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2008-05-28 来源: 在路边等待转移的大岩村白岩组村民。 果果 摄 5月25日上午9点,22岁的程步康坐在从广元到青川的中巴上。他预计,如果不堵路的话,从广元到青川3个多小时,从青川到前进乡1个多小时,再从前进乡翻山到曲河乡大岩村白岩组,估计下午6点能够到家。程步康有点焦灼,因为自从5月15日把8个月大的儿子送到广元医院之后,他就再也没能和家人取得联系。他的父母,和其他幸存的村民一起待在山头上,已有13天,情况不明。幸运的是,他家没人伤亡,但是他的三爸一家,除了三妈一个,全没了。 曲河乡大岩村白岩组是程步康的家,建在高山上,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子、儿子,以及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亲戚的同村人。然而,自从5月12日之后,家园彻底毁了。 12日的地震造成白岩组41人死亡。这个总共只有164人的村庄,遭受了灭顶之灾。白岩组是曲河乡受灾最严重的一个村。 “白岩垮了” 和村里几乎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程步康也在外地“找钱”,他到遥远的新疆当了一名矿工。前段时间,因为出生才几个月的儿子查出得了免疫性溶血性贫血,他从新疆赶回。等他回家时,儿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必须每天吃药。5月12日下午,程步康和同村的五十来个人一起,在白岩对面的山梁上锄草。下午2时,有18个人回去吃中饭了,其余的人留下继续劳动。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这18个人将永远不再回来。 突然之间,地心深处轰隆隆一阵巨响,程步康低头一看,地裂了!再抬起头望家的方向,“山就像被大炮轰了一样塌了下来,我们的房屋全都被埋了”! “白岩垮了!”不知是谁凄惨地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山体滑坡迅速把整个村庄掩埋,一阵可怕的响声过后,原来矗立山间的村庄连一个房顶也看不见了,除了一堆碎瓦砾。 幸运的是,有16个人从村庄里跑了出来,程霖就是其中一个。当时,她正在家里准备烧火做饭,突然听到瓦片在响,她还以为是猫在玩闹,并没有在意。但是,瓦片的声音越来越响,房子也开始摇动。“地震了!快跑!”经历过平武地震的妈妈喊了起来。程霖和她妈妈、弟媳妇以及抱在怀中的孩子一起跑了出来。 等她们跑到院子里的时候,大地已经在颠簸。她们被气流震得差点仰头摔倒,幸好互相牵着手,也幸好她家的房子在村子边上,等她们刚顺着一条沟跑出来时,那座日日倚靠的大山已经把整个村庄埋了。 弟媳妇怀中抱着的孩子出生才28天。这个叫程嘉豪的小婴孩是个幸运儿,他活了下来。而村里的7个孩子,却永远不会再绽开笑脸。他们中,最小的只有4个多月,最大的3岁。 马红翠,44岁,失去父亲、丈夫、女儿、外孙,女儿才20岁,外孙一岁半。现在孤身一人。 黄兴奉,34岁,失去妻子、4个月的女儿、岳父岳母,只剩下自己和9岁的儿子。 杜杨珍,失去丈夫和父亲。 程奇新,40岁,父母去世,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程奇开,33岁,失去妻子和大女儿,只剩一个3岁的小女儿。 …… 悲痛的名单还有一大串。这个名字中都有一个“奇”字的大家族,三十来个人死亡,除了在外打工的,几乎全都被埋。 山上13天 当天晚上,幸存的村民找了一处可靠的山梁搭建起临时帐篷。附近村庄的人得知消息后,送来了搭帐篷用的彩条布、地垫,还背上来328斤面,捐献了一些衣物。在余震的恐慌和丧失亲人的悲痛之中,他们开始灾后自救,但他们没有想到,在山上一待就是13天。 余震仍不断来临,稍微一震,就会引起山体滑坡。40多个人挤在三顶临时帐篷里,惶惶不可终日。最害怕的是下雨,因为随着下雨而来的就是泥石流、滚石和山体滑坡。 从灾难中逃生的程霖吓坏了。在山上,她两天没吃饭,脸色煞白,睡不着觉,甚至连听到别人说话都觉得心烦。夜里睡不着觉,老是听到小孩在喊:“婆婆,快跑!” 地震当天,就有人冒着飞沙走石的危险,到乡政府去送信。过了两天,乡政府通知白岩组人下山领救助物资,每个人领到5斤大米,3斤半面,一些方便面、萨其马和饼干。水是自己从山上挑来的山泉水。就靠着这点物资和当地老百姓送来的面,他们坚持了13天。 曾经有部队官兵上山查看灾情,然而,看到村庄被埋的惨状,他们放弃了救援的努力。据了解,山体滑坡面积大约有600米长,300米宽。 这些待在山上自救的村民,有很多老弱病残,最大的94岁。