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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树郁天苍

[原创]【市井小说】白鹭 你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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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9 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与时俱进,时代的产物啊

楼主观察社会细致!

期待后文!

发表于 2008-10-20 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梅影在2008-10-15 17:40:00的发言:

写得好!

读此小说,犹如在体验人生!谢谢楼主!

     同感!

     不免想要关注他们----走出农村的人。

     喜欢这种写作风格。

发表于 2008-10-20 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佩服楼主丰富的生活积累,写活了芸芸众生。

发表于 2008-10-23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读此文章,有种亲身经历的感觉,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欣赏楼主的好文笔!静候下文——

 楼主| 发表于 2008-11-4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残月晓风在2008-10-23 9:47:00的发言:

读此文章,有种亲身经历的感觉,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欣赏楼主的好文笔!静候下文——

感谢残月晓风赏读

 楼主| 发表于 2008-11-4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风雪异乡人


    第二天,老泉去找白术,白术病倒了。
    老泉说,天气已下凌(冻)目前室外已无法施工抹灰,沙灰摸上去,等气温回升,就出现空鼓现象。搅灰工也不好把握加水量,看似干稠,实际清稀,抹灰上墙,前功尽弃。白术忙给公司打电话,说明原因。公司了解情况后,要求抹灰工都转入地下室。
    下午老泉报告,地下室都是混凝土浇铸,半天不收水,稍不注意搓沙压光就大面积脱落。楼梯口还勉强,电梯井就无法施工了。要求增加照明,在地下室牵上碘钨灯烘烤。
    白术勉强起床到地下室看了看了一下,构造柱的绑扎丝还需清理,阴阳角不呈直角,还得请示公司,由钢筋模工修理校正。因为地下室的施工面不能铺开,工人过剩,为了减少窝工,把工人便分成两班,轮流休息。
    白术出了地下室,工地上由于近日下雨,基础的泥土还没有处理,弄得一地泥泞,进出都踏在垫脚石上。白术看了前几天抹的灰,轻敲都有些空鼓现象,原因是沙浆水份被冻,干后收缩造成的。这须敲掉重来,白术给李总打了个电话,下来协商解决。一个多月未进工棚了,白术进去,休息的工人在打牌、聊天、看书,有几个在补瞌睡。见了白术,大家招呼白术来参一方,白术说,你们玩。白术发现滑头的那伙人都缩在被窝里冷落殃欺的样子,问他们怎么不玩牌,他们说没钱了。“给树根借了没有?”他们说:“没你在,不敢提。”白术忙给树根打电话,树根便叫老泉预支给他们。他们垂头丧气的脸上才高兴起来。
