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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贴图] 明国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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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6 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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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7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溥仪

 在土肥原找上门之前,溥仪已经憋屈了很多年。

  从两岁时候起,他就是全中国四万万奴隶的主人,高高在上、君临天下。还没等到懂事,就在六岁的时候,一个叫袁世凯的胖叔叔派人告诉他,自已已经不再是皇帝了,他的家产也改了名,由大清王朝改叫中华民国。

  废皇帝的日子是不好过的。虽然溥仪还可以住在紫禁城,每年有民国政府的几十万银元抚养费,但整个小朝廷已经威风不再;加上内部贪污严重,只能天天卖文物支撑空架子,在旧房子里混吃等死。
如果只是混日子,溥仪也还能接受,每天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没事欺负小太监;但民国政局实在太飘摇,想在小朝廷混日子,也经常碰钉子。先是八岁的时候,应各界要求,袁世凯取消了他在宫里发告示、审判用刑的权利,并把警卫换成了民国护军;接着在十一岁,大忠臣张勋派兵复辟被打出北京,他只坐了十二天龙椅就被轰下台,连紫禁城也挨了一颗炸弹。

  十八岁的时候,溥仪结婚了,这一年年底,冯玉祥派兵打进故宫来,把他赶出紫禁城。昔日的皇上刚刚新婚宴尔,突然就成了丧家之犬,一路逃到日本公使馆,最后在天津租界找到安身的地方。然后在二十二岁,他的袓坟被人挖了,挖坟的人叫孙殿英。

  为了发财,孙殿英派手下炸开了乾隆、慈禧的陵墓,然后大肆抢劫,把宝贝全都挖走,装进自已的腰包里。

  不管是什么人,被挖袓坟都是晴天霹雳的大事,然而溥仪却无可奈何,因为孙殿英是军阀,而且把挖来的宝贝分给了蒋介石等更大的军阀。尽管报纸拚命谴责、政府表态一定要严办,到最后却只是不了了之,只留下几个痛哭流涕的遗老遗少。

  先是没了工作,再被赶出房子,接着又挖了袓坟,溥仪对民国的态度,终于由不喜欢、不招惹变成了一辈子不能释怀的愤恨。痛定思痛,溥仪认为,自已之所以受人欺负,是因为手上没有兵权,所以想混出人样、想不受欺负,就得有兵权、有地盘。

  仿佛象雪中送炭一样,溥仪想拉自已的兵马,立刻就有人找上门来,跟他弟弟溥杰一见如故,天天打得火热。

  找溥杰拉交情的人,是东北王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
虽然还没打中原大战,但张学良已经是四大公子之一,民国著名的高富帅代表。弟弟能跟张学良攀上交情,溥仪也很高兴,尤其是张学良认为,溥杰的军事天分很高,不妨进东北讲武堂深造,跟着他混有出息。

  东北军虽然不是正宗政府军,也算一支响当当的队伍。然而溥仪和溥杰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事情很快明白过来,张学良看上溥杰,不是因为溥杰有能力,也不是溥仪会搞关系,而是溥杰的老婆很漂亮。

  换句话说,张少帅偷了皇弟的老婆还嫌不够,竟然打算让溥杰把绿帽子一戴到底,所以才推荐溥杰去东北的大本营,好方便他就近私通。

  眼看大事不好,溥仪只好让溥杰离婚,把弟弟送到日本去,总算没闹出笑话来。

  国仇、家恨、祖坟被挖,加上弟弟被戴绿帽子,溥仪的前二十五年如果说过得不憋屈,那是比较憋屈的。而且张学良虽然对不住溥杰,却一点不跟他们见外,占领北京后,张学良只要缺钱,就去故宫拉文物倒卖,据说卖了几百箱宝贝,毫不心疼。

  一九二五年孙中山弥留的时候,张学良曾经礼节性去探望过他。面对绣花枕头的少帅,孙中山充满忧虑地说,东北处在苏联、日本两大势力之间,国家责任都在你们年轻人身上,担子非常重。

  也正是一九二五年,被赶出故宫的溥仪在日本警察护送下,躲到天津的日本租界,《京报》主编邵飘萍立刻评论说,日本人愿意庇护溥仪,是对中国东北有领土野心,企图扶持这个废皇帝做傀儡。

  孙中山很快逝世了,邵飘萍也死于张学良他爹手里。不幸的是,他们的预言都先后得到了验证,甚至几十年后溥仪还在感叹:邵先生的话说得真准啊!
随着国民党几派军阀之间勾心斗角、大打出手,东北军的拙劣水平很快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疯狂盗卖祖宗的文物,把钱送到日本政客那里,最后却丢了东北,充分证明了奉系军阀在“国家责任”面前的真实能耐;而在丢了东北之后,舞台上的主角很快就轮到了溥仪。

  一直以来,溥仪都是那个干瞪眼的角色。故宫是他的老家,有人却玩了他的弟媳,又去老家偷东西,把他当成十足的傻瓜,而昔日的皇上只能在天津租界里咬牙切齿。

  正当溥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时候,土肥原找到了他。带着满脸亲切笑容,土肥原和颜悦色地表示,东北本来就是满清的地盘,现在关东军已经赶跑了张学良,请他回去当皇帝,日本愿意帮助他建立一个崭新的满洲国。

  皇帝也有白送的?面对天上掉下来的超级大馅饼,溥仪十分激动。但他压制住自已满心的喜悦,提出了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
  “在你来以前,你们的天津总领事已经找过我了,他要我别去满洲搞建国。”

  溥仪的表态让土肥原十分恼火。他直白地告诉溥仪,日本外交部是不算数的,甚至日本首相也是不要紧的,只有日本的天皇说话才管用,而天皇支持的,是他和他背后的关东军!

  看到对方如此殷勤,连内部机密都交待出来了,溥仪也是大为感动。于是日本外交部的嘱咐就成了耳旁风,关东军的问题不再是要不要搞满洲国,而是如何搞满洲国。

  搞小阴谋最重要的是保密,但溥仪的素质实在太差,很快事情就泄了出去。顿时舆论大哗,纷纷指责溥仪卖国求荣、认贼作父,而最紧张的,是蒋介石。

  溥仪如果真的去东北做日本人的儿皇帝,东北的领土就等于彻底断送在他任上,不管以后如何辩解,历史书上有这一笔,总是大大不光采的事。以蒋介石的性子,对这种不识相的人向来是不需要客气的,一支手枪就能解决问题,偏偏溥仪住在日本租界里,防范十分严密;而且天津是张学良的地盘,蒋介石的特务虽然能干,却没有攻打租界的本事。
蒋介石只好派人给溥仪传话,劝年轻气盛的小皇帝不要去东北,而且保证恢复民国的优待条件,让他到北京或南京选个地方养老。

  蒋介石认为,自已已经十分慷慨大度,但在溥仪眼里,这实在不算什么条件。被勾引的弟媳、被赶出宫的屈辱,加上被刨的祖坟,所有一切都让他对民国充满仇恨。

  正当溥仪犹豫不定的时候,有人送了一份礼物给他:两筐水果,里面藏有两颗炸弹。

  送水果的人,据说是张学良。

  这件事到最后也没个结论。有人认为是土肥原的反间计,有人说是保安搞的鬼,但也有人认为,炸弹就是张学良放的,因为以张少帅的智商,搞这种事毫不稀奇,要他拿点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出来,才是比较稀奇。

  不管炸弹是谁送的,总之溥仪见过炸弹,立刻下定了决心:离开张学良控制的天津,去东北投靠日本人。

  从天津到东北,坐飞机只要几个小时,坐火车或轮船也很方便。但溥仪发愁的是,虽然他不用排队买票,也不担心路费,但出门还是比较困难。

  天津是张学良的地盘,张少帅当然不希望溥仪从那里去东北,占自已的老家。日本租界里或许比较太平,出了租界后会有什么事就不好说了,那个年代又没有发明直升飞机,总不能让皇上坐着风筝逃跑吧。

  所以还得让特务想办法。
好在土肥原功底深厚,平时拉拢的地痞流氓也很多(物以类聚),有日本的,有朝鲜的,也有天津本地人。很快这些人就收到一笔赏钱,让他们带着枪冲击政府部门,包括警察局、电话局、办公楼等,总之就是去闹事,动静越大越好。

  镇守天津的除了警察,还有张学良的保安队,不少是东北军直接换身衣服改编的地方部队,几个混混用手枪就想打下来,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但土肥原并不担心结果,他只需要警察们分心就算达到目的。

  不出土肥原所料,天津的警察、保安们碰到突然攻击,果然十分紧张,赶紧收缩兵力四处应付。趁着混乱,溥仪皇上躲在汽车后备箱里逃出城,坐着轮船去了东北。

  从这一刻起,溥仪的身份不再是中国的末代皇帝,而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接走溥仪、东北建国,土肥原精神大振。本着趁热打铁的精神,他同日本的华北驻屯军决定,在天津也来一场事变,从张学良的华北再挖一块地盘出来。

  石原决定吞并中国东北的时候,关东军有一万多人,准备了整整两年才动手;而土肥原在华北动手时,整个日本驻华北军队只有几百人,准备时间更短,只有十天。

  虽然条件比较有限,土肥原却十分有底气,原因很简单,他相信张学良不敢对日本动真格的,所以只要敢闹事,就能弄到好处,至少不会吃亏。于是在接走溥仪后几天,天津的混混、流氓们又一次从日本租界里冲出来,四处放枪,号称要拿下天津。

  事实证明,混混毕竟是混混,同正规军有本质的区别。虽然有日本人帮着放枪打炮,仍然是不堪一击,很快被打得溃不成军。
混混们不成器,华北驻屯军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趁机向关东军求援,宣称东北军在天津攻击了自己,要关东军帮忙。

  此时的日本政府已经被军部这帮滥人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要求约束军队,不能继续搞小动作,以免把国家牵到外交危机里去。但有天皇的支持,无法无天的军部根本不把文官集团放在眼里,本庄繁接到华北的电报,立刻下令关东军向天津增援,同时在锦州附近的大凌河布兵,要拿下锦州、攻破山海关,然后从侧翼支援天津。

  锦州,是东北通向华北的大门。

  十八年后,东北野战军在林彪率领之下,带着能拉出来的全部家当,倾尽全力进攻锦州。尽管锦州城防坚固,尽管守军有海陆空支援,仍然没能挡住林彪的攻势。随着锦州的攻克,东北的国军在几天内全面崩溃,然后大军挥师关内,短短一年时间内解决全国战局,中华民国黯然谢幕。

  而在十八年前,兵精城坚、固若金汤的锦州,是张学良手上的要塞和堡垒。

  不管是东北军从华北反攻东北,还是关东军从东北进攻华北,大兵团想要进退自如,都必须先掌握锦州。因此关东军一向锦州方向派兵,张学良立刻紧张起来。

  在把老爹奋斗一辈子才拿下来的东三省丢光之后,张少帅把东北军大本营设在锦州,由东北军元老张作相任代理司令。十几万大军装备精良,华北还有接应部队随时增援,天进地利人和都在手上,小小的关东军立足未稳,想要拿下锦州,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况,锦州一丢,东北就彻底失去了收复的希望。
关东军陈兵大凌河的时候,全国正在群情激昂,东北军也是愤愤不平,争相要求打回老家;而张学良则一面吸毒,一面强打精神,收拾从自已手上烂掉的摊子。

