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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醉墨堂主

[行走印记] 舟戈小说百姓故事的鸿篇巨著,成都平民的《两代沧桑》终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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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3 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恭贺!  恭贺!

请一套周戈老师亲笔签名的《两代沧桑》   

把银行账号给我哈。

发表于 2015-7-13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书,一定请周戈老师亲笔签名哈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3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在拿你 发表于 2015-7-13 10:44
可喜可贺,四川方言作家后继有人。
      下面摘自李劼人的《死水微澜》,100多年前的事,打抱不平 ...

老师好,这就是资格的成都方言,读起来另有一番味道在里头,这是其他方言不能代替的,谢谢你的捧场。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3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醉墨堂主 发表于 2015-7-12 19:49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5 ) 周作源拜了堂出走,这对周家屋头是一件丢尽脸面的丑事。周布客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6 )

周家湾这头,周布客、周大哥、周大嫂和周家湾的亲友站倒(到)湾口迎亲。
周老幺身穿蓝布长衫子,头戴一顶不很合适的黑呢子博士帽,脚蹬朝耳布鞋。送亲的队伍还远得很,他手脚都不晓得咋个放了。只见他颗子汗直冒。的确,这是周老幺一生穿得最周吴郑王的一天。他一年到头取时(从来)难得穿鞋子,衣裳净是穿得疤疤重疤疤。今天忽然这一身,湾头的老老少少都觉得周老幺简直变了一个人。
花轿、旗伞、鼓乐、滑竿儿、送亲的一行队伍,行至周家湾湾口。火炮儿噼里啪啦,撒喇子锣鼓掀天。一时间,周家湾出现空湾,老老少少几十个人,都涌向湾口来看热闹,都来朝贺。
春妹子头顶红盖头,由她的大嫂、二嫂搀起。周布客向卢志洋拱手表示欢迎。鼓乐声声,简直把一个小小的周家湾掀翻了。
大家来到老屋基看新郎倌儿、新媳妇儿拜堂……
周老幺招架不住这种阵仗,颗子汗冒得更凶,还不时捞起袖子揩汗抹鼻子。周大嫂喊他做啥子,他就咋个做。
周家湾的人看倒揭下红盖头的新媳妇儿都夸:周老幺福气太好了,新媳妇儿那闷(么)伸展,那闷秀气……
谷舅娘、罗舅娘看倒周老幺这个样子,哪怕进湾时,送亲的人净都在耳语,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但一看他老实巴交又忠厚,不拜(左边有“足”,出版时拼起了)不驼,不高不矮,身健体壮心头也踏实多了。
拜完堂,双方客人入席。韩大孃、韩姑爷、殷二孃、殷姑爷也从韩家大院殷家大院赶来贺喜。
周布客本说硬起头皮弄够六桌,结果炮打四门一式胡子(杂七杂八)的菜,还是弄了十桌。摆倒老屋基门口,也摆倒老屋基北端的空坝子上。
席间,周老幺在春妹子的鼓动下,共同给他们的双老敬酒,也给长辈、同辈、亲友敬酒。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酒足饭饱寡(完)了,周老幺也遭弄得差不多昏寡了。

按长行(一贯)规矩,闹新房一般遭戏耍的对象是新媳妇儿。要不然是老人婆,往往老人婆与媳妇儿难得相处好。嘿!这回不一样。
周布客年岁已高,六十又六,平时间也不讨人嫌,大家不予非礼。最后,周家湾的乡里乡亲和卢家屋的客人,齐普普不约而同把气出倒周老幺的大哥和大嫂身上,也就是大家要把周老幺的大哥和大嫂弄来作乐。
俗话说,闹新房,三天不分大小,见到舅舅喊老表。民间也流行:今闹新人房,夫妻地久天长;连年接生贵子,文相武将天下扬。
关键是,莫得不透风的墙,周大哥向来对周老幺可恶到住。从说亲起,就传到了卢家坝了。加上,周家湾的众人早就想帮周老幺出盘恶气。所以,这一天机会靠实难得。
开始,大家还没有谙倒,泼辣的罗舅娘放两把竹椅子在空坝上,请周家大哥、大嫂莫海礼(不客气)坐上去休息。他们两口子也不晓得要搞啥名堂,后见势不妙,晓得大家要妖冶儿火闪(作践)想撑起来跑,但遭女客们估倒按在椅子上坐起不准动,众人跟倒就把他们团团围起。
不晓得哪个提来两个火燃多大的烘笼儿,高矮让他们烤起。不一哈哈儿,他们就遭烤得汗流浃背,想放也不敢放。众人都问:“冷不冷?”
周大哥、周大嫂直见说:“不冷,不冷。”
众人又问:“热不热?”
他们说:“热热热!”
意思是要他们今后,对兄弟、兄弟媳妇儿不能冷淡,要热情。
然后,一位卢家坝的女客,趁周大哥、周大嫂不注意,抓起一把锅烟墨,朝他们脸上打摩登儿粉。跟倒,一位周家湾的女客又找来一件花衣裳,估倒给周大嫂笼起,还估倒她扭起扭起走路,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后来,卢家坝的女客联合周家湾众人,放了两个箩筐在空坝上。趁周大哥、周大嫂又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分别把他们按倒在箩筐头,众人抬起转圈圈儿。再估倒春妹子在侧边大声喊:“落不落教(轿)?”如果他们回答的声音不一致,又继续抬起转圈圈儿,直到他们异口同声回答:“落——教(轿)!”众人才把他们放下来。
人们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嘲弄,二是要他们今后,对兄弟、兄弟媳妇儿要落教,要好。
最后,又是卢家坝过来的两个女客,还抓起豆粉,紧倒(反复)往周大哥、周大嫂脑壳上、颈项上洒,还是反复问:“鮓不鮓?”
他们回答:“不鮓。”
女客继续洒继续问:“今后鮓不鮓?”
他们又回答:“今后不鮓!”两个女客才住手。
其意是指今后,对兄弟和兄弟媳妇儿要好,不能鮓。鮓就是孬的意思。川中山乡用豆粉、米粉、面粉洒在鱼、肉上制鮓鱼鮓肉,其实是一种贬人的做法。
周大哥、周大嫂遭整趸了。这一闹,差不多要闹到天黑了。周家湾的人也初次尝到了卢家坝人的厉害。连周老幺都觉得整凶了,他大哥大嫂平时间是有点儿可恶,但也不至于如此作践他们。
卢家坝的客人纷纷告辞。临走前,罗舅娘专门对春妹子说:“周满姐,我们已经给周老表的大哥大嫂来了一个下马威,要是周老表二天是个蒙古莽汉儿,你就回来,我们来给你撑腰。”(待续)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3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醉墨堂主 发表于 2015-7-13 23:04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6 )