    看书的明华是一个考上高中而无钱读书的少年,因为未成年,白术不让他来。上次白术回去,他缠着一定要来,白术便安排在架下给泥工打杂,帮助树根记一下流水账。小子踏实,大家都喜欢他。他向白术讲,他挣了钱还要去读书,去读中专技校,学建筑专业。白术支持,私下把公司补助他的饭菜票给了明华,明华这会正在补习功课。白术问他冷不冷,明华说,有点。白术看看工人的被盖,该加厚了,便吩咐老泉每人加床被子。明华踊跃和老泉去买。白术叫明华回来,到他住处送一件从家里带来的棉袄给他。
    白术从工棚走出来,走过二幢是女工棚,听得见里面有说话声,觉得奇怪,便走近去看,正撞上和穆延安一道来的甘肃人,正要问他干什么,后面走出同乡邻居的老婆春芝,见了白术,脸一下红了。也不多话,甘肃人和春芝一前一后的去了工地。白术莫名其妙。
    白术去医院打了一针,到了晚上,病情轻多了。靠在被上看一本从西安买回来的《美文》杂志,白术向来崇拜贾平凹,特别是他的散文,庄雅充满着灵性,甚至诡异的玄妙。前几次去西安很想去拜见他,却因时间关系没能成行,他对贾作家的思想怀着神秘。
    好久没有来往的杨西舟打来电话,说有事找他商量,白术说要紧吗,不紧就明天吧。杨西舟以为白术傲气了,语气便有些央求的味道,说在“木桶”洗脚房,有事相求。白术放下书,顺便带了给明华的棉袄,走过工棚的时候送给他。见了树根,问春芝的老公回去那么久咋还没来?树根讲,她的公公病重,又有娃儿读书,怕一时半刻来不了。环顾屋里,甘肃人都出去喝酒去了,他们喝酒是大碗的牛饮,只见他们堆在床脚充满羊膻味的被褥。问起老泉,好像和他们一道去了。白术问树根,穆延安的预支帐如何,树根说,工资没有多少剩余了。杨西舟一再催促,白术便走后门出去,走过女舍时问一嫂子,春芝在吗,她答出去了。
    白术走在宽窄巷,没有路灯,居民的门面窄而矮,密密层层的小砖楼矮立在梧桐树掩隐的阴影里,三两点灯光亮冷在窗口,有老叟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一口浓痰的就从上面飞下来。墙根窜出一条野狗,把白术吓了一跳,跺脚一吼,狗顺着墙角跑了。梧桐树下的瓦房上一只白猫“妙——”的长嘶,跳到了别家的院坝里,厚重的门传来湿闷的开门声,把白猫撵了出来。白术唤了声“咪”,猫咪并不理会,爬上了树子。刚才开门的小院走出两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情侣羽绒服,在冷清的巷子里引人注目,女子挽着青年的手,铜钉的高跟鞋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白术跟在他们后面出了宽窄巷,大街上路灯明亮,对面就是咸阳报社,文联也在那里,听说咸阳有个文学季刊叫《秦都》,尚不得而知,白术见了陈旧的老楼,心里就有一种崇敬的情绪升起。听寒霜说过咸阳的大作家陈忠实的老家和她是一个屯的,寒霜倒说过邀他到礼泉一访,但一直没有下文。
    进了洗脚房,杨西舟已等在那里,一路的还有滑头。滑头招呼白术,白术心头有点就别重逢的感叹,他一直是挂念着他的,见他和杨西舟在一起也就放心了。对工人找他要工资的事只字不提。
    三人安排在一间屋子,分别被洗脚妹脱了鞋袜,泡在滚烫的藏药盆里,脚脖上为上浴巾,那浓烫的蒸汽便完全渗透入肌骨,祛寒除湿,身心都暖和起来。洗脚妹端来热巾,给三人擦手,慢慢修剪指甲,都不说话。在宁静饱满的温馨中,她们先按摩了上身,白术感冒酸软的颈子经此揉捏,脚下温暖上升,血液畅通,热潮灌顶,面色红润,他闭目享受,只听见手与布摩擦的声音。洗脚妹按完肩颈,按手臂时,白术才挣眼细看她,是个典型的陕北人,要不就是甘肃妹,脸上的高原红虽褪了色,却还留着云翳,腼腆得怕见人似的连正眼都不敢看白术。按到手掌,她使劲从手指将血液上推,在手颈处紧握着,白术顿时手上有肿胀麻木的感觉,足有半分钟。洗脚妹侧下头,用她的发划过白术的手心,痒酥的感觉来不及体会,洗脚妹已放开手,久憋的热血喷射到指尖,一阵热辣的刺痛之后,一股浊气,遁门而去,沐浴在热息,身心通泰。