  日本的形势越来越坏。原来的若榇首相约束不住军部,只能倒台走人,新上任的犬养毅已经七十多岁,勉强找了陆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长荒木贞夫当陆相,处理同军事相关的问题。

  荒木贞夫,日本极右法西斯军人代表。

  他最典型的的主张,是把政府高官全部收拾掉,由天皇带领军人胡作非为,杀遍亚洲、征服地球,什么国际秩序、伦理道德都不在考虑之列。先前正是在他的命令下,本庄繁才得到一批又一批援兵,在锦州摆开决战的架式。

  犬养毅选荒木当陆相,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希望他在陆相的位置上,能约束军队、缓解紧张局面。有了荒木的结果,却是日本军队越来越没有约束,对中国越来越嚣张,国际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九日,在中国外交官们的努力下,国联又通过决议,要求日本必须从东北撤军、恢复到事变前状态,并派调查团调查。

  对国联的决议,日本军队连看都没看一眼。
英国美国法国都不是慈善家。所谓无利不起早,为中国东北去跟日本打仗,这种事他们是不干的;而苏联的斯大林早就同张学良翻脸成仇,要斯大叔发挥国际主义精神、义务为小白脸看家,似乎也不大可能。

  而在南京的蒋介石实在是个不靠谱的主。自九月份以来,他给张学良的建议,除了隐忍避战,就是静候外交裁决,总之打是不可以的,如果跟日本人打起来,忙是肯定不帮的。而且蒋大哥说话算话,一直就没往他帐户里拨一分钱、一粒子弹。

  对蒋介石的自私自利,张学良看得很清楚。两年前中东路的惨痛教训表明,蒋大哥不仅不会帮他打仗,还会对他赖帐,南京中央要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而全国老百姓也看得十分明白。因为大家都记得,这两位军阀为了私利,一年前刚跟别人打了一场中原大战,一百多万人杀得天昏地暗,直到最后成功上位,一个当了总司令,一个当了副总司令。

  而今在一万多日本人恐吓下,他们一枪不发,丢掉大片国土,每天要求大家忍气吞声;更可恨的是,蒋司令一面带头装孙子,一面还在拚命打内战。

  如果蒋介石能说话算数,自然可以对全国的情绪置之不理,从后来的情势来看,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要命的是,三一年底的蒋司令,说话不一定算数。

  蒋介石在南京死撑场面的时候,汪精卫、胡汉民、孙科等反蒋势力已经集结到一起,在广州另起炉灶成立中央,此时趁机高举抗日大旗,处处拚命拆台。由于有粤军等地方军阀助威,蒋介石拿他们没办法。

  一面是气势汹汹的日本人,一面是汪精卫天天逼宫,四面八方都有老百姓指着脊梁痛骂不已,蒋介石终于发现,自已的宝座不知不觉已经成了火山口,每在上面多坐一天,自已的屁股就烧焦一分。

  内外交困,蒋介石十分头痛,于是在安排好退路后,蒋介石施出了他的绝招:下野。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五号,中华民国海陆空总司令蒋介石宣布辞职,回浙江老家休养,所有的摊子全部交给汪精卫、孙科等人收拾。

 楼主| 发表于 2018-4-18 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次下野


  不抵抗、打内战的蒋介石下台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决要求抗日的汪精卫,大家都很振奋,汪精卫也很鸡动。不费一枪一弹赶走老对手后,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南京,住进梦寐以求的总统府,然后很迅速地,汪主席发现自已和蒋介石一样,只能呆在办公室里发愁,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

  蒋介石虽然下岗了,但南京的国民政府并没有集体下岗,每个月还要照常发工资、发活动经费,要给军队发军饷。正常情况下,一个月大概需要两千来万元。

  两千来万并不是大数字,问题是国民政府能筹到钱的地方只有南方几个省,其他地盘都是军阀的,而蒋介石走的时候,把钱都用光了。

  应该说委员长的帐目还是比较清白的,到处都要用钱,因此到处都要发一点,并没落到自已口袋里,汪精卫也抓不着把柄。可经过蒋介石这一搅和,汪主席就成了穷光蛋,不要说当领袖,连明天能不能交房租都不好说。

  没有军队、没有地盘,空手上任的汪精卫、胡汉民都很着急;但最着急的,是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因为他孙公子的职务比较特殊:民国政府行政院院长。

  从理论上讲,大小部门都该找他要工资,而孙公子的白条,在那个时代是不大好使的。

  没有钱,就等于啥也没有,孙科反复搭了几次台,一点效果也没有。
当然,汪精卫、孙科等人虽然没有钱,国耻还是不忘的,上任不久,就召开了国防会议,研究增援张学良的问题。

  在汪精卫等人看来,各路地方军阀平时都嚷着要抗日救国、痛骂蒋介石卖国,现在蒋光头倒台了,正是北上锦州、收复东北的大好时机。即使不能全部收复国土,至少也得跟日本人真刀真枪干一仗,不能在父老乡亲们面前丢脸。

  孙科踌躇满志地开了会,然后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自已想象的那样,自己又特么被忽悠了。

  从前大叫大嚷的军阀们终于坐到了台上,然而他们却全都认怂了,不是说没钱,就是说没有武器。总之抗日是可以的,出力是不可以的,孙院长办啥事都行,就是别找我办事。

  于是南京的会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号都喊得震天响,却没有一点实际的东西,焦头烂额的张少帅除了电报,什么也没收到。眼看蒋大哥倒台、孙小哥又不出力,张学良的自信终于下降到极点:凭什么你们不出力,光要我守卫国土?!

  面对关东军的挑衅和其他军阀的冷漠,张学良实在没有勇气单独同日本开战,事实上东北军另外几个军头也不会支持他开战。内交外困之下,他终于又做了一个既缺德、又缺心眼的决定:
  既然日本人想拿下锦州、巩固东北,那就把锦州送给日本人好了,这样东北军还可以安然稳坐华北。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底,十几万东北军满乘四十多个军列,从锦州撤向一百多公里外的山海关,从此名震一时的东北军彻底被赶出家乡,大部分人再也没能回去过。

  对张学良的决定,东北军元老们始终支持。
得知东北军不战而逃,南京政府终于疯了。

  兵力远远强过对手、日军还根本没有进攻,居然把最重要的要塞拱手送给敌人,这是谁都想不出来的事情,然而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集团硬就是干出来了。如此勾当说是卖国贼都抬举了他们,因为所谓卖国贼,那是要得了好处才能算的,而张少帅不仅没有拿到好处,反而赔了一大片地盘。

  南京政府从孙科起,几乎认识张学良、攀得上交情的,都拚命说好话,劝他不要撤出锦州。对这些嘴上好听却没有实惠的电报,张学良很是给了点面子,他十分诚恳地表示,本少帅只是地方部队,无力对抗强大的日本国,所以只能撤退。

  张学良的回答换成白话,大概是这样一句话:你们这帮孙子号称中央政府却不出头,凭什么要我东北军出头?!


  一九三二年一月三日,日本关东军占领锦州。他们越过坚固的要塞,没有遭到一点抵抗,因为武器比他们精良、人数比他们多的东北军,已经抢先逃跑了,唯一没有逃的,是张少帅手下的公安队长,黄显声。


  作为张学良手下的警察头子,黄显声一贯就是铁汉风范。日本人没来的时候,他带着警察打土匪,十分彪悍了得;日本人来了以后,他带着警察联合土匪打日本,更加勇猛无比。在他看来,土匪固然可恨,但日本人尤其该杀,国仇面前,内部矛盾可以先放一放,大家联合起来保卫国家。从那些警察部队开始,东北各地纷纷组织起抗日队伍(成分极杂,包括警察、东北军官兵、土匪、学生及一切肯抗日的人),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东北义勇军;再到后来,这支义勇军又组成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叫东北民主抗日联军。

  十八年后,新成立的共产党中国,国歌就叫《义勇军进行曲》。
东北没了,锦州丢了,虽然义勇军还在苦苦支撑,可是在关东军追剿下,他们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一九三二年的元旦,每个中国人都很压抑。

  北平和南京都很压抑,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东京竟然有人跟他们一样压抑:日本海军部。

  由于明治维新后的一些历史原因,旧日本的陆军和海军一直就是矛盾重重,彼此互不买帐,几乎到互成水火的地步。陆军嫌海军无能,海军嫌陆军野蛮,总之看对方不顺眼。

  作为海洋岛国,日本对海军是十分重视的。陆军还在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时,海军就在天天换装备,战列舰、航空母舰、重巡洋舰一批批下水,在国际上赢得一片叫好声,而且内部待遇极佳,是年轻人求职就业的首选单位。

  海军是帝国最出彩的部门,从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从来没有失过风头,直到一九三一年。当关东军奇迹一般占领中国东北之后,全日本都在天皇带领下向他们呼万岁,终于把海军的妒忌心挑了起来:陆军那帮野蛮人算什么东西,他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干!

  在张学良的无能下,中国又招来了另一匹狼,叫日本海军。

  其实以中国海军的实力,实在不值得日本海军牵挂。经过连年内战,中国海军只剩下几条小炮艇,如果拿它当目标,不光赢不到叫好,反而会遭来一片嘲笑。

  所以日本海军的打算很简单,就是派海军陆战队从中国打下一块地盘,同陆军一争高下,而有价值的目标,是上海。

  上海是各国列强的投资重点,也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攻克上海,可以大大吸引国际注意力,也能好好出一把风头。而且最重要的是,关东军居然也很欣赏海军的想法,表示愿意配合海军,在上海闹事。

  陆军向来同海军势不两立,突然间如此有合作精神,实在让海军喜出望外。当然关东军并不是无私,只不过因为东北闹出来的外交压力实在太大,所以需要在其他地方找点事转移注意力,而主持闹事的人,还是关东军那位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
在板垣的指使下,日本公使馆助理武官田中隆吉少佐(少校)找到一个女人,决心在上海闹事,挑起新的战争。他找的助手叫金璧辉,这个贱女人有另一个响亮的名字:川岛芳子。

  作为老牌汉奸、女特务,川岛芳子认为,土肥原在华北搞的那种传统方法已经过时了,也不容易让人信服。要闹事就要别出心裁,要让全世界都相信,中国人确实无赖、确实无理,他们欺负了可怜的日本,所以海军陆战队不得不主持正义,向中国讨还血债。

  一九三二年的一月十八日,上海的一个中国工厂里,突然有人从墙外往里面扔石头。工人们出去看的时候,碰到五个要饭的日本人,其中两个和尚,三个浪人(流浪汉)。

  经过九一八,中国民众对日本人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不过工人们还算讲理,问他们有没看到谁扔的石头。

  日本和尚不懂中文,还在一个劲念经要钱,中国工人又不懂日语,两边交流起来十分困难。正在场面混乱的时候,突然冲出一伙人,一面高呼口号,一面对日本和尚大打出手,很快把几个日本人打成重伤,其中一个日本和尚实在伤得太重,几天后在医院里一命呜呼。

  十几年后,在远东国际法庭,田中当场承认,所有的事情,都是板垣的指使和安排,连板垣提供的经费数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共是两万日元。
田中认帐是十几年后的事了,当时的日本显然不会承认这种阴谋,马上把消息传出去:中国人打死打伤日本平民,其中还有出家人。