周家湾这头,周布客、周大哥、周大嫂和周家湾的亲友站倒(到)湾口迎亲。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7 )

拜堂三天后回门,穷家小户的周家屋,连滑竿儿都请不起,周老幺借的鸡公车,推春妹子回的娘屋。
从今后,周老幺点了大蜡就成了周幺满,春妹子就是周满孃。虽然,他们拜了堂,但仅仅只是结婚,以达到冲喜的目的,也表明春妹子是周家屋头的人了。而安家还远不够条件,属于周老幺的第五间房子,真正是笆笆门,除了一张两头莫得档头的老式床,床上有床老棉絮,再莫得一样家具,甚至连根板凳儿都莫得。春妹子把陪奁中的新铺盖拿出来给周老幺盖。他说太浪费,要留倒二天安家盖,舍不得。
春妹子嫁到周家屋头,一直同周老幺的三嫂,住在一起。
林三嫂一提起周老三就眼泪汪汪,春妹子看到这种惨状,也伤伤心心哭了一场。两妯娌都是苦命人。

周老幺照样跟周布客、周大哥帮杨地主种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春妹子和周大嫂、林三嫂纺线、织布……周布客只以为逼幺儿自食其力,结果搞不成。分家不分家和拿啥子来分,完全是明摆起的。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吃了上顿莫得下顿,连红苕、玉麦都填不饱肚子,抓壮丁儿更把青壮年吓得鸡飞狗跳。
头年春夏之间,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的队伍,来同驻守遂宁的四十七军军长李家钰争夺地盘,打得你死我活。结果李家钰的队伍伤亡大,输给了刘文辉。翻了年,李家钰又重整队伍壮大力量,并联合二十一军军长刘湘、四十五军军长邓锡侯,又反攻刘文辉。打到九月间,才把刘文辉赶出遂宁,李家钰又重据遂宁。这期间,李家钰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充队伍,同时实行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兵役政策。
周老幺小时挨打挨怕了,成人了躲壮丁儿也躲怕了。一到夜晚,只要一听倒狗叫不停,就往乡境内几里十几里的山坡僻沟迢(跑),弄得鸡犬不宁。乡上的保甲长,路来都在打适龄青年的吊线。躲得脱初一,躲不过十五。抓倒一个壮丁儿,就是五花大绑捆起,押到三家区区公所军训队集训。三家场离卢家场有二十多华里。为此,周老幺遭抓了两回。
头一次,周老幺遭抓走了。春妹子赶紧回娘屋拿钱,又找到卢家场的舵把子卢俊山出面,把钱交倒区公所军训队,但军训队的那个连长,高矮要喊周老幺当众枪毙一个逃丁儿,要杀鸡给猴看,周老幺才能获释。
周老幺端起枪,手在打抖,不敢下手开枪。后来,他只有枪巅巅朝上开了一枪,逃丁儿假装应声倒地,那个连长一脚把周老幺踢开:“爬,爬,爬!”
周老幺拉伸趟子,从军训队迢(跑)起回来。
第二次,周老幺又遭抓到区公所军训队。又是春妹子找卢家屋头的人出钱出面放人。结果那个连长又收了钱,答应半夜才放人。
到了半夜,只准周老幺翻墙跑,还派人在后头撵逃丁儿。周老幺高一脚矮一脚,见沟就跃,见坎就跳。他在跳一个高坎时把脚崴了,忍痛还是迢回来了。后来脚肿了多久。
周老幺遭抓了两回壮丁儿,都是给钱获释的。按说,有几个月的免役期,就是在一段时间内免予服兵役。但周家湾半夜照样有喊天喊地的惨叫,不得安宁,令人揪心。
哪怕就是这样子,周大哥还是把周老幺当成祸害,稍有不顺眼,依还(音环,意照样)不落教地耳提面命。
有一次,周老幺晓得春妹子爱吃鱼,偷闲到沟边田头去逮鱼、摸泥鳅,耽搁了田头的活路。回到屋头,周大哥虽然没有动手打人,依还给周老幺来个猫儿洗脸——抹脱,还是看在春妹子的面子上。要是原来,肯定挨打要挨好。
格外一次,周老幺牵起杨地主的牛在坝上犁冬水田。黄泥巴冬水田,人踩难跨步,牛奔起也吃力。周老幺用篾片子使劲吆牛,结果牛绳子有点儿朽,遭牛捹断了。牛爬上田坎就跑,周老幺在后头撵,撵了好几根田坎才把牛逮倒(到)。于是,田就没有犁完。
周老幺回去,周大哥不问青红皂白,只听别个乱说,认为周老幺笨得很,连牛都牵不住,才把活路耽搁了。周大哥又是扯起牛肋巴条子,给周老幺打起去。这一打,周老大又在给周老幺在湾头撵趟趟儿,而且是当倒春妹子的面。
整串皮,日子还咋过?简直八面楚歌。
周老幺终于有了脾气,干脆也学他三哥,一走了之。有其等死,不如肇死。
周老幺与春妹子商量,拿定主意上成都。春妹子也听卢家场街上的人说,成都省大得很,到处都可以找钱,四面八方的人都往成都钻。周家湾也有人跑到了成都,混得也还不错。别个能活下来,为啥自己又不能混下去?

民国二十二年开春不久,周老幺还差两个月才十九岁。春妹子为周老幺缝了一个土蓝布使白丝线锁狗牙齿的褡裢,装了一件衣裳和一件布褂褂儿,还有一双才做的布鞋。周老幺裤腰吼(里)头,挂了一个也是春妹子缝的硕果荷包儿(小布袋),吼头装了两个铜元和几个小钱,说走就走。
本来春妹子把在娘屋攒的银元和几个铜元,拿了几个给周老幺,周老幺高矮不要。说是出了门再想办法,要春妹子留来二天上成都乘滑竿儿用。
周老幺春妹子本来想一起上成都。一是成都人生地不熟,怕万一混不起走;二是春妹子才满十六岁,咋个走得拢成都省,滑竿儿钱又差得远。
他们最后打谙,由周老幺先行一步打前站,到成都有了办法,再带钱回来喊春妹子也上成都。
一切都在春妹子的算盘子子中,盘算着。
有天黑了,周家湾湾口的狗咬得不同,哭声喊声惊动了整个湾。据说,这次抓壮丁儿是扫荡性的,不管张三李四,三十岁的男人都抓。
屋头那根叫黑虎的狗也放泼的叫,又一火碰开周老幺的笆笆门,再一口咬倒周老幺的裤脚,使劲往外拉。
周老幺翻身跳下床,笼起草鞋,抓起他那个褡裢就往外奔。吓得春妹子心累心跳。
黑夜中,团丁儿看倒有逃丁儿在迢,立马拉响枪栓儿扣动扳机。砰!一枪朝周老幺打去。周老幺莫得命地还在迢(音条,意跑),团丁儿又放了一枪……
春妹子、林三嫂、周布客、周大哥眼看周老幺与黑虎的黑影子,一下就消失在黑区麻孔的湾端坡顶……
周老幺与黑虎抄小路,绕沟坡,沿琼江边,上坡下坡,跘倒了爬起来又跑,一口气小跑加快步,管得手倒拐、磕膝头儿流不流血,脚上一双草鞋早就穿成两半节,又打起光脚板儿赶路,大概迢了近二十华里路了。
往回黑虎撵路,喊它回去它就回去。这次,周老幺多次停下来喊它回去,它都不肯。好象它晓得周老幺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多年来,周老幺对黑虎之好,感情之深。以前,周老幺挨打在坡上迢,黑虎也跟倒迢。过后,周老幺遭抓壮丁儿,黑虎跟在后头吼叫两三华里。
最后,周老幺停下来,紧倒摸它。它又站起来使劲摇尾巴儿。这样子持续了好一阵,黑虎才沿原路回去。(待续)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3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醉墨堂主 发表于 2015-7-13 23:05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7 )