    洗脚妹开始洗脚,杨西舟拿出烟给左右的白术和滑头点燃。三股香烟在暗重的空气中凝滞不动,压缩成雾,绕过吊灯的红光,丝一般抽长,穿过窗帘,似乎穿过了窗隙,又被冷气逼回来,昏浊了房间的空气。杨西舟深吸一口烟,喷鼻吐出,直呛得洗脚的妹子一阵咳嗽,杨西舟扭头向白术:
    “老弟,我遇到了点难题,请你帮下忙……”
    “只要帮得上,你说。”
    “东城区工地的工期要紧,想你支持一下。”
    “需要多少人?”
    “多少不限,多者当然更好。”
    “我给你二十人,工资咋算呢?”
    “你开个价。”
    “不是外人,我给多少,你也给多少。”
    “不,我再给你每人每天补助10元,我向来不让人吃亏的。”
    “时间多久呢?”白术想了一下,工地现在80多人,几个探亲的还没有回来,寒潮一时半刻不会消解,只有五六楼装砖,腾出20来人问题不大。前几天轮流上岗的情况就不存在,工人可以满工满勤。便决定先安排二十人。
    “到年底行吗?”
    “好,明天就过来。”
    “最好派我的那班人过来。”滑头说。
    “杨老板,将心比心就好,弟兄们过来要善待他们。”
    “放心。”
    洗完脚,杨西舟说去喝酒。白术说就免了,自己感冒还没好,你们去,改天再陪。目送着杨西舟他们去,滑头怎么投靠杨西舟麾下,而不带他的兄弟伙呢?这让白术不得其解。这次滑头又让他的人过去,兄弟伙不找他要工资才怪,明摆着自找麻烦。也许滑头挣回了工人的工资,要了结,重振他的雄风,白术觉得也好,工人能要回自己的工资,滑头能走正道,早迟他们还会联合的。工人一去也许有去无回,白术未免心痛,但他相信杨西舟说话算话,他以自己的真心能换回工人的心。本来树根和老泉在排工的时候难免有偏心,这回也去了这个心病,顺水推舟免得时时担心。想到这些,他便给杨西舟打了个电话,约他草拟一份合同,帮工工人的工资由杨西舟给自己,再转发给工人。杨西舟顿了半刻说,也行。
    白术回到工棚,出去玩的工人也都回来了,他就把杨西舟派工的事讲了。滑头那帮人听说工资在白术手头拿,也就放心听从安排。白术说完,见穆延安那五六个甘肃人也在,那天和春芝私会的甘肃人,这会才看清楚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比春芝的老公年轻帅气,一头微卷的头发,浓密的胡髭,白术觉得是维吾尔族人,眼睛发出狡黠的光,这会正抽着烟,露出焦黑的牙。听说他会跳新疆舞,有一副好嗓子,难怪让春芝着迷。白术走过去,穆延安起身相迎,那维吾尔人似乎很傲气,没有一点要搭理白术的意思。白术直指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一句土话,白术没听懂,想治一下他的桀骜不驯,又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忍了,叫过穆延安。
    白术把老泉也叫出来,和穆延安商量维吾尔人的事。白术说,同乡把老婆交给我们,我们要对他负责,叫穆延安劝告维吾尔人别惹是生非。老泉说他们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白术骂:“狗屁,咋没听你说过?”
    “人家的私事,我管得了那么多。”
    穆延安胆怯地看着他们,忙劝和。这时,维吾尔和春芝正走了过来。春芝落到后面,维吾尔问老泉“么子事。”白术也不理他,走到春芝面前:“嫂子。”
    维吾尔转身横在白术面前,老泉也插在其中,双方成对峙的状态。老泉说:
    “绵羊,过去哥们没说啥,今天白术说你这样整要不得,你就收捡点。”
    绵羊是四川人给他取的外号,缘于他的一头卷发。
    穆延安见势不妙,忙拉了绵羊回棚里。
    白术和春芝家同檐沟出水,挨邻壁近的,她老公娶她不容易,家里已有一个读小学的女儿。春芝在社上颇有几分姿色,平素同乡老哥都心疼她,放在心尖上,也是这种娇惯,让春芝有点自以为是。她老公才回去半月,就跟绵羊掺和上了。“嫂子,你不要这样子,你晓不晓得他的底细?”
    春芝不开腔。低头回了工棚,白术便告知树根的老婆,平时看紧点,要不咋向同乡交代。树根在分工的时候把两个人隔离开,免得日久生情。
    回到宿舍,白术决定月底结了工资便把春芝送回去,免得带来洗不清的罪过。
    明天白术和杨西舟签了协议,带二十人到了东城区工地上,一片开发区上还有几家钉子户的房子没有拆迁,正在强制拆迁,两三张旧门板上联名写着告市拆迁办书,告市民书。白纸黑字,红颜绿色作了很多着重号,意思是赔偿不合理,安置不公。几辆铲车已集结待命,举着它的利耙。随时啮碎钉子户。白术细看在楼顶上一个太婆提了桶汽油,准备引火自焚,保障自己的权益。两三家报社的记者的镜头对着她,被执勤的警察干预着,行动迟迟没有执行。街办主任已上楼做说服工作,似乎没有奏效,太婆的汽油已浇了一些在房檐上,举着打火机。两辆小车过来,大概是什么领导,商量了一阵,警戒才解除,围观的群众才散去。
    白术把工人交给杨西舟便回去了。走过钉子户的门口,里面好像没有人,听说户主妨碍公务已羁押。老太婆在房顶上,冷飕飕地卷成一团,汽油桶不离身边。脸上的皱纹和眉头交集在一起,看不清表情。好像一团乌云,随时都有可能被吹走。这时有人送了饭菜上去。白术想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他觉得公平二字好艰难。
    白术心情郁闷地走到渭河公园,冬天的公园已冷清,行人杳杳,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到湖水里,漂浮在水面上,如扬帆的船,随风转向,把持不住,慢慢坠入湖底。菊花的败残萎成一团乱黄,在干燥的空气中风干,只有一两朵什么未明的红花在凋残的季节以夺目的艳丽,点缀着游人的心境。白术每年这个季节手脚都会生冻疮,咸阳的冬天虽冷,气候干燥,却并没有生冻疮,这使他在冬日的天气有一份好心情。照相师傅从摄影棚里走过来,要白术留张影,白术在一棵已脱光了叶,枝条婉转凌利的什么树下留了一张影,一星期以后才能取照。白术爬上虹桥的顶端,可以看见咸阳湖正在施工,一张大幅的景观图立在河堤,要把渭河截流在公园的外围形成一个人工湖,重现昔日渭城朝雨柳色新的景致。桥上一个白发老者正在对湖素描,淡淡的铅墨轻帚出冬色的冷淡寡寞,不知什么鸟从头顶飞过,屙了一坨白屎掉在画板上,画者懊恼半天,苦想冥思,就那鸟粪喷溅的形状漫延成一湖泉眼,跃然纸上,老者兴奋向天感谢鸟的神来一屙,盈笑而去。白术走到桥的另一端,一个面积不大的湖岛,一片树林里有一个中西合璧的廊亭,一间六角形的木屋,是小小的咖啡屋,三两张桌子,只有一个年轻人,在靠窗的一方小茗,一本杂志放在桌上,油墨的馨香隐隐可闻。白术挨邻坐下来,要了一杯巴西热咖啡,一筒两克的浓奶,一块方糖,一杯白瓷带耳的浅杯,散发着苦涩的浓香,白术将浓奶倒入杯中,再放入方糖,油黄深色的咖啡与奶汁混合发出醇厚的香味,白术轻啐一口,苦涩中有甜淡的味道。青年好像被白术搅动咖啡的声音影响,回头友好地望一眼白术,白术觉得他好像在等人,而那人迟迟没来,一直望着跨在湖畔的虹桥。白术问:
    “你的书,可以看看吗?”
    青年不答,把书递给白术,白术翻阅,是咸阳本土的刊物《秦都》,上面有青年的文章,还附了他的照片,白术便知道他叫乔雨。白术递了支烟给乔雨,乔雨笑迎接过,接了火和白术攀谈起来:
    “你是四川人?”
