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原的诗,以纯真的感情,童话似的境界,新奇的想象,俏丽
的语言,在那一般化的作品中放射着异彩。
绿原的妻子罗惠在《我写绿原》一文中,比较详细地介绍了绿原的生活。他出生于一个
城市的贫民家庭。绿原说:“我曾悲哀于我的童年,它既单调而又暗淡”。十六岁时,就离
开了即将沦陷的家乡,成为了一个流亡的学生。高中没有毕业就因受到反动派的迫害逃亡到
重庆。在我和他交往的初期,发觉他有时流露出一种沉重的阴郁的情绪,那是与他的年龄很
不相称的。有好几次,他对我低声朗读艾青《巴黎》一诗中的那几句:“……莫笑我将空垂
着两臂,走上了懊丧的归途,我还年轻,而且,从生活之沙滩上所溃败了的,决不只是我这
孤单的一个……”是的,他还年轻,已过早地直面惨淡的人生,使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
阴影。但事实上,他的真正的艰苦的生活道路还在前面,当时他只是经历了一个准备期。
然而,在他的诗中却笼罩着梦幻般的色彩,展现了童话般的意境。
我们就从《人之诗》的第一首《惊蛰》中随便摘几句来看看:草原上,我来了好不好,
你蓝色的海的泡沫蓝色的梦的车轮蓝色的冷谷的野蔷薇蓝色的夜的铃串呀
他那两年所写的诗几乎都是这样的风格、这样的情调。这不是那种故意憋出来的少年腔
调,不是生硬推想的少年的心情。这些诗,从语言到感情到情趣,都只能出于还未丧失的童
心。譬如:
小时候我不认识字妈妈就是图书馆我读着妈妈——
或者:送给我的小恋人但是:我爱谁呢
他是这样表达乡愁的:“……我想起我的乡村,想起了我忠实的家畜,羊的颈铃,牛的
轭,驴子的阔笑……我想家了。这地方,没有什么好风景,我不爱。”即使他有的诗中也用
了“不是要写诗,要写一部革命史呵”(《憎恨》),“旗呵,我们是还没有阵亡的士兵”
(《旗》)这样的句子,歌唱着战斗和胜利,而就通篇诗看,也都还是出于少年人的口吻和
感情。
作者并没有深入地认识现实,不是从血肉的体验中迸发出爱憎。他是用少年人的眼睛去
看世界。现实世界通过他纯真的心得到了净化和升华,变形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他也有他
的向往和憎恨。那向往是美丽而缥渺的,那憎恨并不强烈,也缺乏具体的对象。那些诗,如
其说反映了苦闷的追求,倒不如说是一个还没有真正走进生活的少年对生活的憧憬和礼赞。
当然不必从是不是深刻地反映了时代精神和表达了人民的情绪这一角度去衡量这些诗。
但即使是历尽风霜和饱经战斗的人,也能从这些诗中感到温暖和喜悦,而且有助于纯洁自己
的感情。童话的境界就是迷人的,而那又溶合在诗的形式里面,就更产生了独特的艺术的魅
力。这是新诗园地上的一簇美丽的小花。
为什么他的心情有时显得那么悒郁,而他的诗表现出来的是完
全不同的色彩呢?罗惠说,那可能是他童年时受压抑的感情的无意的流露。我想补充一下,
更可能的是,从幼小时开始,他所接触到的一些书籍,在他内心深处培养了一种美好的感
情,保护了他,使他不致被不幸的生活所压毁,而在诗里,这种美好的感情就像火花一样放
射了出来。
----------------------------------------------------曾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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