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旧家园
广元安置点的乡愁记录
广元安置点的乡愁记录
■本报记者 陈立华
回家……
家,可以很具体,也可以很抽象。
这是一首一个不太知名的诗人写的诗,名字叫做《我们的房子》
盖一座房子
我们盖了很多年
其实盖房子的材料很简单
需要石块,木头
和一些感情因素
……
一场大地震,让太多有形以及无形的家倒塌、分离。然后,当灾难的狂暴刚刚离去,回家,已经成为人们最朴素的愿望――无论是老家,新家,还是孩子们在学校里的那个大大的“家”。
在广元的受灾群众临时安置点,家,是一个之前曾让人伤心,如今却十分期待的温暖话题。
李正坤:
一定要再进去看看家
见到李正坤的时候,广元的志愿者正在给他理发。这个66岁的老头大概并不知道诸如“从头开始”之类的吉祥话,但他却笑呵呵地对我说:“把头剃了,干净点,人精神点。”
的确,地震发生后的这么多天里,他一直在奔波,其中,就包括他逃出大山之后的再次回家。
老李很清楚地记得,地震发生那时的情景,“地抖得好狠哦,人都站不稳。”当时正站在坡上的他,飞一般冲进自己的屋子,拉出了老婆和三岁多的孙子,然后又转身进去背出了86岁的老母亲,刚走到场院里,房子就垮了。“我家有9间房子,一间都没留下,全都平了,很彻底。”说到这里,他还笑了笑,好像在赞叹大自然的巨大力量。
他们这家除了在上海打工的儿子之外,当时有五个人,老母亲,老李夫妻,儿媳妇,还有孙子。家里都垮成这样了,一家人商量了一下,爬出山去吧。
从倒塌的厨房下面,老李媳妇挖出了一点点中午吃剩下的饭,还有几个红薯,一家人上路。通乡里的公路早就因为山体滑坡没有了,只能爬山,而山上的路也都断了,只能约莫找个大概的方向走出去。
这是一个奇特的离开家的队伍,老李背着老母亲,媳妇的背篓里放着小孙子。
走了两天,终于走到了外面的公路上,遇到了知道外面情况的人,得知广元有安置点,所以一家人分开,老李带着老母亲去江油的妹妹家,他老婆和儿媳妇一起去广元。
分开五天之后,老李一家人终于在广元的安置点再次“集中”。
有饭吃,有帐篷睡,这样的情况让老李满意,可他心里总是放不下一个事情――家。
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更没有带在身上的日历的李正坤却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5月23日,那一天,他又一个人出发,要回家看看。周围的人都劝他,都出来了,反正家里也垮完了,去了也没用了,而且现在还危险,可这个老头不听。
带着几个饼,老李出发,目的地:已经倒塌的山里的家。
“一路上,山还在垮哦。垮下来的石头,有那么大。”老李比画着,那块模拟的石头,至少有一个圆桌面的规模,“小石头就更多了,飞下来,砸到就完了。”
这次,除开前面坐车的一段,他又走了两天。进到村子里,吓了一跳:“居然有一百多个解放军已经到了哦。别说营长,团长这么大的官都有,都在帮着老百姓,告诉他们搬出去吧。走不动的老年人,那些年轻的解放军就把他们都背出来,这些娃娃辛苦啊,好!”