  有理由,有借口,上海的日本浪人马上搞来刀具、煤油(有人在背后提供),趁着夜色在工厂纵火,对中国工人大打出手,甚至连警察也不放过,当场杀死一个、捅伤两个。

  第二天天亮,在田中和川岛芳子策划下,上海的日本侨民象暴徒一样四处游行,打砸中国商店、拦阻电车,摆出一付受害者的模样四处闹事。按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村井仓松的说法,中国在上海严重侵犯了日本的权益,所以中国必须做四件事:道歉、追捕凶手、赔偿损失、取缔抗日团体。

  村井认为,他的要求极其过分,所以中国肯定不会接受,一定会拒绝,那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派海军陆战队大打出手,把中国军队赶出上海。日本海军的航空母舰“能登吕”号和巡洋舰、驱逐舰早已奉命启航,只等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出击。

  东北四面楚歌,上海又战云密布,南京的行政院长孙科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他没有兵,没有枪,外交没有班底,连发工资的钱也没有,现在上海居然又出了问题,实在没有办法支持下去。孙院长只好黯然宣布,自已治国无方,只能辞职让贤,由汪精卫接任行政院长一职,收拾残局。

  一月二十六号,日本的村井总领事向上海市政府递交最后通牒,限中国在四十八小时内答复,否则开战。

  在南京的当家人,是行政院长汪精卫、军政部长何应钦。
作为经历过风浪的老牌政治家,汪精卫十分清楚日本人的打算。为了防止日本人在国联面前把水搅浑,他决定答应日本人的四项条件,并按何应钦的意见,把上海驻军的一部分撤出去,让宪兵团接防,以免发生误会。

  汪精卫的决定比较有损主权,但从实际上讲,也不能算是错。抗日团体散了可以再聚起来,驻军撤了可以换身警察制服再派,当前手上没有一点余钱,北方又摇摇欲坠,实在不是打仗的好时候,必须把局势稳定下来。

  一月二十八号,上海市政府向日本领事馆递交正式答复,同意日本四项条件。

  对中国的让步,日本领事十分满意,旁边的日本海军代表盐泽十分不满意。

  所谓条件,只是开战的借口,中国不同意条件要开战,同意条件了,也必须开战。盐泽不顾自已的身份,马上起草了一封信,要求中国军队全部撤出上海、工事必须全部毁弃,为了防止中国屈服,他把最后通牒的时间规定在二十八日,也就是这一天的夜里。

  写完信,盐泽紧紧地把它扣在手上,直到夜里十一点二十五分才派人发出去,收信人是上海市长、公安局长。按照他的计算,两个收信人看完长长的通牒后,十二点也到了,正好开战。

  不管汪精卫如何努力,日本海军需要的战争,终于按时打响了。
根据日本的想法,二十万精锐东北军只要一万关东军就可以吓退,上海有两千多海军陆战队,再加上四千多武装侨民(有大量退伍兵,军事能力很强)、海空军立体助阵,对付几个中国驻军当然绰绰有余。当然,从事后的情况来看,日本人对上海的中国军人,是比较缺乏了解的。

  在上海的“几个”中国驻军,是中国的地方部队,粤军十九路军第七十八师。十九路军一共三个师,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其中七十八师的师长,叫区寿年。

  作为一支地方部队,十九路军的装备一直比较可怜。蒋介石下台前,粤军好不容易才弄到一个肥差,驻守南京、上海等富庶地盘,拱卫京城;想不到实惠没赚几个,却碰上日本人闹事,而且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鬼子就气势汹汹地打了进来,实在可以说是赔本赔到了家。

  虽然人穷枪少没有硬通货,十九路军在中国军队里,却一直是比较能打的彪悍形象。一方面广东是孙中山的革命老家,十九路军的前身就是号称“铁军”的第四军;另一方面部队的人几乎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算起来彼此都是亲戚和乡亲,特别容易扎堆拚命。日本海军本来就不擅长打陆战,硬去找十九路军的麻烦,只能说是打错了算盘。

  川岛芳子在上海大打出手的时候,十九路军只有区寿年师在上海,另两个师还在苏州和南京;而且区寿年手里只有两个旅,要对付日本几千大军,可以说,很有一点难度。

  但难度归难度,对日本人的想法,十九路军高层早就是心知肚明。才到上海的时候,蔡廷锴军长已经定了防卫方案,由参谋处下发作战命令,严格要求官兵必须对日本坚决抵抗、不得手软。张小白脸或蒋总司令那些保存实力、静候国际裁决之类维稳的想法,在他那里根本没有市场。

  有高层的强力支持,又是跟过孙中山的英雄部队,十九路军两个旅都是斗志昂扬。日本人就是不来,他们也想冲上去捅两刀,现在海军陆战队主动来闹事,自然有一个打一个,坚决不让鬼子活着回去。
一月二十八号日本下最后通牒的时候,十九路军区寿年师收到了撤军命令,要求把驻守闸北的翁照垣一五六旅后撤,防区交给宪兵团。

  蒋光鼐和蔡廷锴就在上海。收到命令后,他们商量了一个办法,为防日军进攻,前沿部队可以脱离阵地,由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警察代为执勤,其他部队先不撤退。

  从理论上讲,十九路军的领导是军政部长何应钦。所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东北军宁可让日本人扎死也不敢还手,就是因为穿的是一身军装;而十九路军收到命令却不执行,是彻头彻尾的违反军纪,属于可以上军事法庭的行为。

  但是十九路军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做了就是做了,何部长你能把我怎么样?

  十九路军不仅没有全面撤出闸北,而且在执行命令上也相当打折扣,派去接防的上海警察本来跟军队就是一伙的,后来还帮着部队抓特务、送军需。把防区交给警察,同自已占着其实没有两样。

  一月二十八日的半夜,在完全不清楚十九路军想法的情况下,日本海军陆战队稀稀拉拉地出击了。

  按照事先的计划,日本侨兵们走在最前面,然后由轻型坦克掩护、海军陆战队垫后,向中国军队发起了进攻。很快地,中国警察开枪了。

  警察没有什么象样的武器,面对日军火力很快退下来,接替他们的,是等在后面的正规军。

 楼主| 发表于 2018-4-19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转-民国的那些事

一二八淞沪抗战
收到战报的时候,蔡廷锴还在朋友家作客。他从容地下令抵抗,然后从容走出房间,蒋光鼐和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已经静候屋外。三个人十分从容地走向真如车站,那里有早就设好的指挥部。

  早已准备就绪,所以从容不惊。

  在坦克的掩护下,日军的进攻十分顺利,十九路军火力不强,加上没有反坦克炮,伤亡十分惨重。可要命的是,上海是大城市,到处都是房子,守军又在街头弄了不少沙袋当工事,这些沙袋堆对步兵当然没什么问题,坦克车却开不过去。

  于是日本兵们只好收起枪支,改行当拆迁队,把守军的沙袋、木头等工事搬开,给坦克车腾路。而在他们忙乎的时候,败退的中国兵也琢磨出了一点门道:原来坦克这么笨的啊!

  于是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派人埋伏在房子里,坦克开过去的时候突然杀出来,同日本步兵打近战,然后往又笨又瞎的坦克身上塞手榴弹。可怜日本人买的是英国小坦克,设计上用来对付城市暴乱一类场景,装甲只有几毫米厚,碰到群殴只有起火的份。

  乱哄哄打了一晚上,第二天,日本人派出了飞机。

  停在海边的日本航空母舰派出了攻击机,炸坏铁甲列车一辆,并对普通民宅大打出手,中国最大的出版社--商务印书馆也被炸,四十多万册宋元版珍贵书刊全部焚毁。
次日十时,日本飞机多架向商务印书馆总厂投下六枚炸弹。中国最大文化出版机关之商务印书馆总厂被炸,顿时浓烟蔽日,机器尽毁,大火一度殃及东方图书馆。古籍孤本,尽付一炬。悍然攻击一纯粹的私人文化事业,此种惨酷灭绝人道之手段,纵在正式交战国之间亦极罕见。对暴日的不可理喻之行为,中外震惊,人神共愤。
就在商务印书馆总厂被炸毁后的第四日,二月一日晨八时许,苦心经营三十余年,庋藏四十六万册,荟萃中外古籍善本,服务公众学子的东方图书馆又复起火,顿时火势燎原,纸灰飞扬
翻看八十多年前的这本纸质脆黄的《商务印书馆被毁记》小册子,凡略具良知和人性的人,都有钝刀割肉之痛。真可谓满纸锥心言,一把辛酸泪。东方图书馆的珍藏同样如是。且不论普通藏书,光就善本图书而论,东方图书馆就收藏有3745种、35083旧四部各书(其中有宋版、元版、明版、清版、抄本、批校本、稿本、杂本等),加上当时尚未鉴别整理的扬州何氏藏书约四万册。


  炸完之后,日军继续进攻。

  翁照垣没有犹豫,带着手下同日军打巷战,上海的市民也不落后,纷纷给前线送饭送水。翁旅长心里十分有底,十九路军的另外两个师已经奉命向上海靠拢,日本的正规军总共只有两三千人,无论如何是占不到便宜的。

  在十九路军对面,日本海军陆战队开始怂了。
经过二十小时激战,两千皇军已经伤亡好几百,按标准的说法,是丧失了进攻能力。为了从国内调援兵,也为了重新调整部署,日本不得不宣布,接受国际调停,暂时停火三天。

  看到上海暂时停火,上海租界里的英国人和美国人松了一口气;但他们不知道,和平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两边都在准备加把劲,继续打下去。

  在中国这边,南京的汪精卫终于放下恩怨,决定和蒋介石联手,共同抵抗日本的侵略。为了防止上海失利、日军顺长江进攻南京,汪总裁干脆宣布,暂时把首都迁到洛阳,什么时候打跑日本人,什么时候再回来。

  在浙江的蒋介石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立刻安排成立军事委员会,由自已担任委员长,负责指挥前线军事。为了保证上任后第一炮能打响,蒋介石咬牙往上海派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嫡系中的嫡系、刚刚成立的德械部队:第五军。

  而在大海那头的东京,情况也相当复杂。

  日本陆相是荒木贞夫,但军令部长却是博恭,由于跟天皇沾亲(远亲),这位部长大人要叫博恭王。

  博恭王是海军的人,但参谋总长却换成了裕仁天皇的亲弟弟,载仁亲王。

  虽然名字里有个仁字,载仁却丝毫没有一点仁的表现。不过这也不稀奇,不光他不象人,天皇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不管是裕仁、载仁还是后来的朝香宫鸠彦,个个比禽兽还禽兽、比畜生还畜生,纯属筛子滤出来的人渣。但博恭的麻烦不在载仁有多下作,而在载仁属于陆军出身。
仗打到这个份上,光靠海军是不行的,必须要陆军出兵支援。载仁对海军的亲戚十分仗义,满口答应派兵支援,派的还是主力部队,第九师团(金泽师团)和混成二十四旅团(久留米旅团)。

  满心欢喜的博恭回到家里,然后缓过劲来:载仁这家伙八成没安什么好心,上海是海军挑的事,如果陆军出兵,那海军的功劳也就成了泡影,白辛苦一场。

  看上去,载仁好象很大方,其实他的真实用意,是要来抢桃子。

  想明白这一层,博恭赶紧找载仁再商量,表示海军对战事有信心,只要一个旅团就可以应付,而且关键的是,海军要有陆军部队的指挥权。

  听完博恭的话,载仁收起和善的笑容,告诉他的远房亲戚:除了陆军的人,谁也别想指挥陆军部队,一个师团加一个旅团,海军爱要不要!

