉,她每时每刻都泡在制蜡作坊里,揉揉搓搓,剔剔挑挑,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完全走火入魔了。我们兄妹也知道这样下去对她不利,却也劝止不了。

“花草树木塑造过了,仆役们也塑造过了,母亲又开始摆弄白蜡,塑造我们兄妹了。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蜡像,我感觉怪怪的,心里拿不定我和它到底谁才是虚家的女儿。因为有了这种印象,我心里又隐隐约约觉得,兴许有朝一日这两个蜡像会取代我们兄妹。这不仅仅是指在母亲的眼里蜡像会取代我们,而且也意味着我们兄妹会最终消失,只留下蜡像陪伴母亲。

“母亲又给自己塑了蜡像,而且不止一个。她在每间屋子里都摆放了自己的蜡像,粗略统计一下,她的蜡像至少有一百五六十个。她跟我们说,有她的蜡像陪伴,我们兄妹就不必去打扰她了。无论那些蜡像和母亲如何相似,它们毕竟是死物,怎么可能替代母亲呢?每每看到它们,我就不自觉地涌起一阵阵的厌恶。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罢了,我们可以容忍。偏偏母亲变本加厉,竟然塑起了父亲的蜡像,而且比母亲的蜡像还多了数倍。不过,父亲的蜡像不是散放着,而是集中放置在蜡殿里。从此以后,母亲就不再从事蜡塑。她就住在蜡殿里,镇日看着父亲的蜡像出神。我们兄妹知道,母亲已经彻彻底底走火入魔了。她活在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父亲并没有和母亲分离。在母亲眼里,只有父亲的蜡像,或许她已经把蜡像当成了父亲本人。不仅我们兄妹在母亲眼里不存在,即便是父亲回来,站在母亲面前,她也可能否认父亲这个真人。

“常言道,如果事情已经很坏,那么就一定会变得更糟。到后来,母亲完全自我封闭起来,她说蜡殿是她和父亲的天地,根本不让我们踏进半步。她这种做法无异于画地为牢,把自己囚禁起来了。对她来说,没有寒暑的变化,没有昼夜的交替,蜡殿的时光就那么昏天黑地流淌着。

“由于相处的时间太长,母亲和蜡像都吸收了彼此的气息。蜡像沾染了母亲的灵气,越来越鲜活,只差开口说话和举步行走了。而母亲仿佛被蜡浸染过,脸色惨白,眼神呆滞,话语失常,举止僵硬。长此以往,母亲和蜡像兴许会交换生命,蜡像成为活人,而母亲则成为蜡人。”

虚子莹说到这里,脸上呈现出既担心又畏惧的神色。

空雨花听得入神,没留意虚子莹神情的变化,见她住口不言,大为不解,说:“这就讲完了么?好象还没说到‘鹊巢鸠占’这件事呢。”

“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啊?这种事情我一想起就觉得锥心般疼痛,你倒好,听得兴趣盎然。”

“你得明白,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之前,盲目地同情或者厌恶是不足取的。我正在积蓄力量,等你把故事讲完后,如果遭遇确实悲惨,我就全身心投入地同情你一回,绝不会吝啬自己的同情心。”空雨花轻轻咳了几声,续道,“就目前你所说的情况而言,我初步断定你值得同情。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的亲人变成了蜡人,那的确是悲剧。如果蜡人活蹦乱跳、呲嘴咧牙,那就很恐怖了。”

虚子莹本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嘴皮子利索得很,但不知为什么,一遇上空雨花,就说不过了,当下对空雨花的这番话无可奈何,继续述说:“当初母亲刚为我们兄妹塑造蜡像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蜡人会取代自己。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预感并不是毫无来由。母亲和哥哥最终被蜡像取代,蜃中楼不再属于虚家,物是人非呀。”

“花草树木有假货,桌椅房舍也有假货,如今的蜃中楼岂止物是人非,简直就是人也非物也非。你那位冒名顶替的母亲大概也担心被人戳穿了这一切,所以你们才在三嘱咐我们不要随意触摸蜃中楼的东西。说到这里,我有个疑问。既然你已经知道母亲和兄长都是蜡像变化而来,那为何不当着羽警烛的面予以揭穿,以求得他的帮助?你应该知道,羽警烛能耐大得很,绝对有把握帮你夺回蜃中楼。”

“你也看见了,当时我那所谓的兄长监视着我。只要我表露出一丁点求助于羽先生的意思,他就会加害于我。”

“他们到底有什么手段,使得你如此畏惧?”

“任何人都怕死,我不否认自己惧怕死亡。但当时我的主要顾虑不在于自己的性命是否得保,而是担心母亲和哥哥的安危。”

“安危?这么说,令堂和令兄还活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目前,我只能说,母亲和哥哥也许还活着。”

“既然你不能确定令堂和令兄已经死亡,那么你又凭什么认定这些日子与你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是蜡人呢?”

“他们就是蜡人,这毋庸置疑。首先,他们害怕火。冬天的红泥沟非常寒冷,以往母亲和哥哥冬天都喜欢烤火,而最近一年来,即使是一丁点火星也让他们退避三舍。其次,他们不吃饭。再次,他们身上没有‘人气’。‘人气’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你能真真切切感受到。”

空雨花连连点头,说:“其实,有了第二条就够了。任何人都得进食,如果他们不吃东西,那至少表明他们不是人。”

虚子莹接着说:“至于说到羽先生的能耐,那些关于他传说中我倒是听了不少,却没有亲眼目睹过他的手段。并且,他和家父的那番争斗,最终落败的也是他。所以,我并不能肯定他能帮助我。当你们来到红泥沟,冒充我母亲的蜡人立刻知晓了,并立刻做出了安排。我也想趁机见识见识羽先生的本领,所以附和它们,将羽先生诱进蜃中楼来。我希望羽先生名副其实,有非凡的表现。羽先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在猝然受袭之下,竟能全身而退。以羽先生的个性,当然不会就此罢手。这一点确定无疑,问题是他到底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倘若他施展霹雳手段,将蜃中楼整个儿毁了,那么我的母亲和哥哥或许真的就魂赴魂渊了。所以我急急忙忙追上来,要将蜃中楼的真相给他说清楚。结果你们果然没走远,不言而喻,你们准备大动干戈了。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羽先生竟酣然大睡了。”

空雨花笑了笑,说:“我不是说过吗,羽警烛已经全权委托我处理一切示意。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归结为一句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就放心好了。顺便问一下,那两个蜡人除了用魔镜复制品来对付羽警烛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花招?”

“用魔镜对付羽先生,这是家父离家时就安排好了的。母亲早些年也向我们兄妹提到过这件事,并说即使魔镜的复制品伤不了羽先生,我们也有其他办法让羽先生知难而退。至于到底是什么良策,我就不清楚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蜡人虽然取代了我母亲,但它并非就是我母亲了。许多属于我和母亲之间的秘密它并不知道,因此我就猜想,母亲的记忆没有完全转移给它,它也就有可能不知道家父当初设下了怎样的必胜之策。倘若事情真是这样,那么羽先生的胜算就多了几分。”

“虚姑娘不必担忧!其实羽警烛也明白令尊必定留下了针对他的办法,所以想出了一个权益之计。既然令尊是针对他的,那么只要他不亲自出手,那些办法就自然失去效力了。基于这种想法,羽警烛才把部分功夫转移到我身上来。”这番谎言空雨话不假思索,张嘴就来。

虚子莹信以为真,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了。”

“不忙,我还有问题要请教你。既然蜡人取代了令堂令兄,那么令堂令兄如今在什么地方呢?听你话里的意思,他们还活着。”

“我只是猜想他们还活着,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既然令堂令兄都被蜡人取代了,为什么你一点事情也没有呢?”

“我也一直纳闷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比母亲和哥哥幸运,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是活生生的人。你要是怀疑,不妨用火来烘烤烘烤我。”

“令堂塑造了那么多蜡像,如今都怎样了呢?”

“都集中到蜡殿了去了。幸好它们得到生命,否则整个蜃中楼都是蜡人跑来跑去,那我岂不要被逼疯了。”

连续三个问题,空雨花问得十分直接,虚子莹也回答得异常干脆。

虚子莹说:“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你该出手了吧?”

空雨花突然一乐,暗想:“羽警烛本意是用‘水钟’囚禁自身的复制品,顺便用‘星星之火’烘烤一下蜃中楼,结果却阴差阳错解决了冒牌的虚夫人和虚树滋。这倒方便了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功劳据为己有。哈哈!”对虚子莹说:“现在根本用不着我出手了!蜃中楼里的所有蜡制品,无论是花草树木,桌椅板凳,还是鸡犬人物,都已经稀里哗啦,完全被熔化了。”

“这么说,羽先生早就知道蜃中楼有许多蜡制品?”

“这都是托你们刻意提醒的福,羽警烛离开时顺手摘了一片树叶,这才搞清楚蜃中楼是假货的聚集地。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虚家竟有两位蜡人。还是那句话,是我们走运,而活该那两位蜡人遭殃。现在,我们应该额手相庆了。”

不料虚子莹却大惊失色道:“它们也熔化了?这可糟糕了。没有了它们,我就无法知晓母亲和兄长的下落了。”

虚子莹的反应大出空雨花意外,他略为思索,道:“如果你昨日一见面就将蜃中楼的变故告知羽警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是我害了他们。”虚子莹深深自责。

空雨花安慰道:“你犯不着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那于事无补。只要令堂令兄还在红泥沟,那么即使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救出来。”

这种安慰对虚子莹不起作用,她茫然失措,隔着雪月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家园。

空雨花心想:“父亲远离,母亲兄长失踪,三人都是生死未卜,虚姑娘孤零零一个年轻女子,的确够伤心了。此时,最好的安慰方式不是言语,陪着她黯然神伤吧。”也面朝北岸,静静地站立着。

虚子莹却突然大声叫喊起来,指着对岸道:“你看,它们没有熔化!”

空雨花心想:“我还没进入‘黯然神伤’的状态呢!可惜了我的一番苦心。”随虚子莹所正指方向瞧去,一下就看见了虚夫人和虚树滋。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9章 蜡之染

准确地说,那两个人影是虚夫人和虚树滋的替身,是两尊活生生的蜡人。它们没有跨过蜃中楼的篱笆,而是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由于脚下满是花草树木熔化后留下的蜡汁,为了保持身子的平衡,它们跑动时前仰后合,左偏右倒,举止十分滑稽。它们一边跑,一边对南岸指指点点,还在说话,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它们在说什么。

虚子莹非常疑惑,问:“你不是说蜃中楼里所有的蜡制物都熔化了么?”

“这得问羽警烛了,也许是他故意的。”空雨花这样说的目的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所以搬出羽警烛来做挡箭牌。

虚子莹趁机说道:“那就赶紧唤醒羽先生来问问!”

“反正对岸的两个蜡人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暂时就不必打扰羽警烛的酣梦了。”

“你有什么根据说它们威胁不了我们?”

“你瞧,它们出不了蜃中楼,一定是被什么牵制住了。只要我们不送上门去,相信它们拿我们没有办法。”

“照你的意思,我们就这样隔着雪月湖遥遥相对,井水不犯河水?”

“等到它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我们再突然出击,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兼溃不成军。”

“你不是说玩笑话吧?”虚子莹怀疑地看着空雨花。

“在谈笑中让敌人灰飞烟灭,正是我追求的境界。厮杀本身是枯燥无味的,但当我们无法回避时,就应该设法将其变成一件快乐的事情。”

“真不知道你这种似是而非的古怪念头是怎样冒出来的。”

“奇思妙想其实是厚积薄发的产物,而并非我刻意为之。”空雨花打蛇顺棍上,竟把对方的讥讽当做了赞美,使得虚子莹都不知怎么反驳他了。接下来他话锋一转,“不过,假如真和对岸的两个蜡人比耐心,比谁最后倒下,却也不是上策。毕竟我们还年轻,不应该把大好的生命浪费在等待上面。无论有无根据,反正我已经断定它们没能力离开蜃中楼。因此,你我应该回到北岸去,伺机拿下它们。”

“你的话忽东忽西,或是或非,简直让人无所适从。”

空雨花突然走到埋藏溟琥剑的地方,左手掌心朝下一吸,溟琥剑破土而出,飞入他的手中。他随手舞了几个剑花,说:“看来得采取实际行动,才能赢得你的信任。”仿佛突然之间换可一个人,与先前轻飘飘的口吻不同,他这次的话语使人感觉很踏实。

空雨花这一手功夫和说话的语气使虚子莹觉得他还是有可信任的一面,于是说道:“早就应该如此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特地解出禁制,把你右手的控制权还给你。”

“不必劳动你大驾,我自己能解出。”溟琥剑一挥,空雨花卸下了整支右手。

虚子莹没料到空雨花竟有如此过激的举动,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不免大惊失色,说:“你何苦如此自残?”

空雨花不言语,蹲下身子,把溟琥剑扔到一旁,腾出左手,把掉落在地上的右手挪动了一下,以掌心捂住其创口。他左手手背时而弓起,时而摊平,成摩挲之状,似乎要医治好创口。突然,他左手迅速撤离,并从断手里面扯出来一只手臂。他举着这只秀气的手,对虚子莹说:“这是你的,还给你!”

虚子晶右手手掌一张一合,手弯或曲或伸,空雨花手里的断臂也有完全一直的反应,她相信这就是当初自己塞进空雨花右手里那支手了,说道:“原来你根本就没受制于我,却装模作样欺骗我,当真可恶。这只假手如今毫无用处,我还要它干什么?”

“你不要?那就便宜蝼蚁,可以饱餐一顿了。”空雨花随手一抛,断臂飞起,远远地掉落在草丛中了。他随即拾起自己的右手,在断臂处接好。右手立刻活动自如,顺势把溟琥剑拣起。“你有多余的手,可以大大方方说声‘不要’,我却得敝帚自珍,不能把自己的手随便舍弃。”

“你很有几下子啊!”虚子莹惊奇地说。

“如果你有兴趣,还有机会大开眼界呢。”空雨花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一座宝山,蕴藏了不胜枚举的惊天绝技,只是还没能运用自如。所以,有些时候,我这人特别好欺负,而另外一些时候,我又了不得兼不得了,厉害着呢。”

“这宝山就是炫天岚的灵体吧?这曾经说过了,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你不是要成为新一任‘第一奇人’么?应该大力挖掘这座宝山,早日实现心愿啊。”虚子莹还记得空雨花和羽警烛在虚夫人面前说的那些真假难辨的话。

“说得对极了,有炫天岚这三个字壮胆,何事不可为?何处不可去?”空雨花轻轻一个腾越,落在雪月湖中,双脚踩在齐齐整整的剑阵上。

虚子莹紧跟而上。

两人快速朝北岸跑去。

受他们的践踏,脚下长剑相互碰撞,发出有节奏的铮铮脆响,像一首悦耳的曲子淌过。

空雨花边跑边对虚子莹说:“不能任由这两个假东西张牙舞爪,得将它们打回原形才是。”

“原形?它们的原形就是一堆蜡。能否将它们原形毕露,这就看你的手段了!而且你有没有希望成为‘第一奇人’,也要看今天的表现了。”

两人到了北岸,在草丛中走了一会,来到蜃中楼前,与冒牌的虚夫人和虚树滋隔着篱笆面对面,相距约莫三丈。

冒牌虚夫人和虚树滋(为了叙述方便,下面依旧称其为虚夫人和虚树滋)虽然没有被熔化,比花草树木的命运好,但部分衣服、头发和肌肤还是被熔化,坑坑洼洼的,形容十分狼狈。不知是汗水还是熔化后的白蜡,两人脸上都挂着透明的液态珠子,不停向下滚落。空雨花见状,这才完全相信了虚子莹所言非虚。

虚夫人的左眉熔掉一小段,这一小段眉毛还挂在眉骨上,垂下去遮住了上眼皮。她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用温柔慈爱的目光看着虚子莹,说:“莹儿,你怎么离家出走?而且还和我们虚家的敌人混在一起了?”

“呸!谁是你的莹儿?别拿这话来恶心我。”虚子莹当即就抛过去一句硬话。

虚树滋斥责道:“莹妹,你怎么能这样和母亲说话?太不礼貌了。”

“待会我还要更不礼貌呢。你们这两个假货,趁早将我母亲和哥哥交出来是正经,等到挫骨扬灰时就晚了。”虚子莹不明白,她这样说,还是把对方当“人”看待。其实对方只是蜡像,本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对它们来说,“挫骨扬灰”根本就不是威胁,自然更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虚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这些年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冷落了你,你可以恨我,你也应该恨我。但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就有些过了。说到底,还是你年岁太小不懂事。瞧瞧你哥,他虽然也怨恨我,却知道轻重。”

虚子莹摇摇头,苦笑道:“到了现在,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底细,你还有必要拿出这份虚假的温情来迷惑我么?”

虚树滋说:“无论母亲做了什么,终究是我们的母亲,都应该原谅。你赶紧回来,不要让外人搀进来添乱。”他所说的外人自然是指空雨花了。

空雨花笑道:“都是梦幻大陆的子孙,还说这些外人不外人的话,太伤感情了吧?”

虚树滋说:“羽警烛不是好人,你和他形影不离,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妹妹本是好好的女孩子,肯定是被你带坏了才对母亲如此不敬的。”

“想不到我竟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太幸福了,太激动了。”空雨花笑着说,心想:“即使我有心思带坏虚姑娘,也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见效的。你这个假货也太瞧得起我了。”

“你这种巨大的影响力值得我们鼓掌欢呼。”虚夫人双掌击在一起,虽然动作幅度小,力度也不大,掌声却非常之巨大,霹雳之声与之相比尚有不如。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耳边响开一声惊雷,当即就被震得愣住了。掌声由近而远,遥遥地送了出去,在红泥沟两边的山脉之间撞来撞去,发出一连串轰隆隆的回响。声音和山脉的每一次撞击,都使整个红泥沟颤动一下。这种颤动非常剧烈,空雨花和虚子莹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簸箕上,被人端着摇来晃去,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虚夫人这一记掌声不仅使红泥沟晃动,也让天上的风云变色。本来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有了灰云。灰云不是别处飘来的,而是突然就出现在天上了。仿佛天宇有一个漏洞,因为受虚夫人掌声所激,灰云就从天宇外面“漏”进来了。灰云翻腾着,涌动着,越积越多,越积越多。整个红泥沟都被灰云遮盖了,阳光也躲在了灰云的背后。红泥沟顿时黯淡下来,大白天好象突然就进入了黑夜。

灰云之间有光蛇在窜动,那是闪电。闪电不强,而且没有伴随雷声。但在闪电之后,却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摇摇洒落下来。雪花并不密集,漫空飞舞着,看起来是那么飘逸。它飘到树上,落在草上,掉在地上,洒在空雨花和虚子莹的身上,整个红泥沟都飘着这轻盈的雪花。

空雨花道:“必定有什么奇冤,方有眼前这‘六月飞雪’的景象。其实你们不必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早就知道真正的虚夫人和虚公子被你们取而代之,蒙受了奇冤。”

虚夫人与虚树滋却不言语,冷冷地看着空雨花,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而虚子莹却叫起来:“你们好歹毒,竟然要将我们变成蜡像!”

空雨花闻言惊道:“虚姑娘,你说什么?”

“天上飘洒下来的不是雪花,而是蜡粉,所有被他们沾上的物事都会变成蜡。赶紧想办法,否则就来不及了。”

空雨花一瞧,可不是么?身边的花草树木,沙石土块,但凡是有雪花落在上面的,此时正在慢慢变成蜡。雪花不是雪花,蜡粉似乎也不是蜡粉,而是白色的颜料,缓慢地浸染着这些物事。他失色道:“你们不仅要以假乱真,而且要变真为假么?”

虚树滋道:“这就是‘蜡之染’,你好好享受吧。”

空雨花见虚子莹身上也有蜡粉,可见虚夫人和虚树滋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由此也不难推断,它们绝对不是虚子莹的母亲和兄长。他说:“把我这个‘外人’收拾了也就够了,为何还要株连虚姑娘啊?”

虚夫人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抛弃亲人,投靠外敌,应该受到惩罚。”

“如果仅仅是针对我,也就罢了,但连累虚姑娘,这就让人于心不忍了,所以不能让你们的‘蜡之染’荼毒生灵。我也就不征求你们的意见了,擅自反击一下。”空雨花举起溟琥剑,剑尖朝天,叫声“破”,一道灼热的剑光从剑尖“长”出来,飞速生长,瞬间就直抵天上云层的底部,然后剑光刺入了灰云中。剑光固着在剑尖上,所以溟琥剑现在是一柄奇长无比的剑,一端握在空雨花手里,一端伸入了云层。

空雨花手腕飞速颤动了一下,溟琥剑几乎不为觉察地晃动了一下,而延伸到天上的剑光却来了个大圈子,将灰云剜下了一大片。于是,灰沉沉的天幕露出一个圆形大洞,而被剜下的那个大大的“云饼”晃晃悠悠坠落下来,砸在雪月湖里坚硬的剑阵上,立刻破碎,化做亿万细小的碎片,四处飞散。在飞散的过程中,这些碎片又化做虚无,最终消失无踪。

阳光从灰色云幕上那个圆洞里泻下来,斜斜地射在雪月湖略微靠西的湖面上,然后反射到更西面的云灰云上。由这束斜斜的阳光可以推断,现在还没到正午。对于红泥沟而言,因为有雪月湖这一池绿水,加上四处葱郁的树林,即使在夏天,也显得非常凉爽。现在不是正午,若在往常,这里绝不会让人感觉到热度。而现在,因为有天上沉沉灰云的映衬,那束阳光就显出一份炎热来。阳光分外明亮,猛然一看,竟让人联想到它是连接天与地的通道,是登天之路。

此时,空雨花和虚子莹身上的部分头发和衣服已经成了蜡质物。

把灰云切割开一个圆洞之后,溟琥剑的剑光随即消失。空雨花把剑垂下,剑尖斜指身后的雪月湖,大喝一声“起”,溟琥剑在背后自下而上撩起,越过肩头,剑尖指向虚夫人和虚树滋。待溟琥剑端平之后,不再下击,悬停在空中。

虚夫人和虚树滋亲眼见过溟琥剑威力,心想如果它的剑光又暴长出来,自己肯定抵挡不了,不约而同分向两旁闪去。空雨花一笑:“别怕,我现在只是摆个样子,并不打算给你们来个透心凉。”溟琥剑果然没有剑光,保持着本来的模样。

而背后雪月湖里的亿万长剑,却倏地飞起来,齐刷刷向北岸聚齐,并岸结成一道高高的墙壁。墙壁的形状和雪月湖的形状完全一样,其实就是将雪月湖竖立起来了。这道墙壁呈西北东南走向,长数里,高数里。因为长,它将红泥沟两边的山脉连接了起来;因为高,它伸进了灰尘沉的云幕中。所有的剑尖都指向蜃中楼,而所有的剑柄都朝向西南。长剑整齐地码在一起,那面高墙就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柴垛。

虚夫人和虚树滋乍见这望不到边、看不到顶的剑墙,吃惊不小,虚树滋道:“你从何处召唤来这么多的剑?”

“溟琥剑是万剑之母,产下这数不清的剑崽,实在是小菜一碟。”

“胡说八道,兵器是死物,怎么可能孕育后代呢?”

“别的兵器我不知道,但我手里这把剑就有如此之能。你如果不相信,”空雨花说到这里,顿了顿,续道,“我也不会证明给你看。但是,如果你想将这些剑崽据为己有,那我倒是可以成全你。当然,前提是,你的身子能插上这么多柄剑。”这明显是故意戏弄对方了。

虚夫人冷笑道:“我们又不是和你比兵器的数量,无论你有多少剑,都别想奈何得了我们。”

“不用你提醒,我也清楚这一点。我把这些剑崽搬运到红泥沟来,主要是向你们炫耀我的家底殷实。至于如何对付你们,关键不在剑崽上,而在于这些剑崽深情的目光。”

虚夫人和虚树滋异口同声道:“深情的目光?!”

连虚子莹都觉得空雨花的说辞太离谱,忍不住说:“你越说越煞有其事了。”

“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别人不相信我倒也罢了,你却万万不可怀疑。这些剑崽的深情目光,与鬼神之事相仿佛,信则有,不信则无。”

“有就是有,无便是无,与相信与否没有丝毫关心。”

“你瞧,深情的目光扫视过来了。”

所谓的“深情目光”,其实就是那束从云幕中射下来的阳光。当湖面成为墙面竖立起来后,阳光的反射光束的方向也随之发生变化,转而射向蜃中楼。光束本来是圆柱状,直径大约有百十丈。它怎么斜斜地射下来,几乎将整个蜃中楼都罩住了。适才红泥沟很阴暗,这束阳光猛然射过来,虚夫人和虚树滋一时没能适应,眼睛顿时花了。不仅如此,它们还感受到阳光的热力。由于整个蜃中楼都罩在阳光里,所以虚夫人和虚树滋避无可避。对于蜡制的它们来说,这样的热力自然不好受。

空雨花和虚子莹也沐浴在阳光里,他们的感受和虚夫人、虚树滋大相径庭,洒落在身上的蜡粉熔化了,从而解出成为蜡像的危险。空雨花颇为得意,道:“这深情的目光足以让人皮消骨酥,你们慢慢享受。”

虚树滋道:“这样做未免太歹毒了吧!不过,先前的星光既然毁不了我们,阳光同样也伤害不了我们。你别丢人现眼了,趁早收起吧。”

“哪种办法奏效,其实我并不清楚,只有一个一个地试了。我就听从你的劝告,把分散的阳光‘收’起。”空雨花平端着的右手直直地垂下,溟琥剑剑柄猛力朝背后空一顶。虽然是顶在虚空,却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那面竖立起来的剑墙的中央,也凹陷进去一大块。此时剑墙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大锅,锅口朝向蜃中楼。而从云幕中泻进来的那束阳光正好射在锅心,然后经过反射和聚焦,最后集中在虚夫人和虚树滋身上。

光束直径由先前的百十来丈缩小成五六尺,收敛了一两百倍。相应地,光束的热力则提高了一两百倍。虚夫人和虚树滋能忍受先前的光束,却抵抗不了“收敛”后的强光。两者当即就被灼伤了,虚夫人少了一只左耳,虚树滋的右手则全部溶解了。也许它们仅仅是能活动自如的蜡像,并不具有真正的生命,所以感觉不到疼痛。若是换做人类,少了耳朵和右手,早就晕死过去了。而虚夫人和虚树滋只是愣了愣,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对它们来说,缺耳少手也许就和衣服失去衣角袖子差不多。羽警烛的“星星之火”曾在它们身上留下印痕,它们也没有呼痛呻吟,由此就可看出一些端倪:它们没有疼痛感。

当然,没有疼痛感并不表示它们听任自己身体被切割。几乎在虚树滋的右手刚被强光熔化的那一瞬间,虚夫人左手扬起,凌空虚抓一把,虚树滋立刻被它掌力吸过去。要到达虚夫人所在的地方,虚树滋的身体必须穿越强光照射的区域。它的穿越是不由自主的,也是异常快捷的。尽管如此,强光还是消融了它的皮肤,让它“皮消骨酥”了。当它落入虚夫人掌握中时,已经面目全非,非但无关不能辨别,甚至脑袋、脖子、躯干都混为一体了。虚树滋现在已经不具备人的模样,如同一尊被阳光消融得差不多了的雪人了,表面一片狼籍。

虚树滋刚被虚夫人的掌力吸控制时,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惊恐地叫道:“你……”只吐出这半个字,身子就在虚夫人的掌握中了。虚夫人不容它将这句话说完,左手用力,五指插入了它背心,右手捞住它的双脚,向上一折,虚树滋拦腰成了两段。之后,虚夫人双手几搓几揉,将长条状的虚树滋捏成了一块大蜡饼。如果说虚树滋是活物,那么如今身子成了这样,它也肯定活不下去了。

空雨花知道虚树滋不是真人,但它太逼真了,而且活动自如,还能言语,眼见它被虚夫人三两下弄成了蜡饼,心里不仅砰砰乱跳,寻思:“倘若虚夫人也如此对待我,那就实在太恐怖了。”说:“虚夫人果然是巾帼英雄,手段之毒辣,丝毫不逊于须眉。不过,你只缺了一个耳朵,用不着浪费如此之大的一块好蜡去修补吧?”