    “不错,你咋知道呢。”
    “我在成都川师大读过书。”
    “现在在咸阳工作?”
    “在报社。”
    “记者?”
    乔雨点点头。“你在咸阳做什么呢?”
    “打工”
    乔雨扫一眼桥上,问:
    “你家在成都?”
    “四川的一个县上。”
    “看你是包工头,很有钱。”
    “土碗工。你文章里写的那个女生是我们眉山的。”
    “你认识她,我读过她的文章,很好的文笔,有民国名媛张爱玲的风格。”
    “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吗?”
    “在一家杂志做编辑。”
    “已经三年了,你有她电话吗?”
    “没有,读书的时候,她到过我们文学社。”
    “你爱好文学?”
    “喜欢。”
    乔雨伸出手,“交个朋友。”
    白术起身相握,“认识你很高兴。”
    乔雨从皮夹里拿张名片递给白术。
    “你能告诉我,媚现在的情况吗?”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是眉山的才女,很崇拜她的。”
    “时过境迁……”
    “你们之间的故事很感人。”
    “故事,故事,已过之事,只能是故事。你什么时候回四川?”
    “年底去了。”
    “碰见她代我问好。”
    “一定,你的书送给我吧,也好有个信物,不然她不信的。”
    “好,送你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直呼乔记者的名。不是别人,是白鹭。因为白术背对着门,白鹭没有认出他。这会乔雨介绍:
    “这是刚认识的朋友。”
    白鹭惊诧:“白术。”
    乔雨愕然,看看白鹭,望望白术。
    “你们早就认识?”
    “你们有事,我先走了。”白术起身欲走。
    “好吧,再会。”乔雨目送白术出来咖啡屋。
    白鹭也不阻拦,向他挥手再见。
    白术头也不回地走过石桥,出来公园门口,在左边的一家咖啡屋坐下来。他不在咖啡里加糖,喝着苦咖啡,眼睛不离公园门口。一直等到公园关门,才见白鹭跟乔雨一路出来,俩人谈得很愉快,上了白鹭停在门口的小车消失在冬天的暮色里。
    白术拿着乔雨的书,看见门口一个老头和太婆在铁炉子上烤火,一把将书丢进去。也不管老头背后的责骂,脸上露出悲怆的表情。
    晚上白术关了手机早早地睡了,像一只蜗牛卷缩在壳里舔舐流血的伤口。他很想睡过去,再也不再醒,可是由于咖啡的作用,久久没有睡意,自己就是一粒咖啡豆,听见研磨机粉碎了自己的骨头,研细了自己的头盖骨,搅在白鹭笑声的漩涡里,被一只残忍的手端起来一饮而尽,完全被消化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术昏沉的听到了敲门声,他懒得理会。又沉沉睡过去,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响声。他勉强撑起来,拉亮灯,塞了鞋去开门。以为是老泉,也不问究竟,又回到热被窝。来人这才进屋。白术闭着眼睛,见来人不说话,问:
    “啥子事,说嘛。”
    朦胧中,他看见白鹭站在床边,俯下身来,摸他的额头。
    “起来,你还没吃饭,去吃点宵夜。”
    “我不饿。”
    白术起来,披上羽绒服给白鹭倒了杯开水。
    “穿好衣服,凉了。”
    白术也不看她,听话地穿好衣裤。先前的千言万语已如雷鸣电闪之后的细雨润无声了。他只感觉到冷,寒彻心肺的冷。
    “走吧,去吃点东西,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好,太好了。白术冷心没肺地切齿冷笑道。