  日本海军和陆军在东京打架,上海的战事也就只能拖着。虽然没有陆军支援,日本海军还是靠海空优势,把吴淞炮台炸得一片狼籍,炮台代理司令滕久寿也被炸死。等十九路军的援兵上来时,炮台只剩几门幸免于难的旧炮,其中一门竟然是一八八零年的老货。

  虽然炮台被炸得一塌糊涂,十九路军还是修起了隐蔽的防御阵地。日本海军陆战队想来占便宜,被一顿枪弹打回去,日本军舰想过路,也被剩下的炮打得遍体鳞伤,只好向东京继续求救。

  海军陆战队不给力,博恭也没有办法,于是继续找载仁研究,争取弄一个不伤面子的方案。在一番高超的政治艺术较量(主要是讨价还价、抹稀泥及打太极拳之类)后,两边终于搞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保证陆军的自主性,又保证海军的体面。具体来说,是陆军先派久留米旅团支援,海军可以指挥这个陆军旅团,但该旅团又可以指挥海军陆战队;等金谷师团到上海,则由陆军金谷师团指挥久留米旅团和海军陆战队,至于海军和金谷师团谁比谁大,由于总也谈不拢,因此暂时不提这一档子事,往上海派兵要紧。

  博恭同载仁商量完毕,久留米旅团终于登上了去上海的运输船,开始他们的侵略之旅。
客观地讲,野村吉三郎是一个很有才的人。

  作为日本海军里的精英,野村没有显赫的背景,他从水兵当起,一步一个坑地熬到舰长,中间还当过海军武官、军令部次长,肩膀上的中将牌完全是靠实力攒来的,绝不象载仁之类关系户。事实上他在历史书上的知名度,也远远超过博恭、载仁等不入流的上司。

  九年之后,日本联合联队突袭美国海军基地珍珠港,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全美国更是大吃一惊,因为在此之前,日本一直在同美国搞外交谈判,且一再表示日美关系十分重要,一定要和平解决分歧,不能战争。负责表态的日本大使态度诚恳、言辞谦卑,让美国总统在内的老牌政客们全都信以为真,直到开战后才从缴获的资料里发现,这个大使早就知道要打仗,而且一直为打仗作准备,所谓和平友谊,都是骗人的鬼话;

  再到后来,二战打完了,日本也投降了,不少战犯都在绞刑上找到人生归宿,那位骗人的大使却出人意料地无罪释放。原来他在美国的人缘实在太好,跟占领军麦克阿瑟的表哥很有交情,于是网开一面,顺利成为自由人;

  幸免于牢的前任大使没有闲着。不用打仗就去做买卖,给一个老乡打工,硬是把生意做得风声水起,雇他的老板叫松下幸之助;最后不做生意了,改行从政,当上了日本的参议员,日常工作是重建日本军事力量,如果不是背景实在太黑,差一点当上日本的防卫厅长官(国防部长)。

  这位极品大使,就是此时的第三舰队司令,野村吉三郎。
这家伙运气也相当不错 后来在虹口公园挨炸弹 站一排的白川义则被炸死 植田谦吉和重光葵被炸断腿 就这家伙居然只受轻伤 照样活蹦乱跳。
  纵观野村的一生,能打仗,会做官,喜欢骗人,擅长拉关系,把美国人忽悠进坑里还有人给说情,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几乎就没有他不能干的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全能型人才。而在一九三二年的二月,全能型人才野村的任务,是如何攻占上海,为海军找回面子。
作为海军中将,野村对陆战也很有研究。在听过战场形势报告后,他准确地做出了自已的判断:上海的中国守军已经大大加强,仅靠手上的久留米旅团,是不可能拿下的。

  野村的判断,十分正确。

  在博恭同载仁扯皮的日子里,十九路军的其他两个师已经赶到上海,分别是拱卫南京的禁军六十一师(毛维寿师)和苏州的六十师(沈光汉师),守备力量达到三万多人。这些部队通过各种办法补充了武器,又抢修了工事,正在等待日军的到来。

  而在上海外围,蒋介石的新锐德械部队也在路上,包括八十七、八十八师和中央教导总队;在更远一点的外围,胡宗南、上官云相等部队都接到命令,随时向上海靠拢。很明显,蒋介石、汪精卫、十九路军等人虽然有矛盾,但在守上海这件事上,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对方占据地利,又是有备而来,想靠一个旅团扭转乾坤,确实有点困难。因此野村的想法,是在第九师团到来以前,利用手上的一个旅团,先拿下吴淞炮台。

  拿下吴淞炮台,日本海军就能顺利通过长江,在侧面登陆后切断上海的运输,再顺着淞沪铁路打进市区;而且炮台守军不多,十分适合强攻。

  野村的想法既狠毒又合理,但他没想到的是,堂堂中将的命令发下去了,久留米旅团却拒绝执行。
久留米旅团的司令,叫下元熊弥,少将衔。

  身为少将却违抗中将的命令,原因只有一个,他是陆军的人,而野村是海军。

  一个海军的家伙,凭什么对陆军指手划脚?!

  二月七号,下元熊弥和他的久留米师旅从黄浦江顺利登陆。

  为了守卫重点,十九路军采取的是收缩防线战术,具体来讲是突出两端、让开中间,因此日军十分轻松地踏上了中国的国土。感觉良好的下元自信心开始爆棚,看到野村的命令当场发飏:“我们的目标是上海市区,海军却叫我们打旁边的炮台做什么!”

  带着对海军的蔑视,下元一面给野村回电报抗议,一面找东京的参谋本部告状,控诉海军瞎指挥。

  收到下元的抱怨,参谋本部立刻向军令部提出严正交涉,强烈谴责海军不懂陆上作战的瞎指挥行为。军令部的博恭当然无话可说,因为现在是海军找陆军帮忙,属于求人的时候,不能撕破脸皮。

  于是野村马上收到东京发来的电报,让他收回前一份命令,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堂堂中将的命令,竟然被少将驳回来,野村十分糟心;而看到下元“修正”后递上来的作战方案,野村心里明白,他这次的作战,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对下元的想法,野村当然心知肚明。但他不肯领情除了面子因素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下元计划里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就是他的兵力根本不够进攻市区!

  其实下元对自已的兵力并不是没有数,一个旅团不过几千人马,在大上海就象胡椒粉撒进汤里一样单薄。但问题是他的旅团是久留米来的,而久留米,是九州的地方。

  九州是日本南部著名的贫民区,穷到连一贯俭省的日本人都过不下去的地步,所以九州人也极有性格,说得好听一点是朴实不讲虚礼,说得直白一些,就是野蛮、嗜杀、无耻加不要脸,为了钱连亲妈都肯插草贱卖。别人总讲一点礼义廉耻,九州人却把抢劫强奸当成光荣,你说他贪婪残忍,他会大喜过望,觉得自已尽了本份;可要说他知书达礼,那简直就是打了他的脸,非操刀子跟你拚命不可。

  如此人渣,在文明社会自然是谁也不要的货色。无奈日本从明治维新起,就是靠抢劫起家,不管是抢中国还是抢俄国,向来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因此对九州人的强盗精神不仅不厌弃,还十分热爱,甚至胡吹什么“天下兵日本第一,日本兵九州第一”,意思是说不管打仗还是抢劫,九州强盗都是世界一流,凶残绝仑,毫无廉耻道德之类牵挂;后来制造“南京大屠杀”的主力第六师团,就是九州禽兽的典型代表。

  下元熊弥虽然不是九州人,但出生在九州旁边的四国,性格大致类似,而久留米则是标准的九州地区。对那里的人来说,杀人放火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要说对方兵力太多自已打不过,简直就是刨他们祖坟(当然真要有好处,他们也不在乎刨祖坟)。

  所以为了面子,无论如何也要打一场。
在看过战场形势图后,下元熊弥有些明白过来,自已的狂妄,确实有些过头了。

  驻守江湾的是十九路军毛维寿师,这个师先前是守南京的部队,属于“京城禁军”一类角色;最坑爹的是江湾属于水网地形,到处都是河,大部队、机械化之类奢侈手段用不上,只能派步兵一批批地冲。

  二月十二号,准备就绪、满心绝望的下元发了一封告急电报,老老实实承认自已兵力不足,急需增援。不过收电报的人不是野田,而是还在海上的第九师团植田谦吉中将。

  即使是诉苦,也只能对陆军诉苦,绝不能把内部矛盾转到外面去。下元在这一点上,是很有觉悟的。

  二月十三号,久留米旅团按计划发起了进攻。

  江湾是水网地形,下元的出发阵地是一条叫蕴藻浜的河,河水不宽,但有点深,必须坐船才能渡过。

  这种地形,通常对防守方是有利的,但作为陆军大学的少将毕业生,下元在进攻方面的专业素养十分到位。他利用清晨的大雾放了大量烟雾弹,趁着守军心理松懈的机会突然强渡,硬生生穿过小河,连破几道阵地,措手不及的六十一师伤亡惨重。

  六十一师的师长毛维寿此时正在生病,由旅长张炎代理。张炎看到前锋失利,也红了眼,下令全师突击,硬生生堵住口子,好不容易才把战线稳下来。两边打到下午,十九路军满头大汗,下元也是疲惫不堪,于是命令停火休整,第二天再打。

  夜幕很快降临。虽然是野兽,也需要吃饭睡觉,尤其是累了一天的日本兵,除了站岗放哨的,都开始呼呼大睡。他们睡得很香,但十九路军的张炎睡不着。

  本来好好的战线,打了一天就被捅成窟窿,无论如何有点交待不过去。于是张旅长决定夜袭。

  六十个自愿兵默默地用炸药缠满自已的身体。张长官并没有指定谁去送死,但听到需要敢死队后,他们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为了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家园,视死如归。
这一天傍晚,敢死队员无声无息地摸掉岗哨,然后冲进日军营房大开杀戒。区区六十人显然不是对手,很快被成群的日本兵包围,接着拉响了身上的炸药,同鬼子同归于尽。在着营房乱成一团的时候,十九路军从外围也发起了进攻,里应外合,下元熊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下令全军撤退,逃回出发的蕴藻浜。

  久留米旅团在前面跑,张炎气势汹汹地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河岸,日本人也顾不得体面,跳上船就跑,在河中央还遭到两面夹击的“待遇”:蕴藻浜那头没渡河的鬼子不知道情况,深夜又看不清,于是也往河里开枪,不少日本兵逃出十九路军的刺刀,却没躲过自已人的机枪,糊里糊涂地死在路上。

  久留米旅团惨败的时候,植田廉吉和他的第九师团加速兼程,终于赶到了上海。

  虽然打败仗的是下元,但指挥官是野村,加上有参谋本部撑腰,最后划分责任的时候,居然还是成了野村的事:由于海军指挥错误,导致陆军进攻失利,所以撤掉野村的总指挥职务,改由第九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担任。