虚夫人更不停歇,将手里的蜡饼抛向空中。蜡饼旋转着上升,瞬息之间就到了云层,不偏不倚,不大不小,恰好封住了那个圆洞。阳光遂不再泻下,挂在云幕上的长剑组成的大锅也不再反射和聚焦,照在虚夫人身上的强光顿时消失。而红泥沟里,因为没有了阳光,又重新坠入灰暗之中。

“原来不是补耳,而是补天,这份能耐非比寻常。”空雨花先夸奖了对方一句,紧接着又加以贬斥,“但这些手段在我眼前使出来,就有点班门弄斧的嫌疑了。我本来可以再把天弄出几个大窟窿,让你补不胜补,最终难逃厄运。但那样一来,就显得我没别的本事。以己之长击敌之短,纵然胜了,也不光彩。我擅长的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所以,我决定再让你再开开眼界。”

而虚夫人已经抢先动手了。它双脚一前一后,摆了个马步。然后双脚巧妙用力,做出一副荡秋千的架势。而脚下的大地也真成了秋千,被它荡来荡去。而整个红泥沟就像是一个摇篮,在南北方向摇来摆去。其摆动的幅度还不小,每次摆动后,与其本身固有的位置都要拉开一两里之遥。虚夫人真有这样大的劲道吗?当然不是!它只是耍弄幻术而已。

对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来说,这样的摆动实在是有些消受不起。空雨花东倒西歪,嘴里犹自不肯放松,说:“想把我们簸到山那边去摔个稀巴烂啊?”赶紧把溟琥剑插进土里,借以稳住身子。而虚子莹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当红泥沟向南摆动时,又不由自主站起,并向前扑倒。之后红泥沟再次摆向北边,她又向后跌倒。红泥沟摆来摆去,她也随之前扑后仰。

虚夫人的真正用意显然不在这里!当红泥沟第四回向南晃动时,刚荡到半途,虚夫人喝声“定”,竟硬生生将红泥沟的摆动之势刹住。镶嵌在大地和云幕之间的那口“剑锅”余力未尽,继续朝南荡去,重重地碰撞在红泥沟南面的山脉上,然后弹回。当它静止下来,其所处位置已经向北边推进了许多,离蜃中楼越发近了。

空雨花刚才借助溟琥剑,差不多已经适应了红泥沟的摆动,却不料脚下的大地猛然停住了,他再也无法保持站立,顿时跌倒,骨碌碌朝南面滚去。虚子莹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依靠抓握之物,早在空雨花跌翻之前就滚到南边的草丛中去了。两人都跌得七荤八素,辩不清东南西北。当然,即使他们没有跌倒,头脑还清楚,在红泥沟如此昏暗的情况下,对方位也不一定能准确辨别。

在红泥沟停止摆动的一刹那,蜃中楼园子里那些熔化成蜡块的花草树木淌过篱笆,向空雨花和虚子莹倾泻过去。这些蜡块本来是固态,虚夫人瞬间就让它们变成了流体。此时蜃中楼园子就像是一个盆子,蜡块就是盆子里的水。虚夫人用双脚操纵这个盆子,流体蜡就泼到空雨花和虚子莹身上了。

空雨花打完最后一个滚,仰面躺在草丛中,正好看见流体蜡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顿时明白虚夫人的摇动红泥沟的目的了,心想:“这不是把我当肉馅做饺子么?又或者它要把我做成蜡像?即使它就此住手,我也被压成肉泥了。早知它有如此企图,我就该借机多来几个懒驴打滚,一直滚到南岸去。”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章 手裂长云

眼看空雨花和虚子莹立刻就要被蜡活埋。

空雨花开始向后跌倒时,插入土里的溟琥剑再次被他拔出。在一连串的翻滚之后,溟琥剑没有脱手,依旧在他掌握之中。此时,空雨花仰面躺着,溟琥剑很自然地指向天空。他的眼光落在剑尖上,心里砰然一动:“炫天岚啊炫天岚,你既然借我的肉身行事,就万不可让我受到伤害。现在事情危急,你赶紧想法保全我这副臭皮囊。”心里正这样想着,手里的溟琥剑已经有了反应。溟琥剑剑柄上传来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道,将空雨花一把扯起来。空雨花不由自主,举剑指向迎面倾泻而下的流体蜡,再次大喝道:“破!”

只听溟琥剑发出龙吟之声,然后带动起一派兵器相摩擦的刺耳声响。之后,空雨花感觉到身左手边有无形的压力传过来。他扭头一瞧,只见“剑锅”上的亿万柄长剑争先恐后飞射而至。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寻思要是被这些长剑撞实了,身子成为马蜂窝还算好的,只怕最后连点肉筋筋都不会剩下呢。心里责怪炫天岚:“叫你不要让虚夫人伤害我的身子,你倒是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彻底。你抢先把我的躯体毁了,虚夫人纵然想伤害,也找不到目标了。”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密如飞蝗,已飞到身边。说来奇怪,它们之间本来毫无缝隙,但飞到跟前时,都自动绕开,擦着他的身子而过。长剑和他挨得如此之紧,以致于只要他呼吸重一点,就可能割伤他。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任长剑飕飕飕一柄接一柄飞过。

虚子莹还没站起来,见长剑把天幕完全遮掩,也看不见空雨花了,以为他被长剑剁成了肉末,心想:“你把这些兵器召唤过来,原来是要结束自己的性命。”明白此时站起,将会遭遇和空雨花同样的命运,于是干脆躺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长剑从西北方飞来,从空雨花身边掠过,然后在他右手边两丈远的地方一起拐弯,转而飞向北边。原来,它们是来迎击流体蜡的。两者一下就碰了个正着。流体蜡力道不足,被密密匝匝的长剑一顶,顿时向天空飞去。眨眼间,流体蜡就紧贴云层底部了。此时的情形与虚夫人用蜡饼补天的情形十分相似。流体蜡一接触云层,立刻牢牢粘在一起,不再上升。而长剑们的力道未尽,继续向上飞,刺破流体蜡,然后刺破云层,飞到灰云外面的天宇,不知所踪。

流体蜡很多,几乎覆盖了大半个云幕。也就是说,云幕的北边底部都贴上了流体蜡。那亿万柄长剑都穿破了云幕,将云幕变成筛网一般。长剑完全飞走后,云幕上留下了亿万个拳头大的窟窿,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一起。现在已经是正午,阳光从这些窟窿直射下来,在雪月湖北岸洒下亿万个斑点。而南岸依旧阴暗,只是比适才多了些须亮色。

空雨花不知道从身边掠过的长剑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倘若当时自己颤抖一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当所有的长剑飞走,云幕成了筛网,北岸罩在星星点点的光斑中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颇有点死里逃生的感觉。他看看手里的溟琥剑,想起了炫天岚,心里默念道:“第一奇人,我沾你的光了。”

虚子莹躺在草丛中,对流体蜡贴上云层、长剑将云幕刺成筛子的一幕瞧得非常清楚,她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慑住了,惊讶得合不上嘴。她心想:“又不是千军万马对阵,仅仅是两个人动手,犯得着拿出如此宏大的场面来么?”

空雨花重新走到篱笆前,瞧瞧蜃中楼里,熔化的蜡一点不剩,黝黑的土地裸露出来,与适才的狼籍之状不同,现在是满目凄凉。他对虚夫人说:“‘蜡之染’果然名下无虚,不仅把红泥沟染成为花布,而且还顺便盖了一个棚子。蜃中楼从此就无惧风雨,免于霜雪了。”因为那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阳光斑点,雪月湖北岸的确像是一块蜡染的花步,而流体蜡粘在云层底部不淌下来,也确实是盖在红泥沟顶上的棚子。

先前把红泥沟当秋千荡来荡去,空雨花、虚子莹那副狼狈的样子让虚夫人非常高兴,它已经将两人当做死人,只等着在他们遗骸上浇注一层厚厚的流体蜡,做成蜡像就是了。却不料空雨花竟指挥亿万长剑,破了自己的进攻。倘若长剑不是全部用来对付流体蜡,哪怕只有一小部分飞向自己,它就绝对抵抗不住,早就被捣成蜡粉了。真是太险了,回想起来,实在是后怕得要命。既然现在还与空雨花面对面站着,就不能在气势上输了,当下说道:“你太孤陋寡闻了,这不是‘蜡之染’,而是‘蜡之倾’,让人倾倒的倾。”

“‘蜡之倾’?我们刚才的确是倾倒了,而且是多次倾倒。‘蜡之倾’这名字很新鲜很响亮很上口,不过就适才的情形而言,称其为‘蜡之粘’更好,它们不是粘在天上了么?我猜想接下来你应该施展‘蜡之败’、‘蜡之化’和‘蜡之亡’了。”

虚夫人仰望天空,从云网中筛下来的星星点点的阳光因为热力不强,伤害不了它,它甚至连眼睛都没眯起来,说:“将雪月湖的水变成兵器,并指挥这些长剑与我相抗,你玩不出这些花样。”

“你的言下之意是指我不应该有这等本事。没办法呀,本事有时候就像好运气,要眷顾你的时候你挡都挡不住。”

空雨花听出了虚夫人的言下之意,而虚夫人也听出了空雨花的弦外之音,它问:“难道炫天岚的灵体真在你身上?”

“害怕了吧?已经晚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了。”

“笑话,活着的炫天岚我尚且不惧,难道还怕他借尸还魂?”

“你这‘借尸还魂’四个字用得不对,我是活体,而不是尸体。”

“也不是用得不对,只是稍微提前用了这四个字。把尸体变成活体虽然很难,将活体变成尸体却易如反掌。”

“莫非又要抛一团蜡过来打晕我?”

“为什么非得用蜡呢?用别的手段照样能让你变成尸体。”虚夫人双手各自握住身边的一根光柱,左手向后,右手向前,一推一拉。此时两根光柱不仅有形,而且有质,被虚夫人这样一推一拉,就有了动静。因为两根光柱的下端固着在地面上,所以上端分别朝南北方向直挺挺偏过去。光柱顶端连着云层,于是云层便被撕裂开来。只听霍然一声,有如裂帛,云层露出一个大大的口子来。口子呈西北东南走向,与红泥沟的走向完全相同。口子开始只有一线,后来越撕越大,到虚夫人住手时,口子的宽度足有十数里,只剩下窄窄的两绺浮在红泥沟两边山脉之上。阳光随即陡然倾泻而下,光明重归红泥沟,此处又是一个朗朗乾坤。

空雨花不知道虚夫人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说:“其实杀人这种血腥之事最适宜在黑暗中进行,现在弄出个光天化日,可就不怎么方便了。”

正这样说着,突听虚子莹惊慌地叫喊起来:“小心头上!”

空雨花心想:“难道还有人打闷棍?”抬眼一望,立刻看见黑压压一大片东西掉落下来。

虚夫人说:“红泥沟不是乱坟岗,不能随便扔垃圾,即使是扔在天上也不行,你还是把这些兵器收回去吧。”

原来那是适才刺破云幕飞到云层上面的亿万长剑。

“我刚才已经被你们吓出一身冷汗了,现在又掉头回来捉弄我啊?”空雨花第一个反应就是:闪开!第二个反应就是否定第一个反应:无处可藏。如此众多的长剑压下来,假如完全堆积在北岸,起码得有八九十丈高。一切都压得粉碎,没什么可以庇护他。第三个反应就是觉得好笑:自己固然难以逃生,虚夫人也绝死无疑。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很算公平。第四个反应又是对第三个反应的否定:虚夫人是蜡像,无所谓生死,自己是血肉之驱,怎能和它去赌这口气呢?还是想办法避让这飞来横祸吧。

正不知所措,手里的溟琥剑已自行举起,横置于头顶上。那亿万长剑,本是齐刷刷均匀地朝雪月湖北岸坠落,现在都转了方向,径奔空雨花头顶而来。空雨花大骇,心想:“炫天岚你还怕我死得不彻底呀?竟然把这些长剑都召唤到我身上来!”其实,就算别处的剑不飞向他,只是头顶垂直坠下的剑也足以让他死上百十来回了。所谓债多不愁,既然终究免不了一死,那就死得壮烈一点,让这亿万长剑都分润一点血肉。而从根本上说,他也误解了炫天岚的灵体。炫天岚的灵体不是不知道,没有了空雨花的肉身,它就得飞赴魂渊。所以,它得充分保证空雨花的安全。

第一柄剑已经坠落到空雨花头上,他本能地一闪,身子却未能动得分毫。他心里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却听得一声细微之极的脆响,长剑并未插进脑袋,而是撞在溟琥剑上。两剑长短相差不多,分量也相同。如此撞击,本来应该是溟琥剑吃亏。结果却大谬不然,溟琥剑无丝毫损伤,而与它相碰的长剑却像飞蛾撞进了烛火,只炸出一个芝麻大的火星,然后就凭空消失了。这柄剑刚消失,更多长剑紧接着纷纷撞在溟琥剑上。于是一连串的声音响起,一连串的火星溅起,一连串的长剑化为乌有。

空雨花自度必死,而事实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从天而降的长剑都被溟琥剑吞噬了。他立刻由惊骇转为惊喜,望着手的溟琥剑,道:“你是万剑之母,自然能约束它们。你瞧,它们一个个乳燕归巢的模样,叫声多欢啊。”又对虚夫人笑道:“你舍弃自己擅长的手段,想用天外来物对付我,这有些失算。看起来,至少目前你还不能把我变成尸体。”

虚夫人本来想以其治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完全没料到竟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当下就傻了眼,空雨花的话也没能听入耳,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在云层被撕开的高度,长剑铺得很宽,而最后都集中到了空雨花头顶。那上大下小的形状,还有那不停飞舞的长剑,既像沙漏,又像龙卷风。

空雨花用一只手就擎起了这个龙卷风。他的身子和龙卷风的规模简直太不成比例了。正因为比例悬殊,所以空雨花显得如此地不可一世。他自己大概也感觉到这种站姿很潇洒,说:“天踏下来有我顶着,砸不着你们的。你们不必担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话是对虚夫人和虚子莹说的,她们该干什么呢?当然只是发愣。

沙漏有漏完的时候,龙卷风也有散开之时,空雨花这种潇洒的站姿没维持多久,天上的长剑就从溟琥剑那里一柄不剩地“漏”走,不知“漏”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着长剑的完全消失,空雨花所受威胁解出,溟琥剑也自动垂下去,空雨花恢复了自由。

虚夫人道:“炫天岚找了个好替身,梦幻大陆也多了个好傀儡。”

“你只是一尊蜡像,却能活动自如,背后岂不也有人牵着线?”

“好眼力,竟然看出我背后有人。”虚夫人反手从背后拎出一个圆圆的物事来。这东西形状有如灯笼,有南瓜大小。表皮是水蓝色,呈半透明状,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一个七八寸长的小人儿,挺着腰身直立着。每当他有些松劲的时候,那层水蓝色的表皮就收缩,将他的腰身压弯。他不得不咬牙再直起身子,将水蓝色表皮绷起来。从他那吃力而疲惫的模样可以看出,他困在里面已有一段时间了。

虚子莹从未见过个头如此之小的人,十分惊奇,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最后说:“这不是羽先生吗?”

空雨花与梦精灵、光灵都打过交道,对眼前的小认已无好奇之心,他也认出来了里面的人,说:“这是那个冒牌货,不是羽先生本人。”

原来此人是羽警烛的复制品。羽警烛将星星之火放在“水钟”里,用来对付蜃中楼。星星之火可以熔化一切蜡制品,“水钟”却是专门用来擒拿复制羽警煮的。现在看来,他的办法奏效了。缩小后的“水钟”完全封闭起来,成为“水泡”了。看着复制羽警煮困在“水泡”里,空雨花觉得很开心,说:“这个鸟笼做得精致,这只小鸟也长得乖巧。不过,我看这只小鸟在笼子里憋得难受,你何不打开鸟笼,让它出来拍打拍打翅膀,输理输理羽毛?”

“羽警烛呢?到这个时候应该现身了吧?”

“如果你恳求羽先生打开这个笼子,他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会拎出这个鸟笼子来为难他,所以事先躲起来了。现在我是他的全权代表,无论你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还是非常过分的,都可以郑重向我提出来。给我一个机会吧,说不定羽先生此时正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窥视我的表现呢。”

虚夫人冷笑道,“你会错意了,恰恰相反,我不是要恳求他来打开这个笼子,而是想当着他的面打开笼子,弄他个灰头土脸。”

“就是当面羞辱他,从而获得愉悦。没关系,既然我已经全权代表他,羞辱我就是羞辱他,你就打开笼子,让里面的鸟人一飞冲天啊。”空雨花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续道:“羽警烛曾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这个‘水泡’是戳不破的。”

“不弄破‘水泡’照样可以让他脱困。”虚夫人右手拎着“水泡”,右手掌心紧贴在“水泡”的表面,掌心弓起,成抠吸之状。

虚夫人的动作看起来很眼熟,空雨花好象曾经见过,他脑子里念头转得极快,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说:“这是羽先生的独门手法,你在何处偷学的?”当初羽警烛要引出空雨花身上的炫天岚的灵体,曾经拿雨花石做过示范。空雨花觉得那很恐怖,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就在空雨花说话间,虚夫人已将复制羽警煮从“水泡”里挖了出来。它指着空雨花和虚子莹,命令复制羽警煮:“杀死他们。”

复制羽警烛从虚夫人手里弹射出来,越过篱笆,落在空雨花和虚子莹面前。他动作十分轻盈迅捷,就像是一个跳蚤。因为个子太小,它的身子自脖子以下都被草丛遮掩住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脑袋在外面,如同草丛里的一颗小小浆果。

虚子莹鄙夷地说道:“这只小蚂蚁,只消用两个指头轻轻一捻,就成了粉末,还想杀我们?简直是笑话。”

而空雨花却知道,不能以个头的大小来衡量其手段的高超与否,光灵的个子就小,可她就让堂堂的隼翔宫总教席陶淬霜吃尽了苦头。眼前这个小人儿就是小号的羽警烛,与羽警烛有同样高绝的身手,绝不能轻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虚夫人那句话最后一个字“们”刚出口,空雨花手里的溟琥剑已泰山压顶般劈下。

复制羽警烛瞧也不瞧,手里长剑一横,架住了溟琥剑。他这柄剑也是羽警烛佩剑的复制品,此时只有绣花阵那么长。照理说,此剑是万万抵挡不住溟琥剑的。可两剑相抗的结果却是溟琥剑被弹开了,而复制羽警烛手里的绣花针却了无所损。不仅如此,复制羽警烛和绣花针经过这一碰撞,个头立刻增大了一倍。复制羽警烛还对空雨花说:“多来几剑,你就不会低着头向我致敬了。”

“小时常听大人说‘不打不成材’,今日这话灵验了!古时有见风就长的怪物,今日有你这种逢打就长的假货,可见,奇事从来不会单独出现。行,我就多砍几剑,成全你。”空雨花提起溟琥剑就是一阵乱劈,心想:“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所谓乱棍打死牛魔王,难道你有不死之身?”

不信邪归不信邪,事实就摆在面前,复制羽警烛果然是每接一剑,身躯就暴长一倍,不消几剑,其个头就与空雨花相仿佛了。空雨花心里连呼“见鬼”,寻思再砍一剑,对方岂不比自己高出一半了?何必人为制造一个庞然大物出来呢?于是住手不劈了,说:“恭喜,你现在长大,可以自己找食,不必我一个劲喂草料了。”

复制羽警烛却说:“你帮了我,我也应该报答你一次才是。”

“你如果真心要报答我,就自己以头抢地,撞死了事,免得看着心烦。”

“自杀不光彩!我看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再劈我一剑,我绝不招架。如果劈死了,算我自寻死路。如果劈不死,就算我命大了。”

“此话当真?”

“真人常说谎言,假货也可能吐真言。”

“算了吧,反正只要羽先生不死,你就死不了。”

“那可不一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成不变。此一时,彼一时嘛。”

复制羽警烛鼓动空雨花来杀自己,似乎很焦急,空雨花却兴趣不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这样的局面匪夷所思,旁观者自然是听不明白了,所以虚夫人和虚子莹都听得一头雾水。虚夫人气急败坏地叫道:“我叫你杀他,而不是让他杀你。”

复制羽警烛冷冰冰地看了虚夫人一眼,说:“在蜃中楼里,你让我干什么我自然得干什么,但现在我可是置身蜃中楼之外。”

虚夫人看看篱笆,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惧意,不言语了。

也不知这道篱笆对虚夫人和复制羽警烛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虚子莹说:“空雨花,杀就杀吧,你还客气什么。”

空雨花扭头对虚子莹说:“这可不好,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它虽有引颈就戮之意,我却没有滥杀无辜之心。”嘴里这样说着,手里的溟琥剑已刺了出去。

溟琥剑一击而中。

复制羽警烛道:“小伙子,年纪轻轻,不该如此阴险。”因为毫无防备,胸膛遂硬生生受了这一剑。溟琥剑刺入一寸深。空雨花扭头回去,正好看见复制羽警烛胸膛碎裂了。这有如冰裂,发出清脆的响声。胸膛分成几大块,顺着身子滑落到地上。于是更多的碎片从复制羽警烛的脸上、背部、腹部、双腿产生并滑落,在地上摔成了更细小的碎片。打个比方,此时的情形就是,复制羽警烛身上裹了一寸余厚的冰,被空雨花敲了一棍子,于是冰层碎裂,给了复制羽警烛一个清清爽爽的自由之身。

因为溟琥剑的这一刺,复制羽警烛瘦小了一些。

也因为溟琥剑的这一刺,复制羽警烛的相貌发生了变化,五官完全不同于羽警烛了。它扔掉手里的长剑,仰天长啸。啸声浑厚悠长,久久回响在红泥够。林木受啸声所激,以复制羽警烛为中心,纷纷朝外面倒过去。那两绺还漂浮在红泥沟两边山脉的灰云,也被啸声吹送到山后去了。而天上的日头,竟也陡然黯淡了一下。

复制羽警烛长啸完毕,高声道:“我自由了。”

虚子莹惊喜地叫道:“父亲!”

“莹儿,你受苦了。”复制羽警烛无限慈爱地看着虚子莹。

原来它,不,应该是说他,原来他竟然就是虚子莹的父亲,红泥虚家的当家人,梦幻大陆“第七奇人”虚粲蜃。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章 虚粲蜃

“父亲,真是你吗?”虚子莹泪水夺眶而出。

虚粲蜃无限怜爱地看着女儿,说:“当然是为父!”

虚子莹这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一纵身,猛地扑进虚粲蜃的怀里,抽泣起来。虚粲蜃轻拍她的背心,安慰道:“我知道蜃中楼的变故,难为你了。现在你可以放下心来,一切有我。”

“是它害了母亲和哥哥。”虚子莹指着虚夫人,双眼闪着仇恨的怒火。

自复制羽警烛打破身上的外壳,变为虚粲蜃的那一刻起,虚夫人就傻愣愣的,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听得虚子莹如此言语,它佯怒道:“莹儿,就算我这些年来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也不该反目成仇不认娘亲啊。”

虚子莹嗤之以鼻,道:“这种套话你已经说过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虚夫人似乎无限痛心,无限伤心,转对虚粲蜃说:“粲蜃,都怪我没有管教好莹儿,以至于她竟然串通外人来毁掉了蜃中楼。”

“呔!住口!”虚粲蜃喝道,“在虚某面前,你休要装模作样。”

虚夫人被虚粲蜃如此一喝,本来没有血色的脸更白了,拿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毕竟我们是二三十年的夫妻了,就算我有过错,没有管教好儿女,没有保住蜃中楼,你也不用对我如此绝情啊。”

虚粲蜃道:“你亲手杀了树滋,这岂是一句没有管教好儿女所能带过的?”

“你怎么知道?”

“这些年蜃中楼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逃过我的眼睛。”

“我适才所杀的,不是树滋,而只是一具蜡像。”

虚粲蜃让虚子莹退到一边,对虚夫人冷笑道:“你终于提到蜡像了。”

虚夫人惊慌失措,道:“我不是蜡像。”

“有谁说你是蜡像了吗?你如此慌张干什么?”

“我怕你误会。”

“怕我误会?那你一定做过容易让我误会的事情。现在,你还有机会在我产生误会之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虚夫人非常畏惧虚粲蜃,说:“如何证明呢?”

“很简单,你跨过这个篱笆就行了。”虚粲蜃紧盯着虚夫人。

虚夫人闻言顿时一呆,非但没有向前举步,为跨越篱笆做准备,相反还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恐惧地看着篱笆。

空雨花在旁边瞧见虚夫人的反应,虽然早知虚夫人和虚树滋不敢接触篱笆,可心里还是很纳闷,这矮矮的篱笆究竟有什么法力,竟让虚夫人如此畏惧?他当然也觉得虚粲蜃多此一举,连他和虚子莹都已经知道虚夫人是蜡像,大名鼎鼎的“第七奇人”虚粲蜃没有理由瞧不出来呀?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虚粲蜃是在消遣虚夫人。可话又说回来了,虚粲蜃又不是三岁小孩,何苦去和一个蜡像较真?空雨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猜不透虚粲蜃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现在红泥沟谁最犀利?自然是虚粲蜃了,一切都由他说了算。目前尚不清楚虚粲蜃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空雨花决定静观其变。

“我帮你!”虚粲蜃左手朝前一探,抓向虚夫人。他的手臂并未变长,虚夫人也已退到篱笆后三丈远的地方,可就是这么一抓,他竟然拎住了虚夫人的衣领。

虚夫人恐惧地大叫大嚷着“不不”,拼命挣扎,却还是被虚粲蜃拎小鸡似地提起来,一把拖过了篱笆。虽然它被拖着跨越篱笆的时间非常之短,却还是能看见它的身子逐渐消融最后完全化为乌有的整个过程。能看见的那一道篱笆本身并不高,却似乎有无形的篱笆叠加在它上面,并无限延伸。先是虚夫人胡乱挥动的手足触到了这道无形的篱笆,猝然消失了。接着是身躯迅速接触到无形的篱笆,也一点点迅速消失。最终它的整个身子都凭空消失,未留下任何一丝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空雨花和虚子莹站在侧面,对这一幕看得极为清楚。虚子莹事先已经知道这道篱笆对蜡像来说是不可逾越的,此时并没怎么惊讶。倒是空雨花,见虚夫人就如此送掉了性命(如果说蜡像也算是一种生命的话),不禁大为骇异。

右手已空无一物,虚粲蜃随即伸开手掌,在空中一捞,然后攥紧了拳头,厉声问道:“你把我夫人和儿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拳头里立刻发出了一阵唧唧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求饶。这声音似虫鸣,如鼠咬,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空雨花被这声音弄得毫毛直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莫非虚夫人是形消神留?”

虚粲蜃看着自己的拳头,说:“躯壳已失,你是不是连这一缕残魂也不要了?要彻底毁灭你并不比捻死一只蚂蚁困难。”听他的话意,现在抓住了虚夫人的魂体。看来,这个冒牌的虚夫人不只是一尊徒具其形的蜡像。

拳头里的声音顿时显得惶恐起来,说道:“楼主明鉴,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被派来镇守此地的。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根本不知道尊夫人和令公子的下落。”这已经明显不是虚夫人的声音了。

“既然你没什么价值,那还留着干什么?”虚粲蜃左手贴上去,双掌一搓。先听得凄厉的一声惨呼,之后便是阴冷的几星绿光从他指缝间溢出,杂乱地飘散到空中,闪了几闪就不见了。不言而喻,这绿光就是虚夫人的魂体。现在,虚粲蜃将它彻底毁灭了。

虚粲蜃面对一派狼籍之状的蜃中楼,脸显沉重之色,说:“可惜这么一处好所在,最后竟然被浊物所污。我愧对列祖列宗,死后无颜去见他们了。”

虚子莹问道:“这些浊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山石精怪,捅称为怪族。”虚粲蜃深恶痛绝地说。稍为停顿,自言自语道,“数百年来,没人敢对蜃中楼有任何不敬。而我一离开红泥沟,它们就进犯并且占据了蜃中楼。它们本来没有能力离开那片林子,却为何可以到达千里之遥的雪月湖?奇怪!”

虚子莹说:“只要有父亲在,蜃中楼就可重振雄风。”

“但愿如此!”虚粲蜃却对自己信心不足,“自离开蜃中楼加入寻梦队后,就发生了许许多多变故。今后还会有什么事情,简直无法预料。”呆立了一会,打起精神,对虚子莹说道,“那些怪族嗜杀如命,你母亲和哥哥多半已经遇害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之心找找吧。”

听得此言,虚子莹重见父亲的喜悦立即被对母亲、兄长的担忧取代,眼眶湿润了,说:“不会的,他们不会遭此厄运。”

“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只是我们得考虑可能出现的任何不册。”虚粲蜃希望用这句话把女儿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警醒。见虚子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觉得不人,将她重新揽入怀里,抚慰了一会,随即目光炯炯地看着空雨花,说,“你是谁?”