家,已经成为一堆废墟……
如今,在广元的安置点里,老李已经开始谋划着一个新家,老母亲住在江油的妹妹那里了,就这么住吧;如果政府说可以回去,那就回去,毕竟在山里还有自己的地;如果说都安排到广元其他地方去,也可以:“儿媳妇昨天就跟着去看新的安置的地方了,要明天才能回来,到时候再说吧。”
李阿姨:家里,还有一头牛
注意到这位老妇人,是因为只有她在大太阳底下努力地洗衣服,都是男人的衣服。
“老头已经不在了,还好,还有儿子,这些衣服,儿子都可以穿,毕竟现在没什么东西了。”她用四川当地的方言费力地和我交流着,辨别了半天,我才听懂她和我说她姓木子李的那个李,今年五十多岁了,至于具体叫什么我实在是听不懂,就权且叫她李阿姨吧。
她的家和李正坤一样,也在青川的马公乡,可几乎整个村子在大地震引起的山体滑坡中全垮了。老头就是因为想去家里多拿点东西出来,走的慢了才没有跑出来。
“回去过吗?”我问。
“儿子回去了。”
“山体滑坡,家里该没什么东西了。”
“我们跑的时候,把圈里的猪啊牛啊都放出去了,我记得家里好象还有一头牛跑去山上了,儿子回去,就是去看看这头牛还在不在的。”李阿姨一边洗衣服一边说,那头牛,家里已经养了好多年,很听话,估计不会离开的村子的那个地方的。
山里的人都淳朴,谁家的牛都分得一清二楚,绝不会王家牵了张家的牛,尤其在这样大难临头的日子。
按照现在的消息,可能像李阿姨家这样的情况会在广元市内异地安置,于是要把一头牛从山里牵出来也许并不现实。“我还是要儿子回家去看看,真带不出来,就把牛送人了,或者彻底放了吧。”
何在美:孩子在,家就在
一岁半的小静怡在帐篷里翻滚着,看来那条受伤的腿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多障碍,被蚊子叮了不少红包的脸上不时绽开笑容。孩子还小,不知道他的爸爸,永远不能再抱她了。
32岁的妈妈何在美脸上偶尔礼貌性地露出一点笑容,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表情。就是这个住在青川马公乡深山里的女人,在地震发生之后,带着一点点干粮,拉扯着12岁的儿子、1岁半的女儿,翻山越岭,走野路走了四五天才走到广元的这个安置点:“她的腿上有这么大一个伤口,要是不走出来恐怕会死在山里哦。”何在美用手比画着,那个伤口大概有她的手掌大,是被滑坡之后飞起来的石头蹭开的,幸亏路上遇到了解放军的军医,才帮着孩子上了第一次药:“最初小孩都不会哭了,后来换药的时候才又开始嚎,我想,还好,孩子没事。”
怀里的孩子虽然不懂事,但是地震总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恐惧的模糊的印象。以前一直很乖的孩子现在依然很乖,只是如今听不得大的响动了,哪怕只是不远处一辆卡车发动时有隆隆声传来,孩子也会马上钻进妈妈的怀里,埋下头,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服。
说这一切的时候,何在美还是那么平静,可谁有能想象在山里,野外的这四五天的跋涉有多么艰难。支撑着她走下来的,是现在在帐篷里滚来滚去的孩子。
老公不在了,带出来的只有一点点基本的衣服,公婆两个还在村子边上的山顶上住着――这是何在美刚刚托几个回村的年轻人帮忙打听到的――新家在哪里还要听政府安排,“等到把五个人都聚齐之后,有了家的样子了,我想总是有办法把两个孩子带大的吧。”说这话的时候,何在美依然那么平静,她并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带有多难,但是她相信自己可以。
小学生们:想回到班级大家庭里去
这个临时安置点里,我和来自广元师范的学生们一起作为志愿者带着小孩子们上课,画画,玩。笑容荡漾在孩子们的脸上,也许本该无忧虑的他们是最容易在和同伴们的嬉闹中忘记那悲惨的时刻的。
临时的三四年级的班级里,今天上午画画。要求很简单,画鱼,和五个表情。鱼对于这些山里的孩子来说只能依靠着看电视的记忆画上几笔了,至于人的表情,这些孩子们不知道为何,无一例外都画了五张笑脸。在读四年级了的王伟说,自己不喜欢哭,就不画哭。
正说着,另外一个小姑娘也拿着画来给我看,我说,画的不错啊,快去给你爸爸妈妈看看。小姑娘原本有些喜悦的脸上突然有些黯然:“现在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句原本无心的话,也可能勾起别人的伤心事。正在犹豫说什么好,吴凯也拿着画给我看,他是青川石坝小学的学生,还很单纯的孩子顺着刚才的话对我说,他也不知道他的同学们都到哪里去了,现在只有同班的王伟和他在一起,也许是被各自的爸爸妈妈带走了吧,“我们的新教学楼没垮,老的垮了。”说到这里,吴凯低下了头,不过,他很快说了一句和他的年龄不太符合的大人的话:“叔叔,我们的班级可好了,好像一个大家庭,我好想回去。”
正说着,到了吃饭的时间,孩子们蹦跳着去拿碗去安置点的食堂门前打饭,一大碗饭,一勺白菜,一勺冬瓜烧肉,肉并不少。
又有两个孩子端着碗从我眼前笑着跑过去,还回头和我说了句也许是早上志愿者老师刚刚教会他的英语:“Hello。”这些孩子才一年级,他们还惦记着等到再开学的时候要把这些英语说给班里其他的小朋友们听。
看着孩子们笑着,在那里带着四川方言的味道说着刚刚学到的最简单的英语,突然让人想到《飘》里的最后一句话,“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毕竟,明天又是另一天!
钱江晚报 2008-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