拜堂三天后回门,穷家小户的周家屋,连滑竿儿都请不起,周老幺借的鸡公车,推 ...

第一章        闯荡省城 (八)

天亮时,周老幺赶到了离卢家场有五六十华里的安居坝。
幸得好,周老幺没有走正路,从三家、玉峰到安居坝。这一夜,是全区大抓捕。走小路要近二十华里。
周老幺身上几个渣渣小钱,只够吃几顿帽儿坨饭,还不敢歇栈房,上成都省,还有四百多华里,一路盘川(音缠)咋办?
天无绝人之路。周老幺看倒一个幺店子当门(面前),停了几挂大板板车。车上装的是杉杆儿、青棡扁担和大包大包的桐油籽。经打听,是从遂宁贩运到成都省的。
周老幺求爹爹告奶奶,找倒车掌柜,只默倒当飞蛾儿,不要工钱,只图管饭。
车掌柜红黑不答应。觉得他拉几车不值钱的货到成都,就只赚货商几个运费。本来搞头就不大,挂挂子都配得有飞蛾儿,添人就得添碗。
周老幺不管车掌柜管不管饭,也不想脚力钱,只想跟倒他们一路上成都壮个胆。周老幺穿起春妹子给他做的布鞋,又把鞋后跟儿的鸡肠带儿捆得扎扎实实。
一开始,周老幺跟倒车队后头走。没有等他们拉好远,就遇倒上坡路。周老幺帮倒揎了这挂车,又去揎那一挂车,简直算个好劳力,比飞蛾儿们强多了。周老幺一路起的作用简直不小,车掌柜都遭感动了。吃饭的时候,车掌柜喊馆子幺师,拿海碗给周老幺装帽儿坨,颈饱。夜晚车不离人,周老幺也帮倒(到)守车子,睡倒路边边。
后来,周老幺还换倒拉中杠。他卖劳力换干饭吃,比在周家湾吃红苕强多了。
经过七八天的奔波,一双新布鞋都要磨穿了。就这样子,周老幺终于到了成都省。
周老幺逃壮丁儿跑了以后,就再没有回来。往几回,他天亮了就回来了,这次已经三天了,周布客一直在念。
春妹子向周布客说了实话。周布客没有像周作源跑了,大惊小怪捶胸顿足,烧香念咒,也骂周老幺忤逆不孝。周布客也觉得,有其遭抓壮丁儿去送死,不如到省城去讨口。
春妹子像在卢家屋头一样,见啥做啥。里里外外,时时处处,这堂那堂,这门儿那门儿,不要周大哥周大嫂多费口舌多操心,同林三嫂处得亲如姐妹,赶场也牵起田娃子一路。春妹子对周大哥有点长哥为父的架子,也不往心头去。
为尽快上成都,春妹子巴幸不得在乡场上找活路做。

春妹子拿给卢志洋包办打发到周家湾,已经快半年了。没谙倒,卢家坝的人还在为这门亲事,闹得不可开交。
周家屋头穷得打鬼不说,男人逃壮丁儿多次死里逃生,净是卢家屋头出面解扣儿,最后逼得男人跑了,把卢家妹仔一个人丢起在周家湾,上不上,下不下。
为此卢氏家族纷纷日诀卢志洋,说他太做得出来了,为卸包袱减负担,慌慌忙忙图撇脱又不禀报氏族清明会,擅自打发亲姪女到穷湾,拿给家族的人认为是羞死先人,丧尽了卢家屋头的德。大家都觉得,卢氏家族几百人,随便咔个蛾子(开声腔),出个面,再咋个也该放到凉水井,或陈家沟。眼睛瞎了,也不该放到人称叫化子湾的周家干湾。
清明,群情激愤难平。卢氏家族利用召开清明会的机会,首先族亲们干筋火旺地把卢志洋拉到众人面前,估倒他低头认罪;再由高辈、同辈中说得起话的人,一个接一个对他指鼻子戳(音夺)眼睛。
之后,又张罗一些人,把卢志洋押倒卢家祠堂,三跪九叩向祖宗请罪。
最后,硬摊派卢志洋吆根肥猪杀了,还担了他十几挑谷子,大办酒席,向众族亲赔礼平激愤。
上午开斗争会,下午办筵席,这个清明会整了整整一天。
但是,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怕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氏族们把卢志洋整得丢人现眼,掩(羞)人得莫奈何,春妹子还是周家屋头的人了。
清明会还一致通过,由卢家远房姑爷韩于波接纳春妹子,在乡场街上他的“味轩”腌卤店帮工,来补偿卢志洋的过失,多少安抚了一下众族亲的心。
周家湾的人,还敢说啥子呢?捡了相因,吃了欺头就阴倒(到)心头。周布客、周大哥本来也不敢,并且也没有用对付周老幺的态度,对付过春妹子。