空雨花心想:“你也太健忘了!如果不是我,复制羽警烛的躯壳还包裹着你呢。不过我也不是诚心要将你从牢笼中解救出来,你不感谢我也说得过去。”他本来想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名字的,但这会想到“羽警烛”三个字,脑子里突然一闪念,冲口而出道:“晚辈名叫‘跟班’。”

“跟班?”虚粲蜃愣了一下,“这名字有点奇怪。”

“我的姓氏更奇怪呢。”

“是吗?”

“我姓‘羽警烛之’,足足四个字,念起来很拗口的。”

“羽警烛之跟班?羽警烛之跟班!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姓氏如此名。且慢,你的姓氏好生耳熟。”虚粲蜃喃喃将“羽警烛之”这四个字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怪异。

虚子莹道:“父亲,别被他这些言语搅昏了头脑。他叫空雨花,根本不是叫什么‘羽警烛之跟班’。他跟随‘第八奇人’来到蜃中楼,说是羽警烛的跟班并非全然无凭。”

空雨花先前突然向虚粲蜃出剑而给其留下了“不光明正大”的恶劣印象,现在又来上这么一番话,也许没有什么恶意,但虚粲蜃肯定会认为对方在消遣自己。如此一来,等待空雨花的可能就不是什么好果子了。空雨花现在很后悔自己不知轻重,若因言语而招祸,那绝对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幸好虚粲蜃的注意力落在“羽警烛”三个字上面上,他顿时皱了眉头,道:“羽警烛果然来了?他忍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杀上门来了。”说到后来,口气已是极为轻蔑。

“若非羽警烛,我们的家还被那些怪族霸占着呢!而父亲你,也可能无法得到解救。所以,无论羽警烛当初的来意如何,就目前这件事来说,他对我们还是有恩惠的。”无论虚子莹的本意如何,这番话听起来都像是为羽警烛开脱。

虚粲蜃对羽警烛的成见似乎非常深,说:“羽警烛是怎样一个人,我清楚得很。”左右看了看,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空雨花脸上,“他在什么地方?”

空雨花一本正经答道:“他梳妆打扮去了,准备以一副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

“还梳妆打扮?他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啊?”虚粲蜃根本就没去想竟然有人敢当面对他撒谎,所以轻易就相信了空雨花的言语。

“故人相见,多少也应该仪容整洁,尽量弄得光鲜一些,否则就太不尊重对方了。”

“这么说,他打算给我一个惊喜了。”

“前辈何等人也,沉着镇定,天塌下来都不眨一下眼睛,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惊’而且‘喜’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否认羽警烛这番心意。”

虚粲蜃道:“听你这么一说,虚某倒要看看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了。他躲在何处涂脂抹粉呢?”

“蜃中楼之南,雪月湖之畔。”空雨花转身,遥指雪月湖南岸。

“瞧瞧去!”虚粲蜃举步就走,径奔南边而去。看起来,似乎他对妻子儿子的关心远不及对羽警烛的关注。这也怪不得他,就目前而言,红泥沟里,羽警烛才是头号劲敌。妻子儿子的下落可以慢慢打探,却不能让劲敌始终待在家门口。

很快到了湖边,呈现在虚粲蜃面前的干涸的雪月湖。深深的湖底、红红的淤泥,都是虚粲蜃不曾见过的。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说:“这肯定是羽警烛的杰作了。”

空雨花心道:“怎么能把我的功劳记在羽警烛头上呢?”正要澄清,虚子莹已指着他对虚粲蜃说道:“这是他做的。”

虚粲蜃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空雨花,说:“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

空雨花不卑不亢答道:“年纪的大小和手段的有无好象没有必然联系。”

“果然有点自信!难怪羽警烛会收你当跟班。”虚粲蜃把“跟班”二字说得很重,很刺耳。

“我还是炫天岚的替身呢。”空雨花现在很后悔把自己说成是羽警烛的跟班了,他这样想着,这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了。

虚粲蜃回头看看一派狼籍的蜃中楼,又看看面前这一池污泥,不禁心疼,说:“你们纵然要炫耀高超的手段,也不该毁掉我千年家园和万顷碧波吧。”

见对方声色俱厉,似乎就要动雷霆之怒,空雨花知道自己担当不起后果,赶紧说:“小子一切唯羽先生马首是瞻,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插在“第八奇人”和“第七奇人”之间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他采取了这样的对策。当然,他也知道,这样做有推卸责任之嫌,而且显得有些不够义气。

“刚夸你有自信呢,你立马变成胆小鬼了。放心,我的眼里只有羽警烛,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既然对方有“不会动你一跟毫毛”之言,空雨花就不肯在嘴上服输了,说:“我之所以这样说,其目的就是帮助你抛出这句威风八面的话来。”

虚子莹嗔道:“你就别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了。”

“好吧,现在轮到你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了。”空雨花佯装无可奈何地说道。

虚粲蜃喃喃自语道:“总不能让雪月湖始终保持这种污秽不堪的样子吧。”掐了一片茅草叶子,朝天上轻轻一抛。虽是信手掷出,一尺来长的茅草叶子去势却比箭还疾,瞬间就失去了影踪。

空雨花见状,心里不禁纳闷:他这是干什么呢?正这样想着,猛觉头上光线一暗,连忙抬头仰望,恰好看见天空正中的日头。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自下而上扎进太阳,日轮下方立刻凹陷进去一小块。这莫非就是虚粲蜃刚抛掷出去的茅草?空雨花念头刚转到这里,又蓦地感到日光大盛。阳光非常刺眼,几乎立刻刺瞎了他的眼睛。他本能地扭开了头,躲避强光。其实他忘记自己本来就是瞎子,只不过是一个能看见的瞎子。在移开目光的一刹那,他已然看见日轮凹陷处被那道黑线穿破了。如同水囊破了装不住水,太阳也包不住强光。强光从日轮凹陷漏出来,瀑布般倾泻而下。

直到这时,空雨花依旧不知道虚粲蜃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强光倾泻进了雪月湖。

刚从日轮里漏出来时,强光只是小小的一束,然后铺展开来。越接近地面,光束散得越开,但光的强度却没有丝毫减弱。当光束泻进雪月湖时,其轮廓恰好和湖的形状吻合。以湖岸为界,湖里是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强光,外面则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阳光。两相比较,外面的阳光似乎根本不存在,而那些强光则如一根擎天巨柱,矗立在天地之间,将雪月湖和太阳连接在了一起。虽然这束硕大的强光有形有质,就仿佛是固态之物,但还是能看见光波的流动,能看见光线飞泻而下,倾倒在雪月湖里。

虚粲蜃随即又拔起一片茅草叶子,握在手里,斜斜上举,自左至右一挥。茅草叶子没有什么异常,那束强光在离地百十丈高的地方却霍然横割开一道口子。之所以说这道口子是割开的,是因为能清楚地看见它自东向西划拉过去。那情形,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剪刀裁开悬挂着的布匹似的。

强光被拦腰剪断,上半截立刻弹簧似地缩回去,收进日轮。在强光弹回去的同时,日轮上的凹陷处也鼓起来,重新恢复成圆形。而强光的下半截因为没有了支撑,迅疾落坠下,完全落进雪月湖里。加上之前已经倾泻进湖里的,强光恰好填平了雪月湖。现在,雪月湖不再是一个深坑,而是满满的。只不过,以前的水变成了现在的光。

红泥沟里,依旧沐浴在懒洋洋的阳光里。

雪月湖里光波粼粼,不时有浪花飞溅起来,色彩斑斓,美丽不可方物。随着光波的不断荡漾,光的强度渐渐减弱。最后,当光的强度与洒在三人身上的懒洋洋的阳光强度差不多时,才不再减弱。因为湖岸、红泥沟两边山脉上花草树木的映衬,湖里的光波还是比较耀眼。光波虽然清澈,却也完全掩盖了雪月湖湖底的污泥,再也见不到一丝狼籍和肮脏来,

雪月湖,现在是一个盛满阳光的湖。

空雨花心想:虚粲蜃刚才谴责我们毁坏了千年家园和万顷碧波,如今万顷碧波不仅整饬一新,而且比以前绚丽十倍,那么接下来他是不是该修葺千年家园呢?

虚粲蜃却说:“我们过湖去。”双手托着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的背部,一个弹跳,向雪月湖南岸腾越过去。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个腾越,三人却一下子就到了对岸。对虚粲蜃来说,这似乎比跨越一条小河沟还容易。尽管没有云和雾,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却真正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两耳生风,下方雪月湖的光波飞快向后面退去。

羽警烛还蜷曲在地上,没有醒来。

“羽警烛也有置身尘埃的时候。”虚粲蜃冷冷地说道。

空雨花说:“他本来不肯放下身段的,是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破例尝试一下睡在雪月湖畔的感觉。”

“他打算就这样永远躺下去?”

“前辈要我唤醒他?”

“羽警烛有门很怪异的功夫,叫‘睡不死’,睡着的时候是怎么也死不了的。假如他不愿意自己醒来,或者他不曾叮嘱别人叫醒他,那么他就可以永远不醒、永远不死。既然现在无法知道他是否愿意醒来,那么只好你来唤醒他了。”

“‘睡不死’?这名字好奇怪!怎么他自己没给我提起呢?”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装死狗’,羽警烛自己也晓得这门功夫不怎么雅,所以轻易不会使出,更别说主动告诉别人这种功夫的名称。”

“明白了。”空雨花说,“照羽先生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扰了他的好梦。但现在前辈都露面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害羞不肯见人呢。”

虚粲蜃的眼神突然一亮,厉声问道:“好梦?莫非他果真先找到了梦幻之泉?”警惕之意骤生,顾自顺着自己的思绪往下说,“羽警烛虽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他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曾找上门来,现在却突然出现红泥沟,我正纳闷呢。原来他先行找到了梦幻之泉,到蜃中楼炫耀来了。”

“前辈误会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并非指羽先生真在梦乡。至于他是否找到了梦幻之欠,还是等他醒来后,你和他交涉吧。”空雨花不知道虚粲蜃发起怒来是什么模样,他也不想知道。反正他晓得,现在不能惹恼了虚粲蜃。于是,赶紧按照羽警烛当初告诉的法子让他醒转过来。

羽警烛睡了那么长的时辰,一旦醒转,没有丝毫懵懂,完全清醒了。在睁开双眼的一刹那,他立刻看见了虚粲蜃。他脸色微微一变,道:“是你?!”飞快做出了反应。也不见他怎么作势,身子凭空向后一滑。他去势甚疾,几乎是身子刚动,人已到了南边的山脚。他双脚未离开地面,所过之处,草木惟恐避之不急,纷纷朝两边闪躲。当他退到山脚后,这些朝两边偃伏下去的草木还没反弹回来。他就像是一个犁铧,将雪月湖南岸的草木翻开了一道沟堑。

“故人相见,本应亲近,你倒好,一溜烟跑那么远。”虚粲蜃的声音不高,却遥遥地传了出去,与南面山脉一碰撞,又反弹回来。

羽警烛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回来时也是脚不沾地,风一般掠过。在他身后,刚才偃伏下去的草木又向中间合拢。草木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拉练,被他撕开又拉上。在虚粲蜃的声音到达南面山脉之前,他已在半途截住了这句话,抢先听了,说:“阔别这么久,是得远观近瞧,才能看出你身上的变化。”话音刚落,他重新站在了虚粲蜃的面前。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两尺,虚粲蜃说:“远观时你拉得那么远,近瞧时你凑得如此近,我很怀疑你能看出什么端倪。”

“的确,太疏远和太亲近都不是适宜。”羽警烛向后滑出几步,“蜃楼主,你还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样,神采飞扬啊。而相较之下,我就大大不如,明显见老了。”

“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说虚某这些年白活了么。”

空雨花闻言心中一乐:羽警烛这句话真是暗藏杀机呀,不过虚粲蜃的领悟力非凡,竟然就理解到了对方的弦外之因。

“不过,若说蜃楼主一点变化没有,也不尽然。蜃楼主背后这偌大一片圣洁光芒,如果放在脑后或者头顶,就有成佛成仙的意味了。”羽警烛说的是雪月湖里的那些阳光,末了,他还加了一句,“仅凭这一点,就不枉蜃楼主这些年来的暗中苦修。”他这话很刺人,不仅没否认自己说虚粲蜃白活了,而且这“暗中苦修”几个字,明显地是说对方见不得得天日。

“承蒙谬奖!愧不敢当。”虚粲蜃毫不在意,反唇相讥,“你倒是大有长进,让人刮目相看。欺负妇孺,毁人家园,这且不谈。单说你额头上这枚玲珑剔透的珠子,就让你容貌凭空俊俏了百倍。男子尚且如此,如果一个女子有了这样的饰物,那还不倾国倾城?”

“蜃楼主很含蓄,没有直接骂我是女人。不过也无所谓,即使你认为我是女子,我也不会生气。幸好,我还是男儿之身,没有倾国倾城的破坏力,所以蜃楼主大可放心了。”

“你虽无倾国倾城之能,但‘倾倾’蜃中楼还是绰绰有余的。”

羽警烛望望北岸的蜃中楼,说:“不错,对蜃中楼目前的颓败,我得付一定责任。但不可否认,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蜃中楼早已有颓败之状。所以,蜃楼主家园的的毁坏,根本原因还在于自身。”

“你何必急急忙忙推卸责任?我又不会让你把蜃中楼恢复成原样。”

“羽某身无长物,蜃楼主若不嫌弃,不妨把我额头上这颗珠子拿了去,权当是小小的补偿。”

“你认为虚某贪图你这颗珠子?”虚粲蜃嗤之以鼻,“你这是侮辱了虚某,也瞧低了你自己。”

“我是真心想把这颗珠子送给你,这也是羽某来蜃中楼的初衷。”

虚粲蜃道:“这珠子不能疗饥,不能御寒,你还是自个收着好了,虚某收不起这份大礼。”

“这是羽某的一番心意,却热脸蛋碰上了冷屁股。”

“心意?!说它是麻烦更合适一些吧?”

羽警烛一愣,道:“蜃楼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装蒜了,你不可能听不懂我的话。”虚粲蜃冷笑一声,“第一眼看见这颗珠子,我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我敢肯定,这颗珠子与蓝魔有关。而所有与‘七色魔’有牵扯的,都与‘好’字不沾边。”

“蜃楼主果然双目如电,一下子就瞧出这珠子的来历了。你适才说羽某毁了蜃中楼,我还以为你要我赔偿呢,所以顺水推舟提出了这珠子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我的方法不得当。如果开门见山直接请蜃楼主帮忙,蜃楼主一定不会推辞的。”羽警烛老老实实说出了原委,最后还不忘送给对方一顶高帽子。

虚粲蜃稍稍有了兴趣,问:“‘七色魔’难道还能产卵或者吐珠?这颗珠子与蓝魔究竟有什么关系?它又是怎样镶嵌到你额头上的?”

“没错,这颗珠子正是蓝魔吐出来的。传说‘七色魔’是不死之躯,其实不然,它最终还是死在了我的剑下。也许,这颗珠子就是它的性命所在。”

空雨花心想:羽警烛太不够意思了,蓝魔最初可是被我杀死的。虽然它后来复活了,但也不能抹杀曾经我置它于死的辉煌战绩呀。哎,还是算了吧,在“第七奇人”面前,我应该给“第八奇人”一点面子,不和他抢功。

“那恭喜你了,有了蓝魔的性命之珠,你也可以与天地同寿了。”

“蜃楼主大概也知道,我从不做份外之想,更不贪图别人的东西。”羽警烛说得甚是冠冕堂皇。

“你不能辜负蓝魔临终托‘珠’的深情厚意。”虚粲蜃焉能看不出羽警烛的虚伪,于是拿话刺他,“况且蓝魔已死,这珠子成了无主之物。天下至宝,唯有缘者得之。你既然有缘与蓝魔相遇,那么珠子理应属于你。”

“蜃楼主别拿我打哈哈了,你大概也看得出来,这颗珠子带给我的只有困窘,而无丝毫愉悦。一句话,无论这珠子有什么天大的好处,我都不需要。所以,还是请蜃楼主巧施妙手,解除我的痛楚。”羽警烛终于不得不以低姿态请求虚粲蜃施以援手了。

虚粲蜃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神情,脸色也飞快变了一下,伴随着身躯的微微抖动,突然笑了笑,说:“你心高气傲的臭脾气还是一点没改,虚某就是要杀杀你的傲气。你现在的模样太妖异了,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口吻竟是大变,显得非常友好了。

在虚粲蜃说话时,空雨花和虚子莹都他周围突然出现一层淡淡的雾气,包裹着他,不是很明显,并且一闪即逝。空雨花猜想,这大概是虚粲蜃友善的一种表示。成佛成仙者身边有光环,虚粲蜃还没达到仙佛境界,所以只有雾气。

而羽警烛也许是知道虚粲蜃身上会有这种变化,也许根本就没注意,总之,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虚粲蜃施展手段。

虚粲蜃举起右手,食指伸出,其余指头蜷曲着。两人相距约莫两尺,伸手可及。食指接触到羽警烛额头上的珠子,轻轻摁压。珠子似乎有一股热力,立刻把食指指尖完全融化。这融化了的指节向四周流淌开去,将整颗珠子都裹在里面,并且渗透进羽警烛的肌肤里。之后那股曾经在虚粲蜃一闪即逝的雾气又出现了,它顺着虚粲蜃的右手飞快向食指指尖窜去,立刻就要扑到羽警烛身上去。虚粲蜃的眼睛亮了,面容在这一刹那竟然变得异常狰狞。

羽警烛的眼神也猛然亮了,双拳击出,重重擂在虚粲蜃胸膛上。

虚粲蜃全部心思都在那颗珠子上,没提防羽警烛有此举动,当即中招,被打得远远飞了出去,一直飞过雪月湖,落到了北岸。在他被打中的那一瞬间,顺着他右手蔓延的雾气已变成惨绿色。不仅如此,他整个身躯也氤氲着一层绿色雾气。所以,当他飞越雪月湖时,在湖的上空留下了一道绿色的弧形烟岚。而当他重新踏上北岸的土地后,右手食指还粘连在羽警烛额头的珠子上。两人隔湖相望,连接两人的手指如同橡皮筋,抻得比丝线还细小,绷得笔直。

虚粲蜃的声音从北岸遥遥传来:“羽警烛!我可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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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偶露峥嵘

自从与空雨花在板凳溪碰面以来,羽警烛一直对炫天岚的灵体念念不忘,恨不能立刻拥有,并付出了种种努力。今日,机缘凑巧,它终于出现了,触手可及,而且更重要的是,它马上就要变成囊中之物了。有了炫天岚的灵体,因没能捕捉到寄生在虚粲蜃的怪族所带来的缺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羽警烛继续说:“蜃楼主回到了蜃中楼,你的尸骨也抛掷在无名之地。可以大胆猜想,寻梦队肯定失败了。梦幻大陆的生灵需要梦幻之泉,就由羽某来继续你们未完成的使命吧。借助你和蜃楼主的经验,我相信今后寻梦之路会异常顺畅。如今,我已取得蜃楼主的相关记忆,接下来就轮到你慷慨赠与了。”

空雨花和虚子莹恍然,原来被羽警烛吸收了的那团黑色是虚粲蜃的记忆。虚子莹乃明门之后,很有一些见识。她知道,记忆是可以相互赠与的。但就刚才的情形来看,羽警烛得到父亲的记忆的手段很不地道。是羽警烛巧取豪夺,而非父亲主动赠与。她不禁愤然,说:“羽先生,你趁人之危,夺人记忆,这与你的身份简直太不相称了。”

“羽某没有拿走令尊的所有记忆,只取了他加入寻梦队之后的记忆。离开寻梦队,对令尊来说肯定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羽某也相信,如果找到合适的时机,令尊定会放弃这段记忆。与其让这段记忆白白丢弃,不如物尽其用。正是出于这个目的,羽某才帮令尊去掉了这个负担。”

“强词夺理!”虚子莹反驳不了羽警烛,只能这样说,“无论怎样,你擅自夺人记忆,终究是不对的。”

“对与不对,令尊今后自会给出说法。”羽警烛不想再与虚子莹纠缠于这个问题,竟然把责任推到虚粲蜃头上去了,他看着空中纹丝不动的红色破碎心形物,续道,“炫兄,考虑得怎么样了?”

炫天岚的灵体依旧没有反应。

这简直是存心不给羽警烛面子。

羽警烛倒一直对炫天岚恭敬有加,循循善诱,说:“炫兄,你得明白,现在你没有了肉身,绝对抗衡不了羽某。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对虚姑娘说的话,羽某没有任何不良用心,无非就是想找为梦幻之泉,为梦幻大陆的生灵做件好事罢了。也许你心愿未了,所以灵体不肯回归魂渊。倘若如此,你应该把记忆转给羽某,而不是将灵体放在空兄弟身上,毕竟羽某更有把握和能力。”

空雨花听了这话,大为不悦,忍不住说:“羽先生此言差矣,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不讲实力,得看缘分。”

羽警烛嗤之以鼻:“羽某只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不相信缘分这种虚无飘渺的玩意。”

“我也相信,炫先生是个实在的人,他会作出正确的选择。”话虽如此,空雨花到底还是觉得底气不足。炫天岚的灵体会重新回到他身上么?他毫无把握。而且,还有一层,倘若炫天岚真选择了他而放弃了羽警烛,那多半是祸不是福。他只是反感羽警烛的做法,并非垂涎炫天岚的灵体。假如他有抉择权,那么宁可让灵体自由离去,自己和羽警烛都落个两手空空为妙。

他到底还是年轻,想事情不周全。之前羽警烛屡屡折磨他,却始终让他活着,就是因为炫天岚的灵体保护着。如果羽警烛得到了灵体,空雨花就失去了护身符,倘若继续和时正时邪的羽警他呆在一起,那么其性命就堪忧了。

幸好羽警烛自己抢先表明了态度,说:“空兄弟不必担心,再怎么说,你我这些日子来也算同甘共苦了,无论你是否拥有炫天岚的灵体,羽某都不会不利于你。”他之所以如此大方,一则确实是和空雨花有了一定感情,二则他确信炫天岚的灵体最终肯定会属于他,他所说的无论空雨花是否再拥有炫天岚的灵体,其实是只有“否”而没有“是”。无疑,这第二点才是关键。

空雨花突然一笑,说:“旁人无权主宰炫先生的灵体,无论你和我说得多热闹,都是瞎扯淡。你对我说得再天花乱坠、我对你再心悦诚服也没有用。你其实应该诱之以利、胁之以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炫先生的灵体上下功夫才是。你瞧瞧,炫先生可曾有什么表示?”

听了羽警烛那些软硬兼施的言语,悬挂在空中的炫天岚的灵体还是不为所动。

“炫兄,你这是逼我出手啊。得罪了!”羽警烛再次扬起了右手,掌心对着炫天岚的灵体,轻轻一招。就是掌力的吸引,虚粲蜃的记忆归羽警烛所有,炫天岚的灵体自然也该乖乖就擒。

羽警烛掌心的吸力非常大,炫天岚的灵体挣扎着,竭力相抗,颜色越发深了,浑是要滴下血来,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像断线风筝歪歪斜斜地坠落。“炫兄,待我得到你的记忆,就去寻找你灵体的另外一半,让你破碎的灵体愈合,然后恭送你飞赴魂渊,不必再做飘荡在梦幻大陆的孤魂。”他侧着头,把右太阳穴对着炫天岚的灵体,恭候它进入自己的身子。

在开始坠落后,炫天岚的灵体就放弃了挣扎。它离羽警烛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了,羽警烛十拿九稳可以得到它了,于是收回了手掌。炫天岚的灵体继续向下坠落,马上就要扑进羽警烛的太阳穴了。终于,它落在羽警烛的肌肤上,让他感到一阵清凉。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陶醉之色,说:“炫兄,你这样做就对了。”

他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炫天岚的灵体像弹丸落在鼓面上,突然反弹而起,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倏地射到空雨花面前。空雨花毫无防备,见有东西来袭击,本能地一闪身,同时左手迎面抓去。他这一抓还真赶上了时候,一下和炫天岚的灵体撞个正着。炫天岚的灵体没有融进他身体,而是直接沾在掌心上面。

空雨花感到手心一疼,仿佛抓住了一块火红的烙铁。一股青烟从掌心飘出来,并且还有一阵阵的焦臭味。他连忙伸开手掌,看到了那个破碎的红色心形物刻在了肌肤上。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空雨花没有想到,炫天岚的灵体竟然竟然眷恋着他,重新回到他身上。只不过,灵体盘踞的地方有了改变,由胸口换成了掌心,从体内转移到表面。

见炫天岚的灵体舍自己而就空雨花,羽警烛呆立当场。刺鼻的焦臭味让他回过神来,戟指空雨花,说:“你半路出手,横刀劫击,不哼不哈出阴招。这样做,可太不够意思了。”

空雨花连忙声辩:“它自己强行投怀送抱,我连拒绝都来不及。”

“不管怎样,羽某都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你最好主动一些,把它交给我。否则,就别怪我动粗了,那于你我的脸上都不好看。”

“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说我何时没把你的话当圣旨?你得明白,我根本支配不了炫先生的灵体。”

“那我只好砍下你的手了。”

“提醒一下,你刚才好象承诺过,不会不利于我,才一转眼你就要变卦啊。”

“如果径直取你的性命,而不是砍下你的手,那才是不利于你。我这样做,恰恰是为了你好。”羽警烛右手垂下,掌心朝着雪月湖湖面,轻轻一吸,一团阳光跳起来,飞落在他手里。他左手手掌覆盖上去,双手将阳光揉搓成圆饼状。之后,他用右手的五根指头卡住圆饼状阳光的边缘,轻轻按压。阳光从指缝间溢出,圆饼变成为有五个锯齿的飞轮。他抛出了这个飞轮。

阳光飞轮旋转着,在空中划着不规整的轨迹,兜了几个圈子,最后朝空雨花左手手腕切割下来。

空雨花的身子突然就僵硬了,他知道这是羽警烛控制了他。他其实也明白,即使羽警烛没控制,他也躲闪不开阳光飞轮。

说时迟,那时快,阳光飞轮已经切在他手腕上。

空雨花手腕不由自主向下一沉,感觉到了阳光飞轮的力道。没有疼痛,只有麻木。阳光飞轮的锯齿没切割一下,他的手就跳动一次。阳光飞轮旋转得非常快,锯齿切割他手腕的频率也非常快,他手腕的颤动自然也快得无以复加。因为这个缘故,左手手腕、手掌的具体轮廓无法看清,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闪动。

以阳光飞轮之锋利,只需旋转一周就可切下空雨花的手掌,根本无需不停旋转。事实上飞轮根本就没能奈何得了空雨花的手腕,反而最终在火花飞溅中将自身磨损殆尽。空雨花了无所损,只在手腕上留下一道白印,这是阳光飞轮的唯一成就。

空雨花想不到自己的手腕如此坚硬,乐了,笑道:“羽先生再次帮我验证了我的确皮粗肉厚,可以说已臻刀枪不入之境了。”

羽警烛也不气馁,扬起溟琥剑,道:“刀枪不入?!羽某手里的家伙非刀非枪,不知能否割下你这只皮粗肉厚的手。”说话间,溟琥剑已递出。

空雨花想起是自己亲手把溟琥剑送给了羽警烛,如今对方拿它来对付自己了,当真是太阿倒执,授人以柄,心里懊恼不已。他知道溟琥剑的厉害,此时自己全身不能动弹,别说割下他的手,便是将他剁成肉酱,也易若反掌。

溟琥剑果然是神兵利器,一剑下去,速度丝毫未减,而空雨花的左手已迎刃而解,自手腕处齐刷刷而断。羽警烛淡淡地说道:“在溟琥剑面前,任何东西都不堪一击。你要怪就怪炫天岚吧,别怨恨羽某。”

虚子莹大叫起来:“羽警烛,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让别人不要怨恨你,简直太不要脸了。”

空雨花现在还来不及对羽警烛产生恨意,看着左手掌随着溟琥剑剑势向地面坠落,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失去左手了,我成残废了。亲眼见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离开自己,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经历。如果他不是被羽警烛禁锢住了身子,那现在肯定已不假思索扑向自己的断手。可悲的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溟琥剑太过锋利,切断手腕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断手将要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创口处不仅没有鲜血喷出,甚至连血珠子也没有一粒,而空雨花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羽警烛孜孜以求的是炫天岚的灵体,他当然不会让空雨花的断手落在地上。他手上微微用力,溟琥剑加快速度下沉,与断手拉开距离,同时让剑面保持水平状态,赶在断手碰到地面野草以前接住了它。炫天岚的半个灵体烙在断手掌心,断手放在溟琥剑上,而溟琥剑握在羽警烛手里,很明显,羽警烛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炫天岚的灵体。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这时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不长的时间里,他相继得到了虚粲蜃的记忆,重创了寄生在虚粲蜃身上的怪族,使其不敢再现身,又从空雨花身上导引出了炫天岚的灵体,现在,红泥沟内,其他人都受了这样或那样的打击,只有他是胜利者,他有资格笑,他也应该笑。