   白术上了白鹭的小车,一路上,夜在车边化成一河流水。白术感到行人和街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笑谈着他,自己只不过是小车主人的宠物。白鹭要带他到三星级的酒店,白术不肯,只在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馄饨,一卷烙饼。他吃的时候看见白鹭无地自容地袖手在一旁,心里有一种欲哭无泪的高兴。吃了饭,白术再不上白鹭的车,他在路边的梧桐树下走着,白鹭的小车在路边跟着他,白术不走,白鹭就停车叫他上车。白术索性不走了,坐在路边铁铸的凉椅,冷冷地看着白鹭。起初白鹭怕冷,坐在车子里,后来也坐到冷凳上,俩人不说话,看车辆和行人夜鸟归巢似的消失在一幢幢楼梯后,一扇扇的窗户亮了,灭了。
    不眠的路灯洒着寒光与对岸的玻璃幕墙与那些不锈钢栏杆和一条流浪的小白狗,还有一条冻僵了的蛇在老树洞里,映着白天的假象,有光无热包藏着黑暗的阴谋和冷酷的世界。暖气管像肥肠一样在高楼的肚腹里,有多少寄生虫醉生梦死。零星的雪片在粉红色的天空中从路灯下飘落下来,触即化。雪越下越大,大团的雪影照在玻璃幕墙上,六角的姿态飞旋成一道风影,可以隐隐听见她的啸声。于是,一小时之前,二小时之后,咸阳城在一片白色中迷茫了。有一个捡垃圾的老头背着倒抽甲背在垃圾桶里寻找着值钱的东西,垃圾的价值毕竟有限,他背回家的是白雪,他把雪抖在门外,把垃圾收藏起来,雪献出自己的白净后,落进了阴沟。白术看见老头抖在郊外简易的棚屋外的一堆雪,越堆越厚,他明白了财富和价值的关系。白鹭一直望着白术,不说一句话。白术实在不忍,他总是被白鹭的执着毅力屈服,他用手拂去白鹭肩上的雪,白鹭冷冷的眼睛闪出异样的光,她似乎拾起了白术那颗脆弱而晶莹的心,来不及呵护,却已渐渐飘零如雪。
    俩人弃车沿古城墙走到咸阳古渡,身后的车已是一块白馒头。野渡的一遍芦荻枯槁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白术不禁想起“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轻吟起六百年前秦康王送他舅父重耳归晋的诗《渭阳》:
    “我送舅氏,日至渭阳”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白鹭接吟道。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白鹭吟罢已泣不成声。
    这便是秦晋之好的典故。俩人相拥在一起,可是白术又怎知白鹭的城府和痛苦。也许在很多年之后他们会记起这个雪夜,想起他们的从前,可是,路一旦成了路,就难免有许多的脚印,层层叠叠迷失了最早的两个脚印。
    白术扶着白鹭回到车上,车已冷冻打不燃火,白鹭便预热了一分钟才发动,但她没有走,而是打开了空调。白术看见白鹭放在车上的手机不停地闪烁,拿起一看她设置了拒接,有几十条短信问她在哪里,白鹭拿过来干脆关了机,把车子开到一片树林中。白术祈求地说:
    “鹭,年底我回去,不来了,你也不去了,我们在家!”
    白鹭不说话,揽过白术,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头。白术久违了她的体温,心里充满着幸福。仰望着白鹭圆润的下巴,大滴的泪水从上面坠落下来。
    “白术,等几年我们一定回去,再也不分开了。”
     白鹭弯下腰吻着白术:
    “我好想好想把你装在心窝里。”
    “我也想进去啊,永远在你的心窝里。”
    “你要相信我,我永远爱你,即使我白骨现天那一天,我的骨头也刻着你的名字。”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到年底我就挣了十万,再回去包一座山,放一群羊……”
    “我不仅仅是要活出人样,要活的尊严高贵。一些事情你慢慢会懂得。白鹭除了江湖还要有天空。”
    白术挣起身,虽看不清白鹭的脸,分明知道她的心已膨胀。
    “白鹭,我只要你好好的,完完整整的一个你。”
    “白鹭永远是白鹭。”
    俩人再次拥抱在一起。白鹭扭开音响,看见窗外的雪已掩了玻璃窗。女歌手嗓音磁性中透出苍凉,唱出了一首幽怨的越南歌曲《哭泣的月亮》:
   