味轩只有三四张矮桌子,配矮竹椅。卖卤猪、鸭、鸡、鹅,酥花生、炒胡豆儿、渍黄豆儿之类。
赶场天,酒客打拥堂,寒天生意稍清淡。但寒天,尤其是赶场的前一天忙得莫奈何。
从宰杀、挦毛、洗涤到卤制,说起简单,做起来名堂还深沉。光是肠、肚的翻洗,要经过加盐、矾、醋、酒几道程序的揉洗;卤制要根据不同的原料,经过不同的煮、炒、煸、煨、炸、爆、熏等程序。
卤水的熬制:八角、丁香、山奈、桂皮、茴香、草果、香果、姜叶、芷草;豆瓣儿、海椒、花椒、胡椒,姜、葱、蒜、盐、酱油、糖的份量搭配;熬到啥子程度,再用白纱布包成香料包等;包括哪些原料该用旺火、温火、微火,使其卤制品脆、嫩、粑(左边是“火”,出版时拼起了)、香;以及卤好的肉、肠、肚、肝、蹄、爪、翅的刀法:或块、或片,或丁、或节。
韩掌柜没有请多的人,就一个姪女在打下手。春妹子去了以后,凭她在娘屋灶上的基础,不到一个月,不纠(论)做哪样,一见就会。她善动脑筋爱琢磨,勤快又麻利,打酒上菜又热情周到,在味轩完全是一把好手,卤制手艺仅次于韩掌柜。
春妹子帮韩掌柜头几场,还是早去晚归,后来就同掌柜的姪女歇倒店子上,有利于忙活路忙生意。
由于韩掌柜是小本经营,工钱每月只有两块钱,就是两个银元,包吃包住。春妹子掐指一算,要一年半载才挣得够上成都的滑竿儿钱。
韩掌柜跟倒就把春妹子介绍到“酥香苑”。
酥香苑在渡口岸边,是卖蒸炒的馆子。舒掌柜嗯滕都没打(很爽快),就把春妹子留下了。
酥香苑在卢家场七八家馆子中,堂子算大的,有三间铺面,十多张大方桌配高板凳儿。特色菜为脆皮鱼、豆瓣儿鱼和粉蒸肉。
春妹子从内堂的抹桌子、扫地、洗碗到墩子上的洗菜、切菜、配菜、配料,同样是见啥做啥,依原(照样)机灵麻利,还随时多了个心眼儿。她最注意观察厨倌师的过经过脉,比如:炸、炒、爆、煸、焖、烧、蒸、炖的不同过程;区别不同菜肴的作料,哪些该放,哪些不该放,放多还是放少;以及咋个掌握火候,把菜做得更嫩、脆、香、粑等。
两三个月下来,春妹子就在格外一口灶上掌灶了。她弄的脆皮鱼、豆瓣儿鱼色香味美,颇具川中小镇特色;粉蒸肉蒸得鲜嫩化渣、辣咸适中,与厨倌师操刀的各有千秋。
春妹子蒸的咸烧白,肉皮制得黄铮铮的,盐菜冒充芽菜加泡海椒、干海椒、豆鼓、花椒、姜,一蒸出来多远就闻到喷香;炒肝片:猪肝上芡,旺火下油,加泡海椒、泡姜、葱节、豌豆尖儿或波菜、糖、醋、二六芡,最多十八铲起锅装盘上桌。咸烧白、炒肝片都是卢家屋头的家婆菜,自然得心应手,加之她又爱说爱笑,正适合舒掌柜讲究的:人无笑脸休开店,当然颇受食客的赞赏与喜欢。
春妹子在酥香苑,每月工钱三块。舒掌柜对春妹子满意得很,也像韩掌柜一样,从来莫得一句重话,有时间(候)还喊春妹子装点杂拌儿,带回周家湾(一般不准拿,要拿来煮八宝饭卖给劳力人吃),也让周布客、周大哥、周大嫂、林三嫂打下牙祭。回去那天黑了,春妹子也帮周大哥宰猪草、纺线。林三嫂总有摆不完的龙门阵,见了春妹子就欢喜得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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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4 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祝贺,再拜读!
发表于 2015-7-14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几年第一次在麻辣拜读舟戈老师的帖子,就觉得非一般人所为,每帖皆以地道方言为引,以精心美图为药,炼成神丹,以饕麻油。甚为神往,麻油大约与我同感者众,一些甚至有意无意模仿舟戈手法,曾戏言醉墨写法与舟戈如出一辙,果然。之后有幸与舟戈老师见过一两次,略致倾慕之意,终因往来匆匆,不得学习。欣获舟戈老师大作闻世,叹惋于十余年呕心沥血熬(其实“熬”字大约不当,虽然艰辛倍偿,我想舟戈老师静心写作时当是无比欢畅的)成巨著,感佩于另一麻辣好友醉墨与之因摄交好相互帮助的麻辣情怀。。。。小弟虽不才,却仰慕麻辣一些老师的才华,这一部巨著一定是要拜读的。忙过这一段时间,一定请回来,慢慢研读。也请各位麻油继续关注走遍四川,这里不但有美丽的山水,更有缤纷的人文,奇丽的文字,等待你的分享!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4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9 )
春妹子在味轩、酥香苑一下做了五个月,平时间也听了不少酒客和食客摆省城的稀奇。
专跑药材生意的王壳子王掌柜,是安岳人。他摆起成都省硬是眉飞色舞唾味飞溅:
“一进成都省就是牛市口、九眼桥。成都省又大又宽,西门有少城公园、青羊宫,北门有文殊院、城隍庙,城中间过了东大胎(街)就是春熙胎(街)、盐市口,东一抬(东御街),西一抬(西御街),抬来抬去,自己抬(祠堂街)……
“有书为证,满清那港儿(那阵),成都省就有街道四百八十条,小巷一百一十二条……
“在东门上吃寡子(了)豆发(花)饭,喝寡子旺子汤(血旺汤),走寡子穿城打嗝都葱发(花)香……
“那四个滚子的洋黄(房)子,在街上直顾擂(滚),直顾擂,洋马马烈儿,骑得飞叉叉的……
“少城公园有电火戏(电影),进门扯二指那闷大块灰灰(飞飞儿,即票),以(里)头黑洞洞的,我直顾(立即)喊:‘幺师拿亮油壶子来。’坐下来,只见一道白光给他狗日的射去……
“擦黑,公园的大晒坝(露天舞场)上,啄啄灯(路灯)亮放放(晃晃)的。只听音乐莽整起,只见男的抱倒女的直打摆摆(跳舞)……
“总之,在成都省,要吃得苦,手爪爪要放勤快点,哪个凼都找得到饭吃。
“日瓦的(日他妈),九眼桥桥底脚,张献忠退离成都省那港儿,迷倒(沉没)望江楼水路的金银财宝,哪个能捞起来就整倒寡了:
“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有人识得破,买下成都府。”
一贯嗲(左边是“扌”,出版时拼起了)米来调酒喝或赊酒喝的活二流向二娃,说起成都省就日妈倒娘:
“狗日的成都省,走到哪个凼都说钱。站要站钱,坐要坐钱,进馆子歇栈房都要钱。风大雨大锅魁都要涨价。
“成都到处飞起来吃人,白天处处都在骗人,黑了旮旮旯旯在抢人。老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人,怕他个毬。
“我向二娃进大馆子,净喝的是星星儿酒(杯子剩的滴酒),啃的是灯笼鸡(鸡骨架),吃的是月亮肉(只剩肉皮子),呡的是篦子鱼(鱼刺)。吃饭专到小馆子,没得钱充其量喊老子顶板凳儿(吃了饭不给钱,当众罚顶长板凳儿)。
“逼慌了,老子就当伸手大将军(叫化子),见倒有钱人就说,为人难开求人口,望你先生搭个手。你不搭手,我不走,拼个老鸹等死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春妹子晓得王壳子说的有点儿扯谎搰白,但也说得巴谱;活二流向二娃那种人,走到哪儿都混不起走。不纠啷闷(不管咋个),春妹子打定了上成都的主意。
周老幺到底到没到成都?到了成都到底咋个的?找到活路没得?找没找倒凤凰山机场的周仲良?周老幺一去就莫得音信,连句口信都没带一个回来,春妹子作难着急得莫奈何。
春妹子斗了一下身上所有的钱,包括在娘屋攒的钱,银元、铜元、小钱,差不多够得倒上成都省的盘川(缠)。
立秋后的一天,春妹子告辞了舒掌柜。她在街上提了三条五寸长的鲫鱼,割了一块宝肋肉回周家湾,亲自操刀,弄了一大碗豆瓣儿鱼、一大碗秋海椒灯盏碗儿(熬锅肉),拿给周布客他们打了一顿牙祭。
饭桌上,春妹子再次向周布客他们表明了她要上成都省的打算。周布客丝毫没有反对,只是语重心长地对春妹子说:
“春妹子,周满姐,你嫁到周家屋头,也把你委曲了,受苦了。周老幺遇到你确实是万福。你那闷(么)好个女子,打起灯笼火把也难找到。只愿你们有朝一日,真的龙腾虎跃,光宗耀祖……”
春妹子在弄这顿饭之前,已经回过娘屋,也向她伯伯他们谈了打算去成都省的愿望。大家都说由春妹子自己作主,罗舅娘还天不怕地不怕地给春妹子打气:“周满姐,春妹子,去就去,有嘴有手的,好多女人还赶不上你一根脚指拇儿,只要手爪爪儿放勤快点儿,去闯!那闷多人到成都省都混得下去,你那闷能干,还怕混不出个名堂!”
这天夜里,春妹子和林三嫂摆得更久,相互安慰,相互祝福,妯娌姐妹情难舍。林三嫂包起眼流花儿,为春妹子收拾东西。
春妹子用一块土蓝布打了一个包袱,包了两套换洗衣裳,还特意把她婆婆送给她的耳环、绣花绷子包进了包袱。小皮箱、铺盖、罩子以及带不起走的东西,都留给了林三嫂。
还是民国二十二年,一个秋高气爽的黄道吉日,春妹子多早起来,挽起包袱,手拿一把黄色撑花儿(伞)独自上路了。
她先走了好几里路,才招呼了一乘滑竿儿,直奔三家场。她怕湾头的人,闲言碎语,说她妖冶儿玩得派。因为一般乘滑竿儿都是有钱人,或是出很远很远门的人。
假使周大哥稍微温和些;要是周家湾不是穷得叮当响;打比抓壮丁儿没有把人搞得鸡犬不宁,说不定周老幺春妹子不会逼上成都。
春妹子坐在滑竿儿上,心头有说不出的难过。这不是欢欢喜喜上县城赶二月香会,这是踏上苦难历程的上战车。
第一天,途经三家、玉峰,歇离卢家场有七十华里的安居坝。这一次,春妹子远征成都,是要吃苦和要些胆量的。
一路上,她总是向轿夫打听这儿打听那儿,轿夫也诚恳地作介绍:
“出门走远路,都是走到哪塌天黑,就在哪塌歇。住栈房分等级,有钱客人住上官房,用白铜洗脸盆儿,点锡灯盏;包袱客人用瓦盆儿洗脸,点瓦灯盏;来晏了的客人进通铺,点四支花亮油壶,用大木盆儿猫洗脸,就是莫得洗脸帕用手捧水抹脸。洗脚,幺师挑一挑热水,倒在大石盆里头,供七八个人同时洗。洗到水色变黑,又挑一挑来。(待续)