  上海打了半个月工夫,日军已经换到了第三任司令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植田当然也不例外。第九师团需要时间准备进攻,植田就想表现一下自已的风度,于是给十九路军和上海市政府寄去最后通牒,要求十九路军两天内撤出上海,否则后果自负。

  来到中国的土地,然后命令中国军队撤出去,植田觉得自已很牛,很有范,很拉风。而收到通牒的十九路军也很平静,很低调,低调到根本不想理他。

  十九路军不理植田,是因为他们看不起第九师团。
二月十四号的时候,蒋介石的第五军赶到上海,包括两个师和一个中央教导总队全副武装,由中央陆军大学教育长张治中指挥,已经进入战线,同十九路军并肩作战。

  张治中指挥的第五军,是蒋介石最早成立的德械部队。

  虽然因为国家穷,装备不上太多重武器,只相当于德军轻装步兵师的标准,但在轻机枪都少见的中国,能有制式化进口武器和外国教官,已经算得上是装备精良了。蒋介石刚刚把第五军配齐训好,想让它起到种子部队的作用、带动中央军走向正规化,日本人就不依不饶地打了进来。

  鬼子都打进上海了,自己却拿着最精良的武器吃白饭,第五军十分坐不住。蒋介石本来还想保存实力,在张军长等人强力要求下,终于还是与时俱进地转变了观念,同意让第五军上战场。

  收到增援的电报,蒋光鼐心里十分有数,蒋司令这回动的是真格,拿出压箱底的宝贝支援前线,对日本人的最后通牒当然不会在乎。他把张治中安排在江湾以北的左翼,而十九路军则在右翼,两边相互扶持,一同抵抗日本的侵略。

  二月二十号,第九师团进攻了。

  由两个步兵旅团、一个山炮联队、一个野战重炮联队、一个攻城重炮中队、两个高炮中队和一个装甲战车中队组成的第九师团,向上海发起了进攻。

  炮火连天、喊杀遍地,植田整整打了两天,目标仍是十九路军镇守的江湾。两天后,他想明白了,要换地方。

  虽然江湾离市区很近,但这个地方极其坑爹,到处都是水塘,重炮打上去没啥效果,坦克也开不进去,而十九路军修了不少暗堡,专门躲在角落打黑枪。植田的火力很猛,但步兵冲不过战线,一切就都是白搭。

  因此植田决定,转移攻击方向,对左翼张治中守卫的庙行南面发起进攻。
二月二十二号清晨,日军第九师团突然集中火力,对庙行打出几千发炮弹,然后飞机轰炸投弹,最后是步兵在炮兵伴随下冲锋。张治中的第五军火力不如日军,一线阵地很快被突破,八十八师师长、黄埔一期毕业生俞济时和副师长李延年立刻调动预备队,同日军展开拉锯战。
  毕竟是中央军里的精锐,俞济时在付出九个营长、二十多个连排长的代价后,硬是把日军赶出了阵地。可植田也不是好打发的,看到南面不好打,立刻重整兵力,对北面发动进攻。
  张治中很清楚,庙行是不能丢的,否则日军就要中央突破,于是下令八十七师的孙元良旅跟进,支援俞济时,而在孙元良的身后,是总预备队,中央教导总队。
  孙元良很快同日军缠到一起,然后张治中又收到求援报告:敌军进攻猛烈,请求增援!
  日本人攻势如此凌厉,张治中也是措手不及。但现在还不到动用预备队的时候,他决定把八十七师36旅也拉过来,增援孙元良。
  八十七师的36旅,旅长叫宋希濂。
  在未来的战争里,黄埔学生们都会脱颖而出,有的历尽艰辛成为一世名将,有的战殁沙场,也有人在枪林弹雨中磨尽了锐气,成为碌碌无为的庸人。但此时,他们都是合格的军人。
  宋希濂的任务是接替十九路军防守蕴藻浜。张治中当然不可能把整个旅全调走,他的命令是抽一个团增援。
  宋希濂当然应该服从长官的命令,但他也提了一个问题:一个团有用吗?
  听到宋旅长的问题,张治中沉默了。一个团的兵力确实有点少,更重要的是,宋希濂的位置离庙行比较远,加上有敌机轰炸,要好几个小时才能赶到战场,而孙元良能坚持的时间,恐怕只有一个小时左右。
  看到张治中沉默,宋希濂提出了自已的想法:主动进攻,从侧面解围。
张治中对宋希濂的想法十分赞成。唯一的问题,是那条叫蕴藻浜的河。

  蕴藻浜虽然不宽,但水还是比较深的,而且有点急,游不过去,必须坐船。两个团两千多人,至少要两百条小船。

  日本人有船,宋希濂没有;而且在河岸集结小船,意图十分明显,等于通告对方加强防范,不等渡到一半,就会被炮火打翻。

  所以宋希濂突击的困难很大,而对面的日军也很有把握,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中国军队是攻不过来的。

  但日本人没想到的是,奇迹,真的在宋旅长手上出现了。

  二十二号下午,庙行正打得热火朝天,无数中国士兵突然出现在蕴藻浜河岸。这些人只有很少一点小船,但大部分人并不坐船,而是坐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飘在河上。十分注意细节的日本人耐心统计了一下,河上飘的东西有临时扎的木筏,有澡盆、木桶,还有老百姓家的门板,总之制式十分不正规,样式十分古怪,目的十分不明朗。

  十几分钟后,守军的目的明朗了,因为蕴藻浜并不宽。日本兵愣神的工夫里,他们已经纷纷游过河,然后争先恐后地发起突击。

  日本兵全都懵了。白天,没有船,缺乏炮火准备,不管哪一条都是强渡的大忌,对方竟敢在枪口下坐着木桶渡河,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他们也没愣神多久,因为密集的手榴弹和枪声告诉他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完毕,剩下的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在宋希濂完全违反常规的突袭下,日军毫无防备,被打得溃不成军;而让植田痛心疾首的是,中国的突击部队冲得如此靠前,以至于迫击炮都打到了他的停车场。

  植田的停车场没有停私家车,那时也不流行给干女儿买法拉利,但却停了军用摩托车和他的宝贝--八九式坦克。

  日本八九式坦克,重十二吨,相对中国军队的轻武器而言,算得上装甲厚实,宋希濂的迫击炮也打不穿。但此时的八九式有一个弱点,就是它用的发动机还是烧汽油的型号,因此车上的油箱里也装的是汽油。

  柴油在常温下点不燃,汽油可以点燃。
其实宋希濂也不知道植田的停车场在哪里,只是迫击炮手误打误撞,一发炮弹没长眼睛(或者说长了眼睛),打中了停车场的一辆摩托车,当场引发火灾。很快火苗顺着满地乱淌的汽油烧开来,把植田的战车变成了一个个大火把。

  植田一心打算用在关键时候的装甲部队,就这样莫名其妙报销了。这一仗后,日本专门改装了坦克的发动机,全部改成烧柴油。

  但是让植田郁闷的,远不止几辆坦克那么简单。因为宋希濂做事太猛,他的尖刀部队已经靠近后方炮兵阵地,如果被突破后包抄,整个前锋部队都要崩溃歼灭。思前想后,植田只能满怀悲痛地下令,停止进攻庙行,集中重兵防范宋希濂。

  日军撤退了,庙行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按理说转危为安,张治中应该烧香感谢老天,然后好好休整被打残的阵地。但张教育长实在是个不喜欢消停的人,收到宋希濂的战报,立刻把中央教导总队也投进战场,同八十八师和孙元良旅并肩作战,向日军发起全面进攻。

  植田顿时头大如斗。本来是自已打别人,却变成了被人两面夹击,而在他穷于应付的时候,十九路军也送来亲切的问候:张炎带着他的旅赶来支援,此时正好一齐进攻,三面夹击。

  在激烈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中,不可一世的日本兵终于扔下阵地,扔下同伴的尸体,狼狈地调头逃跑。植田无可奈何地向东京发电报,承认自已打得不顺利,第九师团和久留米旅团拿不下上海,请上级英明指示!
收到植田的电报,参谋本部终于坐不住了。

  从前还可以说海军不懂打仗,现在陆军正规师团都败下阵来,至少说明两件事,一是上海的守军很硬,二是陆军的面子很受伤。前一点不是很要紧,但后一点很是十分要紧。

  作为一个帝国牌照流氓,杀人放火强奸都不算事,但面子不能丢,丢了面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参谋本部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为了挽回面子,要继续往上海增兵。

  几十天仗打下来,军事上不利就不说了,外交上也是压力巨大。军部终于感到自已有些搞不定,于是突然改变态度,变得尊重内阁起来,要和内阁讨论增兵计划。

  收到军部的报告,一直说话不算数的内阁,感到鸭梨山大。

  内阁里负责外交的外相已经换人了,新外相是前日本驻国联代表,芳泽谦吉。

  中国的国联代表干完活就被逼着辞职,日本的国联代表虽然表现差劲,却能升官晋职,倒不是日本多重视外交人才,而是芳泽的关系硬:他的业务水平确实不高,但老丈人是内阁总理犬养毅,拼爹拼不过别人,拼个把丈人还是可以的。

  而芳泽外相告诉军部和内阁的消息,是国联对日本已经忍无可忍,已经把上海的事情移送国联大会,并决定在三月三日(按上海时间是三月四日)进行特别讨论。国联的讨论将决定各国对上海局势的态度,如果日本不想面对国际社会的制裁,就必须接受决议。

  鉴于国际决议通常都要求就地停火、恢复态势,而以日本的外交形象,想在国联大会上说服其他国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军部和内阁对芳泽的消息,反应终于难得地获得一致:一定要在三月四号前打败中国守军,拿下大上海!