但是,在他刚刚有了仰天大笑的冲动,还未采取行动的时候,事情又起了突变。

断手突然伸开五指,抓住了溟琥剑剑刃,一扭一送。

这一次,血肉做成的手指没有被无坚不摧的溟琥剑割断,因为此时剑锋变成了剑柄,而剑柄成了剑锋。一扭的结果,是羽警烛再也握不住溟琥剑。即使没有这一扭,就冲剑锋剑柄互易这一点变化,他也会主动弃剑而不愿意以用自己身体的正面对着溟琥剑。无论是他主动还是被迫弃剑,他都免不了受伤。从剑身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炽热,将他右手掌的肉皮都燎了下来。幸亏他及时弃剑,否则整只右手掌的血肉都会被烧,而只留下枯骨之掌。而一抖的结果是,剑身暴长,倏地就有了两丈余长。羽警烛若非闪避及时,肯定已被开膛破肚,刺了个透心凉了。他猛然跃起,同时向后急掠。他刚刚跃起,溟琥剑从他脚底滑了过去。他在后退,剑身在伸展,因为他脚底离剑身很近,好象站在剑尖上,而且两者速度一致,这就给人一种假象,不是他在后退,而是溟琥剑将他往后面推,或者,不是剑身在生长,而是他用脚把溟琥剑拉长了。

羽警烛这一后退,最终与溟琥剑拉开了距离,掠过草地,掠过雪月湖湖面,落在湖心那道横架南北岸的阳光长堤上。

逼退羽警烛后,溟琥剑收缩到本来的长度。没有任何外力,断手凭空向上一弹,对接到空雨花左手手腕上,没留下任何伤痕,似乎从未被切断过。随着羽警烛的退去和左手的愈合如初,空雨花所受禁制也解开,能活动自如了。

适才发生的一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虚子莹却看得目瞪口呆,只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空雨花却十分清楚,这不是梦境。

因为溟琥剑回到他手里来了,也因为羽警烛退到湖心去了。

无疑,是炫天岚的灵体击退了羽警烛,夺回了溟琥剑。

剑交右手,空雨花痴痴地看着左手掌心,上面的的心形烙印犹在,红彤彤的,那就是炫天岚的灵体。是它,曾经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头,也是它,数度救他于危难关头。恨它还是爱它,他无法分辨,也许是爱恨交集吧。它从心里移位到手上,若因与光灵身上的那半个灵体相互吸引而带来痛楚,那么他不别再承受心上的煎熬了。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幸事。

“如果我能和炫天岚的灵体融合,那真是天上掉馅饼,千载难逢的好事。那样一来,我就拥有了炫天岚的绝世身手,从而顺理成章接过‘梦幻大陆第一人’的大旗。到那时,我还用得着惧怕谁呢?”空雨花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感到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蠢蠢欲动,火一样燎着他。他大叫一声,左手伸出去,抓住虚子莹的手,轻轻一个跨越,风驰电掣般飞过雪月湖,到了北岸假虚粲蜃身边。

虚子莹承受不住如此快速的飞行,立刻晕厥了。

空雨花控制不住那股使不完的劲,放开虚子莹,噌地一声,又跳到南岸去,然后再跳回来,如此反复数次,边跳边叫道:“羽警烛,我不怕你了。”

羽警烛当然这意味着什么,他虽然只在乎炫天览的记忆,而不是贪图其身手,可亲眼见到空雨花不费一点力气,不付任何代价,凭空就继承了炫天岚的部分功夫,对照自己当初学艺的艰辛,心里很不平衡,不忿地说道:“你就像猴子那样蹦达吧,当心乐极生悲,摔个嘴啃泥。”

羽警烛一句成谶,竟然说中了。

空雨花从北岸跳南岸去,刚跳到一半,身上突然就没了力量。此时力量的失去和适才力量的获得一样突然,一样让他猝不及防。没有惯性,没有缓冲,他就像撞在了空中的一道无形高墙,当即直端断坠落。他离湖面大概有二十来丈,倘若是摔在地面上,只怕就是一块肉饼了。他在四肢挥舞、乱喊乱叫的同时,庆幸自己是掉进湖里而不是摔在草地上。

湖里的阳光波光粼粼,飞快向空雨花奔来。

虽然让羽警烛那乌鸦嘴说中了,但摔交也要摔得漂亮,不能让他看笑话。空雨花嘴里依旧大呼小叫,手脚却不再胡乱挥舞。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扎一个漂亮的猛子。倘若入水时不溅起一丝水花,那就更好了。他突然忆起在不羁山碧玉潭的经历,心想:在雪月湖的阳光里扎猛子,或许比在碧玉潭的水面上蹦来蹦去还逍遥得多。

他心想事成,这一扎下去,绝对不会有水花溅起。

还有两三丈就要扎进阳光了,湖面却突然裂开了。不是裂开一条缝,而是裂开一个铁锅似的坑。就像遭受到陨石冲击,这个坑起初只有五六尺大小,随着空雨花的不断坠落,坑越来越大。当空雨花下落到与别处湖面同样的高度时,坑的直径已有百十丈长,坑底和空雨花相距数丈。可以说,空雨花就是陨石。只不过,其他陨石只有在撞击后,才会让地面出现深坑。而空雨花还没有碰到阳光,湖面就先行有了深坑。也许,阳光也害怕溟琥剑,所以自动闪避。但更有可能,是羽警烛造就了这个深坑,其目的是让空雨花摔个嘴啃泥,啃雪月湖湖底的泥。

空雨花一直向下面坠落,阳光闪避,湖底最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空雨花四肢摊开,平平地摔在湖底的烂泥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与空雨花的设想稍有差异,虽无水花溅起,却有烂泥飞出。

烂泥积得很恨,足有丈余厚。若无这么厚的烂泥,如果空雨花不是平躺着摔下去,那他肯定已经丧命,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了。饶是如此,他的背部也撞得发麻,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就仰躺在烂泥里,看着四面的阳光,看着上面那个由阳光合围而成的圆洞。他自嘲道:“我现在是井底之蛙了。”

羽警烛出现在圆洞边,看着湖底的空雨花,说:“跳得高,摔得重。躺在烂泥堆里的感觉怎么样?”

“羽先生知道‘仰不惭于天’这句话么?就是说,即使是面对青天,仰躺着也没什么可羞愧的,何况面对的是你呢?至于感觉嘛,周身几乎没有知觉,不过嘴皮子还能动,这就够了。说到这里,我就得责怪一句了,你实在不应该让我摔得这么惨。”

“我一番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了。是炫天岚让你从天而降,羽某怕你在湖面上砸伤,所以赶紧造了这么一个大口袋来接你。口袋是大了一点,但你好歹也是落在口袋里,无论如何比砸在湖面上强。”在羽警烛嘴里,雪月湖裂开的这个大坑成了口袋了。

“应该把口袋扯到半空中来接我,而不是放在地上,那不和没有是一样么?我不相信无所不知的羽先生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所以只能认为你在说风凉话了。”

“你要不要上来?要不要羽某拉你一把?”

“谢了,我自己有办法。”空雨花突然又有了力量,背后仿佛装了一部强力弹簧,一压一松,将他弹到湖面上来了。

“空兄弟,你连出惊人之举。刚才是不是故意摔给我看,以便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空雨花实话实说:“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他的真实写照,说白了就是炫天岚的灵体操控了他的身体,与虚粲蜃受制于怪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虚粲蜃连意识也被控制了,而空雨花的脑子还属于自己。

羽警烛心想,自己已经不可能得到炫天岚的灵体,若要寻找梦幻之泉,便少不得要借助空雨花了。退一步想,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虽然,这大大便宜了空雨花,自己心里的芥蒂一时半刻还消不去,但至少得到了虚粲蜃的记忆,红泥沟之行也算有所斩获。往好的方面想吧,渐渐就能心平气和了。于是开门见山表明态度,说:“空兄弟,就像你所说的,你无须怕我,我也无须害你,你我今后就是伙伴,就是朋友了。”

空雨花脑子里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做了决定:“我今天太走运了,一下子从你的俘虏晋升为朋友,太受宠若惊了。行,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羽警烛道:“走吧,去看看蜃楼主怎样了。”噌地一下跳到阳光长堤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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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虚无之境

空雨花想起刚才那一摔,犹自有些惧意,不敢再逞能而直接跳到北岸去,跟在羽警烛身后,也上了长堤,两人一前一后,朝北岸行去。在他们右手边,阳光洒下来,填平了那个巨大的深坑。这一幕落在空雨花眼里,他想:倘若刚才我不上来,岂不就被阳光碾压得粉碎而葬身湖底了?

虚子莹刚刚醒转,空雨花从空中摔下来已经雪月湖湖上的深坑她都没看见,眼见羽警烛和空雨花向自己这边走来,她心里就犯嘀咕了,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是敌人吧,两人又是一起来到蜃中楼并且一起与蜡像们战斗过,说是朋友吧,羽警烛又曾经以野草刺进空雨花的胸膛。想一想,就让她头疼不已。算了吧,旁人的事情不必去管,现在应该关心的是父亲。

虚粲蜃木桩似地立着,显然依旧处在羽警烛的禁制之下。

在蜃中楼的篱笆前,虚粲蜃最初是以复制羽警烛的形象出现的。不难推断,他已被虚夫人封在魔镜里很长时日了。当羽警烛来到红泥沟,虚夫人自忖不敌,遂利用魔镜,把虚粲蜃变成羽警烛的复制品。那时虚粲蜃有一层外壳,模样和羽警烛毫无而致。虚夫人很清楚,一旦虚粲蜃从魔镜里走出来,就不易控制了,但是没有任何风险。若虚粲蜃没有恢复理智,依旧懵懵懂懂的,以复制羽警烛的身份和羽警烛本人搏杀,让他俩杀敌即杀己,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他冲破牢笼,以虚粲蜃本人的身份对付羽警烛,最后也是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无论怎样,虚夫人都不会遭池鱼之殃。厮杀的结果是,羽警烛逃出了蜃中楼,并施法摧毁了蜃中楼里的蜡制品,而且禁锢住了虚粲蜃。

在蜃中楼篱笆前,被羽警烛“星星之火”烤的面目全非的虚夫人面对空雨花,不得不再次让虚粲蜃出马。虚粲蜃被空雨花击毁了外壳,他本来面目现身了。这时他是清醒的,所以灭了虚夫人。随即割下阳光,填平雪月湖。随即飞跃至雪月湖南岸,要与羽警烛理论毁坏蜃中楼、雪月湖之事。

虚粲蜃与羽警烛才交谈几句,又被寄生在体内的另外一个怪族控制了。这个怪族和利用蜡像取代虚夫人的怪族是一路货色。可以看出,那些怪族对他是何等警惕,竟用了两层禁制来确保他始终处于控制之下。接下来,怪族借助他的身体和功夫,与羽警烛大打出手。怪族借用他的能力,和他自己施展出的身手显然存在差别。所以他本人以前可以击败羽警烛,而今天却最终被羽警烛禁制住了,而且还被夺走了部分记忆。准确地说,是他的肉身受制于羽警烛,精神受制于怪族。

有了刚才的教训,盘踞在虚粲蜃的怪族肯定不敢再出头。这个怪族能独自和炫天岚的半个灵体鏖战那么久,其实力不容小觑,只要它躲在虚粲蜃体内,就没有任何外力能将其驱逐出去。而只要它不出来,虚粲蜃就无法彻底恢复理智,获得自由。任何一个人,没有理智都很可怕,何况是梦幻大陆“第七奇人”?羽警烛刚才能制住虚粲蜃,是将计就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再战,他并没有多少胜算,所以现在他不知道该拿虚粲蜃怎么办。

虚子莹刚才骂了羽警烛,说他不要脸,此时不便向他开口,便把脸转向空雨花,焦急地问道:“我父亲究竟怎样了?”

“这个问题由我的朋友兼助手羽先生来回答。”空雨花朝羽警烛一摊手,把问题扔给了他,顺便还自抬了一把身份,毫不客气将对方当成了助手。

羽警烛知道空雨花只是图嘴皮子痛快,其实没什么恶意,也就不计较他的话,说:“虚姑娘,令尊为怪族所乘,眼下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大碍。”

见羽警烛并无记仇的意思,虚子莹转而恳求道:“请羽先生施以援手,将怪族赶出去。”

“羽某何尝不希望怪族快快离开令尊?只是这浊物道行高深,除非它自己离开,或者灵父亲自出手,否则令尊只怕终生就要受累了。”

这是空雨花第二次听到“灵父”这三个字,第一次是从光灵那里听来的。光灵身上有炫天岚的另外半个灵体,空雨花本来和她相约去见灵父,以便取出寄居在各自身上的炫天岚的灵体,却阴差阳错,到现在还没能再碰面。他问道:“羽先生,你说的可是梦幻大陆七巫之一、有‘创造者’之称的灵父?”

“蜃中楼的魔镜可以复制羽某,但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复制出第二个灵父来。”羽警烛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和空雨花说的是同一个人。

虚子莹明白了羽警烛的意思,道:“就是说,我们只能去找灵父?”

“令尊遇上这样的事,羽某焉能袖手?为防止怪族时不时借令尊之手为恶,不得已,只好先约束住令尊,让他在见到灵父之前不能行动。眼下我加在令尊身上的禁制支持不了多长时间,还得另想办法。”说到这里,羽警烛眉头微微皱起,自言自语道,“如果昨天那个水罩子还留着,倒是最管用的东西。”在他的想象中,既然虚粲蜃破茧而出,水罩子肯定已经遭到破坏。

“我记得还在吧。”空雨花走到篱笆跟前去,往园子里一瞧,那圆圆的水罩子果然还躺在草丛中。他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续道,“所以说,世上没有废物,而只有物不能尽其用的浪费现象。今天你以为某个东西是垃圾,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它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嗬,水罩子变得如此精致了?蜃楼主当初蜷曲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也着实够受的。委屈一次就罢了,没有道理再遭罪。”羽警烛接过圆圆的水罩子,随手拔了一根芦苇,掐下一段芦管,插进水罩子去。然后嘴含住芦管的另一端,鼓腮一吹,水罩子顿时暴长数倍。这把戏不新鲜,是吹肥皂泡的翻版。第一口气吹进去,水罩子有苹果大小。第二口气进去,水罩子就有南瓜那么大了。连续几口气吹过,水罩子已经足够让一个人直立在里面了。阳光射在水罩子上,流光溢彩,瑰丽不可方物。

羽警烛笑对虚粲蜃道:“请君入瓮。”如果虚粲蜃是清醒的,羽警烛万万不可能对他说这等无礼的言语。他举起水罩子,准备自上而下套住虚粲蜃。

一直僵硬如死尸的虚粲蜃突然动了,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双手伸出,一把搂住了水罩子。左脚踢向羽警烛喉咙,右脚踩住了用来吹气的芦管。事起仓促,羽警烛本能地一闪,弃了水罩子。如此一来,水罩子就落入了虚粲蜃之手。芦管插在水罩子的下方,被虚粲蜃这么一踩,立刻脱落。气体喷射出来,水罩子受反推之力,向上飞起,去势甚疾。气体持续地漏出,水罩子也一直向上飞去。于是,水罩子带着虚粲蜃,就在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的茫然注视下飞走了,瞬间就失去了影踪。

羽警烛颇为沮丧,自责道:“又被那怪族算计了一次。”

“羽先生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吧?”以羽警烛之精明,空雨花实在不敢相信他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所以认为他是故意放走了怪族。

羽警烛立刻予以否认:“这就是一条大鱼,羽某没必要再放长线了。”

空雨花不与对方争执,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我们不能不管虚楼主,当然得去找他了。怪族都聚集在鬼啸森林,我们径直到那里去就行了。”

“羽先生早就打定主意要到鬼啸森林去吧?”空雨花笑吟吟地说,弦外之音还是认为羽警烛故意放走了怪族。

“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羽警烛不高兴了,“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的伙伴,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说,别皮里阳秋。”

“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鬼啸森林离此地远吧?”空雨花这话根本不是什么直截了当,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靠双脚去走,可能一年半载都到不了。不过,今日羽某可以取取巧,即便相隔千里万里,也能瞬息而达。”羽警烛自豪地说,显然空雨花的问题间接挠到了他的痒处。

“那现在赶紧动身,说不定我们还能抢在怪族的前面,布置好场地,为它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呢。”

羽警烛问虚子莹:“虚姑娘有什么打算,是跟着我们去,还是留在蜃中楼?”

虚子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母亲和兄长生死未卜,他们到底身在何处?本以为父亲的出现,能找到母亲和兄长,结果父亲也受制于人,并且现在远隔万里。父亲、母亲和兄长她都放不下,即使她有能耐找到并救出他们,目前也分身乏术。更何况她那点功夫,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所以还得求助于羽警烛。她说:“我父母兄长的性命就着落在你身上了,羽先生一定有万全之策。”

羽警烛连忙摇手:“虚姑娘言重了,我可受不起。羽某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但有一点请虚姑娘放心,羽某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至于最终能否如愿,那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先谢谢羽先生了。”虚子莹觉得有了依靠,面容也舒缓了许多,然后把羽警烛适才问她的问题送还给他,“你认为我应该留在蜃中楼还是去鬼啸森林?”

空雨花插话道:“走即留,留即走,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羽先生不是得到了虚楼主加入寻梦队以来的相关记忆吗?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他为何离开寻梦队,什么时候回到了蜃中楼,怎么被怪族所控制。虚楼主回到蜃中楼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多半知道一些妻子和儿子如何被蜡像取代的蛛丝马迹。我们循着这些蛛丝马迹细细去查找,也许就找到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了。然后,我们再到鬼啸森林去。至于虚楼主的安危,大可放心。怪族才舍不得虚楼主那一身功夫呢,所以晚一些去救他,应该出不了什么纰漏。”

羽警烛大摇其头,说:“没错,我是得到了虚楼主参加寻梦队以来的相关记忆,可是大部分是模糊的,甚至是残缺的,是空白。比如,虚楼主是如何被怪族所乘,什么时候回到蜃中楼,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如何被蜡像取代,我脑子里就没有任何印象。唯一保持的比较完整的是虚楼主为何离开了寻梦队。这段记忆很长,很残酷,不适合你们年轻人。所以,从虚楼主哪里得来的相关记忆对寻找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毫无帮助。”

虚子莹附和道:“我父亲现身毁灭了取代我母亲的蜡像和怪族后,不是对我母亲和兄长的下落一无所知吗?就是说,我父亲没有相关的记忆,也就不能指望羽先生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记忆能解燃眉之急了。”

空雨花道:“当时虚楼主不是明明在担忧妻子儿子么?我竟然会认为他知道内情,这得怪我没动脑子,说了一大堆糊涂话。”自嘲地笑了笑,旋即找到另外一条路子,“为什么怪族不能走出园子?也许能从这道篱笆找出线索。”篱笆显然对蜡像有杀伤力,当初虚夫人、虚树滋就只能站在篱笆里面和他对阵,后来虚粲蜃一把将虚夫人拉出来,虚夫人在跨越篱笆的时候毁灭了。

羽警烛说:“篱笆的秘密我知道,是虚楼主采取的防范措施。”

空雨花说:“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我也是刚知道,是虚楼主的记忆告诉我的。而且,我也只知道这一点。至于虚楼主为何对篱笆施法,何时施法,他自己都失去了这部分记忆。不过,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篱笆肯定是用来防范怪族的。”

“防范怪族?是防范园内的还是园外的?”

“当然是防范园外的!”

“如果是防范园外的,那么怪族又是如何进入蜃中楼的?”

羽警烛一愣,说:“这的确费解。”

虚子莹说:“我父亲对篱笆施法时,也许怪族已经进来。父亲大概想聚而歼之,不让它们出去危害别人。只是不清楚出了什么意外,父亲自己竟然被怪族侵袭了。”

“虚姑娘的猜测很有道理。”空雨花说,“但还是不能解释以下问题,为什么令尊越过篱笆时,盘踞在他体内的怪族没有灰飞烟灭呢?”

这立刻把虚子莹问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羽警烛道:“空言清谈,终究是不得要领。一切疑惑,还的虚楼主来解开。”

空雨花和虚子莹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齐声道:“这就去鬼啸森林?”

羽警烛微微点头,说:“麻烦虚姑娘取几块镜子碎片来。”

“碎片?是魔镜碎片么?”

“魔镜虽然失去了复制功能,在鬼啸森林里却能派上一些用场。”

“原来如此,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我们在湖边等你。”

到了湖边,羽警烛问空雨花:“你真把我的兵器扔进湖里了?”

空雨花心里一跳,想道:莫非你要把我也扔进去?刚才不是已经让我重重摔过一次了么?应该换个新鲜的玩法嘛。说:“本来只是打算洗去长剑上的血迹,不曾想你这兵器太找人喜欢了,连湖水都想和它亲近一番,所以趁我没留意的时候把它抢走了。”

羽警烛自言自语道:“得把它找回来,我总不能赤手空拳奔赴鬼啸森林。”

“你的兵器把雪月湖的湖水都变成了剑,然后又都被溟琥剑吞噬了。人死不能复生,剑毁无法找回。对此,我只能说,实在抱歉。”空雨花安慰道,心里却七上八下,羽警烛难道还在挂念自己的溟琥剑吧。

羽警烛说:“且借溟琥剑一用。”

空雨花寻思:果然不出所料!借用?!大概是借而不还了。倘若在以前,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炫天岚的灵体已经差不多和自己融为一体了,没有理由还被羽警烛吆喝来使唤去呀。

见空雨花有些迟疑,羽警烛说:“羽某没有别的意思,溟琥剑怎样吞噬了我的兵器,就得怎样给我吐出来。羽某即借即还,绝不会赖溟琥剑。”

空雨花脑子里灵光一闪,说:“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种小事何必劳烦你,让我把你的兵器变出来。”手执溟琥剑,平平地伸出去。溟琥剑悬在雪月湖上方,在湖中的阳光里投下自己的影子。无论阳光怎样荡漾,影子都是挺直的,没有一丝扭曲。影子似乎是实体,而非虚幻之物。

羽警烛猜想,空雨花大概受了魔镜的启发,要以雪月湖复制溟琥剑。这和自己准备找回佩剑的方法大不一样。空雨花本身没有这般本事,当然是炫天岚的灵体在操控这一切。想到这里,羽警烛又隐隐有些妒忌了。溟琥剑乃盖世神兵,比自己的佩剑好得多。比较得失,自己还赚了。这样一想,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羽警烛猜错了。

空雨花并非以雪月湖为镜面复制溟琥剑。他突然抖动手腕,溟琥剑上下起伏,剑身依旧与湖面平行。他越抖越快,溟琥剑幻出数十道剑影,分不清究竟哪一柄才是真的。然后,一道剑影分离出来,朝湖里坠落。湖里的影子也跃出来,带起阳光。两道影子撞在一起,阳光四处飞溅。与此同时,空雨花握剑之手停止了抖动。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合为一体的剑影,递到羽警烛面前,说:“这就是你的兵器。”

这是一柄实实在在的长剑。

羽警烛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兵器,其唯一的变化在于,剑身上多了一些花纹。花纹或长或短,或纵或横,都是直直的。花纹既不是凸起的阳纹,也不是凹陷的阴纹。它们实际上是融入剑身的阳光,不时闪烁着炫目的光芒。有了这些装饰,此剑甚至比溟琥剑还抢眼得多。羽警烛道:“这也太花哨了一点。”

空雨花说:“这才配得上你额头上那颗珠子,而且此剑还有意想不到的妙处。”

羽警烛的右手掌心被溟琥剑灼伤,一直火辣辣作痛。此时握着自己的兵器,只觉剑柄传来一阵阵凉意,非常舒服。他瞟了一下没被剑柄挡住的掌心肌肤,看见燎掉的皮肤在慢慢生长。他心念一动:此剑可以疗伤?这就是他的好处么?只是那股凉意越来越淡,而掌心溃烂皮肤的生长速度也慢了。

羽警烛上前半步,把剑尖浸入雪月湖的阳光里。一道涟漪荡出去,在离剑尖七八寸的地方停住了,围成了一个圆圈。圆圈内的阳光顺着长剑向上爬,漫过剑身,漫过剑柄,然后消失在羽警烛的掌心。爬上剑身的阳光从颜色上看,和雪月湖其他地方的阳光并无不同,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圆圈内余下的阳光则异常炽热,浑似要窜起火苗来。羽警烛握住的似乎不是剑柄,而是寒冷沁骨的冰块。寒冷感越强,掌心的皮肤生长得越快。须臾,他提起剑来,交到左手,摊开右手一瞧,掌心的灼伤已经愈合。而湖里,圆圈还在,围在中间的阳光依旧炽热如火。

“慢慢体会,你会发现此剑还有其他神奇功效。”空雨花说,“不过,首先还是请羽先生借剑一用,治好我的双眼。”他还想到殷拿云横抹的那一剑,还想到当时眼前那一片恐怖的红色,还认为自己的双眼已盲。

“这纯粹是心理作用,你眼睛如此明亮,不可能是瞎子,何必多此一举?”

“说得也对,虽说我是盲人,好在还能视物,就不急于一时了。等有空闲的时候再予以治疗,务求把双眼弄得漂漂亮亮,以便今后随便抛个媚眼出去就能勾住美女的心。”空雨花这一回倒是妥协得快。

虚子莹回来时,手里多了十几块镜子碎片。

羽警烛只选取了三片较为规则的碎片,放在适才那个由涟漪围起来的圆圈里浸泡了一小会,取出来给了空雨花和虚子莹各一片,自己留了一片。他说:“到了鬼啸森林,就把这镜片拿出来。”

虚子莹猜测道:“鬼啸森林里住的都是精怪之属,羽先生要把这当成照妖镜用,让它们现形?”

羽警烛对此不置可否,说:“我们该上路了。”踏上横跨雪月湖南北岸的阳光长桥。

空雨花和虚子莹对望一眼,目光里表达的是相同的疑问:难道鬼啸森林在南方?空雨花说:“虚姑娘请!且看羽先生如何让我们‘瞬息而达’千里万里之外。”

踩在这有形无质的阳光长桥上,对虚子莹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虽然有羽警烛稳稳当当走在前面,但她不敢保证自己就不会一脚踏空,因此开始几步显得颇有些犹豫。

空雨花鼓励道:“这桥我曾经走过,非常安全,不必担心。”

连走几步都没发生什么事情,虚子莹心里踏实了,说:“反正已经上了桥,担心不担心都一样了。”

羽警烛回头说:“这方面的安全羽某可以保证,即使你们想离开长桥,也不可能。”

虚子莹说:“羽先生是说,我们被绑在桥上了?桥在人在,桥亡人亡?”

羽警烛微惊道:“虚姑娘怎会这样想?桥终究会消失,而我们不会有事。说到这里,羽某倒要提醒一下,只要还没离开桥,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在意,更不得惊慌。”

虚子莹点头称是。

空雨花心里却在想:如此说来,前面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等着我们,还说什么“不得惊慌”,这不制造恐慌吗?他心思缜密,所以才会把听到的、看到的分析得如此复杂。当然也不能说他故意曲解羽警烛的言语,而是羽警烛这番话本身就容易引起遐想。

羽警烛的提醒很及时,空雨花的分析也很准确,

在北岸时,南岸的一切清晰可见。到了湖心后,南岸反而模糊了。越往前走,模糊得越严重。之所以说是向“前”而不向“南”走,是因为他们发现南岸不断远去。阳光长桥是笔直伸向南岸的,怎么会越往向前走离南岸越远呢?这也太奇怪了。莫非,每前进一步,阳光长桥就加长一点,从而把南北岸撑得越远?南岸花草树木的绿色逐渐淡去,代之以雾蒙蒙的白色。

白色越来越浓,阳光长桥被裹得紧紧的。前面已然看不清楚,两边的阳光湖面也看不到了,回望来路,北岸也笼罩在白色之中,只剩下三人脚下那段两丈来长的阳光桥面还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每前行一步,这两丈清晰的桥面就随之前移一步。

空雨花和虚子莹牢记羽警烛当初的提醒,一声不吭,对眼前的异常情况没有任何言语。

又走了一阵,阳光长桥突然向右拐了个急弯,羽警烛无丝毫讶异,一如既往地继续走下去。虚子莹有点犹豫,步子停顿了一下,差点被紧跟在后面的空雨花撞上。空雨花用指头捅了捅她的腰,轻声道:“快跟上,当心走丢了。”就缓了这么一步,羽警烛的背影已经有些模糊了。虚子莹本想说“又没有岔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走散”,见此情形,她赶紧加快步子,追上了羽警烛。

现在已无法确定长桥是否还卧在雪月湖上,所以“阳光长桥”改成为“阳光道路”更为合适。道路一直朝右方急转,路面也是水平的。照理说,在这样的弯曲而平坦的道路上,只需走上四百余步,就能完成一个圆周运动。也就是说,四百余步之后,道路会与适才走过的地方交叉。可事实上,他们没有踏上已经走过的道路。弧度异常小的急弯、水平路面、没有交叉点,这相互矛盾的特点都出现在阳光道路上。

空雨花首先觉察到了这个问题,虚子莹稍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都没说出来,就这样机械地向右转、向右转。第二个四百步走完了,第三个四百步完成了……按脚程算,他们至少已经绕了七八个圈子。由于一直向右转,以至于他们都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是垂直于路面而是倾侧到右边去了。空雨花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鬼打墙”,陷入螺旋了。虚子莹终于忍不住问道:“羽先生,我们这样转圈圈,何时才是尽头啊?”