发表于 2015-7-15 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祝贺巨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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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优秀网友 2018年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15-7-15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周好!当今社会,著书难,有几人能坐十年冷板凳;当今世风,出书也难,有几家出版社不讲经济效益。祝贺祝贺!欣赏后谈感想。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5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醉墨堂主 发表于 2015-7-14 22:01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9 ) 春妹子在味轩、酥香苑一下做了五个月,平时间也听了不少酒客和食客摆省城的稀奇 ...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10 )
“大小栈房都是一天三潮:早晨离店上路,晌午打尖吃饭,黑了歇脚住宿。
“住上官房的饭菜是送进房间,一般客人在厅房桌子上找空位刨饭拈菜,商贩在堂口站起跍(蹲)起吃,好照应自己的货物。”
轿夫也一再告诫春妹子:“幺师端来的荷包蛋,随便他说得朵朵莲花开,切莫乱吃。那都是端了不晓得好多回的了,来了客人就用开水冲热又端出去,筷子都戳不进,吃了马上喊你给赏钱。
“栈房里头,还有一些十多岁的卖唱女,她随便说要唱啥子调子,你都莫答应,不然又要遭烫。她们有人指使,麻烦多。”
果然,一路上的栈房一个挨一个。才下午阵,各个栈房的幺师就站倒自己的堂口吆喝:
滑竿儿客,包袱客,担子客,骑马客,走南闯北、去东到西过路客,天色不早请小店歇;罩子床,花铺盖,铺干净,水方便,小炒俱全,卤菜下酒,饭熟菜香。
天色渐黑了,滑竿儿终于进了安居坝。轿夫把春妹子抬倒他们的熟客栈,抬前头的喊了一声:“脏幺师垫板凳儿!”
张幺师马上应一句:“溜滑哥,来了。”他多麻利地双手各端一根长板凳儿,向店门口一丢,两根板凳儿合合适适分开,没有翻倒。
刘滑竿儿他们马上把滑竿儿平平稳稳放倒两根板凳儿上。春妹子便歇进了这个小客栈。
将将进门,幺师硬是端来荷包蛋。春妹子早有提防,没有理睬。写号时,栈房正好住有女客,要不然住单间,价格贵不说,也不谨慎。
房圈儿格外二位是两娘母,从乐至回遂宁。春妹子一看铺盖,土白布的铺盖面子,脏得两面都看不出布纹纱眼儿,蜡印枕套更看不出花纹;洗脸洗脚像轿夫说的,幸好春妹子事先带了一根洗脸帕。
这一夜,春妹子没有脱衣裳,似睡非睡诧床。
大概头更后,幺师敞开喉咙儿办交涉:
街上更锣响,栅子上了锁,栈房把门撇。天涯四方客,听我幺师办交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行路辛苦了,落店把脚歇。包袱担子要收好,上床之前把门撇,油灯儿要吹灭。瞌睡惊醒点儿,谨防夜摸客。
屙尿有夜壶,屙屎有草纸,莫撇我的床笆子。内行听上咐,空子怕日决。出门喊幺师,被条(帐)要交清。各拿各的卷筒子(包袱),各挑各的担子。
招待不周,经佑不倒,请各位原谅,二回又来小店歇。
天交五更时,幺师又唱起送客谣:
农舍金鸡叫,东方发白了,天气好晴朗,不冷又不热,包袱行李收拾好,看下东西少不少;出门清理好,转来不好找。要是走得早,醪糟儿煮鸡蛋,糍粑蘸黄糖,老姜开水散寒气,周身四体要发热。
各位路客吃完早饭,幺师又吼起来:
担子客,挑子客,包袱客,舅子客,快点到柜台交被条。