    嘈杂的夜晚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我想念你
    这个冬夜我好孤独,没有你
    绵绵的细雨,却看不见你
    哦,雨在哭泣,你去了哪里?
    许多孤单的夜晚,没有你
    期望我们俩常聚不离
    让飘落的雨点,掩盖悲伤
    爱情鸟的翅膀,随风飞走
    渴望你的出现,爱是永恒
    孤单的夜晚,你知道吗?
    独自一人,我正在想你
    雨仍然在下,我在渴望和等候
    突然,你的笑颜闪现在黑夜,草和树相要拥紧
    轻轻地唱起歌,唱出美好的回忆
    有一天,你将回来
    那充满热情的爱
    那首在我心中烙印的歌,永不消失……
   
    天已蒙蒙亮了,雪的世界真干净。白鹭交给白术一个50万的存折,白术看见存折的名字居然是他的,白术似乎明白白鹭的心思,迎着雪后的晨曦回到工地。
    工棚的屋檐下结满了冰凌条子。工人们还没有起床,炊事房的炊烟滚滚在白色的房顶上透出淡黄的颜色,留在地上的积水已经结冰,踏在上面发出嚓嚓的声响,工地堆积的建材盖上了白棉絮,静谧而安稳,四周楼上的居民除了窗外都被刷上了粉白,仅存的一颗杨柳已成了琼枝玉条,人撞上像碰上玻璃棍,哗地碎了一地。白术踩着溜滑的路面,回到自己的宿舍,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裤上了床,他太困太冷了。
    这天,工地停止施工。白术到下午才睡醒起来,饥肠辘辘,去面馆吃了一碗馄饨,街上只有很少的行人,每家店面里都上了火炉,楼堂里都开了暖气,做起了闭门生意,门口挂着塑料门帘,进出都把冷气逼在外面。咸阳的土著人好像比川人还冷似的,戴了口罩,掩了口鼻的全副武装起来。但是不过几天,白术就知道了这样装扮的作用。北方虽冷,并不像四川潮湿温润,明显的感觉就是嘴唇干裂,手干 皮燥,脸上起了一层麦麸一样的皮屑。他去买脸霜,雪还下着。大街上也扑了一层厚雪,环卫工人拿洋锹和扫把扫雪。车压过的雪硬滑,过路的人不时滑倒,车辆都慢行减速。不落叶的小叶榕都浮肿发胖,人过树下,枝叶支撑不起,哗地就会掉下一团,落在路人的脖颈,引来一阵哗然,白术抖掉头领的白雪虽冷却快乐,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小车像一群白狐穿行在雪的世界,往日的喧嚣都被雪唰唰的飘洒给减轻了。天似乎不曾有,有的只是让人恐怖的联想,莫名的塌陷仿佛人间不是原来的样子,绵延的风雪什么都看不清,脚下吱吱的不稳,总有人摔倒,拍打一屁股的雪泥而狼狈不堪。远郊的村庄已消失在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白术原有的好奇心因为雪的越下越大,挥之不去而感到困塞。渭河大桥也粉刷一白,江岸的雪到江心,被流水消融,清冷地不屑一顾滑进雪的漏斗,天地切割成一坨,逼仄得视野只有周围,有人不是你我,只是移动的树,盛开着雪花。恢复那些城墙显现那些榘垛,有飞狐就在古代历史的旷野中,踏爪留迹,秃树的枝上有只乌鸦啼叫。白术想起湖边的女学生是怎样的孤清,他便从凿穿的城墙钻进去,是渭河公园的一个死角。乱树丛中雪已掩了路,白术小心地踩着墙边的乱石来到土山的半坡上。女学生的坟如一块古堡,莹洁地丰满如月,盏盏的似要越树飞离土地,升上天空。白术想自己死的时候,理应有雪,可以心地干净,无声无息地升华。他远看见女学生似乎轻飏的身影,就在那颗坟前的大树上,洁白地和灵魂高尚地完美了,结成一朵冰花,没有表情,透明得什么也没有。白术不想去踏乱坟地的宁静,破坏了洁白。
    正在白术心怀敬仰的时候,一条野狗从墙洞钻进来,叼着一只冻伤了的白鹭,嚯嚯地从他身边逃跑,沿着那坟堆爬上了土山,坐在山上撕吃鹭鸟,深红的血洒在雪地上,羽毛落了一地。白术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野狗一惊,吓跑了,他忙跑过去,白鹭早已支离破碎,只留翅爪和一滩鸟血。白术拾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写下:
  