“这条道路曾被怪族所污,可称之为‘迷途’,肯定很难走。相对于别的道路来说,这也是到达鬼啸森林的捷径,不得不走。”羽警烛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空雨花寻思:羽警烛用影子粘住假虚粲蜃的手指,然后操控野草顺着手指去擒拿盘踞在虚粲蜃体内的怪族。野草把湖里的阳光被吸起来垂挂在手指上,手指缩回去后阳光就成了长桥。当时还以为他造长桥是炫耀手段,现在听他这样一说,其用意就昭然若揭了,可以籍由阳光长桥直达怪族的老巢。由此不能推断,他不是不能把怪族隔绝在虚粲蜃体外,而是故意不擒获它。那么,又是什么吸引他到鬼啸森林呢?

又绕了数周,雾蒙蒙的白色突然消失,阳光道路也岁之中断,他们进入了虚无之境。除了他们三人,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羽警烛谨慎地迈出了一步。

就是这轻轻的小小的一步,虚子莹和空雨花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在两人眼里,羽警烛猛然飞射到百里之外了,身影也暴然缩成一粒豆子那么大。若在正常情况下,空雨花、虚子莹不可能一下子和羽警烛拉开一百里的距离,而且他们也不可能看到百里开外。

羽警烛说:“发什么愣,快跟上来。”声音近在耳边。

虚子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反正周围没有什么东西让我碰撞,也不可能走回头路,只有向前了。她壮着胆踏出了一步。于是,她和羽警烛站在了一起。

空雨花心想:好玩啊!遂紧紧跟上。耳边没有风声,羽警烛和虚子莹的身影也没有迎面飞扑而来。走出了这一步,三个人又站在一起了。似乎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而从来没有拉开过距离。还是那句话,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是幻觉。

现在,他们都置身虚空之中。

没有道路,没有任何可参照的物体。虚子莹问:“这可怎么走啊?”

羽警烛说:“到了这里,你反而不会迷路了,因为无路可迷,你想怎样走就怎样走。”

空雨花说:“那我朝相反的方向走走看?”

“可以,而且不会有任何危险。”羽警烛回头笑笑,笑容很诡异,然后举步继续前进。

虚子莹想跟上,空雨花却对她说:“这里隐藏着很多玄机,如果不探究探究,那太可惜了。你站着别动,拉着我的手,我转身走一步试试。”

“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我别动而且拉住你的手,就是给你绑了一根保险绳。”虚子莹依言拉住了空雨花的左手。

空雨花转身,左脚跨出一小步,右脚随即跟上去。这两个动作很简单,几乎没有先后之分。可是,怪事就出现了。他转身时,眼前依旧是虚无。待迈出一步后,他却看见了羽警烛的背影。羽警烛说:“我说过,随便你怎样走都没危险,而且还不会耽误行程。”

“见鬼,你什么时候跑到后面来的?”空雨花吃惊地问道,他猛然扭头回去,看见羽警烛依旧在虚子莹前面,而且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与他们两人的距离并未拉远。

空雨花再次扭头,还是看见羽警烛在眼前。他问道:“虚姑娘,你看见羽先生了么?”

虚子莹道:“他在前面啊。”她和空雨花背靠着背,两人都看见羽警烛在前面走,也就是说,此时有两个羽警烛!

羽警烛道:“空兄弟,在这里,只要你跨出步子,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走,你都在羽某后面。”

空雨花松开虚子莹的手,左转连跨几步,羽警烛在前面;后转迈出十余步,羽警烛还是在前面。这下,空雨花相信羽警烛所言非虚,说:“实践出真知,这很好玩。虚姑娘,你可以把这里当集市,随意乱逛。”

虚子莹说:“集市?!空荡荡的,有什么可逛的?”

羽警烛说:“虚姑娘说得对,此处的确没什么可逛的。空兄弟,把玩心收起来。我们立刻就要进入鬼啸森林了,你们不要离我太远,否则危险得很。”

“这么说鬼啸森林离此不远?”空雨花问道。

“也就是隔着一层纸吧。纸的这边毫无危险,纸的那边异常危险。”羽警烛拔剑在眼前挥动了一周。虚无中出现一道黑色闭合线,围成一个圆圈。然后,他左手食指抠进黑线,拇指跟上去,两指捏紧,抓住圆圈内的“虚无”一扯,像揭下贴在墙上的纸,将“虚无”撕了下来。

这是一个洞,黑漆漆的,比墨还浓。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5章 风灵

羽警烛说:“跟我来。”执剑钻入黑洞,消失了。

虚子莹和空雨花知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犹豫,也跟着猫腰钻入黑洞。

从虚无之径中看这边,能看见黑色;从这边回望虚无之境,却看不见那雾蒙蒙的白色。

他们现在陷入了黑暗,绝对的黑暗。

虚子莹问道:“这就是鬼啸森林?”语气很犹豫,似乎不敢确信。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靠近了空雨花。

羽警烛没回答这个问题,却说:“都站着别动,让我看看往哪个方向走。”

空雨花心想:在这个漆黑的鬼地方,还“看”什么呢?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至于“走”,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盲人?盲人!我就是盲人!都说瞎子在黑暗中比正常人有优势,他俩会失去视力,而我不会,所以略胜于他们。想到这里,他暗笑起来:都看不见,谁也不比谁强。

羽警烛静下来了,也许在“看”,更可能在“听”。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一片寂静。

虚子莹突然觉得背心被挠了一下,痒痒的,说:“空雨花,你别捣乱。”

“捣乱?捣什么乱?”空雨花觉得莫名其妙。

“人吓人,吓死人!我背心痒得很,把你的手拿开。”说到这里,虚子莹突然惊叫了一声,“竟然摸我的脖子,你太过分了。”

“谁摸你了?”空雨花立即予以否认,“我挠自己的腿还来不及呢?哎呀,脸上也痒起来了。”

听声音,空雨花的确在挠痒,而自己的脖子上仍然有东西在爬行,莫非是虫子?虚子莹连忙伸手去拂,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脖子不痒了,手心却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蠕动。与此同时,还有东西顺着双脚向上爬行。冰冷的、黏呼呼的,就像蚯蚓。她顿觉毛骨悚然,双脚如同踩在烙铁上,一阵乱跳,嘴里还张皇地叫着。

空雨花的情况和虚子莹差不多,也感到混身都有虫子在蠕动,急声问道:“这是这么鬼东西?羽先生你难道把我们带进了蛆坑?”

听到“蛆”这个字,虚子莹心里感觉更恶,浑身的毫毛都立起来了。

羽警烛平静地说:“别害怕,那是怪族,不是虫子。”

虚子莹惊叫:“怪族?!”怪族比虫子更可怕!父亲、母亲和兄长就是前车之鉴。

空雨花说:“羽先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羽某并非说风凉话,此时在我身上游走的怪族并不比你们少。”

空雨花笑道:“这才公平嘛。”

虚子莹说:“如何赶走这些讨厌的鬼东西?”

“怪族无形无质,你看不见摸不着。只要置身于鬼啸森林,你就别想保持洁净之身,不必刻意驱逐它们。不必担心,这些都是级别最低的怪族,进不了我们的身体,更占据不了我们的身体。”

空雨花松了一口气,说:“我们既然闯进了它们的领地,就少不得受受委屈了。”

“可是,想到这些怪物就在身上窜来窜去,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虚子莹嘟囔道。

“所以,得赶紧救出令尊。只要离开鬼啸森林,这些怪族自然就滋扰不了我们了。”羽警烛把话题转到正题上。

想到父亲,虚子莹立刻忘记了身上游走的怪族。

空雨花暗想:要救虚粲蜃,单独面对一个怪族显然比到怪族的老巢救人方便得很多,羽警烛却偏偏放弃雪月湖的大好机会,而来鬼啸森林受罪,如果说他没有别的打算,只怕是谁也不会相信。问道:“羽先生刚才在辨别方向,可曾‘看’出什么名堂?”他把“看”字说得很重,以此来讥讽羽警烛。

“不是看,而是听。羽某听到了风声。”

“此处静得要命,除了我们自己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到。羽先生是顺风耳吧?听到什么风声了?好的?坏的?”

“风的声音,无所谓好坏,但可以指引方向。”

“明确了方向就好。”空雨花说,“鬼啸森林难道和适才的虚无之境一样,随便怎样走都可以到达目的地?”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辨什么方向?鬼啸森林方圆千里,在里面绝不能走错一步。”

“我们离虚搂主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一千里?”

“羽某尚不能听到一百里以外的声音。”

“有羽先生在,我相信这一百里也能‘瞬间而达’。”

“这些路程需要我们一步一步走完。这也怪羽某在虚无之境里没有把握好方位,以至于不能直接出现在虚楼主面前。”

虚子莹说:“虚无之境本来就不存在方位,羽先生不要自责了。一百里也不是很远的路途,凭我们的脚程,很快就可到达。何况,真正的距离也许还不到一百里呢。羽先生,这里如此漆黑,行走起来恐怕很不方便。”

羽警烛道:“把魔镜碎片拿出来。”首先拿出了镜片,镜片发出一道拳头粗的光束,照在地面上。在黑暗的映衬下,光束显得非常炽热。这是阳光,持续不灭的阳光。而镜片,则像从日轮下掰下的一小块,是一个扁扁的小太阳。

空、虚二人觉得很好玩,拿着手里的镜片乱晃。他们清楚这光束的奥秘。羽警烛把镜片放在雪月湖里浸泡,所以镜片里储存下了阳光。这镜片简直是宝贝啊,用它们来照明,比蜡烛、火把强多了。

空雨花还说:“燃犀照妖,这光束可以让怪族原形毕露了。”他这话其实有语病,因为怪族是无形无质的。

有了这三道光束,他们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因为怪族不停顺着双脚向上爬,所以他们首先注意的是脚下的情况。地上黑糊糊的,软绵绵的,非常有弹性,而且很干燥,踩在上面很舒服,看起来不是泥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空雨花猜想,这可能是怪族的母体。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只身于两棵巨树之间。

巨树起码得两百人才围得过来,树身长满鳞片,每个鳞片有一丈见方。树身很直,没有任何枝桠。树很高,光束竟然照不到树巅去。因为两棵树紧挨着,所以他们相当于被夹在了树缝。就光束所及,抬头上望,只看到两棵树的树身挨在了一起。也许,两棵树在更上面的地方长在一起了。也许,这不是两棵树,而是硕大得不可想象的巨树的根须。

空雨花赞道:“它们有万年的树龄了吧?质地肯定好得很,回去时定要捎上一棵,盖几十间房子应该不成问题了。”

虚子莹笑了:“那得看你有没有力气扛起它了。”

羽警烛道:“此树年龄的确有万年之久,但因为没有沐浴过阳光,质地就很糟糕了,别说修建房子,便是当柴烧,都不合适。”手指轻轻一戳,在树干上钻了一个洞,然后朝洞里吹了一口气,树身发出沉闷之极的声响,向高处隆隆滚去。他说:“你瞧,这树皮比豆腐还软,而且里面还是空荡荡的。”

“原来它如此外强中干啊!太辜负我刚才的称赞了。”

“它们并非为得到你的称赞或者鄙视才长成这样的。”

“鬼啸森林里的树木都这样么?”

“当然不是,鬼啸森林几乎聚集了所有的树木品种。大部分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不曾听过的,甚至是想象不到的。”

虚子莹说:“你们都很好学啊,竟然探究起树木来了。”

“处处皆学问嘛。”空雨花笑道。

“而且这是有用的学问。”羽警烛说,“这种树并非天生就是空心的,也并非天生就能长得这么高大。在鬼啸森林,除了怪族,还有风灵。怪族住在土壤里,风灵把家安在树心。风灵钻入树心,把树尽力往外面撑,往高处撑,以便在树心造出巨大的空间来,所以这些树木呈现出如此模样。树与树相连,家与家相通。鬼啸森林其实就是一个城池,居住着亿万怪族和风灵。”

虚子莹道:“果然长见识了。但这些学问和救我父亲好象风马牛不相及。”

羽警烛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除了你刚才朝树心吹气而发出的那沉闷的声响,我没听到别的什么。并且,那沉闷的声响已经远去了。”虚紫莹说到这里,顿了顿,侧耳倾听了一下,“奇了,那声音回来了。”

是的,那声音从高处跌下,回来了。声音不再沉闷,而变得轻柔。声音从树身的小洞里溢出,悬停在羽警烛眼前。轻柔的声音再变,恼怒地问道:“无端毁我居所,是何道理?”

“羽警烛有要事请教,不得已冒犯阁下,还请见谅。”

“是‘第八奇人’羽警烛?你怎么到这阴暗的地方来了?”那声音颇为吃惊。

“羽某来找一位朋友。”

“听说‘第八奇人’一向独来独往,不屑于交朋结友,原来传闻不可信啊。不知哪位高人能得到你的青睐。”

“‘第七奇人’虚粲蜃,羽某猜想你应该知道他。”

“这是什么话!我们风灵再怎么孤陋寡闻,也不至于不知道蜃中楼虚楼主呀。”声音顿了一下,“虚楼主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先前他也曾经这样问过羽警烛,由此推断,鬼啸森林相对闭塞,外面的生灵很少来这里。

“和羽某不一样,他是被你们的邻居挟持到了此地。”

“怪族?它们好象不能离开鬼啸森林,怎么可能到外面去?再说,虚楼主何等英雄,又怎会被怪族这样的低等生灵所挟持?”

羽警烛道:“其中蹊跷,羽某也不甚清楚。那怪族曾言,它们经常被你们风灵排挤,实在过不下去了,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他们打算借助我这位朋友的肉身而举族迁移,然后一把火烧了鬼啸森林,让你们失去栖息之所,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虚子莹心想:原来这就是风灵,又是一种无形无质的生灵。要是遇上风灵,在不知何处的地方突然给你来上一段话,那还不把人吓死?

空雨花明白了,羽警烛也会撒谎,而且不着一丝痕迹。

风灵却不知道羽警烛说的是谎言,当即暴怒道:“我们和怪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时排挤过它们?它们要滚就滚吧,没谁挽留,却要毁掉鬼啸森林,也太可恨了。”

“所以,得赶紧找到羽某那位朋友,别让他把所有的怪族带出去。只要怪族不离开,鬼啸森林就无焚毁之虞。”羽警烛这话说得巧妙,本来是求助风灵,结果听起来却是替风灵们着想,为风灵们办好事了。

风灵说道:“只要你的朋友置身于鬼啸森林之中,我就能找到他。”

“那就麻烦你了。其实羽某已经知道这位朋友的大致方位,只是不清楚具体的所在。”

“你帮我,我帮你,这是互惠互利的事,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风灵很爽利地说。他也是缺心眼,没仔细分析羽警烛的话。且不论怪族要纵火烧掉鬼啸森林的消息是真是假,反正他已经得到这个警告了,那就和其他风灵采取措施,既让怪族离开鬼啸森林,又不让它们的纵火之计得逞。

“如此甚好。”

“你们稍等,待我问问。”风灵退回树洞,发出清越的长啸。声音顺着树身上行,到了树顶,撒向四面八方去了。那啸声十分悠长,久久不绝。然后,声音突然消失,森林静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工夫,另一个声音从某个方位(之所以说是某个方位,是因为羽警烛他们现在不知道东南西北,无法确认方向)传回到巨树上方,沿着树身下滑,到离地面十余丈的地方停住了。先前风灵的声音又响起。两个声音在谈论着什么。最后,那个声音呼啸着飞走了。

先前的风灵从树洞里飞出,对羽警烛说:“找到虚楼主了。”

虚子莹顿时喜形于色。

风灵接着问道:“和虚楼主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羽警烛眉头一皱:“什么?你是说还有人在虚楼主身边?”

“莫非你不知道?”风灵反问道。

“虚楼主被劫时,并无别人和他一起。”

空雨花说:“这事用不着诧异,怪族能挟持虚楼主,自然也能劫持其他人。无论这个人是谁,都是受害者,一起救出便是。”

羽警烛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风灵说:“虚楼主在森林东南边缘,离此不过五六十里地。”

“如此说来,我们还没有进入鬼啸森林的腹地?”

“腹地?!那地方树挨着树,藤缠着藤,根本没有落脚之处。但凡有肉身的,都到不了腹地。越靠近鬼啸森林腹心,越是难行。你们应该是从东南方进入森林的,却错过了本来就在东南边缘的虚楼主,这可走了不少冤枉路。”

空鱼花心想:幸好我们从虚无之境出来时没有直接进入鬼啸森林腹地,否则,说不定就被夹在树里,成为树身的一部分了,进不得,退不得,想想就觉得恐怖。

羽警烛说:“如果没遇到你们,还不知瞎碰瞎撞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应该早一点找我们。”

“本来不打算惊动你们,但走到这里,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样继续走下去,最终还得劳驾你们。这就请你带路,领我们去见虚楼主。”

“五六十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们不熟悉鬼啸森林的情况,那得走到什么时候?我就带你们一把,直接送到虚楼主跟前去。”风灵在树身上撕开了一个大洞,说:“三位可以进来吧,寒舍粗陋,怠慢了。”

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走进去,里面同样一团漆黑,用镜片一照,树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风灵这个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个深井。此时,三人就站在井底。由于巨树需两百多人才能合围,所以这井底很宽,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厅。想来也正常,风灵无形无质,自然不需要人类所用的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而羽警烛三人也光鲜不到哪里去,还不足以让这“寒舍”“蓬荜生辉”。

只听风灵道声“小心了”,三人脚下突然狂风大作,恰如平地春雷一般,事先没半点征兆。狂风将三人抬起,朝上空飞起。由于速度太快,虚子莹和空雨花感觉脑内缺血,在刹那间竟晕眩了。空雨花没晕眩多久,虚子莹却一直处在晕眩中。镜片的阳光一直亮着,巨树内壁在阳光的照射下飞速朝下方闪退。已经飞升了近百丈,还没有到树的顶端,也不知道这棵树究竟有多高。

虚子莹心想:如此高速飞行,倘若撞在巨树内壁,恐怕连骨头渣渣都找不到了。

风灵说:“你们把光熄灭,在漆黑中飞行,就不会晕眩和害怕了。”

虚子莹既晕眩又害怕,空雨花只晕眩不害怕,羽警烛既不晕眩也不害怕,三人景况虽有差异,但都感觉在亮光下的快速移动不舒服。被风灵这样一提醒,遂纷纷收起了镜片。于是,他们重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果然,黑暗中的飞行感觉好多了。

继续朝上面飞了一会,估计此时离地面有一百五六十丈的高度了。然后,他们的飞行方向变了,转成平飞,大概是由树干转入了树枝。之后,就是一段或平或斜、或上或下的持久飞行。无论上升下降,平滑斜飞,速度总是一成不变,保持在高速状态。而且,在如此快速的情况下,除了脚底的狂风,再也没有觉察到任何其他的风。腮边没有风,耳畔没有风……他们就在这死寂的、黑暗的、静止的空间里飞行。

终于,脚下的狂风停了。他们跌落下去,摔在厚厚的、干燥的落叶里。这里有光亮,虽然熹微,却能视物了。他们从落叶里爬起来,四面略微一打量。此地依旧生长着遮天蔽日的大树,但远远不能和适才所见的巨树相比。头顶上方数十丈高的空中,横着一根比身边大多数树木都粗壮的枝桠,其树干隐藏在密林深处的某个地方。枝桠上裂开一个大大的口子,他们就是从那里跌落下来的。

风灵也从裂口滑落,在地面旋转了几周,带起落叶无数。他说:“这根枝桠是我们所有居所中最靠近东南的地方了,离开居所,我们依然可以飞行,但不能离得太远、太久,而且最重要的是,离开居所,我们就失去了力量,载动不了你们,所以剩下的路得靠你们自己去走完。”

“你已经帮了大忙。”羽警烛说的是实话。

“继续往东南方走,还有两三里地,就能和虚楼主会面了。”

和风灵告别后,羽警烛等三人赶往东南。亮光淡淡的,不知是阳光、月光还是星光,所以无法断定现在是白昼还是夜晚。也许,在鬼啸森林,根本就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亮光还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不是从天上撒下来,而是从地面向上升腾。越往东南,亮光越盛。与此相类似,越往东南,地上的落叶积得越薄。

而树木的变化更多一些,几乎是三步一小变,十步一大变。越靠近森林中心,树木越高大,越密集,枝桠也越少。然后逐渐稀疏,逐渐变矮变小,枝桠也多了起来。最大的变化还不是这些,而是树身由挺直变得弯曲。起初还只是常见的那种弯曲,到后面,树身的弯曲程度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似乎这些树木不堪自身的重压,而只能“睡”在自己身上旋转着向上生长,像极了盘成着身子的巨蛇。并非所有的树木的树都旋转着生长,而所有旋转着生长的树木,也不是都朝同一个方向旋转,还有,即使是同一棵树,也并非始终如一地朝一个方向旋转生长。比如一棵向右旋转生长的树,盘了七八圈之后,突然反过来朝左旋转。有些树木,树身盘来盘去,甚至盘成了绳结。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的树木,就像一堆堆扔在地上的绳子,绳子的一端埋在土里,一端立在绳堆之上。另外,树身上还有数不清的或大或小、或方或圆的窟窿,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

虚子莹道:“乍听起来,这声音有点像刚才那风灵的。”

羽警烛说:“鬼啸森林的外围都是这副景象,叫做‘风之舞场’。风灵是精灵族里纯灵的一种,皆无父无母,禀自然之气而生。他们在‘风之舞场’孕育,成长,成年后,就逐渐向森林中心迁徙。越往腹地,风灵的年岁越大,法力也最高强。而一旦离开‘风之舞场’,风灵就不得返回,否则,就将失去力量,甚至危及生命。这些千奇百怪的声音是由年少风灵发出的,适才的风灵就是通过这些风灵找到虚楼主的。”

空雨花说:“一把火烧了‘风之舞场’,风灵一族就绝后了。难怪刚才那位风灵一听说怪族要纵火烧毁整个鬼啸森林,就急了。”

“其实,只要风力足够大,火就烧不起来,自然也毁不了鬼啸森林。”

虚子莹道:“那么,怪族从何而来?”

羽警烛指着那些弯来扭去的树木,说:“这些树木,长得异常狰狞,一旦年代够了,它们就成精成怪,变成怪族了。”

空雨花说:“原来怪族和风灵都以这些树木为襁褓,可以说是同根而生了。”

羽警烛道:“还是有差别的,怪族是树木本身所化,而风灵只是把树木当成了温床。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因此怪族不能离开鬼啸森林。”

空雨花拊掌道:“明白了,所以怪族要借助虚楼主这个‘人’,使自己也能‘挪活’。我甚至猜想,虚楼主曾经来过鬼啸森林。借助他的身体,已经有一部分怪族‘挪’到蜃中楼去了。怪族这次让虚楼主回到这里,目的在于让更多的怪族离开鬼啸森林。”

“你这次总算说了一些有用的话。可以推断一下,由于我们现在尚不得而知的缘故,虚楼主到了鬼啸森林,而且被怪族侵入了身子。他当时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直到回到蜃中楼才发现自己携带了怪族,所以在篱笆上施了法术,意欲将怪族约束在蜃中楼里。之后,一部分怪族从他体内出来,寄生于蜡像,蜡像取代了虚夫人和虚公子,并将已经受制的虚楼主封印在魔镜之中。”羽警烛说到这里,心里觉得有八九分把握,于是强调了一句:“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虚子莹道:“可恶可恨得紧!等救下我父亲,干脆一把火烧了这鬼林子。”

羽警烛脸上变色,道:“小声点,若被风灵听到,定将我们当做忘恩负义之辈,他们只消来上一阵狂风,就能把你吹出梦幻大陆。”

空雨花低声道:“我也认为虚姑娘这种想法欠妥,灭怪族无可厚非,却不应该让风灵遭池鱼之殃。不过,那些法力较高的风灵不是一回到‘风之舞场’就失去力量?我们却也用不着谈虎色变,怕他做甚?”

“关于风灵,你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们。没错,他们一返回‘风之舞场’就失去力量。但这仅仅是对个体而言,如果一个风灵愿意背负另外一个风灵到这里,那么前者会死,后者则会安然无恙。再如果后者也愿意舍了性命,那么,他就可以将敌人吹到任何地方去。他甚至可以不把你吹走,而直接生生撕碎了你。”

“惹不起,惹不起!”空雨花伸伸舌头,“不必再谈身后的风灵和怪族了,向前走吧,向前看吧。”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了前方的虚粲蜃。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7章 年轮线

那人猛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道:“不错,这就是罔象刀。”

羽警烛说:“虚楼主把兵器藏得够隐蔽的。在蜃中楼,一直未见他出刀,原来是把罔象刀藏在肉体里了,现在又把它转到你身上来了。可惜你不懂取刀之法,结果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的,再次伤害了自己。”

“接下来,我就要伤害你,让你鲜血淋漓了。”那人已经停止挥刀,但面前的血红屏障仍在,也就是说,刀影变成了有形有质量的物体,还可以看见刀影在屏障里飞快地闪动。那人抓起面前的血红屏障,平平地抛向羽警烛。

空雨花笑道:“羽先生接住了!这虽然不是绣球,好歹也是一块大红手帕,当定情信物还是蛮不错的。”

羽警烛想闪避,才猛然发现双腿好象粘在了地上,动弹不了。他脸色猝变,急忙出剑抵挡。说时迟,那时快,血色屏障突然加速,已飞至面前。他一竖长剑,剑锋过处,血色屏障迎刃而解,剖成了两块。血色屏障一块变成两块,中间只有半个指头宽的缝隙。没有任何阻挡,它们继续向前飞。羽警烛依旧不能动弹,不能躲闪,不能抵挡,顿时被拦腰削过,只剩下中间狭长的一绺肌体把上下两截身子连在一起。

空雨花和虚子莹齐声惊呼。在血色屏障飞向羽警烛时,并无出奇之处,见他并不躲闪,他们都以为他成竹在胸,并且相信他能轻易破解。哪知事情大谬不然,羽警烛竟然一交手就受了伤。在跟着羽警烛的这段时日里,空雨花亲眼目睹了其所有的厮杀,可以说羽警烛是所向披靡。而现在,他却受了这样的重创。一个人被切成了两段,多半是活不了了。空雨花心想:“第七奇人”刚逝,“第八奇人”紧接着就要丧命,莫非这段时间流行奇人殒命?