吃了早饭,春妹子又上路了。听小店掌柜说,乖滑竿儿到分水歇脚可以收早工,歇太来又要走一阵夜路。于是,春妹子决定歇分水,出门没有上滑竿儿。为节省钱,又是先走一段路。
安居坝到成都是马路,比周家湾到玉峰的小道好走得多。春妹子出门才一天,长了不少见识。歇个栈房,名堂还那闷(么)深沉……
春妹子走了十来华里路,路上看倒好多滑竿儿站口,轿夫肩膀上都挂个蓬卷卷儿,站倒站口东张西望。春妹子边走边同轿夫讲价钱,只见太阳都升起来了,怕赶不拢分水,才上了一乘相因的滑竿儿。
头天春妹子不会讲价钱,是不晓得滑竿儿也有名堂。抬短路的叫乡滑竿儿,抬长途的叫流差滑竿儿。抬滑竿儿,不仅要有气力,而且要有技巧:腰杆要挺直,桩子要稳起;动脚不动身,换肩不停步,只须轻轻一抛。躺在滑竿儿上,两根黄铮铮的硬头黄竹杆,闪悠悠就让人腾云驾雾想睡瞌睡。但春妹子睡不着,坐了一天滑竿儿蜷了一天,当然莫得坐椅子舒服。
咋个打发时间?春妹子看一路的山山水水;看一路上上下下的人流骡马。
马路上跑的滑竿儿,比小道跑的滑竿儿精致得多,马架子调整灵活,细洋布蓬绷得伸伸展展,轿夫也油腔滑舌。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抬前头的观路,随时向后手报点子,使其随时精力集中。
滑竿儿报点子是一报一答,语言通俗惹人发笑。不仅一路不觉得疲劳,一唱一和听起也受听。打比滑竿儿遇下坡,前喊:夕阳坡。后应:慢慢儿梭;前喊:滑得紧。后应:踩得稳。开始,坐滑竿的人,心头慌了一下;跟倒,心头又踏实了。
不一哈哈儿,轿夫又安慰坐客。前呼:滑竿儿慢慢儿抬。后应:一步一步来;前呼:滑竿儿好好抬。后应:不怕滚下来。
有时间(候),又一呼一应指明方向和动作:前踩左,后踩右;前踩右,后踩左;前头看路,后头上步;前头换肩,后头靠边。
有时间,又一唱一和指明路况:弯弯拐拐龙灯路,摇摇摆摆走几步;人从桥上过,水从桥下流;前面懒坡坡,我们慢慢儿梭。
遇倒需要特别提醒的地方,前呼:前面亮晃晃,后应:地下水凼凼;说滑就滑,踩稳再踏;前面一个坑,后面会小心;前面一个洞,踩倒脚会痛。
遇上坡就使劲喊号子:前面抬头望,后面使劲上;前面坡好陡,挺腰向上走;前面坡好高,再高吃得消。
当然,要不要看倒女人也开一下玩笑:前面一枝花,千万莫采她;只是觑一觑(瞟一眼),谨防滑竿儿簸。弄得过路的女人,不是快步走远,就是停下来等滑竿儿先过。
眼看要到目的地,轿夫的情绪也轻松了:伙计赶快爬,达栈有钱拿;有钱好吃饭,坐客靠边站。
这一天,照样是五里一歇肩,十里一歇脚,赶了七十华里分水落店。但比起头天,春妹子轻松多了。
一路上,除了观山望景,还不时听轿夫反复唱他们的滑竿儿谣。不仅朗朗上口,还十分动听,比起栈房办的交涉,还顺口得多。
春妹子拿给轿夫抬到“五福栈”栈房。
幺师以得体的话语揽客入店,掌柜娘见黄搭黄笑话如炒豌豆儿,噼里叭啦,完全和酥香苑讲究的“人无笑脸休开店”一模一样。看倒穿白洋布、府绸汗衫儿、戴压眉草帽儿的客,幺师通通脑壳啄到瞌膝头儿,行了礼又行礼;看倒肩膀上挎磬槌儿包袱的江湖人,幺师磕膝头儿一弯,来个龙抬头,抬起脑壳笑脸迎;要是乘滑竿儿或骑溜溜马来的客,必是良妇或学生娃儿,幺师手一拱,顺势一只手一摊:欢迎,欢迎。
只要进店,一人发一块火烙的竹牌牌儿,竹牌上烙得有五福栈字样和(汉字)号码。凭牌吃饭,走时结帐。
这一夜,歇五福栈的客人多,女客也多。春妹子同两个小百货商贩住一屋,她们各背一个夹背,那个大嫂拿起桌子上的纸捻子,到隔壁油灯儿上点燃,又回房间点燃瓦灯盏。她端起灯盏在三间床底下探照一遍,又在罩子背后、门角角东觑西觑。
春妹子大惑不解还问:“大嫂,找啥子,我眼睛尖,帮你找。”
她们都笑起来了。大嫂回了一句:“看你梳个圆纂(饼饼儿),晓得你嫁了人,其实你完全是一副女娃子家家的样子,不懂。”
大家吃了饭,洗脸洗脚弄归一,各自坐在各自床上闲摆。春妹子晓得,出门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好少说话。
后来大嫂晓得春妹子要上成都省,马上夸她胆子大有出息,同时又有些担心。于是,这位大嫂给春妹子摆了些时常住店的见闻:
“两年前,也是将将交了秋,有个商贩遭骗到对门‘一口栈’歇。骗子办起酒菜,先把贩子灌醉,再搜尽贩子的财物。他怕贩子醒了,总有一天要碰倒。骗子干脆就把贩子挤死,又紧贴床挎子捆起。天亮了,骗子夹起财物就走了。你说嘛,人来客往,还莫得哪个察觉。
“四五天以后,又有一个商贩在床上整理货物,不注意掉了一件东西在床底下。他端起亮油壶子去照,吓得他惊叫唤:‘床底下有死人!’丢了亮油壶子就跑。
“更吓人的是,格外一个在分水街上做生意的商贩,已经在这间床上睡了三晚黑。当时他晓得,前两天他睡的床下有死人,骇得他背麻脸白,提起夹背儿扑爬跟斗儿往外跑,取时(再)也不敢去住‘一口栈’了。”(待续)