  所以参谋本部的增兵令迅速获得了内阁通过,由第十一师团、十四师团组成上海派遣军,立刻前往上海同第九师团、久留米旅团会合,发起进攻。
由两千人的海军陆战队打到三个师团加一个旅团,日本军部也算是下了血本。当然仗打到如此规模,植田之类普通师团长是没有资格指挥的,于是军部左挑右选,选了一个大将来当司令。

  白川义则,六十三岁,陆大十二期毕业生,一九二三年任关东军司令,二五年晋升大将,二七年一月任田中内阁陆相。

  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指挥如此规模的战役,他都是够份量的。

  自开战以来,不管是蔡廷锴还是张治中,虽然面对日本的海空军和重炮机枪,至少还能占一点兵力优势,因为他们有五个师加一个教导总队正规军,还有警察部队和退伍军人组成义勇军帮忙,面对一个师团(相当于中国军)加一个旅团(相当中国师)的日军,总能及时调来援兵稳住战线。但他们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随着另两个师团的加入,蔡廷锴将在火力、兵力上全面落败,而战争的结局也将由此决定。

  蔡廷锴不是不知道局势紧张,自开战以来,他一刻也没有停过要援兵。实在是国家力量太弱,胡宗南、上官云相等部队虽然全力往战区赶,却只能靠两条腿跑步,偶尔搭个火车,还要面对日本飞机的空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到仗打完也没赶到。

  而中国的海军,态度就更加不好说了。

  日本的陆海军矛盾重重,中国的陆海军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南京政府的海军基本上只有闽系海军几条炮舰,开战的时候不仅跑得无影无踪,高层还天天跟日本搞联欢,意思是陆军打陆军的,不能影响海军间的友谊。前面的野村中将到上海后视察日军阵地,同车参观的就是中国海军次长李世甲。
没有援兵,没有海军,甚至空军也被何庆钦调走,严令不得攻击日本海军,蔡廷锴已经走到了绝境边缘。而且最可怕的是,正当白川义则抓紧时间运兵的时候,植田的师团并没有闲着,还在一波又一波地进攻。

  进攻庙行失败后,植田的兵力已经大大不足,打不起全面进攻的豪华仗,只能想办法搞偷袭。植田先派小股部队潜进江湾,准备趁夜色打十九路军个措手不及,结果被人发现,一个大队几乎全军覆没,少佐大队长也成了俘虏。

  偷袭失败,植田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想靠手上那点兵力拿下上海,是不大容易的,只能一步步慢慢来。江湾失手了,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充分吸引守军的注意力,让自已的下一步更加出其不意。

  机会果然很快就来了。二月二十三号晚,蔡廷锴下令,俞济时师撤出庙行阵地,由其他部队接防。

  经过前一天的大战,八十八师伤亡惨重,确实需要休整补充,而换上来的部队也让植田很放心:十九路军张炎旅加一个杂牌补充团。

  十九路军的装备、训练比德械师都要差几个档次,张炎旅更是从开战以来就在最前线,损失十分巨大;而另一个补充团根本没有名声,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这是临时杂凑起来的部队。

  在经过科学分析和情报综合后,植田认为,他在江湾的突击虽然失败,却成功地转移了守军的注意力,现在庙行的防御是最低落的时候,十分适合突击。

  二十二号进攻庙行失败,二十三号江湾一个大队覆灭,植田知道,任何一步行动都必须十分谨慎,因为自已实在输不起了。

  所以二十四号整整一天,庙行的新部队换防进驻,植田都是毫无动静,仿佛在告诉对面,第九师团已经元气大伤,再也不想打扰他们。
二十四号深夜,日军阵地一片紧张,大炮全部推进阵地,士兵的枪口都安好刺刀,对面仍是安静一片,中国守军看上去毫无查觉。植田心里十分高兴,他相信自已的突然一击,一定能拿下庙行,在白川义则赶到之前,来个中央突破。

  二十五号凌晨,植田动手了。

  同往常一样,植田打的是标准的攻坚战,先是大炮轰,然后飞机炸,最后步兵冲锋、炮兵延伸射击,不给守军喘气的机会。张炎的工事被炸得七零八落,不得不退后一里地,让日军步兵冲上来,再打白刃战。

  对十九路军的韧劲,植田是深有体会的,庙行阵地突击不顺,并不是多么惊奇的新闻。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在庙行阵地的另一头,进攻杂牌团的日军竟然也没有战果,而且伤亡十分惨重,甚至超过进攻十九路军的部队。

  听到战报,植田震惊了:守卫庙行的杂牌部队是什么来头?!

  其实植田不必惊讶,也不必愤愤不平,因为对阵的那支杂牌部队虽然没有番号名份,却是比德械师还要精锐的精锐。碰上他们算植田倒霉,也算植田的荣幸。

  中央军三大精锐嫡系之首、中国远征军的前身、后来的国军五大主力之新一军的鼻祖,从这一天起正式闪亮登场。此时它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叫税警总团。
前面说过,民国的政客喜欢结交军人,为的是有枪杆子好撑腰,象西北军能活过来,跟孔祥熙在旁边说情有很大关系;而蒋介石的大舅子、财政部长宋子文,对军事也相当有兴趣。

  作为民国老牌财政部长,宋子文当官绝不是凭孙中山的关系,相反,由于宋家的人多才多艺,孙中山、蒋介石都要沾他们的光才混得开。老宋是哈佛大学经济系毕业生,在美国拿过博士学位,第一个老板就是大名鼎鼎的盛宣怀,实在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作为民国的政治家,手里没有几支枪杆子,说话总是不大硬气,宋子文经常要跟军阀打交道,尤其懂得这一点。虽然不擅长军事,宋部长却有特别的途径,是别人都比不上的:他能搞到钱。

  民国政府天天要用钱,免不了要跟外国银行借钱,再用收上来的盐税抵债。借来的钱是国家的,收上的税也是国家的,但还钱给外国银行的时候,该还多少、能留多少,却是可以商量的。

  因为中国军阀遍地,税钱经常被截留,宋子文便向外国银行提出,需要招一批警察,保护财政部收税运税,否则钱送不到金库里,他拿着白条也还不上帐。几家外国银行对中国国情都深有了解,对宋部长的苦衷也是心有戚戚,因此十分大度地同意,宋部长交上来的税款可以酌情留一点,搞一支城管式队伍,协助财政部收税,名字就叫税警总团。

  顾名思义,税警总团只是收税的警察,但既然要在军阀土匪手上收税,还的又是外国银行的钱,自然级别也该高一点。在宋子文的精心操作下,他的税警不仅待遇好、人数多,而且装备精良到骇人听闻的地步:蒋介石的中央军也不过多一点德械枪炮,他却能率先装备坦克车!
八国银行只知道宋部长养了几个收税的城管,谁也没想到,宋子文偷偷把城管养出了正规军的水平。尽管名义上他只有两个团,但整个规模却是四个团,而且训练有素,尤其是团里的军官,都是一等一的人材。

  虽然旧中国也有几所象样的军校,可是大家都很清楚,它们都被各大军阀承包了,里面的毕业生别说雇不到,雇到了也得小心用,因为搞不清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跟着老师或师兄反水。宋部长没有合用的人手,最有名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也轮不到他挖墙脚,只好把眼光放到西点军校毕业生身上。

  由于各种原因,军校生毕业后是比较抱团的,换句话来说,就是比较排外。作为新兴国家,美国在中国的军事影响着实不大,西点军校更是冷门无比,去那里读书的留学生回国后倍受排挤,到处找不着工作。正好宋子文就是美国留学生,听说有这么帮人听话又好用,马上把他们拉了过来。

  第一任税警总团团长,是中国最早的西点军校毕业生温应星,第二任(也就是和植田打仗的这位)王赓不仅是西点军校毕业生,还是美国后来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同学。在这些专业军校的教官带领下,税警总团整天研究野战攻守、战役规划,压根也没把自已往城管身上靠。

  而宋子文的觉悟也比普通军阀高出一头。日本人在东北闹事的时候,他就红着眼睛要把部队往上派,希望精心调教的队伍能去打几仗,无奈奉系军阀怯弱无能,他空有一支部队想报国,却派不上用武之地。正好碰到上海吃紧,于是全军赶赴上海,目的只有一个:保家卫国,宁死不屈。
虽然报国之心拳拳,税警总团在上海还是有一点小麻烦,那就是他们的股东不是宋部长,而是八国银行。考虑到银行里的股东不一定愿意把保安队拉出去打仗,为了防止赞助商犯小气,税警总团不声不响地改了名字,变成八十八师独立旅,由蔡廷锴直接指挥,算是一支预备队。

  通常来讲,一支部队如果顶着“独立”的名字,大都是编制以外的扩充人员,就象小三一样没名没分;植田敢在庙行大打出手,也是看到八十八师撤下去休整,想在业余选手身上找些便宜。没想到这支没名份的部队火力竟然比自已还强大,而且士气极其高昂,直接在阵地上跟日军拚起了刺刀!
植田的突袭进行了六个小时,张炎旅前沿两个团都是损失过半,税警团也损失惨重,布在前面的第一营几乎全部拚光。张炎也杀红了眼,索性把最后一个团派出去,跟日本人死磕到底。

  植田终于坚持不住,又一次从战场上败退下来。他的兵力并不占优势,成功的希望都在出其不意上,被张炎和莫名其妙出现的税警队挡住,就已经丧失了突然成功的可能性;张炎带着部队全军突击,附近的援军也赶来助阵,他只能及时撤退,以免被对方倒咬一口。

  虽然植田的突击又一次失败,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因为他的这次出击,十九路军又损失了一批宝贵兵员。为了维持战线的完整,蔡廷锴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大军撤出江湾。

  江湾是防御要地,离上海市区距离也近,属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放弃的地方。但手里的兵越来越少也是不争的事实,蔡廷锴虽然骁勇,却不愚笨,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咬着牙再次收缩了防线。

  对植田来说,虽然没攻克上海,但能从中国守军那里拿到江湾,也算一个不错的交待。他的师团已经损失惨重,再也折腾不出花样来,下一步就要看白川大将和他的援兵了。
  二月二十八号,英国人想办法主持了一次调停,由顾维钧和十九路军参谋长对野村中将及日本首相特使松冈洋右参加。在调停里,中国答应可以从防线后撤,日本也必须撤军,日本人满口答应。

  调停完毕,各回各家,日本兵仍在原地,压根不退后。说白了,日本人只希望中国退出上海,不管是谈判还是动武,都没打算让步。

  二月二十九号,上海派遣军司令白川义则坐着重巡洋舰,赶到了长江。
带三个师团、一个联队打中国两个军,白川对结果完全不怀疑,唯一的问题是时间。内阁和军部对他的要求,是三月四号以前必须大获全胜,而此刻他的两个主力师团,还在船上没有登陆。

  如果按下野和植田的打法,不管是打庙行还是江湾都能攻破防线,但他没有时间,因为离内阁的期限只剩下四天。

  两个师团登陆、集结,再沿植田的老路正面攻击,一点点击破张治中和蔡廷锴,四天时间无论如何是不够的。白川很明白,自已必须换一种打法。

  日军最擅长的打法是包抄迂回,帝国陆大最推崇的理论也是包抄迂回。植田和下元不搞这一套,是因为兵力不够;但白川不需要考虑兵力问题,当然可以随意安排,而且为了进攻顺利,还可以多布疑阵,出其不意。

  很快,张治中和蔡廷锴都接到报告,日本飞机在上海南面的杭州湾一带反复侦察,意图十分可疑;而从地形来看,杭州湾地形平坦,又没有防御兵力,十分适合登陆包抄。

  对指挥官来说,判断是最艰难的事情。日本人用兵狡诈是有名的,侦察杭州湾,未必真的要进攻杭州湾,可要是真的不分兵布防,假戏就会变真。

  当上海守军全面警惕南面的时候,日军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北边,白川为他们选的登陆点,叫七丫口。

  白川也知道杭州湾是好地方,但杭州湾离上海比较远,开战又容易打到租界,容易引发外交纠纷,因此把登陆点选在北面。从七丫口登陆,经过浏河直插后方,一样可以包抄上海,赶在三月四号前歼灭守军。
二月二十九日下午,日军第十一师团主力在长江口换乘小船,深夜里无声无息地开过吴淞炮台。吴淞炮台的中国守军仍在驻守,但深夜两点又没有雷达,守军根本没有反应,日本舰队顺利通过要塞,来到七丫口登陆。

  守卫浏河的,是中央教导队一个营,而摊到七丫口的,只有一个连。

  蔡廷锴也知道浏河很要紧,但沿长江的防线有几十公里,根本没有办法布防。前线到处吃紧,连江湾都没有兵力防守,能给浏河派中央教导队一个营,已经算是十分重视了。

  一个连对一个师团,无论怎样死守,也不会有效果。中央教导队打得十分惨烈,但日军在海空军掩护下,仍然顺利登上了江岸,然后迅速向内陆推进。

  蔡廷锴几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浏河方向的告急消息。但他的反应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束手无策。