羽警烛没有死,至少没有立刻死,却说:“这刀太锋利了,我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就过去了。”在血色刀影从身子里削过去的同时,双脚恢复了自由。他脚底微微用力,身子弹起两三尺高,然后落回地面,扭了扭腰身,续道,“这刀太快也不是好事,你瞧,我身上血管、骨骼和肌肉,虽然被割断了,但还没失去活力,所以能够重新接回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没事,连根毫毛都没损失。”

空雨花心中暗叹道:身子断成两截后都能续得回去,厉害!有这样的功夫,就不惧腰斩之刑了。有机会的话,一定向他请教这个。

那人道:“嫌太快没死成么?那就慢一点好了。”用手一招,那已经割成两片的血色屏障掉头又飞向羽警烛。

“这种把戏我也会玩,而且更巧妙。”羽警烛原地旋转了一周,依旧竖立的长剑幻起一道五颜六色的光幕,光幕围成一个两头都空着的圆桶。他轻轻一纵,从圆桶上方跳出去。然后垂下一只手,抓住圆桶,空心处朝向那两片飞回的血色屏障。时机掌握得恰恰好,圆桶刚横起,血色屏障就一起钻进来了。他猛然一掌击下,圆桶迅速下沉。由于加诸圆桶的力道太大,扼制了里面两块血色屏障的前冲之力,于是血色屏障被约束在其中,随之下沉。圆桶很快落在地上。羽警烛也随即落下来,恰巧落在圆桶上面,狠狠几下,踩得扁扁的,说:“好大一个馅饼,你只够做馅的。”

那人不语,突然蹲下,罔象刀横扫而出。目标不是羽警烛,而是那棵曾经将他夹在其中的树。

虚子莹紧靠着这棵树,还舍不得离开已经变成木头的父亲。她若被罔象刀扫中,恐怕也会像羽警烛适才那样被拦腰切断。她没有羽警烛那样的能耐,腰身若断,性命即丢。羽警烛急声示警:“虚姑娘闪来!”但她还没完全从丧父之痛中缓过神来,反应很迟钝,眼看就要伤在罔象刀之下。

空雨花突然动了。

他身形一闪,掠至虚子莹身边,右手将她拦腰抱起,左手张开,迎向平卷而来的罔象刀刀风。两者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空雨花猝然迎击,抵挡不住,被撞得向后飞出。他手掌很坚实,掌心只划出了一道白白的印痕。适才袭击羽警烛的罔象刀刀影是有形有质的,而现在卷向空雨花的刀风却是有质而无形。虽然如此,空雨花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它也缺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块。这正是被手掌撞碎的。有了这个缺口,并不影响刀风的其余部分,它继续扫向空雨花和虚子莹。

空雨花左手迅速收回,朝旁边微微挪动,再次伸出去,食指和中指紧紧抓捏了刀风。这时,他和虚子莹就如同“长”在了刀风上,刀风怎样动,他俩也怎样动。他说:“刀风凭借力,送我到天边。你千万别把我们送出鬼啸森林,我们还得和羽先生一起呢,不能扔下他不管。”

虚子莹这时才回过神来,醒悟自己刚才在死亡边缘打了个转。她心里不忿,道:“你这人不识好歹,怎么见人就咬,难道是疯狗不成?”也伸出手去,掰下了几块刀风,掷飞镖一样朝那人反射回去。

那人不以为意,不闪避,不抵挡。虚子莹的功力不逮,反射回去的几块刀风只是在他脸上再添了几道伤口。那人大概此时已经没有痛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这横扫一刀的目标不是虚子莹,更非空雨花,而是那棵树。在空雨花第一掌撞碎随刀风的同时,那棵树也被削断。这一刀使得非常巧妙,树身朝那人倒过去,树干正对着他的脑袋。

刀风弱了,空雨花和虚子莹双双落到地面。空雨花放开虚子莹,笑着对她说:“这位朋友又要自我伤害,以头撞树了。”

虚子莹被空雨花抱着怀里,飞了一段距离,想起父亲临终所说的话,自己和空雨花非但没有离远,反而拉近了距离,感到既恼怒,还有些须的甜蜜。幸而有空雨花这句话,不至于太尴尬,于是说:“让他自己去撞死得了。”

眼看树身就要压中那人的脑袋,他突然后掠树步,恰好退到了树顶位置。不等树身接触到地面,他左手一捞,抓住了树尖。然后微微一转手腕,树身平移数十丈,断口处对着羽警烛,平推过来。此树直径约莫两丈,长度怕不有五六十丈,起码也有几十万斤,可握在他手里,却像绣花针一般轻巧。此时,他手里有两样兵器,一是罔象刀,一是树。两样兵器一长一短,一细一粗,一扁一圆,一光滑一粗陋。

空雨花救走虚子莹那一幕落在羽警烛眼里,他立刻明白这不是空雨花自己的能耐,而是炫天岚灵体的功劳。他一直不服气自己排名梦幻大陆精英榜第八,如今,炫天岚和虚粲蜃都死了,按说他也应该顺势把排名往前面靠靠,可是,偏偏空雨花和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凭空分别得到了炫天岚和虚粲蜃的功力。想到这个,羽警烛就心如刀绞,嫉妒得不得了。空雨花还有利用的价值,暂时可以不动他,而拿着罔象刀的人一看就让人心烦,正好趁其还不能自如运用虚粲蜃功夫的时候灭了他。羽警烛有了这样的打算,就觉得下狠手了,说:“我帮你数清楚了,这棵树有三千七百一十六道年轮,果然有些日月了,成精成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被这样的怪族伤害幸福的,你不应该感到委屈,也就犯不着把树木凑得这么近,让羽某为你主持什么公道。”

那人费心砍下树来,而且送到羽警烛面前,可不是为了让他去数年轮的。他说:“又在胡乱炫耀自己的眼神了,既然你认为这树有三千七百一十六道年龄,那就送你三千七百一十六道年龄线当衣服穿吧。”于是,断口处的年龄线一圈一圈相继脱落下来,变成指头粗的绳子,都套在羽警烛身上,将他缠得如线团一样,只剩下脑袋和双脚在外面。年轮线本是一种看得见、取不下来的东西,而此人却真把它们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线。这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变不可能为可能,变荒唐为现实。

他说:“你不是说过么,我只能当馅,而你是皮,那么,我就用这根擀面杖,把你擀薄一点,你刚才做了一个大馅饼,我好歹也亮亮手艺,包个饺子吧。”他没有立即使用手里那根硕大无比的“擀面杖”,而是右手尾指一勾,缠在羽警烛身上的一道年轮线断了,线头的一端飞射到他手里。他迅速一拉线头,羽警烛立刻像陀螺似转动起来。

四周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飞速的旋转使得羽警烛几乎晕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感到年轮线越缠越紧,差点就窒息了。随之而来的是,躯体剧烈朝里压缩,并且向两头伸展。朝里面的压缩使得他的前兄紧贴背心,左肋挨着右肋,左眼无限接近右眼……而向两端的伸展使他的脑袋和双足越来越远……他在没有变成“饺子皮”之前先变成了“拉面”。

那人还是没有使用“擀面杖”,说道:“我突然改主意,不包饺子了。干脆,将你捻成一根年轮线,粘贴到树心里去。你这也算为此树造福,凭空多了一根年轮线,而且是肉线,也就多得到了一个年头的天地灵气,其生长出来的怪族也自然多了一份力量。”

羽警烛心想:虚楼主被树夹住半个身子后,已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羽某若成为年轮线,岂不是完全进入了树的中心,那就更是回天无术了。还有一层,他没想到,他的躯体会变成一个两端空着的长长的圆形肉桶,与他刚才用剑光幻化出来的圆桶相仿佛,然后竖着插进树身,这样一来,他才是真正的年轮线。不过,只是他已经想到的那副景象就足以让他心寒胆裂了。

羽警烛已被众多年轮线缠得细如麻线,脑袋和双脚之间的距离怕不有一二十里。他的头颅伸进了云端,看不到自己的双脚,云就在他腰身以上飘来飘去。空雨花和虚子莹见他变成这副模样,不禁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来,心里都在想:羽先生这身段可真苗条啊。

那人右手尾指对着羽警烛,自上而下凌空一划。缠在羽警烛身上那些年轮线断了,纷纷掉落,一接触到地面就消失了。没有了年轮线的缠裹,也就失去了支撑,苗条得匪夷所思的羽警烛不能自行维持身子的稳定,躯体从腰身开始弯曲,腰身以上部分倒将下来。空雨花抬头仰望,看见羽警烛的脑袋破云而下,飞速砸向地面。羽警烛的脑袋没什么变化,保持正常的大小,脖颈以下就细如麻线了,两相比较,看着十分滑稽。空雨花心里一乐,想道:“第七奇人”虚粲蜃死了,“第八奇人”羽警烛腰身也断了,这真是:鬼啸森林,引无数“奇人”竞折腰!

羽警烛的脑袋垂下来,落在自己的双脚脚背上。躯干部分,则成为一个大大的圆圈,直径大概有四五里。那人见了羽警烛这个样子,突然咧嘴一笑,说:“恐怕鬼啸森林里还没有任何树木拥有这样大的年轮线,小一点就好了。”这一次,他才抡起了“擀面杖”,横扫在羽警烛身上。

羽警烛这个“环状物”当即快速滚动起来,瞬间就冲到东北方两三里之遥的地方,和那里的一棵歪歪扭扭的巨树相碰,又反弹回来。所过之处,地面碾出了一道浅沟。因为他还没有滚动一周,所以粘连在一起的头脚也没有再接触地面。经过这次碰撞,羽警烛这个“环状物”小了许多。

羽警烛滚回原地,再次受到那人“擀面杖”的抽打,又飞速滚向东北。如此反复抽打和撞击,羽警烛这个“环状物”的直径越来越小,最终只有一丈五六。那道被他碾压出来的印记也不再是浅沟,而变成了深达一尺的沟渠。每隔一小段距离,沟渠上就有一个坑,那是羽警烛并在一起的双脚压出来的。沟渠串起这许许多多的坑,在地面上排列出一个非常规则的图案来。空雨花看见这个图案,心想:这和此人当初从自己身上抽出来的脊椎何其相似乃尔!

那人把树的断口处对准羽警烛,猛然一抖手。羽警烛这次没有被撞飞,却粘在了树的断口处。现在,他是一道年轮线了,镶嵌在众多年轮线之中。与别的暗红色年轮线不同,他是绿色的,这是他那一身绿衣造成的。另外,他的脑袋和双脚还是正常大小,压住了许多条年轮线。甚至,他额头上那颗珠子,还在发出蓝莹莹的光。

那人说:“羽警烛,你败了。”

空雨花心想:羽先生就这样败了?也难怪,谁叫他是“第八奇人”,而此人却得到了“第七奇人”虚粲蜃的功夫呢?

那人继续说:“我这人心肠好,允许你被腰斩后还把身子续回去,对这棵树也不能不发慈悲之心啊。有虚楼主陪着,你不会孤单,就好好呆在树里吧。”就要把树身放回到那根树桩上去。

“且慢!”羽警烛说,“就这样终生禁锢在树里,羽某不甘心。”

“谁叫你伤害过我呢?谁叫你碰上了我呢?这是报应,由不得你甘心或不甘心。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你就应该学会逆来顺受,泰然处之。我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好,那我就强迫自己听进去。不过,羽某还有一个要求,兵器陪伴了我一生,你干脆把它也放进来,作为我的陪葬品吧。”

“这就像上刑场之前的酒和肉,你最后的要求让我无法拒绝。你的剑呢?”

“羽某也不清楚。一开始我被你用年轮线捆住,还听你说要把我擀成饺子皮,我就预感到不妙。倘若还把长剑带在身边,被你的‘擀面杖’一擀,羽某岂不就被它捣碎了?所以及时将长剑扔了。虽然后来你改变了主意,没把我擀成饺子皮,而是抻成了拉面,但道理是一样的,有长剑在身,会危及性命。所以,我当初的决策真英明啊。你抽打羽某那么久,心里舒坦了吧?你也应该帮我找回兵器。”

那人眼睛在左右随便扫了几眼,没看见羽警烛的长剑,便说:“不必找了!你的兵器又不像罔象刀一样可以隐形,也许它见势不妙,遂抛下主人,龙飞天外了。”

“就这么打发羽某?你敷衍塞责啊。”羽警烛委屈地说道,旋即口吻一变,续道,“幸好我早知道你不会真正帮我,所以先把兵器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人沉思了一下,说:“突然觉得你在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把戏呀?你是不是有翻天覆地的必胜之技呀?”

“在你说把我擀成饺子皮的时候,羽某已经预感到你真正的用意是把我变成年轮线,所以已把兵器藏进了这棵树里。求人不如求己,不能指望你帮上我什么。事实证明,事先考虑周全一些,大有好处。”羽警烛意态自如,悠然地说。

“你这样一说,好象我落进了你的什么圈套,而不是打败了你。”

“言多必失,被你瞧出来了。看来不能再拖下去,否则羽某还真成砧板上的肉了。”在说话声中,羽警烛已经动手了。他右手本来碾压在躯干上,此时分离出来,就像从年轮线斜伸出来的枝桠。这支比蚕丝还细的手臂,握着那柄亮闪闪的、尺寸没有任何变化的长剑。准确地说,那不是“握”剑,而是一根细线“套”在剑柄上。之后,他飞速朝树尖方向旋转过去,右手以及长剑自然也跟着疯狂旋转。

现在,羽警烛就是一部碎木的机器,长剑锋利,树木哪经得住绞割?长剑过处,木屑分飞。这些木屑都只有绿豆大小,可以说是粉末了。它们均匀地散布在这个横切面里,或飞上天,或切入地。但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它们都在距离树心三丈的地方停住了。树身横握在那人手里,其下方离地面很近,大概只有一尺。而这些木屑飞旋入地后,竟把土壤刨到两边去,露出近两丈深的沟堑,以容纳这些均匀分布于空中的木屑。

虚子莹急声叫道:“休要伤害我父亲。”显然,她所说的不是那个得到虚粲蜃功夫的人,而是镶嵌在树身上的已经完全变成木头的虚粲蜃。

也许是早就采取了措施,不会毁坏虚粲蜃的遗蜕,也许是全部心思放在那个人身上,顾不到其他的事情,羽警烛对虚子莹的话充耳不闻。

他推进的速度何等之快,开始说话时,他动手绞割树木,而那句话说完,五六十丈长的树木就变成了木屑。只剩下虚粲蜃那个人形的木头,漂浮在木屑丛中。

由于木屑均匀地分布着,而且都在三丈的范围内,所以它们依旧保持着树的形状,只是直径由两丈暴长成六丈。很显然,现在这棵瞬间长粗的树是朽木,连擀面杖都做不了。此树已无任何用处,那人松开了手。现在,他面对的是羽警烛那柄亮闪闪的长剑。

羽警烛说:“抡着大棒多威风啊,你怎么放弃了?”长剑没有任何停顿,旋转着继续冲过去。

那人刚松开树尖,树尖就被绞得粉碎,左手已来不及撤回,只能硬生生与长剑相抗。两者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以长剑之犀利,未能奈何得了手掌。手掌竟然比石还坚,比铁还硬。这一连串火星飞进木屑丛中,燃烧起来了。木屑燃烧时,没有火苗,而且燃烧后的灰烬没有落下。可以想象,当这棵树完全化为灰烬时,其形状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木屑燃烧得很缓慢,这棵树就是一根硕大无比的香。高香都是竖着烧的,这根香却是横着烧的。

羽警烛说:“你临时抱佛脚,烧再粗的香也不管用啊。”树木被他完全绞成木屑后,自然就不再有任何年轮线,他也恢复了常态,不再是环状的年轮线。见前面的数百剑没奏效,他并不气馁,对准对方的掌心,竭尽全力刺出一剑。

那人的手掌毕竟不是铁石,这一回没能抵挡住,掌心顿时被穿透。他痛叫一声,罔象刀挥出,同时迅速后退,把左手掌从剑身上抽出来。他这一退,凌空飞越百丈。

羽警烛知道罔象刀的厉害,不敢撄其锋芒,在空中不借助任何力道,就飞身后撤。他背心朝后,先接触到燃烧的木屑,然后横穿整个木屑丛。所过之处,木屑都被他粘在他背上的火星点燃。于是,木屑丛中间就多了一条五六十丈的火的通道。现在,木屑丛不再仅仅是从一端燃起,而是从中心向外围燃烧。照这样下去,木屑丛很快就要完全化为灰烬。

事实上,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木屑丛立刻就成了灰烬。

不是因为羽警烛在中心留下的那条火的通道,而是那人回转后轻轻吹了一口气。

对那人来说,百十来丈的距离很近,他退得快,回来得更快。羽警烛竭尽全力的一剑很有些名堂,与其说此人左掌掌心是被刺穿的,不如说是被烧穿的。掌心创口处的血肉完全被烧焦,也正为如此,掌心有了这样大的窟窿后竟未流血。他伤得着实不轻,否则也不会发出痛叫之声了。

他没有落回地面,继续向前飞。在他前方,羽警烛刚飞到木屑丛的中间。他撮嘴呼出一口气,吹在木屑丛燃烧着的一端。火势陡涨,火苗向羽警烛狂卷过去,其势比他后退的速度快了数倍。照这样烧下去,羽警烛还没完全从木屑丛里退出来,就要先被火苗吞噬。那人脚不践尘,凌空飘飞,紧随其后,速度和火势的速度相当。也就是说,即使羽警烛没丧生于大火,也必定被那人所伤。

在羽警烛面前,是一堵迅速推近的火墙,火墙上面还有一个黑黑的人影。他知道,该黑影是那个人,那个得到了虚粲蜃功夫的人。那人两手空空,手里的罔象刀不见了。羽警烛脑子里的弦立刻绷得紧紧的,他不怕这铺天盖地、似乎可以焚毁一切的大火,也不惧握着罔象刀的那个人,而是怕那人罔象刀不在那人手里。

因为罔象刀可以隐形,如果它不在那人的手里,那么它可能在除那人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显然,罔象刀“在除那人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比“那人的手里”更难招架,更让人无所适从。火势丝毫未减,火苗越逼越近,一股无与伦比的热力卷到了羽警烛面前。即使没有那大火,仅凭这股热力,就足以把人熔化。

羽警烛心想:“你会撮嘴,羽某难道就不会鼓腮?你喜欢玩火?我就让你玩火自焚!”也吹出了一口气。六丈方圆的火墙前进之势顿时为之一滞,热力也被阻隔了一下。他这口气吹得很及时,若再缓一下,他的毛发和衣衫就要被热力烤焦了。好处还不止这一点。借着这口气的反推之力,他后退的速度加快了。毕竟他是在后退的情况下吹出这一口气的,与那人顺势吹出的气不能相比,所以没有能让火势反卷,更未达到让对方玩火自焚的预期目标。

更多亏了这一口气,使他摆脱灭顶之灾。

在适才汹涌而至的热力的烘烤下,他的感官一度迟钝过。与热力拉开距离后,他的感官重新灵敏起来。正是凭借这灵敏的感官,他感觉到了迎面扑来那一道劲风。这道劲风薄若蝉翼,利如刀锋。

事实上,这不是劲风,而是刀锋,罔象刀的刀锋。

原来,那人在飞回来时,先将罔象刀隐形,脱手朝羽警烛飞劈过去,然后再撮嘴吹起了漫天大火。这大火是用来吸引羽警烛的注意力的,真正的杀着其实落脚在罔象刀上面。当然漫天大火本身也足以烧毁对方,但罔象刀更有把握。因为对方在迅速变化的情况下不会提防罔象刀,也防不了。

罔象刀刀锋已劈至羽警烛额头,立刻就要将他劈成两片。

罔象刀刀锋和刀影不同,羽警烛被刀影劈中,尚有办法消除伤口,而若被罔象刀刀锋劈实了,就不可能有活命之机了。

羽警烛本有虚粲蜃所称的“装死狗”功夫,可以保证自己不受伤害,但事起仓促,已没有机会使将出来。

他不禁凄凉地暗叹:想不到羽某竟然死在这里。可惜我这一身惊天动地的盖世功夫,就这样随我而去了,连赠送给别人都来不及了。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罔象刀长驱直入,插进羽警烛额头,甚至连刀柄都一起进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8章 火

羽警烛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痛不可忍。他不愧是“第八奇人”,此时竟然还有心思猜想接下来的景象:首先是我的脑袋破裂,然后罔象刀一直劈下,剖开脖子,剖开胸腔,剖开腹部,从裆下切出去,最后,我变为两片死肉。

他猜想错了。

罔象刀没有继续下劈,而依旧留在他脑袋上。

准确地说,罔象刀不是插在脑袋上,也不是插进脑袋里,而是插进他额头上那颗蓝色珠子里。他看不到自己的额头,自然也看不到罔象刀插进珠子的的那一幕。在刀锋刚触及珠子时,珠子蓝光大盛,意欲抵挡。但罔象刀太过锋利,珠子迎刃而解,剖开了。罔象刀就这样一直刺进去,刺进去,最后连刀柄也进去了。罔象刀长约三尺,这一完全刺进去,本可以横贯羽警烛的头颅。奇怪的是,罔象刀并没有从他的脑后透出去。甚至,刀身也没有碰到他的脑髓和颅骨。他感觉到的那种痛楚,只是头颅受到震荡而引起的。

事实上,罔象刀只是插进了珠子内部。

也可以说,是珠子把罔象刀“吞”下去了。

珠子也就鸽蛋大小,真不知道它是怎样把三尺长的罔象刀吞下去的。

当初蓝魔喷出这颗珠子,羽警烛曾经深受其害,而且一直想要取下它。现在,正是这颗珠子,救了他一命。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颗珠子的感情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爱恨交加。

头痛如裂,不可忍受,羽警烛双手捧着脑袋,简直想把它给拧下来。

疯狂的火苗依旧卷向他。

那人依旧飘在空中,随火墙向前快速移动。

羽警烛此时恰好飞退到虚粲蜃的遗体旁,他左手一捞,抓住了漂浮在木屑丛中的人形木头的双脚。然后举起来,狠命砸向自己的额头。人形木头的上半截身子扑进了珠子里。羽警烛的脑袋再次受到剧烈震荡,几乎痛得晕死了。好在他清楚,此时万万不能晕倒,所以强行撑住了。随即,他把人形木头从珠子里扯了出来。

人形木头的右手多了一样东西,那是罔象刀,现出原形的罔象刀。

羽警烛知道,罔象刀有灵性,只认主人,并且随主人的心意或隐形或现形,不受其他任何人控制。以前它的主人是虚粲蜃,现在虚粲蜃把它送给了那人,它也就只认那人了。它是烫手的山芋,沾不得,更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羽警烛畏若蛇蝎,惟恐避之不及,赶紧扔掉人形木头,也随之扔掉了罔象刀。

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扔,人形木头握着罔象刀,砍向迎面飘来的那个人。

还有五尺,羽警烛就可从木屑丛中脱身了。

而此时,火苗又追上来了,距离羽警烛不到三尺。以其移动之快速,仍然可以在羽警烛飞出木屑丛之前焚毁他。

火墙很薄,移动速度极快,人形木头的速度也快,两者相向而动,人形木头在非常非常短的时间内闯过了火墙,没有燃烧。那人双手展开,一抓人形木头,一抓人性木头手上的罔象刀。以他的快捷和准头,自然是一抓即中。他随手一抛,将人形木头抛出去,恰好落在那根树桩上。

那树桩很像一面鼓,其断口处似乎只是薄薄的一层鼓皮,竟被人形木头双脚踩破,连膝盖都陷进去了。几乎在陷进去的同时,人形木头又鬼使神差拔出了双腿,斜斜弹射出两三丈远,双脚再次插进土里。

树桩断口处,被人形木头踩出的孔洞仍在。

火苗离羽警烛还有两尺。

羽警烛无计可施。

突然,树桩孔洞里发出刺耳的唧唧之声,开始只是一两声,随即就有千万。这些声音从孔洞里飘出来,连成一条线,朝那人扑过去。

火苗离羽警烛只里一尺,他又感觉到那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力了,真正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他回天无术了。

那人觉察到了那千千万万的唧唧刺耳声音,虽然无法看见,但知道这些声音都是冲自己而来。他刚醒悟到这一点,声音就绕到脑后。自从他撕裂自己的后脖颈,抽出脊椎,幻化出罔象刀之后,就没再理会后脖颈的伤口。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伤口侵入自己的躯体了。这些东西冰冷、潮湿、滑溜溜的,就像数万条蛆虫、蚯蚓倾泻进他的身子。他不禁毛骨悚然,飘飞的身形为之一停。

火苗席卷之势也陡然为之一滞,缓解了羽警烛的燃眉之急。

那些不知名的东西继续灌进那人的颈后的伤口,寒意使他上下牙齿打架,喀喀作响,身躯猛然僵硬起来,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肯定会变成一根冰棍。

空雨花脸色剧变,大声叫道:“糟糕,地狱之门打开了。”斜飞至燃烧的木屑丛侧面,双手握着溟琥剑,尽力劈下去。经过刚才的快速燃烧,木屑丛只剩下不到四尺的长度,而直径依旧是六丈,其形状像极了一块竖立着巨大薄饼。薄饼朝向西北的一面正在熊熊燃烧。羽警烛还卡在薄饼里,那人则在火势之外。溟琥剑长不过三四尺,这一劈,自然不是用剑锋,而是用剑风将薄饼分成更薄的两片。如此一来,就阻断了烧向羽警烛的火势。

溟琥剑随即略略右偏,剑面粘住了燃烧着的那片薄饼。空雨花顺势右转,溟琥剑抬起来,燃烧的那片薄饼由竖立变成横置。他将溟琥剑一送一收,燃烧的薄饼顺着剑面滑出去,朝树桩平飞过去,不仅削断了那一连串扑向那个人的奇异声音,还恰好落在树桩的切面上,盖住了人形木头踩出来的孔洞。

孔洞里的千万唧唧之声骤然合成一个巨大的声音,愤怒地吼着。它忽上忽下,似要突破燃烧的薄饼的覆盖。薄饼中心部位数次被顶起来,又数次重重落下去。空雨花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你们休想逃出。之后,燃烧的薄饼突然裹成一团,变成火球滚进了孔洞去了。那巨大的声音由愤怒转成慌乱,向深处逃去。火球不依不饶,紧追而去。终于,最后一点火苗消失在孔洞里。

而另一片薄饼失去了粘连,再也竖立不起,翻倒在地上。经过这一摔,薄饼再也保持不住形状,木屑散了一地。羽警烛也随之摔倒,身上堆满了木屑,典型的活埋景象。他连忙抖开木屑,站起来,冲空雨花叫道:“怪族倾巢出动了,咱们连手,尽快拿下此人,莫让众多怪族借他身子为难我们。”他已经看出,炫天岚又在借空雨花之手出招了。原因很简单,空雨花本身并不知道那些声音是怪族,只有炫天岚能识别。而且,也只有炫天岚能一剑劈开木屑丛。怪族倾巢而出,自然比先前盘踞虚粲蜃身子的单个怪族的力量大得多。羽警烛没有多少把握,所以提出和空雨花联手。一向独来独往的他,竟然主动要求与别人联手对敌,这可是破天荒的稀罕事。

空雨花笑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对付此人和怪族,已绰绰有余了。至于羽先生你,就作壁上观吧,以前你的模样多光鲜清爽啊,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顺便拾掇一下自己吧。”

羽警烛心想: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奢谈形象问题!这也许是你不肯援手的托词,看来不能指望你了,还是我自己动手吧。

那人被怪族缠身,哪里顾得上别的事,不再飘飞,急急回到地面。先把罔象刀隐形,然后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用力一扭,竟将后脖颈扭到前面来了,前后易位,那道伤口现在就位于他下巴底下。随后,他右手插入伤口,就在自己的身子里掏来掏去,意欲将那些怪族抓出来。

虚子莹见了这一幕,又准备呕吐了。

羽警烛正要趁那人全力对付怪族的时候冲上前去,突然醒悟到对方的罔象刀隐形了。罔象刀会在什么地方?也许插在地里,也许漂浮在空中,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冲上去,说不定正好撞在刀锋上,哪岂不是自寻死路?想到这里,赶紧强行停住了步子。

那人的右手从伤口里拔出来,自肘部以下,都沾着鲜血。自打碰面开始,他就一直不停地流血,真不知道他的血淌干没有。他右手五指紧紧攥着,抓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不言而喻,这东西就是怪族。它吱吱地叫着,竭力挣扎。那人左手贴上去,双手抓住怪族,轻轻一撕,怪族尖叫一声,魂飞魄散了。

这一招空雨花和虚子莹都见过,当初虚粲蜃刚现身时,就用此招撕裂了寄生在虚夫人蜡像中的怪族。

那人如此反复,不断把手伸进伤口,不断抓出躯体里的怪族,不断撕碎怪族。照这样下去,他完全可以清楚自己体内的异类,尽管这样的做法很血腥。

树桩那边,怪族被滚进孔洞里的火球追赶,声音迅速远去,之后又迅速返回。只听一声巨响,火球从孔洞里喷射出来,直冲苍穹,在距地面两三里的地方轰然炸开。就像燃放了一颗硕大的烟花,顿时火星四溅,流光溢彩,艳丽非凡,甚至把靠近鬼啸森林中心的天空都照亮了。

火星纷纷落下,大部分散在鬼啸森林东南边缘地带,小部分撒到鬼啸森林中心去了。

一粒最耀眼的火星径直朝那人头顶坠落。

树桩里的怪族推出火球,也元气大伤,没有继续涌出来奔袭那人。显然,那颗耀眼的火星不是它们用来对付那人的。

这也不是空雨花捣鬼。

完全是凑巧,火星奔那人而来。

那人再次从伤口里抓出了一个怪族,为方便拔出右手,他不得不抬抬下巴。这样,他才发现了飞坠而下的火星。火星只有枣子般大小,无巧不巧,恰好掉进伤口,不知滚进他体内什么地方去了。他痛得一跳数丈,哪里还顾不上毁灭怪族?他在空中一团身,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直挺挺撞向地面。