2014年度优秀版主

 楼主| 发表于 2015-7-16 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醉墨堂主 发表于 2015-7-15 22:08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10 )
“大小栈房都是一天三潮:早晨离店上路,晌午打尖吃饭,黑了歇脚住宿。
“住上 ...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10 )
“大小栈房都是一天三潮:早晨离店上路,晌午打尖吃饭,黑了歇脚住宿。
“住上官房的饭菜是送进房间,一般客人在厅房桌子上找空位刨饭拈菜,商贩在堂口站起跍(蹲)起吃,好照应自己的货物。”
轿夫也一再告诫春妹子:“幺师端来的荷包蛋,随便他说得朵朵莲花开,切莫乱吃。那都是端了不晓得好多回的了,来了客人就用开水冲热又端出去,筷子都戳不进,吃了马上喊你给赏钱。
“栈房里头,还有一些十多岁的卖唱女,她随便说要唱啥子调子,你都莫答应,不然又要遭烫。她们有人指使,麻烦多。”
果然,一路上的栈房一个挨一个。才下午阵,各个栈房的幺师就站倒自己的堂口吆喝:
滑竿儿客,包袱客,担子客,骑马客,走南闯北、去东到西过路客,天色不早请小店歇;罩子床,花铺盖,铺干净,水方便,小炒俱全,卤菜下酒,饭熟菜香。
天色渐黑了,滑竿儿终于进了安居坝。轿夫把春妹子抬倒他们的熟客栈,抬前头的喊了一声:“脏幺师垫板凳儿!”
张幺师马上应一句:“溜滑哥,来了。”他多麻利地双手各端一根长板凳儿,向店门口一丢,两根板凳儿合合适适分开,没有翻倒。
刘滑竿儿他们马上把滑竿儿平平稳稳放倒两根板凳儿上。春妹子便歇进了这个小客栈。
将将进门,幺师硬是端来荷包蛋。春妹子早有提防,没有理睬。写号时,栈房正好住有女客,要不然住单间,价格贵不说,也不谨慎。
房圈儿格外二位是两娘母,从乐至回遂宁。春妹子一看铺盖,土白布的铺盖面子,脏得两面都看不出布纹纱眼儿,蜡印枕套更看不出花纹;洗脸洗脚像轿夫说的,幸好春妹子事先带了一根洗脸帕。
这一夜,春妹子没有脱衣裳,似睡非睡诧床。
大概头更后,幺师敞开喉咙儿办交涉:
街上更锣响,栅子上了锁,栈房把门撇。天涯四方客,听我幺师办交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行路辛苦了,落店把脚歇。包袱担子要收好,上床之前把门撇,油灯儿要吹灭。瞌睡惊醒点儿,谨防夜摸客。
屙尿有夜壶,屙屎有草纸,莫撇我的床笆子。内行听上咐,空子怕日决。出门喊幺师,被条(帐)要交清。各拿各的卷筒子(包袱),各挑各的担子。
招待不周,经佑不倒,请各位原谅,二回又来小店歇。
天交五更时,幺师又唱起送客谣:
农舍金鸡叫,东方发白了,天气好晴朗,不冷又不热,包袱行李收拾好,看下东西少不少;出门清理好,转来不好找。要是走得早,醪糟儿煮鸡蛋,糍粑蘸黄糖,老姜开水散寒气,周身四体要发热。
各位路客吃完早饭,幺师又吼起来:
担子客,挑子客,包袱客,舅子客,快点到柜台交被条。

吃了早饭,春妹子又上路了。听小店掌柜说,乖滑竿儿到分水歇脚可以收早工,歇太来又要走一阵夜路。于是,春妹子决定歇分水,出门没有上滑竿儿。为节省钱,又是先走一段路。
安居坝到成都是马路,比周家湾到玉峰的小道好走得多。春妹子出门才一天,长了不少见识。歇个栈房,名堂还那闷(么)深沉……
春妹子走了十来华里路,路上看倒好多滑竿儿站口,轿夫肩膀上都挂个蓬卷卷儿,站倒站口东张西望。春妹子边走边同轿夫讲价钱,只见太阳都升起来了,怕赶不拢分水,才上了一乘相因的滑竿儿。
头天春妹子不会讲价钱,是不晓得滑竿儿也有名堂。抬短路的叫乡滑竿儿,抬长途的叫流差滑竿儿。抬滑竿儿,不仅要有气力,而且要有技巧:腰杆要挺直,桩子要稳起;动脚不动身,换肩不停步,只须轻轻一抛。躺在滑竿儿上,两根黄铮铮的硬头黄竹杆,闪悠悠就让人腾云驾雾想睡瞌睡。但春妹子睡不着,坐了一天滑竿儿蜷了一天,当然莫得坐椅子舒服。
咋个打发时间?春妹子看一路的山山水水;看一路上上下下的人流骡马。
马路上跑的滑竿儿,比小道跑的滑竿儿精致得多,马架子调整灵活,细洋布蓬绷得伸伸展展,轿夫也油腔滑舌。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抬前头的观路,随时向后手报点子,使其随时精力集中。
滑竿儿报点子是一报一答,语言通俗惹人发笑。不仅一路不觉得疲劳,一唱一和听起也受听。打比滑竿儿遇下坡,前喊:夕阳坡。后应:慢慢儿梭;前喊:滑得紧。后应:踩得稳。开始,坐滑竿的人,心头慌了一下;跟倒,心头又踏实了。
不一哈哈儿,轿夫又安慰坐客。前呼:滑竿儿慢慢儿抬。后应:一步一步来;前呼:滑竿儿好好抬。后应:不怕滚下来。
有时间(候),又一呼一应指明方向和动作:前踩左,后踩右;前踩右,后踩左;前头看路,后头上步;前头换肩,后头靠边。
有时间,又一唱一和指明路况:弯弯拐拐龙灯路,摇摇摆摆走几步;人从桥上过,水从桥下流;前面懒坡坡,我们慢慢儿梭。
遇倒需要特别提醒的地方,前呼:前面亮晃晃,后应:地下水凼凼;说滑就滑,踩稳再踏;前面一个坑,后面会小心;前面一个洞,踩倒脚会痛。
遇上坡就使劲喊号子:前面抬头望,后面使劲上;前面坡好陡,挺腰向上走;前面坡好高,再高吃得消。
当然,要不要看倒女人也开一下玩笑:前面一枝花,千万莫采她;只是觑一觑(瞟一眼),谨防滑竿儿簸。弄得过路的女人,不是快步走远,就是停下来等滑竿儿先过。
眼看要到目的地,轿夫的情绪也轻松了:伙计赶快爬,达栈有钱拿;有钱好吃饭,坐客靠边站。
这一天,照样是五里一歇肩,十里一歇脚,赶了七十华里分水落店。但比起头天,春妹子轻松多了。
一路上,除了观山望景,还不时听轿夫反复唱他们的滑竿儿谣。不仅朗朗上口,还十分动听,比起栈房办的交涉,还顺口得多。
春妹子拿给轿夫抬到“五福栈”栈房。
幺师以得体的话语揽客入店,掌柜娘见黄搭黄笑话如炒豌豆儿,噼里叭啦,完全和酥香苑讲究的“人无笑脸休开店”一模一样。看倒穿白洋布、府绸汗衫儿、戴压眉草帽儿的客,幺师通通脑壳啄到瞌膝头儿,行了礼又行礼;看倒肩膀上挎磬槌儿包袱的江湖人,幺师磕膝头儿一弯,来个龙抬头,抬起脑壳笑脸迎;要是乘滑竿儿或骑溜溜马来的客,必是良妇或学生娃儿,幺师手一拱,顺势一只手一摊:欢迎,欢迎。
只要进店,一人发一块火烙的竹牌牌儿,竹牌上烙得有五福栈字样和(汉字)号码。凭牌吃饭,走时结帐。
这一夜,歇五福栈的客人多,女客也多。春妹子同两个小百货商贩住一屋,她们各背一个夹背,那个大嫂拿起桌子上的纸捻子,到隔壁油灯儿上点燃,又回房间点燃瓦灯盏。她端起灯盏在三间床底下探照一遍,又在罩子背后、门角角东觑西觑。
春妹子大惑不解还问:“大嫂,找啥子,我眼睛尖,帮你找。”
她们都笑起来了。大嫂回了一句:“看你梳个圆纂(饼饼儿),晓得你嫁了人,其实你完全是一副女娃子家家的样子,不懂。”
大家吃了饭,洗脸洗脚弄归一,各自坐在各自床上闲摆。春妹子晓得,出门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好少说话。
后来大嫂晓得春妹子要上成都省,马上夸她胆子大有出息,同时又有些担心。于是,这位大嫂给春妹子摆了些时常住店的见闻:
“两年前,也是将将交了秋,有个商贩遭骗到对门‘一口栈’歇。骗子办起酒菜,先把贩子灌醉,再搜尽贩子的财物。他怕贩子醒了,总有一天要碰倒。骗子干脆就把贩子挤死,又紧贴床挎子捆起。天亮了,骗子夹起财物就走了。你说嘛,人来客往,还莫得哪个察觉。
“四五天以后,又有一个商贩在床上整理货物,不注意掉了一件东西在床底下。他端起亮油壶子去照,吓得他惊叫唤:‘床底下有死人!’丢了亮油壶子就跑。
“更吓人的是,格外一个在分水街上做生意的商贩,已经在这间床上睡了三晚黑。当时他晓得,前两天他睡的床下有死人,骇得他背麻脸白,提起夹背儿扑爬跟斗儿往外跑,取时(再)也不敢去住‘一口栈’了。”(待续)