  因为在这一天里,植田的第九师团也从正面发起了进攻。

  白川给植田和下元都派了补充部队,还把十一师团的一个联队也划给植田指挥,让他从江湾重新进攻。植田当然不敢怠慢,带着部队又是打炮又是冲锋,要在上海把丢的面子找回来。

  植田从江湾发起的进攻,仍然是很不顺利。

  虽然后路被包抄,十九路军和第五军都没有一点怯意,反而同植田象疯了似的缠斗起来。第九师团从早上打到晚上,始终冲不破守军的防线,而且让白川震惊的是,第七联队队长林大八大佐竟然也被守军打死,成了第一个被打死的高级军官。
林大八,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六期毕业生。

  如果按资历算,林大八同土肥原、冈村宁次、板垣征四郎等人都是同学,级别上应该差不多才对。但人比人气死人,因为不擅长考试,读不上陆军大学,可怜的林大八在军队里排不上号,只能以次品废品的身份苦苦挣扎,别人已经等着升将军的时候,他还不得不带队冲在第一线,终于在尸体上争取到一个少将肩牌(追认的),也算是死有所值。

  虽然正面战线仍然还算稳定,但蔡廷锴和张治中心底都明白,上海,其实已经守不住了。

  守卫后方浏河的部队大败亏输,张治中紧急派宋希镰去解围,但解围部队在飞机轰炸下行动十分迟缓,一直到深夜都没能集结起来。指望他们把一个日军师团打回长江,基本上是痴心妄想。

  正面危急,侧翼被抄,援军迟迟不到,而白川的第十四师团正在海上,马上也要投入战场。蔡廷锴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决断的时候。

  死守上海直到全军覆没,固然是悲壮的选择,但战局已经分明,让部队在炮火下无谓牺牲、成为日本人炫耀武力的战果,显然是不明智的。仗打到这个地步,要紧的不是死守上海,而是尽快把损失降到最小,把希望留给明天。

  可惜五年后的蒋介石不明白这点,结果一败涂地,把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军队全部输在上海。

  蔡廷锴和张治中都不是傻子。面对白川狠毒的进攻,他们十分清醒地做出了选择,命令大军立刻后撤,跳出包围圈。

  如果要论战术,进攻大概是最容易的科目,而撤退则是最艰难的行动,一不留神就会变成单方面屠杀,国军防守的时候往往能坚持住战线,一旦撤退便是溃不成军,被追击的敌军打得大败亏输。白川和植田久经战阵,自然不可能放过大好机会,只要疏忽一点,就会人地两失、全军覆没。

  然而在中国军队准备撤退的时候,对面的白川却没有丝毫感到一丝离开的气氛。三月一号的上海守军不仅没有任何退的迹象,反而拚命同植田缠在一起,十九路军几乎是倾巢出动,同植田从炮战打到白刃战,寸土不让,仿佛干上了就不消停,一心要拚命到底。
对十九路军的表现,白川十分满意。既然蔡廷锴不肯在上海退让一步,自然也就不会撤出上海,他们同植田打得越激烈,就越方便十一师团抄后路、打歼灭战。植田在前方一份份战报传来,白川在指挥部满心得意,他相信自已有两天的时间,一定能堵住大上海、全歼中国军。

  三月一号晚上六点,鉴于部队已经十分疲劳,深通兵法的白川下令,十一师团吃饭休息,准备第二天一举突击,切断中国守军的退路。这一天夜里九点,第九师团也转入休整,务必在第二天拖住蔡廷锴,不让他醒悟过来撤退。

  入夜了,到处静悄悄一片。看到对面的日本兵安然熟睡,蔡廷锴和张治中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

  白天不要命地同植田拚命,是为了给白川一个信号,让他相信自已要死守上海;现在日本兵睡觉了,才是撤退的大好时机。

  三月一日夜里,十九路军和第五军悄无声息地离开阵地,撤出一个多月死守的工事,全速开往二线的嘉定、黄渡。大家都知道情况凶险,谁也不敢发出声响,夜空里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日本兵熟睡的鼾声。

  第二天早晨,植田睡醒了,在他的第九师团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工事。

  战报送到司令部案头,白川也只能叹一口气:对面的中国军队,确实不好对付啊!


  

 楼主| 发表于 2018-4-20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吴淞要塞



  十九路军和第五军从第一线阵地撤出来了,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撤出了险地,有一个地方没有动静:吴淞要塞。
  守卫吴淞要塞的,是十九路军翁照垣旅长。
他本来是闸北的守将,调到吴淞和宝山后,就带着手下天天钉在长江口。步兵守阵地、炮兵打军舰,虽然火力不强,但也能给日本人带来不少麻烦。

  炮台要塞守卫的是上海侧翼,本来属于后方,但前线一撤,后方就成了前方。翁照垣也知道情况危险,可要命的是,敌人已经占了他们的退路,呆在要塞还有工事掩护,跑出去就会暴露在日军火力下面。本着白白送死不如奋力拼一把的精神,翁照垣眼睁睁地看着大部队撤走,然后带着手下誓死守卫、绝不投降。

  白川也知道吴淞要塞有中国兵。打到这个地步,一个旧炮台里的几个守军已经不再重要,随时随地可以用炮火轰平。他没有在炮台上浪费时间,而是考虑如何继续包抄,重新吃掉中国军队。

  其实在七丫口登陆的时候,白川已经想到了下一步,并且本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精神,派了一支部队进攻翁照垣防区里的侧翼:宝山。

  宝山,是包抄上海的大好地方。

  一八四二年鸦片战争时,英军就是在宝山登陆,后来逼着清廷签下《南京条约》,割让香港。正所谓强盗所见略同,英国人看中的地方,白川也很看重,如果在宝山登陆,即使守军撤出了一线,他仍然可以再划一个包围圈,把二线国军重新包抄起来。

  白川的计划十分凶悍,因为在他划包围圈的时候,宝山还是一座空城。或者说,只有一些算不上兵的兵:义勇兵。

  本来在宝山是有正规军的。为了确保侧翼,驻军有一个营加一个连,但日军对吴淞炮台一直不放松,翁照垣只好挖肉补疮,一点点把兵调到炮台;等白川想起来的时候,宝山县城已经调空了,剩下几个编制外的民兵,全称叫上海市民义勇军。
在生活和网络中,我看过很多对上海男人的地域攻击,不少人说他们小气、怕老婆,而且软弱没有骨气,遇到事情就往后缩,属于娘娘腔的典型。

  对这些评论,我一直觉得很无聊,因为在看到这些言论之前,我先看过上海男人在日本兵面前的记录,而最出众的,便是上海市民义勇军。

  当日本兵在上海大打出手的时候,上海市民除了替守军站岗送饭、背送伤员,还成立了义勇军,同正规军并肩作战。

  打仗是专业差事,从射击投弹到战术动作,都要经过专业训练才能学会。义勇军里的退伍兵纷纷上了战场,剩下两百多普通市民没有任何军事素养,十九路军也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于是让他们先集合训练,有了经验再安排差事。

  集合训练不仅辛苦,而且吃穿住用都很艰难。这伙上海小市民在一个叫王屏南的义士带领下,每天坚持出操训练,在前线传来的激烈炮声里挖战壕、躲飞机。翁照垣也知道义勇军困难,无奈十九路军家底实在太穷,拿不出象样的装备,左拼右凑只找出六十条枪,勉强让义勇军扛上充样子。

  翁照垣对这支扛着梭标、步枪的民兵并不歧视。换防吴淞的时候,他带着义勇兵也去了后方,本着一线部队要放精兵的原则,他把民团一直扔在后方,先是在嘉定,后来又调到没有战事的二线城市宝山,继续训练。

  二月二十九号,白川无声无息地准备去七丫口登陆时,另一批日军也坐着船来到了宝山,准备在地图上划第二个圈,把漏网的中国军队也兜起来,一网打尽。

  因为吴淞一直吃紧,翁照垣不得不四处抽兵增援,白川进军宝山的时候,县里只剩半个排的正规军,一共十八个人,所有地方都只能靠市民团维持;而外面的长江江面,已经能看到日本炮舰来来往往,随时可能登陆。

  翁照垣也知道宝山地方关键,但吴淞炮台也不敢放松,他能给王屏南送去的最后一点支援,是几箱手榴弹。
面对气势汹汹的日本兵舰,王屏南带着两百来号人,志愿守在宝山,他们所有的武器,是几箱手榴弹、六十条枪,还有守军先前埋的九颗地雷。在近乎绝望的形势面前,这些上海男人没有一个退缩、没有一个溜号,全部在敌机盘旋下坚守岗位,按几天前的训练挖好工事,静静等候敌人的到来。

  二月二十九日整天,日本兵舰忽而炮击县城,忽而四处移动,王屏南也紧张得满声大汗,沿着长江来回巡视。又要抗击突然登陆,又要严防汉奸闹事,可怜的王屏南忙了一天一夜,筋疲力尽。

  三月一号,日本人继续逼进。

  此时十一师团已经在七丫口登陆,植田师团在江湾大打出手,整个战线全面吃紧,自然不会给二线派任何援兵。下午的时候,宝山江面的兵舰突然集结起来,黑洞洞的炮口全部对准江岸,很明显,鬼子要在这里登陆。

  真正的考验来了。

  几架飞机开始对江岸轰炸,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江岸冒出股股硝烟。上海市民队冷静地躲在掩体里,一声不出,没有暴露目标。

  对民兵们在炮火中的表现,王屏南十分满意。

  火力侦察完毕,日军按照标准程序,开始登陆。吃水深的炮舰靠不上岸,日军纷纷坐着小船冲击,正当他们靠上陆地时,义勇军开火了。

  虽然只有六十杆枪,精选出来的民兵枪法却很好,不仅打死不少登陆的日本兵,还干掉了火轮上的水手。日本兵措手不及,继续往岸上冲锋,又碰上守军的地雷。

  其实守军埋的地雷真心不多,但是位置选得实在太好,正是最适合登陆的地段;加上志愿兵的排枪打得又密又紧,大家还狂扔手榴弹,登陆的日军误以为中了埋伏,晕头转向地从岸边撤了回去。
日军是下午进攻的,打到这时已经是晚上,黑灯瞎火地形又不熟,只好退到江上,等第二天再登陆。岸上的王屏南和民兵们当然是十分兴奋,甚至觉得日本人也不过如此,还在盘算着第二天再捞一把大的。但到了夜里,翁照垣邓给王屏南发去了最新指示:立刻撤退。

  王屏南有点气闷,可是翁照垣的回答十分紧急:先别问了,快撤!!!