“砰”,双手插进了土里,直没至肘部。他双手在土里借里,反弹而起,再次倒立着撞击地面。如此再三,火星终于又从伤口滚出。这是个笨办法,却很管用。火星熄灭了,外面裹着一层烤焦的血肉,也不知道那人体内那些地方被火星滚过。

火星对那人的伤害似乎比怪族的伤害还严重,他真实忘记了罔象刀,对罔象刀是隐是显没有印象了,罔象刀也就不知道主人的心意如何,于是它只能在隐和显之间不停地变来变去。变换的频率很快,一眨眼就变了三四次。因为变化太快,以至于最终只看见它的显。也就是说,现在,它是现形而不是隐形的。

羽警烛刚才猜对了,那人适才让罔象刀隐形,目的就是防范敢于攻击他的人。罔象刀不是固定在某处,而是不停变换位置,或平放在地面,或漂浮在空中,或在那人身后,或在那人头顶……同样地,由于移动得太快,以至于它幻化出了成千上万的刀影。这些刀影将那人罩在其中,以抵御外来的攻击。无论它怎样移动,刀尖都指向外面。如果羽警烛刚才冒冒失失冲上去,无论他从哪个方位攻击,都是把自己的胸膛送到刀尖上去。想到这些,羽警烛不禁十分后怕。

自从那人放倒树木起,羽警烛虽然屡出奇招,却屡屡吃亏,每每处于下风,先是被搓成了年轮线,之后被罔象刀劈中额头,若非机缘凑巧,额头上的珠子吞下了罔象刀,他已经死了,这还不算完,对方燎过来的大火让他没有招架之力,连气都喘不过来。看来,此人对虚粲蜃的功夫已经领悟得差不多了。若不出意外,自己不可能击败对方。而眼下,此人已重伤于火星,而且体内又有怪族在作祟,不仅功力大打折扣,而且神智也不如常人,更兼罔象刀也已现身,可以说,此时或许是羽警烛打败他的唯一机会。

羽警烛全力冲上前去,地上木屑以及木屑燃烧后的灰烬受双足的挤压,斜斜地激射到身后的空中。他和那人的距离本来就没几步,几乎刚起步,长剑就可刺入那人的躯体了。但首先,他得破解罔象刀刀影组成的防御。罔象刀动得快,破解之道也在一个“快”字。于是他出手,长剑瞬间就颤动了近千次。长剑或刺或削,或砸或格,或绞或粘……硬生生将罔象刀布起的罩子撕开一道口子。然后,他一弓身,从这个口子钻进去。在他身后,没有了长剑的阻隔,罔象刀重新布起了防御之阵。

现在,羽警烛和那人同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了,几乎是身体紧挨着身体。

羽警烛双手执剑,猛力劈下。那人抖出躯体里的火星后,还倒立着。这一剑下去,存心要从他裆下切入,将其劈成两片。这样的拼杀,似乎不雅。但羽警烛亦正亦邪,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而且遇到眼前这样的人,也不能有任何慈悲之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羽警烛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一剑上了。

长剑下劈之势突然停顿,它被夹住了。不是被那人的双腿,而是双手。

那人刚才明明是双脚朝天,双手撑地,以羽警烛锐利的目光,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倒立的身子翻转过来的,就好象他根本就没倒立过似的。总之,现在,那人和羽警烛面对着面站着,脸上都能感受彼此呼出的气息。那人双掌夹住长剑,说:“大名鼎鼎的‘第七奇人’羽警烛羽大先生也会趁人之危吗?”他伤口还在下巴下,说话时冒出一连串的血泡。血泡一个个破裂,散发出腥甜的气味。长剑就指着他的伤口,只需再前进一点,就可刺穿他的脖子。到那时,无论后脖颈、喉咙的前后位置怎样,他都死定了。

“梦幻大陆哪部法典规定羽某不能落井下石?”羽警烛明白,长剑不能前行了,遂当机立断弃剑。右手朝怀里移动了几寸,手掌右旋,食指弯曲,弹在剑柄上。长剑剑锋顿时由垂直变为水平,同时朝右边快速旋转过去。

那人现在双掌掌心紧贴着的不再是剑面,而是剑锋。他双掌虽然硬实,还是不敢与剑锋相抗。正要松手,却发现长剑粘在手上,丢不掉了。如果不想被长剑切成两段,只有随剑势右旋。如此一来,他就把背部卖给了羽警烛。但这个不是他的“后顾之忧”,因为他已经将罔象刀召回,刀尖对着羽警烛的背心。他相信,在羽警烛对自己的背部下手之前,必定先吃一记罔象刀。

羽警烛已经预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手,根本就没打算背后下手。他向左急闪,避开了背后劈来的罔象刀。左手迅速变细变长,向那人的脖子伸过去。正好那人随长剑旋转过来,羽警烛的左手顺势探向他的伤口,说:“你先前掏出那么一些杂碎,剩下的该是宝贝了吧?”五指一插,半条手臂进入了那人的体内。这一招同样歹毒之极,他的心思,巴不得像翻口袋一样,将那人的五脏六腑全弄到外面来,然后把他的脑袋、四肢都装到里面去。

羽警烛还没来得及狂喜,就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变了。他现在不在那人的身边,而是到了树桩跟前。左手也不是那人的身体里,而是探进了树桩上的孔洞。孔洞里的怪族适才被大火烘烤后,元气大伤,一直还躲在里面,准备养精蓄锐重新露面。羽警烛的左手探下去,等于送货上门。怪族们尖叫之声再起,纷纷涌向这条手臂,要侵袭到手臂主人的身体里去。

其实,刚才羽警烛并非只有左手插进了那人的伤口,其右手也跟了进去。只不过,当时掩饰得很好,所以那人没有发现,从而只把羽警烛的左手转移到了树桩上的孔洞里,而右手依旧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那人和树桩之间颇有一段距离,幸亏羽警烛的手臂变长了,才能兼顾两边。

等那人醒悟到还有一支手在自己体内,而再次将其转移到树桩上的孔洞时,羽警烛已经从他身上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虚粲蜃托付羽警烛转交给虚子莹的记忆。准确地说,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因为这段记忆是封存过的,他无法打开。事实上,如果不是羽警烛取走了,他根本不知道脑子里还有这么一段记忆。当然,羽警烛也不是全无贪念,他还顺手牵羊,取了那人自身的一部分记忆。他很想知道,这个凭空得到虚粲蜃功夫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羽警烛的双手陷进了树桩上的孔洞,一点也不慌乱。他不知道虚粲蜃是如何被怪族侵入的,却明白,那个得到了他功夫的人如果脖子上没有伤口,即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怪族也进不了他的躯体。羽警烛的双手滑溜溜的,那些怪族连他的肌肤都接触不到,更别说沿着手臂向上攀爬了,一个个都跌落到洞的深处,急得吱吱乱叫。

再说那火球烟花一样在空中炸开后,火星四溅,有一小部分落在鬼啸森林中心地带。那里的树木生长了亿万斯年,从未遭遇过哪怕是针尖那么小的一点火星。它们异常干燥,被这大团大团的火星投入其间,立刻燃烧起来,并呈燎原之势。火势惊人,火苗几乎窜上云霄。空雨花和虚子莹瞧得真切,齐声惊叫:“燃起来了,燃起来了。”

这时,羽警烛恰好把双手插入树桩的孔洞,而那个人也刚醒悟到羽警烛从自己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

森林熊熊燃烧,风灵们没了居所,他们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都不知道怎么办,像被捣了窝的蚂蚁似地,在大火中窜来窜去,你碰我撞,乱成一团。被他们这样一搅和,火势更猛烈了。而火势的加剧让风灵们更慌乱,更像没头苍蝇,搅动起来的风更大,风助火势,火催风力,如此循环往复,把个鬼啸森林烤得如同炼狱。

在场四人,虽与最近的大火有百十来里,却也感觉到了那股让人窒息的热力。他们都明白,要不了多久,大火就要烧到跟前来。若卷进这等大火里,恐怕连骨头都不会留下半截,全部都化为乌有了。

逃?!东南前方还有数十里宽的林子,拿他们的速度和火势相比,等不到他们跑出鬼啸森林,大火就烧着屁股了。羽警烛刚才在木屑丛里曾经有相似的经历,但那时的火势和现在的火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脑子动得飞快,对那人说:“我们不必厮杀了,等度过眼前这生死关头再说。”

那人也知道审时度势,闻言立刻颔首,道:“好!”

空雨花却笑道:“你们两位不要住手,还是自相残杀吧。这里有我呢,保证不会让这大火燎到咱们跟前来。”

那人、羽警烛和虚子莹的目光立刻齐刷刷落在空雨花身上,都是一脸的怀疑。

空雨花道:“一个人的名字好,有时也派得上用场的。我这尊姓大名中的‘雨’字,天生就是用来灭火的。”

羽警烛道:“自有梦幻大陆以来,就没听说鬼啸森林的天空会下雨的!你休要用这些胡言乱语害了大家。”

那人道:“羽先生,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羽警烛早已将双手从树桩的孔洞里拔出,暂时把取来的记忆放在自己身上。孔洞深处的怪族不敢出来,依旧唧唧地尖叫着。他说:“必须预先筑起一道屏障,不让火势蔓延过来。”

两个人刚才还都得不亦乐乎,现在却有商有量,亲密的有如兄弟了。

空雨花冷笑道:“有现成的东西不用,却要去筑什么屏障,真是傻得可以。”

羽警烛对那人说:“他除了捣乱,就没个正经,别理他。”

最初那人撕下罔象刀刀影切向羽警烛,被羽警烛用剑光裹起来,踩得扁扁的,成了羽警烛所说的“馅饼”。此时,馅饼还放在地上。空雨花走过去,提起馅饼向上一抛。然后竖起右手食指,等它落在指尖上。指头旋转着,再将它抛起,再等着它落下,如此再三……馅饼越转越快。最后,他将它抛向那越逼越近的熊熊大火。

馅饼刚脱手飞出,大小立刻暴增数倍。每旋转一周,长度和宽度就暴增数倍。它急如流星,朝大火扑去。等到它飞到大火上方时,其大小已是最初的亿万倍。现在,它不再是馅饼,而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被子。

被子停止旋转,朝大火盖下去。

大火完全被罩在其中,只有滚滚浓烟从被子的边缘漏出。可以推测,用不了多久,大火就会自动熄灭。

空雨花得意地拍拍手,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灭火我是内行。”

羽警烛眼见空雨花就这么扑灭了大火,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人紧盯着空雨花的脸,眼神很复杂,却不说话。

虚子莹由衷地赞道:“空雨花,你真行,救了大家。”

空雨花说:“鬼啸森林的树木长成现在这种规模,很不容易呀,我不忍心让它们就这样被火毁了。至于我们自己几个人,我相信羽先生有救生之法。”

大火虽然熄灭了,不可能再燃烧过来,但并不以为着他们就安全了。

一个风灵尖声嘶鸣着飞过来,一边飞,一边责问:“是谁在纵火?”

空雨花和虚子莹想起羽警烛关于风灵的那些言语,心想:糟!惹怒风灵了。

羽警烛反应最快,一指那人,回答风灵:“是他!”

那人还不知道空中传来的是什么声音,也不明白羽警烛这样做是什么用意,更不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正在茫然,凭空出现的一阵狂风裹住了他。只一卷,把他提到了空中。地面的羽警烛等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蚂蚁大小。狂风再一卷,他进入了云霄……除了云,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之后,狂风一卷再卷。由于失去了参照物,他不知道自己飞向何处。

羽警烛等人急忙抬头望天,只见到那人在即将进入云层的最后的影子,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见风灵这样轻而易举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吹得无影无踪,瞬间就消失了,他们不禁十分骇异,心里都在想:厉害!厉害!三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接下来,羽警烛按照虚粲蜃的嘱托,将取来的记忆转移给虚子莹。

然后,他开始解读那个人的记忆。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人的来历。

他看着空雨花,说:“那个人是你的兄弟。”

空雨花没听明白,问:“那人是谁?”

“殷拿云!”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9章 放你在手心

空雨花还是没明白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木然地跟了一句:“殷拿云?!”

羽警烛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最终会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空雨花喃喃自语:“殷拿云?!拿云哥?拿云哥!”随即突然醒悟了,脸色骤变,身躯狂震,闪身至羽警烛跟前,一把抓住他肩头,声音颤抖,厉声道:“你说那人是拿云哥?”

尽管一生经历过无数恶战、血战、死战,被人砍上几刀,刺上几枪,也曾发生过,但被人抓住肩头,对羽警烛来说还是头一遭。尽管他也知道空雨花纯粹因为关心兄弟才做出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出于本能,还是肩膀一收,像泥鳅似地从空雨花的五指中滑了出来,说:“羽某声音洪亮,吐字清楚,你没有理由听不懂,何必凑这么近让我再重复刚才的言语?”

空雨花仿佛没有觉察到羽警烛已经脱身,右手还举着,五指呈抓握之状,这说明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羽警烛身上,以一种不相信的口吻说道:“他竟然是拿云哥?他怎么可能是拿云哥?”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就保持着这个可笑的姿色,呆呆地立着。

虚子莹正在读取父亲留给她的记忆,没闲暇理会别的事情。

羽警烛解读的记忆里,并不只是确定那人是殷拿云这一件事,还有别的信息。他正在分析这些信息,也管不了空雨花了。

于是,大火之后,大风之后,三个人都各怀心思,伫立在鬼啸森林的边缘的草地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地,仿佛在做什么高深的功课,又仿佛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过了一会,空雨花首先打破了沉默,自言自语道:“难怪一开始我觉他的声音耳熟,原来他竟然是拿云哥!”他还有更多的话闷在心里没说出来:他为什么离开隼翔宫而到鬼啸森林?他那一身的血迹、那一脸的伤痕从何而来?他为什么不认自己?他为什么如此怨恨羽警烛?他会被风灵卷到哪里去?……这些不胜枚举的疑问萦绕在空雨花脑子里,归结起来,他关心的其实只有两个问题:殷拿云曾经的遭遇和今后的命运。

在空雨花离开隼翔宫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殷拿云曾经遭遇过什么?这个问题羽警烛或许会有答案,因为他得到了——更准确地说,是偷窃——殷拿云的部分记忆。

空雨花问道:“羽先生,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羽警烛虽在考虑问题,却也十分注意空雨花的举动,因为他已经清楚空雨花和殷拿云之间的感情,空雨花担心殷拿云,有可能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空雨花已经能够驾驭炫天岚的灵体了,尽管不是运用自如,但还是很危险的。所以,羽警烛得防着他。闻言答道:“你看到了,羽某也是刚取到他的记忆,从而知道了他的身份,并非故意瞒你。”

空雨花心道:我倒忘记了这个。说:“现在你知道他为何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吧?”

“知道!”羽警烛的口气异常干脆,接下来却突然变得犹豫了,“不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很惨烈,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行,‘惨烈’的结果已看到,还怕知道‘惨烈’的过程吗?”空雨花说,心中大为不满,认为羽警烛遮遮掩掩,太不梗直。在蜃中楼,羽警烛取得虚粲蜃为何离开寻梦队的相关记忆时,也曾以“残酷”为由,不愿意说出来,如今又重施故技,用“惨烈”来推诿了。

羽警烛说:“羽某说过,那很惨烈。如果你坚持,我自然也会告诉你。不过,羽某保证你会后悔知道了这惨烈的一幕。”

“我们初次碰面时,我就刺了你一剑,因为这件事,我落在了你的手里,并且吃过许多许多残酷、惨烈的苦头,你瞧我可曾有半点后悔?你就别推三阻四,痛痛快快告诉我吧。”

“羽某本是为你着想,藏着捂着,不让你兄弟那血淋淋的经历伤了你的心,你偏偏要我掀起盖子让你瞧。行,我告诉你,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你早该如此。”

“看来你真正在意的是他过去的不幸,而不是他以后的安危。”

“这是什么话?!拿云哥和我亲如兄弟,休戚与共,他的一切我都关心。”空雨花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说道,“你说的‘以后的安危’是指拿云哥被风灵吹走这件事么?假如他真被吹出梦幻大陆,那就生死难料了。”

羽警烛道:“你放心,风灵伤害不了他。”

空雨花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羽先生有办法。”

“不是羽某有办法,而是殷拿云自己有能耐。”羽警烛的回答大出空雨花预料,“风灵只是突然发难,卷走了他,最终奈何不了他,他会脱身的。”

“那你所说的‘以后的安危’究竟指什么?”空雨花的心又悬起来了。

“怪族!寄居在他身上的那些怪族。”

空雨花恍然,道:“我倒忘了这个。不错,虚楼主那么厉害的人物都受制于怪族,拿云哥最终自然也会成为傀儡。”

“虚楼主体内的怪族只有一个,殷拿云身上的怪族有成千上万,他的处境不妙,可以说糟糕透顶。”

“这些怪族究竟想干什么?”

羽警烛神情凝重,一字一顿地说:“攻打铁焰城。”

“它们要攻打铁焰城?”

“准确地说,是借殷拿云之手攻打铁焰城。”

“那不就是拿云哥独自与铁焰城相抗么?一个人对抗一座城池?这岂不是螳臂当车吗?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也未必,羽某不就一个人让隼翔宫出卖了你吗?但是,铁焰城非小小的隼翔宫之可比,即使殷拿云完全能够自如地运用虚粲蜃的功夫,恐怕也撼动不了铁焰城。所以,他性命堪虞。”

空雨花立刻做出了决定:“如此说来,得赶往铁焰城候着拿云哥。”

“羽某正是这个意思。”羽警烛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心情可以理解,却不必忙于一时。倒是铁焰城那边,耽误不得。如果去迟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也许见着的就是一具死尸了。到那时,你纵然知道了殷拿云的前尘,又有什么用处?”

事关殷拿云的生死,空雨花不敢懈怠,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往铁焰城吧。至于拿云哥的遭遇,羽先生可以在路上慢慢告诉我。”

羽警烛点头道:“在路上这一个多月的时日内,的确可以把殷拿云的遭遇巨细无遗完全告诉你。”

“一个多月?”空雨花道,“你是说,到铁焰城要走一个多月?”

“鬼啸森林与铁焰城相距三千多里,如果路上顺利,一个月能到。”

空雨花急了,道:“这却如何是好?”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倘若拿云哥不幸遇难于铁焰城,等到自己赶去时,恐怕连死尸都见不到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自觉就认为羽警烛这句话是在消遣自己。

羽警烛却丝毫没有消遣空雨花的意思,环顾四周,道:“让我想想办法。”

空雨花突然想起自己是怎样来到此地的,说:“从蜃中楼到这里,羽先生让我们瞬息而至,那么自鬼啸森林到铁焰城,你也能使千里变成咫尺。”

羽警烛首次在空雨花面前谦虚起来,道:“你这样一说,羽某可就有压力了。羽某不是无所不能的活神仙,只是说想想办法,并非就一定能找到办法。”

“压力就是动力,羽先生一定行的。”空雨花还在给对方戴高帽子。

“如果恭维话管用,那么大家都不必辛辛苦苦去学什么技艺,直接练嘴皮子功夫,互相拍马屁得了。”羽警烛不吃这一套。“别让羽某一个人挖空心思想办法,你也出出主意吧,好歹炫天岚的灵体也在你身上,你多少也沾了一些灵气,是不是?”

“经你这样一恭维,我突然就有主意了。你瞧,拍马屁的确有奇效。”

羽警烛“哦”了一声,道:“既然你已经想出对策,那羽某就不绞尽脑汁了,享受一回你给我们带来的便利。”

“其实是现成的路子,也不是我刻意想出来的。”

“不会是让风灵把我们也送上天吧?”

“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不怎么样!”羽警烛说,“一来,风灵未必肯牺牲成全我们,二来,毕竟我们和风灵首度打交道,还不了解他们的性情,贸然把将自己交给他们,可能有些不妥。”

“羽先生你猜错了,我并非要用这个办法离开鬼啸森林。你当初是怎么带我们到此处来的?我觉得那法子很不错,尤其是由羽先生使出来,就更帅了。想想阳光长桥,想想虚无之境,想想在风灵的居所里穿行,那种感觉非常惬意。回味无穷,真想再来一次。”

“是机缘凑巧临时想出那种法子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没有那些条件,自然进不入虚无之境,更不能经由虚无之境直接到达目的地。这样的奇遇有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来第二次啊?”

“真正的巧妇,即使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能炮制出一顿丰盛的伙食来。”空雨花走到那个树桩边,说,“不就是借助怪族们的感应能力么?我也会这一招,而且有可能比羽先生你玩得更漂亮。”把溟琥剑插进树桩上的孔洞里,乱搅一气。洞里的怪族畏惧溟琥剑,进不得,退不得,唧唧喳喳叫成一团。之后,空雨花拔出溟琥剑,剑身颜色变成灰蒙蒙的,而且颜色在流动。这其实不是颜色,而是被剑钓起来的怪族。怪族只能在剑身上滑来滑走,无法摆脱。它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所以异常慌乱,却没有了声音。

已经变成木头的虚粲蜃双脚插进土里,两只手平伸着,模样像极了庄稼地里用来吓唬鸟雀的稻草人,不,应该说是木头人。羽警烛将树干绞成木屑,独独留下了他。殷拿云用他砸破树桩,他依旧了无所损。他虽然没有了生命,还是没人对他的遗蜕不敬。而现在,空雨花却拖曳着溟琥剑来到木头人旁边,那神态,就像樵夫看见了一棵绝佳的木柴。莫非,他要辣手摧“木”?

虚子莹已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急急忙忙赶来,挡在木头人和空雨花之间。对她来说,不管父亲是生是死,无论其是血肉之躯体还是木料,至少身边这个木头人还保留着父亲的模样,那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她不允许其遭受任何的刀砍斧劈。

空雨花说:“虚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要不利于令尊……的身体。”

“你目露凶光,我信不过。”

“目露凶光?说‘目光如炬’也许更合适一些。”空雨花觉得虚子莹的话很好笑,“令尊现在是一截死木头,我想他活起来。”

“活起来?”虚子莹脸上露出喜色,用一种极不相信的口吻说,“你能让我父亲复活?”

羽警烛听了,也觉诧异,道:“炫兄有如此神技么?倒要见识见识。”空雨花当然没有这等能耐,无论什么奇迹,都只能是由他身上的炫天岚的灵体来创造。

空雨花连连摇头,说:“你们都听错了,我说的是‘活起来’,而不是‘活过来’,更不是‘复活’,我不能使虚楼主这个‘人’死而复生,我只能让这截‘死’木头长出根须,抽出枝条,冒出绿叶,甚至开花结果。”

虚子莹大失所望,无法想象父亲真正变成一棵树,心想还是保留现在的模样吧,说:“不准你瞎折腾。”

“这怎么能叫瞎折腾呢?”空雨花耐心地作解释,“一切生灵,都是活的比死的强,人如此,树亦如此。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当然希望令尊活着,但事实上不可能,令尊已经是一截木头,那么,退而求其次,你肯定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朽木而最终化为尘土。为了让令尊的模样永远留在世间,让这截木头‘活起来’是唯一的选择。而现在,只有我能让它活起来。”

羽警烛说:“救生不救死,你兄弟殷拿云正等着我们去解救,你倒很有兴致,当起园艺师来了。羽某就不明白了,你要让虚楼主‘活起来’,这事和去铁焰城的捷径有何关联?再说,虚楼主已去,你何苦让他不得安息呢?”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且瞧我的手段。”空雨花说,“虚姑娘,令尊若有丝毫损伤,是割是剐,我任你处置。”

虚子莹将信将疑,让开了。

空雨花把溟琥剑剑尖凑近木头人的双脚,轻轻一抖剑柄,剑身上的怪族们纷纷滑落,掉在地上,钻进土壤里。空雨花退后两步,还剑入鞘,说:“怪族生于斯长于斯,对土性再熟悉不过。有它们做肥料,自然可以激发土壤的生殖力,而虚楼主也可以枯木逢春。”

木头人脚下的土壤突然扰动起来,就像汩汩翻滚的泉眼,深层的新鲜黑土翻涌到地表上来,地表的杂草反被扯进了土壤深处。伴随着土壤的翻涌,怪族们的叫声又重新响起来。听得出来,那是惨呼。以前,此处的土壤培育了它们,现在,土壤却要了它们的命。

羽警烛心想:换做是我,用蚯蚓代替怪族,一样可以把土壤翻过来。习惯性地进行比较之后,心中很不以为然。

虚子莹则呆呆地看着木头人,没有觉察到它有任何变化。

翻涌的土壤突然剧烈膨胀,就像浇了水的石灰,还冒出一个个气泡,那是怪族们在彻底灰飞烟灭之前最后的挣扎。土壤瞬间就膨胀了数倍,埋到木头人的大腿之上了。空雨花笑着对虚子莹说:“如此巨大的肥料堆,当真是肥力澎湃,不可阻挡,令尊应该立刻‘活’起来了。”

果然,随之而来的,木头人有了动静。它全身突然冒出了一层绿茸茸的枝桠,长不过三寸,只有马鬃般粗细。与其说它们是枝桠,毋宁说是体毛更合适。如此看来,木头人就是一个绿毛怪了。虚子莹见父亲变成这副模样,眉头一皱,说:“空雨花,就算我父亲生前说了你几句不入耳的话,你也不应该如此糟践他呀。”

“我尊敬还来不及呢,哪敢糟践令尊?你瞧,有了这一层绿色,就不再死气沉沉了”空雨花辩解道,之后恭恭敬敬对木头人说:“我们有急事得赶往铁焰城,路途遥远,希望虚楼主你送我们一程。”

木头人平伸的双手抖了抖,脖子柔软得像藤蔓,扭了几扭,点点头。

活着的虚粲蜃对空雨花没什么好感,恐怕不会为他做任何事,死去的虚粲蜃就更不可能听从空雨花的吩咐。而现在木头人之所以作出积极的响应,并且有所动作,唯一的解释是炫天岚的灵体操纵了一切。

空雨花道:“虚楼主应允了,咱们别磨蹭了,赶紧到他手掌上去。”轻轻一纵,把屁股坐在了木头人的左手手掌上。

羽警烛纵身上了木头人的右手,却没有坐下,而是直挺挺站在木头人的掌心上。

虚子莹稍稍犹豫了一下,也腾越至木头人身上,坐在它左手手腕上,紧挨着空雨花。在这一瞬间,她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喜欢被父亲抱在臂弯里的这种感觉。

木头人身上其他地方依旧是绿茸茸的细毛,双手上却突然长出了密密匝匝的绿叶,还有弯弯扭扭的藤须。三人被绿叶紧紧包围着,加上藤须的缠绕,就很稳妥了,而不必担心会掉下来。然后,伴随着脚下土壤的汹汹翻涌,木头人的双手合在一起,斜伸出去,没有任何先兆,猛然就变长了,并且不断延伸。就像空雨花所说的,土壤的肥力澎湃,木头人的生长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它疯狂地生长,狂暴地生长暴长,势如奔马,快若闪电,瞬间就把三个人送上了天空。

从地面到空中,其间的距离至少有四五里,三人在眨眼间就完成这样的位置移动,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即使是羽警烛,也有些吃不消,说:“这种方式太猛了。”

空雨花眼前金星乱闪,定了定神,答道:“第一次玩这种高难度动作,难免生疏。让我多历练几回,下次一定柔和操作。”

“你打算让这木头人用两个巴掌把我们送到铁焰城去?”