2014年度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15-7-16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song2007 发表于 2015-7-13 00:36
我自来喜欢用四川方言写作的作家,前有李劼人、沙汀,现有舟戈。我已经请了一套《两代沧桑》回家,拜读以后 ...

非常谢谢宋师的热情支持,握手!

发表于 2015-7-16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舟戈摆的龙门阵,有点吓人哦!
“更吓人的是,格外一个在分水街上做生意的商贩,已经在这间床上睡了三晚黑。当时他晓得,前两天他睡的床下有死人,骇得他背麻脸白,提起夹背儿扑爬跟斗儿往外跑,取时(再)也不敢去住‘一口栈’了。”

发表于 2015-7-16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认为是四川人都应好好看一看《两代沧桑》这部书,特别是年青的一代人。舟戈老师言:要是想温习一代人的过去,也温习方言,甚至想学四川方言、成都方言,而不是四川普通话、成都普通话,不管是本土人,还是异乡人,包括外国人……应该说,更是这部(套)书的爱家。再说九几点儿,尤其是从事影视、戏剧、曲艺的人,从事语言研究或在大学学语言的人,从事文史、方志、档案、图书、出版的人……想来,这部书就是诸位现成的一部百科全书。
    文学评论家张义奇的评论:这套书是近百年成都平民的一部生活史,成都平民的创业史,成都平民的民俗史,成都平民的沧桑史,概括起来就是一部成都平民生活的百科全书。

2014年优秀摄影师 2015年优秀网友 2018年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15-7-17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有到《走遍四川》来逛了,今天看见醉墨的帖子才知道这样的大喜事,先热烈祝贺舟戈老师的巨著出版,后再请书慢慢品读!

发表于 2015-7-17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呀,舟戈老师照片巴适,书也巴适!
得知出版的消息,立马联系舟戈老师,请了一套,成都到南京,第三天就到了,正好那天下午公司停电放假,就迫不及待拆开欣赏,扉页有舟戈老师亲笔签名!
这一读,简直要得,舍不得放下,又怕草草看完,因此有些矛盾,干脆就慢慢细抠。两天了,才看几十页,但是这几十页,每个字都值得细细品味。随便举一个例子,其中的童谣,客栈幺师喊的话,抬滑竿儿的轿夫走路的号子,要不是实地考察多方走访,是写不出来的。这些只是这些民俗的一个方面。。。
WP_20150715_17_13_28_Pro.jpg

更多精彩,细细品读中。。。

发表于 2015-7-17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得知《两代沧桑》终于出版,是在天涯网上。于是,我迫不及待请回了一套,这是周老师呕心沥血13年的大作。跟倒,我几乎天天挑灯夜战,看完了第一遍,简直太精彩了,硬是受益匪浅。第一遍我看得快,主要是想了解书中人物的故事,没来多去细细品味。这阵,我正挤时间看第二遍,最后再看第三遍、甚至第四遍,并要做记录或写读书笔记,好好领会周老师的构思之巧妙、语言之丰富、用词之精彩、情节之感人……一句话,驾驭巨著的功底实在令人钦佩,周老师为我们画了一幅四川近百年的历史画卷,一幅普通平民的奋斗史、创业史。这套书是近年来四川本土作家创作的少有的反映四川普通民众佳作。
谢谢您周老师,向你致敬!让我们更多的了解四川的历史文化,让我们感受四川民俗文化的魅力。

发表于 2015-7-17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想,在几年之内,会出现一个《两代沧桑》文化研究会。没有请这套书的爱家,按版主上面的联系方式联系哦,有一天,当这个研究会成立讨论《两代沧桑》文化的时候,爱家们都踊跃的说这个我知道,那个我晓得,我看过这本书,是不是很骄傲呢。
这是一套极具收藏价值的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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