一些外出打工的得了病无法继续工作,也就回家来了。一个名叫程剑飞的12岁小男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个10岁的小女孩患有癫痫。他们都走不了路,必须要人背。 程步康是5月15日抱着儿子和妻子一起走出去的,儿子已经三天没吃药,不能再等了。路已经断了,他们走了7个小时的危险路段到前进乡,再搭车到青川,然后到广元。就是这天,他看见了救援的军队。好在这么多天没吃药,儿子的病情并没有恶化。 在广元待了10天,得知白岩组的村民要整体移民的消息后,程步康决定回家去商量。 寻亲之路 从前进乡到曲河乡的道路,如同发生过战争一般,惨不忍睹。路上不时看见整块巨石,都是地震后从山上滚下来的。路边的山上一片片山体滑坡的痕迹,而路也已经多处毁坏。我们跟随程步康坐班车到前进乡,再转一辆面包车到康坝村。康坝已然是一片废墟,没有任何一幢完整的楼房,全部村民都已转移。 到了这里,因为路况太危险,车子不再前行。和我们一起下车的还有几个附近村的村民,他们也是回家来商量移民计划的。据说,政府初步拟定了“三个一”计划,即一万人县内移民,一万人市内移民,一万人省外移民。这最后一万人的拟定移民地就是浙江,不过,这个计划仍在商谈之中。 但是,当地百姓都已听说了要移民到浙江的事情。他们都很希望到浙江去,因为浙江一没有地震这样可怕的地质灾害,二来经济发达。 我们准备步行前往时,搭上了一辆通信工程车。坐在车斗里,看到的路况真是触目惊心。然而,就是沿着这条已经不成模样的路,地震发生后,许许多多在外乡打工的人怀着沉痛和焦虑之情返回家乡,寻找亲人。 返乡的道路艰难而危险,有人走了15个小时,有人走了20多个小时,有人走了好几天。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每个人都想知道亲人的安危,每个人都想和亲人待在一起。通常是还在路上,就得知了家人的消息。得知平安的喜极而泣,得到噩耗的,“当场就瘫了”。 白岩组的村民中,有10多个人是在浙江桐乡打工的。他们得知地震的消息后,一起从浙江回到四川,等待他们的是不同的或悲或喜的消息。然而,同样的是,他们一起失去了家乡。 迁徙之路 当记者和程步康一起到达曲河乡,准备去采访山上幸存的村民时,从乡政府得知消息,白岩组滞留在山上的人已被转移下来了,正等着从广元过来的车接他们出去。因为家园被毁,无法重建,他们属于整体迁移的一群。 在路边,记者见到了程步康的家人以及他的乡亲们。他们从8点多开始往山下走,直到中午才到山下。记者见到他们时,已是下午4点多,然而,他们还没有吃过饭,也没有带干粮,只带上了随身衣物(其中有很多是外村人捐助的),在路边干巴巴地等了半天。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将迁移到哪儿,只知道先去广元市元坝区。当记者问他们想迁移到哪儿时,人群中传来了异口同声的声音:“浙江。” 在路边回看家乡,在高高的山上已经寻不见。 当天下午4点多的6.4级余震,再次中断了青川县到曲河乡的道路,来接他们的车辆暂时无法进入。在路边等了大半天后,他们终于被安排到附近的部队帐篷里躲雨。部队官兵给他们做了可口的晚饭,并安排了住处。在余震中吓得流出眼泪,并且心跳飞快的程霖告诉记者,到了这里,她感觉安全了许多。但愿这些天来折磨他们的地震恐慌能够慢慢减轻。 曲河乡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乡镇。关庄镇沙坝社区1个社和红光乡东河口村4个社因两面山体整体滑坡,约260户700人被全部掩埋。据了解,前进乡和关庄镇都已列入移民范围。目前,陆陆续续已有3000多人迁移到广元市元坝区和剑阁县。 被毁的家园已经没有重建的可能,离开故土成为不得已的选择。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习惯了背井离乡的打工生活,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习惯了像候鸟一样在家乡和异乡之间迁徙,然而,只要故乡还在,他们就不是颠沛流离的流亡者。 白岩组的村民转移下山之后,仍然有一个人守望故土不肯离去。他94岁,已经在山上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他的儿子和儿媳妇为此留在山上陪伴他。 5月26日晚上,程霖给记者发来短信,说他们已经平安到达青川县竹园乡,但是接着要去哪儿,他们还不知道。 在青川,已经有很多失去故土的灾民走上了迁徙之路。但愿远处的第二故乡能平复他们所有的悲伤和苦难。 本报记者 章果果 (青川27日专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