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破晓,外头的云彩还是大片大片的厚重漆黑。夏日沉闷得一点风都没有,整个天地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卧房里还保持着昨夜后来林霍堂摔门而去的模样,如月没有收拾也没有离开,整宿没合眼,如月想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果不其然,镜子里照映出一张憔悴的脸。
梳洗了一番,如月下楼时晓兰已经布置好了早膳。许是昨夜听到了如月和林霍堂的争吵,晓兰今早竟显得有些紧张瑟瑟。
如月坐下来,一边端起牛奶杯一边淡淡道:“晓兰,待会儿你和张嫂带着悔之和念之去双梅吧,在我父亲那里住些日子。”
晓兰低低应了声:“好的,夫人。”
用完早膳,如月换了件旗袍,带着手袋就匆匆出了门。
她不是去跟踪林霍堂的,昨晚父亲的话和后来与林霍堂的争吵让她心中有了些计量。早在那次秦淮楼饭局的时候,江瑜便同她说过那句“小心你父亲家产”的话,这是不是代表江瑜其实早就发现了什么?
那天,因为重逢的无措和慌乱,她甚至不太敢直视江瑜的双眼,更不用提细想他说的话。而曲解,却让她脱口而出“莫家的产业家父自会打理,不劳军长您操心。”
如月没想到,父亲对林霍堂竟会那样的放心。其实若是同英国人合作做生意,本身无可厚非。可是林霍堂的刻意隐藏,以及昨晚不曾说得明的争吵,才是真正让如月担忧的。
昨夜,林霍堂推门而入,如月抬头而视,四目相对。
林霍堂微怔:“怎么还不曾睡?”
如月定定看着他,看得林霍堂有些莫名起来:“究竟怎么了?”忙到大半夜,林霍堂满身倦意地脱去外套换上睡衣,双腿一迈坐上床,正欲躺下,却听如月终于开口了。
“你……方才是去了哪里?”
太累,林霍堂按按太阳穴,低低道:“厂子出了点事,这才处理好。”
“是厂子出了事,还是英方那边出了事?”
如月听不出起伏的一句话让林霍堂一下子惊醒所有的瞌睡,不可置信地转头,警觉道:“你说什么?”
他霍地坐直身子,一把抓住如月的手臂:“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见林霍堂这般警惕和如临大敌的样子,如月的心猛地下沉,嘴角费力扯出一丝苦苦的笑容:“霍堂,你果真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么!方才我也只是猜测,却料你竟是这样从来不曾有过的反应!”
林霍堂起初怔了几秒,随后眉心紧锁双目俱瞪:“如月啊如月,你什么时候竟然学会这样阴我?”
如月摇头:“阴你?你是我丈夫,我和父亲原本一直都相信你,你要借厂房仓库父亲二话不说便借给你,可是你……不管你要做多么见不得光的生意,也别把我父亲拖下水!”
结婚四年,他们从来都没有红过脸,林霍堂向来都迁就着如月,而如月对他素来也都是温和相对。只是今天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时间和彼此这样的精神状态,让他们的第一次争吵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见不得光?要论见不得光,我大概还输于你和江瑜一筹!”林霍堂勃然变色,同如月怒眼相对。
“什么?我和江瑜?”如月震惊,诧异于竟然会从林霍堂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从不知道,林霍堂居然知晓自己的过去。
岂料,林霍堂以为自己说中了如月的心事,冷哼道:“心虚了?那晚宴请宾客,你和江瑜后来的私会以为我不晓得么?那次作桐的饭局,你自从在阳台同江瑜见面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更甚的是,那次回双梅,你同你父亲在书房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现在,你是不是后悔同我结婚、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到他身边?!”
林霍堂的这一番话不啻给了如月更大的震惊,明明是她想和他谈厂子的事,现在倒变成了他对她不忠的指责!
结婚四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平和不再、这样激烈的争吵,但无论如何如月断不接受莫须有的罪名,挺直了脊背反唇相讥:“林霍堂,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样,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霍堂气急败坏,一下子从床上下来:“我说话不负责任?莫如月,今天我同你把话说开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四年来我待你可曾委屈过半分?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种爱,可我愿意等、愿意给我们机会。然而现在,江瑜这么一出现,四年的虚假平静就要这么分崩离析了么!?”
他的大喝声让如月感觉头痛欲裂,疲惫不堪道:“霍堂,我今晚不是同你来争吵关于江瑜的问题的,我是来问你父亲的厂子的!”
林霍堂套上外衣,站在床边大声道:“对,我是在同英国人做生意,做那些你所谓‘见不得光’的生意!现在,你满意了么!”
说罢,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口,摔门而去。
就这样,如月睁着眼一直等到天破晓。
今天怕是入夏以来最冷的一天,如月即使套着件罩衫,也依旧觉得寒气袭人。清晨的露水还不曾散去,空气里是湿漉漉的潮感。
远处天空终于露出一丝金色的光亮,将周围浓厚沉暗的云彩也照得色彩斑斓起来,稍稍减轻了点沉闷。如月仰头望了望,太阳,快要出来了。
出了巷子口,如月正欲唤对面的人力车夫过来,突然——
颈后一痛,她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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