         暗红渐落离人泪,谁家野犬踏雪径?
    
    他将白鹭的残肢摆成飞翔的姿势,对准一棵树使劲一脚,雪落一地,掩埋了白鹭的残骸。白术默立一会,沿着破城墙的洞,走过渭河的堤岸,消失在一片茫然的白色中。
   

发表于 2008-11-4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苦李在2008-10-20 1:49:00的发言:
佩服楼主丰富的生活积累,写活了芸芸众生。

[em02][em02][em02]

发表于 2008-11-5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始积累的初期,很象美国西部的淘金热画面。

楼主文字老到,深入社会最低层,给众生画像栩栩如生。

酗酒,打架,嫖赌外,谋生的建筑业行道的“武辣找钱和气吃”......

老泉,白术,滑头......

时间太晚[刚才网络一直无法连接],明天[实为今天了]再读“秋风咸阳树 ”...... 

发表于 2008-11-5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俩人相拥在一起,可是白术又怎知白鹭的城府和痛苦。也许在很多年之后他们会记起这个雪夜,想起他们的从前,可是,路一旦成了路,就难免有许多的脚印,层层叠叠迷失了最早的两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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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气之作,还兼之细节处理的千回百转,勾勒出了一个时代的世界。

期待树郁快点更新!

发表于 2008-11-6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术这个人大气懂理,刻画得有血有肉,活了!

“树郁天苍”朋友很有生活基础,尤其对建筑行业。

发表于 2008-11-6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历史上的秦晋之好最终破裂,但愿不是主人公后来命运的谶语。

[图片摄于06年12月]

发表于 2008-11-6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LZ的文笔

发表于 2008-11-6 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作再读!

发表于 2008-11-6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诗经•秦风•渭阳》
  
  我送阿舅,来到渭水滨。拿点什么东西送给他呢?黄马大车表心意。
我送阿舅,一路上思绪悠悠。拿点东西送给他呢?琼瑶美玉表我心。

这首诗歌描写的是秦康公在渭水北岸,送别舅父公子重耳的一幕。从诗歌中透露出来的礼物“黄马大车”及“琼瑰玉佩”确实不是普通人家所能送得起的。但是,舅甥之间的感情一旦跟政治扯上关系,就会变得不纯洁起来。特别是秦国与晋国之间那段乱七八糟的联姻,其间的关系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我宁愿把这首诗当成是普通贵族舅甥之间的送别诗。

母舅与外甥之间的感情应该是非常亲密的。母舅是母亲的兄弟,比母亲 ......
 

发表于 2008-11-7 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LZ还不更新哦!

 楼主| 发表于 2008-11-7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vic2000169在2008-11-7 8:39:00的发言:
LZ还不更新哦!

还没写出来,我是边写边发,要待些时日。

谢谢关注

发表于 2008-11-7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搞创作[爬格子]是个艰苦的过程。

关心着白术他们那一群人......

发表于 2008-11-8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术这个人在楼主笔下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钦佩天苍兄弟扎实的生活基础!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0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萍水在2008-11-8 19:40:00的发言:

白术这个人在楼主笔下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钦佩天苍兄弟扎实的生活基础!

谢谢萍水老师点评

发表于 2008-11-10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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