“是双手‘捧’着我们去,而不是两耳光把我们‘抽’过去。”

“那得小心一些,别‘捧’滑了手,把我们从云端里给扔下去了。”

“敬请放心,有叶片搂着,有藤须缠住,即使你想跳下去,也不可能。”

木头人的双手不断生长,不停延伸。只听风声轰轰,强劲的风有如利刃,几乎就要把耳朵给吹落下来。他们在云雾中穿行,真正是腾云驾雾了。云雾很浓很厚,除了云雾,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更别说辨别方向了。此时,他们所处的环境和虚无之境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风驰电掣,一个个云团被迎面撞破,又纷纷在身后聚集。他们不知道朝哪个方向飞,只晓得木头人的双手最终会将他们送到铁焰城去。木头人的脚在鬼啸森林,双手却能横跨数千里,出现在铁焰城。这双手能伸得如此之远,木头人脚下的土壤功不可没,更准确地说,是怪族成就了土壤的肥力。

羽警烛突然说:“你用的是‘息壤之法’吧?”以前和雕骨仙对阵时,他曾经无中生有变化出“息壤”,抛洒在雕骨仙的头发上,让对方很是难受了一阵,所以他对空雨花的这一招并不陌生。

“我是跟着感觉走,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更不清楚这是什么手段。”空雨花这话无疑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受到炫天岚的灵体操控。他非但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也不“知其然”,“不过,‘息壤’二字的意思我倒是明白,就是能够生长的土壤吧。”

“与固有的‘息壤之法’有所不同,不是土壤在生长,倒是木头人把手伸得老长老长了。”

“如果让泥巴穿越天宇,架在鬼啸森林和铁焰城之间,好象有碍观瞻。所以,稍微把这所谓的‘息壤大法’做了一点变通。”

“据羽某所知,有些手段只能按自身步骤操作,不容许随意变通。创新不是不是好,只希望你今日的变通不要带来麻烦。”

空雨花心里很不高兴,说:“咦,奇了,周围一片空蒙,了无一物,却听到了乌鸦的聒噪。”

羽警烛当然听得出来,空雨花在说他是乌鸦嘴,道:“羽某不是诅咒,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一说就灵验了。

两人正这样说着,木头人的双手果然就变成了泥土。不是一下子全部就变了,而是渐渐变的。就三人所见,手腕一方已经变成了木头,并且推进速度极快,差不多就要逼近三人身边了。每推进一截,泥土就撒落下去。由此不难推断,木头人双手手掌以上的部分已完全成了泥土。也就是说,现在这两只仍然穿行于云雾中的手掌事实上已失去依凭,上不挨天,下不接地,孤悬于空中了。

羽警烛说:“我说得没错吧,你胡乱变通,弄出问题来了。”

“我说得没错吧,你真是一张乌鸦嘴,好事说不中,偏偏坏事让你预感到了。”空雨花说。

两人几乎不分先后,都抛出了“我说得没错吧”这样的话。两人都没料到对方会指责自己,不禁同时一愣。

空雨花说:“这个虚楼主太不厚道了,表面上应允把我们送到铁焰城去,其实还是对我心存芥蒂,想把我们摔死呀。”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他心里也明白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责任不在虚粲蜃。一来虚粲蜃已死,二来即使他还活着,也不可能不顾及虚子莹的生死。偏偏就在这样危机的关头,炫天岚的灵体又没了动静,似乎蛰伏起来了。空雨花无计可施,不得不说,“羽先生,我猜到铁焰城的路程已过半了吧?我的任务完成了,这后半程的事就交给你了。”

羽警烛说了一句很是不雅的话:“自己拉屎还得要别人来擦屁股,你撂担子的动作倒是很快。”

空雨花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同舟共济,不能仅靠我拼命划桨,你好歹也得摇几下橹嘛。”停了一停,又加上一句,“从天上摔下去,我有经验,一点不害怕,坦然得很。有虚楼主在天之灵庇佑,虚姑娘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一无经验,二无依靠,前景很有些不妙。你赶紧想办法吧。”他所宣称的自己有经验,是指在红泥沟雪月湖南北岸跳来跳去时,从空中突然摔落在湖底那件事。不过,他也清楚,当时的情况和眼前的处境不一样,这所谓的“经验”没有任何可资借鉴的,所以,这句话最后的“你赶紧想办法吧”几个字说得很急迫,因为木头人的两只手掌已经变成泥土了。

没有了木头人双掌的“执手相送”,三人前行之势顿消。现在,他们失去了依凭,孤零零停在空中。他们毕竟都是肉身凡胎,不是御风而行的仙人,不可能逍遥自在置身于茫茫云海之中。这里所说的“停在空中”其实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过程,甚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三人随即急剧坠落,齐声惊叫起来。下坠之势甚疾,比声音的传播速度还快,所以惊叫声留在头顶上方,三人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只看见彼此的嘴都张得大大的,脸上都露出惊骇的神情。

云雾是一层一层的,层与层之间的距离有数十丈。三人从上一层“漏”下来,手脚胡乱挥动着,瞬间又跌入了下面一层云海之中。羽警烛情急智生,顺手抓起身边的两团云朵,抛到空雨花和虚子莹脚下,说:“躺下!”

羽警烛的声音虽然很大,空雨花和虚子莹却没有听见,两人还在惊叫。他们再次穿破云层,置身虚空,向下一层云雾跌落。不过,情形已有了一些改变,空雨花和虚子莹脚下分别多了一块云团。云团仿佛粘在两人的脚上,与两人一同下坠。两块云团都有七八丈方圆,厚度约莫有两丈。而羽警烛身边,依旧空空荡荡,了无一物。空雨花和虚子莹十分诧异,不知道羽警烛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稍顷,他们再次跌进第三层云海。羽警烛抓住时机,撕下一片云团,垫在自己身下,顺势一倒,躺在了云团上。见此情形,空雨花和虚子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羽警烛适才那句话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分别躺倒在脚下的云团上。他俩身下的云团把云层撞出两个口子,这两个口子原来的云雾自然就粘连在云团的底部,因此云团的厚度加大了。

现在,三个人都躺在云团上,不停地坠落,再相继撞破四层云雾,厚度也相应增加,然后经过了一长段距离,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三个云团摔在地上,没有反弹,倒是三人深深陷进了云团。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身下的云团开始只有两丈,而撞破五层云雾后,云团就有十二丈厚了。他俩很幸运,跌进云团的深度差不多恰好就是十二丈,在云团上反复弹了几次后,最后总算没有跌伤,运气不错。而羽警烛身下的云团因为少了一层云雾,厚度只有十丈,他的体重和空、虚二人相差不多,十丈厚的云团不能完全消除他的下坠之力,于是他从云团里“漏”出去,把地面砸出一个两尺来深的坑。幸好地面完全是泥土,他除了感觉骨头似乎都散架了,浑身酸痛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不妥了。若是摔在石头上,那说不定就送掉性命了。

羽警烛把身子从坑里拔出,摇摇晃晃站起来,揉揉身上,道:“幸运得很,大家都没事。”

虚子莹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这颗心似乎还在天上,没有回到身上来。”

“这样摔都摔不死,我们的命真贱啊。”空雨花东张西望,眼神异常茫然,“羽先生,这是什么地方啊?”

羽警烛环顾四周,看见东边数十步之外有条大路,当即大喜道:“巧了,这条大道正好直通铁焰城。”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1章 重逢时不再是兄弟

小虫子拍打着翅膀,拉着羽警烛等三人在嘉荣藤上飞快滑行。日头和月亮交替着升起和落下,不知不觉间,他们在路上已行了两日。脚下道路的宽度已由当初的三四尺变成三丈多了,羽警烛知道,离铁焰城不远了。

小虫子自被羽警烛当成骡马架上绳套开始,就觉得很吃力,经过两日的奔波,已经显出疲态了。虚子莹瞧在眼里,心中颇觉不忍,道:“我们三个人的分量就着落在它那小小的翅膀上,好象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

空雨花一本正经地说道:“虚姑娘太善良了,对这等低微生灵都如此心软。站在我们的角度,它的确有点不堪重负,但站在它的立场,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呢。尤其后面拉着的是大名鼎鼎的‘第八奇人’,它就不仅仅是享受乐趣,而是深感荣幸了。我们甚至可以说,当初它之所以蛰羽先生,完全是因为受宠若惊了。”

“只希望嘉荣藤上的这些虫子不要都受宠若‘惊’了,否则,我们可就是站在马蜂窝上面了。”虚子莹笑起来。

正说到这里,嘉荣藤突然抽搐了一下,离开地面,左右摆动起来,就像一条巨大无朋的蚯蚓在打滚。滑行在嘉荣藤上面的扇形灌木朝右边翻转,将站在上面的三人簸了出去。好在三人身手都不错,没有跌落尘埃而弄得灰头土脸。那个小虫子本已疲倦,抵挡不住这意外之力,与扇形灌木一道,摔在乱石堆里,生死未卜。嘉荣藤歪歪扭扭抛在十余丈远的右边,其原先所呆之处的黝黑土壤露出来。

空雨花和虚子莹面面相觑,不知嘉荣藤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有羽警烛在身边,他俩并未感到害怕。而羽警烛盯着嘉荣藤通往铁焰城的方向,神色凝重。空雨花和虚子莹心里都紧了紧,猜想事态可能有些不妙。

这时,从铁焰城那边传来毒蛇吞吐信子似的声音。起初几乎细不可闻,转瞬间就变得很响亮了。羽警烛露出迷茫的神情,极力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迷茫未持续多久,他眼睛突然一亮,又迅疾一暗,急声道:“不好!”一手一个,抓起空雨花和虚子莹,微微屈了屈膝,在地上借力一弹,向左边斜飞而出。

他这一弹,轻轻松松就飞出了百十丈之遥。

一道青色影子从铁焰城那边飞卷过来,带起的声音震耳欲聋。青影过处,草木纷飞,乱石激射。青影向三人来的方向迅猛窜去,其势惊人。他们这才看清,青影正是嘉荣藤。准确地说,青影是收缩的嘉荣藤。似乎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一只巨手在牵扯嘉荣藤。他们还看到,嘉荣藤从铁焰城飞卷回来的那一端切割得齐整整的,并且有惨绿色的汁液洒下来。这就像一条被砍断的巨蛇,一边滴着鲜血,一边狼狈退却。

眨眼间,嘉荣藤就完全消失三人来的方向,而声音也渐渐远去。

只剩下它卷起的漫天尘土,漂浮在空中,久久不肯落下。

羽警烛还是一脸凝重之色,说:“殷拿云已经动手了。”

虚子莹和空雨花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殷拿云斩断了嘉荣藤。

没有了嘉荣藤,好在还有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尘土给他们指路。他们不再耽搁,急急奔向铁焰城。因为有了这些尘土,天色变得很灰暗。他们就在这灰暗的天底下行进,心里也同样灰暗,至少空雨花和虚子莹是这样,两人都在为亲人的安危担忧。羽警烛也不见得轻松,想到殷拿云得到了虚粲蜃的功夫,今后会给自己构成不可逆料的威胁,就有了沉重的压力。

此日,三人到了铁门峡。峡谷又窄又短,宽约半里,长约两里,两边的山也不高。过了峡谷,就能一眼看见铁焰城。再前行数里,便可进入铁焰城。

现在是凌晨,太阳还没升起。而峡谷的那边,已经有掀天的嘈杂声。“莫非双方已经厮杀了?”三人都在猜测。

迅速穿过峡谷,在熹微的晨光中,铁焰城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几乎完全毁灭了的城池,大部分城墙已经坍塌,倒下去填平了护城河。城门还算坚固,没有倒塌,紧闭着,甚至还有军士守卫。不仅城门有军士,未坍塌的城墙上和已经坍塌的城墙瓦砾堆上也有军士。他们密密麻麻排列着,严阵以待。城内的情形也能看见,人们忙着抢救埋在瓦砾堆里的人,紧张而有序。

嘉荣藤是铁焰城的命脉,当初殷拿云在藤上轻轻刺了一剑,铁焰城就颤动起来,毁了数间民房,如今嘉荣藤整个儿被斩断,铁焰城自然就受重创了。铁焰城的房舍都是自行生长出来了,城里的人们都有现成的屋子可住。这种不劳而获的享受持续了数百年,今天可算是到头了,从此,他们就无家可归了。

铁焰城外的旷野上,冷清清的,没有羽警烛等人想象中的厮杀场景。

甚至也没看见殷拿云。

空雨花的主要目的就是见殷拿云,铁焰城是否安全他才不去关心呢,再说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对城池的过去的雄伟和现在的衰败之间的巨大反差没有多少感觉,所以只是一开始感到铁焰城的坍塌很可惜,心思随即就转移开了,说:“羽先生,你不是说拿云哥会攻打铁焰城吗?怎么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啊?”

“也许正躲在什么地方等待时机,也许已经攻进铁焰城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到这里来,羽某从他身上取得的那些怪族的记忆,其实是怪族故意用来迷惑我的。当然,这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小。既然已经来到此地,我们就等着殷拿云现身吧。”羽警烛说,见空雨花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又补了一句,“嘉荣藤不会无缘无故断裂,铁焰城也不会无缘无故坍塌,羽某坚信殷拿云会攻打铁焰城。”

虚子莹说:“我们应该进城去等吧?”

羽警烛答道:“这是自然!在城外鬼头鬼脑,很容易被铁焰城的人误认为是斩断嘉荣藤的人。若与铁焰城发生冲突,那就太没必要了。”

空雨花说:“我们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铁焰城城主的早餐呢。”抢先向铁焰城奔去。

他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迅疾穿过旷野,脚下竟然带起了一道烟尘,朝铁焰城滚滚而去。连羽警烛都追不上他,虚子莹更是被抛得远远的。显然,是炫天岚借助空雨花的躯壳在行事,而非空雨花自己有这样的能耐。空雨花瞬间就奔至城门前,高声道:“‘第八奇人’羽警烛羽大先生驾到!请铁焰城城主率众夹道欢迎,摆出无限敬仰的姿势,并依次发出赞叹之声。”

羽警烛心里咯噔一下,不仅责怪空雨花的卤莽:如此言语,不是把羽某推到铁焰城的对立面去了吗?在殷拿云还未现身的情况下,则铁焰城的人极有可能把羽某当成斩断嘉荣藤的人了。虽然羽某不惧任何人,但也犯不着平白无故结些不必要的冤家呀。

空雨花的话刚说完,羽警烛就追上来了。担负守卫城门之责的吉刻舟将军是谷碎玉手下的得力干将,很有些见识,以前也见过羽警烛,虽然羽警烛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立刻警觉起来,说:“铁焰城和羽大先生无冤无仇,你为何断我命脉?”

羽警烛却认不得吉刻舟,道:“你误会了,羽某不是来为难铁焰城,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们抵御外侮的。请打开城门,让羽某进去拜会方城主。”他所说的方城主就是铁焰城的城主方雪鳟。其实,“请打开城门”这几个字是给对方面子,对他来说,城门不是障碍,是关是开都没有差别。至于说“拜会”方雪鳟,也是很客气的说法。在他眼里,方雪鳟只是比隼翔宫宫主谢翼行强一点,如果是因为殷拿云的事,他根本就不会光临铁焰城。

而吉刻舟却认定羽警烛是敌人,已经让人去报方雪鳟和谷碎玉了,说:“这城门在‘第八奇人’眼里,还不是形同虚设?羽大先生你如此说,明摆着是消遣我们。不过,你的名头虽响,恐怕还不足以让铁焰城不战而降。”

羽警烛笑了笑:“一片好心被你们当成了驴肝肺!也罢,羽某就不进城,等着看祸事降临在你们头上。”

“你得明白,就你一贯的行事风格,我们没理由相信你的所谓好心。当然,冲羽大先生的名头,如果不是嘉荣藤被毁,我们也许会恭迎你入城。现在嘛,可就只好说抱歉了。”吉刻舟还是对羽警烛有敌意。

空雨花没好气地说:“照将军的糊涂想法,铁焰城迟早要完蛋。兹事体大,将军担当不起,还是让你们城主出来说话吧。”

空雨花掠过城前旷野时,吉刻舟都瞧在眼里,心里颇为惊讶,以为是一个了不起的什么人物,而之后羽警煮的出现,则冲淡了这种惊讶。空雨花的这番话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于是吉刻舟轻蔑地说:“你算是哪棵葱啊?”

“我好歹也是铁焰城辖地上的一员,和铁焰城也有渊源。你不在乎铁焰城的未来,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城池就这样毁了。”空雨花说到这里,发现吉刻舟身边的一个人一直打量着自己,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嘴皮,舌头的颜色蓝莹莹的。他心里一动,补了一句,“至于我是哪棵葱,将军身边的这位蓝舌大哥心里有数。”

那位蓝舌头兵士闻言,立刻问道:“是空雨花空师弟吗?”

“宣师兄舌上颜色依旧,真正是‘别来无恙’了。”

原来此人是隼翔宫“隼翔十鹰”之一,鹄部的宣篱,与殷拿云、空雨花一道攀登过不羁山。他曾经把化身为鱼的空雨花的室友苏驭吞吃了,舌头也是因此而变蓝的。隼翔宫宫主谢翼行迫于压力,出卖了空雨花后,溜之大吉了。隼翔宫的其他人也纷纷作鸟兽散,宣篱也回到了铁焰城。他父亲和吉刻舟关心不错,于是宣篱就从军,成了吉刻舟的亲信。宣篱离开隼翔宫时,已是鹄部弟子,学有所成了,当兵是不错的选择,而且照此发展下去,今后混个将军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以谢翼行为首的隼翔宫的大多数人同意将空雨花交给羽警烛以换取自身的安全时,宣篱以及“隼翔十鹰”的其他人站到了殷拿云的一边,坚决反对,而最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空雨花被羽警烛带走。见空雨花重新出现,宣篱不胜欢喜,道:“空师弟,你还活着?”

“是的,我也是‘别来无恙’!”

“羽先生没对你……”

“羽大先生心肠非常好,非但没有让我吃苦头,反而给了我一身足以和他比肩甚至可能还高他数筹的惊天绝技。以前我们视他为洪水猛兽,妖魔鬼怪,完全是误会他了。这不,如今他又善心大发,拯救铁焰城来了。”空雨花一本正经地说。

虚子莹听到“反而给了我一身足以和他比肩甚至可能还高他数筹的惊天绝技”这几个字,不禁扑哧一笑,心想:别说羽警烛不肯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你,即使他有此心,也不可能让你拥有“还高他数筹的惊天绝技”呀,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当然,你现在确实很有可能比羽警烛还高明,但那不是羽警烛的功劳,而是炫天岚成全了你。

羽警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两件事耿耿于怀,一是无法接引出炫天岚的灵体,从而使得空雨花受益;二是殷拿云得到了虚粲蜃的功夫,自己无法击败他。无论空雨花说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在羽警烛听来都是故意揭他的伤疤,踩他的痛脚,于是神色变得不自然了。

在隼翔宫时,空雨花给人的感觉是忠厚老实,宣篱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空雨花的变化很大,所以立刻相信他的言语,说:“空师弟因祸得福,可喜可贺!”话语中不乏艳羡。

“俗话说,老实人吃不了亏,又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果方城主也将宣师兄送给羽先生,说不定也能走红运哦。”

“怎么能拿谢宫主和方城主相比呢?空师弟不要如此说笑。”

吉刻舟冷笑道:“一位是‘第八奇人’,一位是可与‘第八奇人’比肩的少年俊杰,铁焰城何德何能,竟能劳动两位大驾相助?”

羽警烛道:“羽某是看在来犯之敌的份上,而非你们铁焰城有什么面子,才施以援手的。”

吉刻舟假装东张西望了一下,说:“羽先生所说的来犯之敌怕是已经修炼成了‘子虚乌有’大法了吧?竟然不肯现身让我们瞻仰一下他的尊容。”

“哈哈哈哈!”几声狂笑突然从东边传来,声音异常尖利,“羽警烛,你好不容易发了一回善心,可惜别人不领情。”

羽警烛喝道:“别装神弄鬼了,出来吧。”

“我这不正仪态万千走过来了么!”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声音的主人起码移动了十数里,到了北边。而且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声音的主人就可以围着铁焰城跑一圈了。如此速度,世间罕有,难怪羽警烛脸色都变了。羽警烛所知,即便是炫天岚,也未必有这样迅捷的速度。莫非来者不是羽警烛猜想的殷拿云,而是别的什么人?

他所说的“走过来”,并非指自身的位置变化,而是那些山石草木“动”起来了。它们似乎有了生命,纷纷离开原先所呆的地方,朝铁焰城围过来。它们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数量众多,黑压压一片,并且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气势十分惊人。就像是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别说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这样的血肉之躯体,就算是铁焰城,恐怕也抵挡不住,要被踏平了。

空雨花问道:“是拿云哥吗?”

声音已经翻过了西北方铁焰山脉的斜坡,转到西边去了。声音没有直接回答空雨花,语气却委婉了许多,道:“我的目标是铁焰城,旁人请不要掺合。”

虽然这个声音不像殷拿云的,空雨花却认定说话的人就是殷拿云,言道:“拿云哥,你是不是对乡亲们下毒手了?”

声音又转到南边去了,说:“我再说一遍,不相干的人自动回避闪开。否则,若有什么闪失,可就怪不得我了。”

羽警烛对空雨花说:“殷拿云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羞于直接回答你的问题。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空雨花心情沉重,吼道:“拿云哥,别躲躲藏藏的,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山石草木组成的大军步调一致,向铁焰城推进。每踏出一步,地面就颤动一次。羽警烛等三人就像是簸箕中的豆子,站立不稳。铁焰城的残垣颓壁,也在大地的颤动中加剧了坍塌的速度。不仅有颤动,还有让人极不舒服的声音。大军每踏出一步,就带起沉闷的声响,如同鼓槌敲打在众人心上。

而在这巨大的声响之中,那个远远围着铁焰城打转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空雨花等人的耳鼓里:“大军压境,你们还不逃命,却依旧喋喋不休,太不明智了吧。”

“这么说,你果真杀害了乡亲们?”

“是的,我犯下了弥天大错。”这句话无疑确认了声音主人的身份,他是殷拿云。

“你是不是杀了我母亲?”

“这个……我当时脑子乱得很,不晓得究竟有哪些人被误杀了。”

母亲多半是凶多吉少了,空雨花绝望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不是我的本意,罪魁祸首其实是羽警烛。”殷拿云轻描淡写地说。

羽警烛完全没料到扯到自己头上了,诧异地说道:“奇怪,羽某怎么成罪魁祸首了。”

殷拿云问:“你是不是在一片烨萝树林中杀害过众多梦精灵?”

羽警烛还是不解:“有这么一回事,但和你杀害自己的乡亲有什么关系?”

“可是,梦精灵们的伙伴们却认为是我下的毒手,所以送给我一个噩梦,让我在梦境中把乡亲当成山贼而大杀特杀,从而酿成大错。你还说自己不是罪魁祸首吗?”殷拿云悲愤地说。

“好奇怪的说法,照你这样推论下去,那也可以说,那片烨萝树林才是罪魁祸首,因为如果没有它们,羽某就不会碰上梦精灵。更进一步说,让这片烨萝树林生长得那么茂盛而不拔除的人,即你们的乡亲才是罪魁祸首。也就是说,杀害你们乡亲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不是羽某,而正是他们自己。这样的说法自然是荒唐得紧。男子汉干了错事就要勇于承认,别找其他原因。”

殷拿云差点被这番话噎住了,道:“强词夺理!”

羽警烛斥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有错不认错,还一个劲狡辩,并且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这只会让别人看轻你。”

殷拿云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无意杀害乡亲,只是成了梦精灵的杀人凶器,我没有必要替梦精灵的过错承担责任,所以我问心无愧。当然,乡亲们不能白死,我要杀尽世间所有的梦精灵为他们报仇。至于羽先生你,也脱不了干系,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席话的,几乎能听到他牙与牙相摩戛的尖利声音。

“羽某没有把你当仇人,你也无须如此怨恨羽某。”

“你没把我当仇人,那是因为你的自傲和胆小。因为你的自傲,所以以前的我没资格做的仇人;因为你的胆小,以后你不敢结下我这样的仇人。所谓的‘第八奇人’不过如此,本质上也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俗人而已。”

羽警烛淡然地笑了笑,说:“你纵然得到了虚楼主的一身功夫,见识还是那么粗陋。羽某是怎样的人,世人早有结论,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总之,你的意思羽某很清楚。把羽某当成仇人有两个好处,一是将我作为你杀害乡亲的替罪羊,二是验证你自己是否能顺利接过‘第七奇人’这面旗子。羽某可就得泼泼你的冷水了,你即使能从羽某身上踏过去,也过不了空兄弟这一关。你大概也知道,炫天岚的灵体还在空兄弟身上呢。”

“你休想挑拨我和雨花的关系。”

“你把空兄弟当什么人了?是非曲直他心里有数,还用得着羽某去挑拨么?”

在鬼啸森林,虚子莹对殷拿云的那副模样就看不顺眼,现在听了他这些言辞,就更是瞧不起他了,道:“我父亲把功夫送给你,可不是让你来做恶的。”

殷拿云毫不领情,说:“不错,令尊把一身功夫送给了我,但这不能成为你以恩人自居的理由。因为不是我求令尊成全我,而是令尊硬塞给我的。从本质上来说,令尊的行为与梦精灵把噩梦塞给我是一样的。我不责难令尊,已经很大度了,好象没必要感谢令尊吧?算个两不相欠最好。而且,我到这里来,并不是做恶,而是来结束铁焰城不劳而获的寄生虫一样日子。”他所说的“不劳而获”是指铁焰城居民不费丝毫力气就有房子可住这件事。如今嘉荣腾被斩断,再也不会有房舍自动生长出来了。

空雨花说:“拿云哥,你现身出来和我面对面,亲口对我说你对杀害乡亲们这件事‘问心无愧’。”

“我已经亲口说了,何必再面对面让彼此难堪呢?”

空雨花当即一针见血指出:“你还知道面对面会‘难堪’么?这说明你并非完全‘问心无愧’。”

“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还是以前的我,可惜你变了。看起来,你不但‘问心无愧’,还要朝错误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不认为自己是朝错误的方向而去。”

“进攻铁焰城是怪族的意思,而不是你的选择,你不过是一个傀儡。”

“别自以为是了,现在是我控制怪族,而非受怪族驱使。我现在不是孤家寡人,而是统帅着一只大军。我要凭借这只大军,纵横梦幻大陆。谁阻拦我,谁就是我的敌人。我要消灭梦精灵这个种群以及所有挡在我前进路上的人。”

“既然你已经自由了,那就不应该再按怪族的初衷来进攻铁焰城了。铁焰城和你无冤我仇,你何苦要毁灭它呢?”

“这你就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了。你被羽警烛带走后,我听谷血儿的劝告来此搬救兵,哪知这铁焰城的人是靠不住的。我救兵没有请到,反而差点将性命丢在了这里。如今我已不再任人宰割,为了验证一下我究竟有怎样的杀伤力,并打算今后将铁焰城当成大本营,所以少不得拿它开刀了。你也别为它可惜,它这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难道铁焰城的所有人都得罪了你?”

“我以前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啊,可还是还受了诸多磨难。我也想通了,没本事就吃苦头,有能耐就率性而为吧。我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没必要设身处为别人着想。如果铁焰城某个平白无故受了磨难,最后也像我一样阴差阳错拥有绝世手段,并且来找我复仇,那时咎由自取的就是我了,但我也无怨无悔。”

“你不是想把铁焰城当成据点吗?为何割断嘉荣藤,将城池变成废墟一般?”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为我担忧了,等铁焰城的人都死绝了,我再将嘉荣藤牵引回来,铁焰城自然就会恢复生机与活力。”

空雨花道:“你倒是想得很周到,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对与不对,见仁见智。”殷拿云说。

羽警烛悄声对空雨花道:“殷拿云把怪族带到此地,让它们进入到山石草木里面,把山石草木变成了一支大军。这支大军不惧刀枪,不惧斧钺,倘若殷拿云果真打算以之横扫梦幻大陆,那真是所向披靡了。所以,得阻止他。我们必须在铁焰城就消灭这些怪族,不让它们祸害其他地方。”

空雨花点头同意,大声道:“拿云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你要横扫梦幻大陆,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雨花,我们是兄弟,不应该刀兵相向。我们应该联起手来,干一番大事。我们有这样的雄心,也有这样的能耐。”

“那是你自己的大事,那是你自己的雄心,与我毫无关系。”

“雨花,被羽警烛折磨傻了吧?你不站在兄弟的一边,却去做羽警烛的走狗,我真为你痛心。”

“哈哈,我们到底是兄弟情深,都在为对方痛心。那么,让我们都挽救一下对方吧。”

“这么说,你是存心和我为敌了?”

“这话也可以倒过来说,是你存心和我为敌。也别追究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了,如果你自认为对乡亲们的死‘问心无愧’,那么就率领你的大军杀过来,把我碾压成肉饼吧。”

“雨花,你别逼我。”

“难道我不说这些话,这支怪族大军的步子就会停下来吗?”

“我已决定摧毁铁焰城,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绝对不可能回头。”

“所以,不是我逼你,而是你自己要走绝路。”

殷拿云似乎显得无可奈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叹气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又绕着铁焰城跑了一圈。于是,叹息声也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叹息声就像夜里刮过的一阵风,冷冷的,让听者毛骨悚然。之后,他说道:“我们两兄弟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你回头吧,还来得及!”

“这不可能,我回不了头,也不愿意回头。”

空雨花痛心地说:“那就只好刀兵相见了。”

殷拿云或许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丝毫不觉得惊奇,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最后,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硬要挡我的路,也别在眼下当出头鸟,因为你绝对不是我的敌手。且看我如何让这位自高自大的‘第八奇人’啃一嘴泥。”

羽警烛嘿嘿一笑,道:“羽某倒想看看,你如何在面都不敢露的情况下让我嘴啃泥。”

“我来了!”殷拿云突然从东南方的林子里跳将出来,弹射到空中,如脱弦之箭掠过长空,“飕”地一声,飘飞数十丈,落在空雨花三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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