  义勇军们只好从宝山一路撤下来。到嘉定后他们才知道,大部队已经走了,如果他们不及时转移,就会被日军包围歼灭。而让他们离开的翁照垣并没有走,仍然守在吴淞阵地上,那时他已经陷进了绝境。

  命令完宝山的部队撤退,翁照垣心里十分平静。他知道,自已只要守住阵地,就能拖住日军,能吸引越多的敌人,主力就越有时间转移。按照常理,第二天白川应该大打出手,拨掉身后的钉子,而他和众多士兵的生命,大约也就在这一天截止了。

  三月二日,吴淞炮台的守军擦亮为数不多的几门旧炮,把步枪上好刺刀,等待日本人的进攻。整整一天里,望远镜看得到人来人往,膏药旗晃得眼花,就是没人理睬他们。

  翁照垣希望牺牲自我保全大我,白川却看不上他。

  吴淞要塞已经是囊中之物,随便派一支后卫步兵就可以拿下,没有必要耗费宝贵的前锋兵力。白川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十一师团进攻嘉定,植田的部队快点通过上海赶到真如、南翔,重新划一个包围圈,尽可能多地吃掉对手。考虑到第十四师团还在船上没有登陆,白川的兵力并不占压倒性优势,实在不值得为一个破炮台停下脚步。

  蔡廷锴忙着撤退,白川忙着追击,吴淞口就成了漏网的小鱼。
三月二号,深夜。

  吴淞守军在工事里等了一天,日本人根本没理会他,不用吟出今夜你会不会来的诗句,翁照垣心里也明白,敌人晚上是不会来的。

  在炮台里等死,无疑是不愉快的事情。翁照垣不是不想走,只是退路被日本人断了,走也走不掉,这时旅参谋长劝他,还是撤吧。

  根据参谋长的分析,虽然日本人占了退路,但那批鬼子是前锋部队,肯定都在忙着进攻,不可能修多少警戒工事,出其不意地杀出去,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就是全部战死,也能干掉不少鬼子,总比蹲着让炮弹炸死强些。

  听到参谋长的最后一句话,翁照垣很是心动。考虑了一阵后,他下定决心,全军撤退。

  三月二号夜里,吴淞炮台的守军无声无息地集结,分成两个纵队,穿过日军战线向后方转移。

  守军的行动并不顺利。因为分散四处,集结起来相当费劲,计划十二点行动,但迟迟找不齐人,翁照垣的汗都快下来了:再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一直磨蹭到凌晨两点,部队终于悄悄收拢,趁着夜色强行军。从地图上看,不管是左路的庙行还是右路的杨行,都是鬼子防区,白天可以看到膏药旗到处乱晃,随时可能同敌军交火。但奇怪的是,他们虽然经过不少要地,却都是悄无声息,也没有什么警戒,走了很久时间,才在身后听到激烈的枪炮声,仿佛有人在浏河一带夜袭。

  既然日本人在另一头打仗,翁照垣当然不会客气,两路人马急行军几个小时,平安赶到嘉定会合。大家碰头的时候,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昨天多亏友军夜袭,他们才能撤回来啊!
翁旅长能平安脱险,蔡廷锴当然十分欣慰。但翁照垣的说法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因为夜里并没有人去袭击日军。

  没有人,难道碰到了鬼?

  翁照垣也是莫名其妙,直到负责警戒的一个步兵排赶到,他才明白,原来那支“夜袭队”,就是自已安排警戒的后卫排。

  这个排负责后撤警戒,动作比别人晚,黑灯瞎火又没有卫星导航,结果在夜色中走散了。几个人转来转去,不知不觉转错了方向,突然看到前面有灯光,还有人在做饭,缺心眼的吃货排长以为找上了大部队,就凑上去想蹭饭,没想到是一伙鬼子。

  深更半夜碰到敌人,两拨人都十分受惊,大家没有坐下来一块吃饭的交情,自然是掏出枪就打。倒霉的排长赶紧命令手下疏散、利用地形还击,鬼子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也拚命开火,严防对手偷袭。

  借着火光,晕乎乎的排长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已走反了方向,现在的地方不是嘉定,而是浏河!

  一身冷汗的排长赶紧校正方向,然后考虑脱身问题。他的运气很不好,因为他黑灯瞎火乱走,撞上的是日军一个小指挥部,而日军在受袭后立刻做出反应:夜袭的肯定是吴淞的翁照垣旅主力,四周部队立即支援!

  中国军队火力虽然贫弱,夜袭的劲头还是很足的,早在江湾日军就领教过,现在指挥部受袭,自然不能怠慢。要命的是夜色浓厚,大家又不敢点灯,只能拚命打黑枪,陷在包围圈里的后卫排停了一会,发现几伙日军都在相互打枪,但好象都不是对自已的方向。
既然敌人还在火力侦察,那自然不好随便打扰。后卫排重新认准方位,偷偷地闷声往回跑,在几小时比马拉松还辛苦的强行军后,他们竟然奇迹般地赶上了大部队。

  蔡廷锴十分感动。翁照垣的炮台守卫队,是一线部队里最后撤出来的死士,他马上安排火车,把所有人拉去苏州,让精疲力竭的官兵们好好休整。

  一个多月来,翁照垣都在指挥部紧张指挥,不得休息,终于在苏州得到了放松,找到一个地方洗澡。在紧张的战场上,因为个人卫生问题得不到解决,他的身上已经养出了小小的生态系统,各种吸血昆虫都在里面和谐生活,把他咬得到处红肿;当泡进热水里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水面上竟然飘起了一层小生物!

  守卫吴淞的部队脱离险境,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但翁照垣不知道,当他还在嘉定休息、准备坐火车去苏州的时候,他的上司蔡廷锴和张治中正在面对又一次危险,险些就要全军覆没。

  三月二号翁照垣能突围,是因为鬼子忙着赶路;而鬼子之所以要赶路,是因为白川在地图上重新划了一个圈,要从后方再次迂回包抄,解决中国军队。三月三号的时候,白川下了两个命令,一个是停火令,一个是进攻令。

  白川的做法看上去有些精神错乱,但其实并不是他脑子出了毛病,而是两个命令的对象不一样。停火令是应付首相的,进攻令才是自已的真实想法。
虽然前线一片奏捷,东京的日本首相心里很清楚,上海的仗,不能再打了。

  日本全国一共十七个师团,为了消化东北、镇守朝鲜需要五个,现在上海又调去三个半,国内兵力是捉襟见肘,说句寒碜的话,再打连看家护院的人都没有,万一维稳不力出现群体性事件,天皇都得跟着大家逃难。加上东北还没有消化好,国库十分紧张,多打几个月工夫,国库就要破产。

  所以日本首相十分清楚地指示日本公使重光葵,让他务必尽快停火;而重光葵脑子也很清醒,知道这种事不能直接命令军部,只能转弯抹角地找关系、探门路。

  重光葵找的第一个人,是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野村。

  作为海军代表,野村没能攻占上海,海军在上海其实就是给陆军白白打工,血汗是自已的,荣耀是别人的,早就十分不耐烦,因此他听到重光葵的想法,立马满口赞成。重光葵赶紧趁热打铁地起草了一份停战书,然后找到首相特使松冈洋右,让他去劝白川停火。

  松冈洋右,远东国际法庭甲级战犯,同东条英机齐名的战争元凶,现代版“农夫和蛇”的典型案例。

  松冈小时候家里破产,跟着叔父去美国谋生,被亲叔叔遗弃在路边,幸好有一户美国人家不嫌弃,把他抚养成人,才不至于饿死街头。没想到此君发奋读书后考取外务省,一点报恩的意思也没有,每天咬牙切齿就是想抢中国、抢俄国、抢美国,总之谁都可以算计,对他好的人更要弄死才罢休,什么都想干,就是不干人事。

  但是就这样一位人渣中的人渣、恩将仇报的典型,却在白川一路突飞猛进的时候,认为日本应该在上海停火,同中国和平相处。如此觉悟让重光葵不禁大感欣慰,认为松冈都能讲和平,可见世风虽然日下,人心却未必不古,狗也有不吃大便的时候啊!
松冈主张谈和,实在不是因为他热爱和平,而是他的一贯主张是吞并东北、蒙古,在上海的战事不仅捞不到好处,还会严重影响东北战略,所以必须尽快收手,把注意力转向北方。重光葵当然不会介意他的初衷,既然资历深厚、在陆军广有人缘的松冈同意停火,那就让他去劝白川,省得自已碰钉子。

  作为强盗中的前辈,松冈果然十分有面子。在劝说白川四个多小时后,白川终于答应在上海停火,配合关东军的满蒙战略。看到白川把停火令发出去,松冈和重光葵都松了一口气。

  白川发停火令的时候,是三月三号下午一点。

  命令虽然发出去了,他却没有要部下停火的意思,而是不停地往前线增派部队,意思十分明显:虽然已经下令停火,但要真的碰上有便宜,能拣的也绝不放过;至于答应过的事情,那就当没有说过,反正天皇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其实白川不肯停火,是有原因的。这一天早晨,他的两个师团都在全力突击,其中十一师团重新迂回包抄,又一次绕到守军的侧后,准备玩两面夹击的把戏。

  张治中和蔡廷锴对日军的动向毫无查觉。从上海撤出来后,他们好不容易赶到嘉定、黄渡,带着疲惫的部下紧张构筑防线,一点没有发现日军在玩侧翼包抄的把戏--手上的兵不多,到处都要设防,实在分散不过来。

  凌晨一点,十一师团在侧后包抄,同守军交火了。

  白川选的包抄目标是葛隆镇,而日军交火的地方,是葛镇旁边十五里的娄塘。
张治中把防御重点放在嘉定,娄塘只有孙元良旅的一个团驻守,充当后备部队。没想到深更半夜里,后卫突然变成了前锋,大批日军蜂拥而至,同守军缠在一起。

  身为德械部队,守军还是很顽强的。前哨几个连努力支撑了几小时,一直坚持到天亮,日军主力也陆续赶到,开始向五一七团的主阵地发起冲锋。

  孙元良很清楚,如果娄塘有失,整个战线都可能被日军包围击溃。他带上为数不多的部队,紧急赶到团部,一面加强指挥,一面向张治中告急。

  张治中当然明白娄塘的重要性,他也在指挥部急得满头大汗。附近确实有兵可派,问题是那些兵要防守嘉定,如果抽走了,敌军说不定立刻变包抄为强攻,从正面击溃自已,对日军的战术素养和战场直觉,张治中是十分清楚的。

  最近的部队不能派,就只能舍近求远,把后面的税警团调上来堵漏。

  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大家对这支无声无息的城管大队,都有了充分的了解。张治中对税警团的战斗力并不怀疑,他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孙元良可能撑不到援兵来的时候。

  孙元良手上只有一个团,打到这时只剩下一半,而日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兵。张治中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告诉孙元良:务必守到天黑,务必!

  要说孙元良此时还是很有好汉样子的。他提起笔来,给张治中写了一封短信,告诉他情况紧急,手下的团长也被打得失去联系,自已一定与阵地共存亡,请军长迅速转移,不要陷在包围圈里。

  写完信,孙元良提枪出屋,和下属一道走向火线。在枪林弹雨里,五一七团全体死守娄塘,硬生生顶住了日军的攻势,一直坚持到税警团的援兵到来。日军十一师团看到中国守军突然士气大振,加上夜幕降临,于是在白川同意下后撤,防范夜袭。
从一月二十八日夜打到三月三日,从海军陆战队打到两个半师团,日本三次换将,终于在娄塘划上了句号。几天后,白川的十四师团赶到上海,而上官云相的四十七师也来到常熟,但他们都没有仗打,因为后续的事情,已经不再需要军人操心,而是由外交官在万里之外解决。

 楼主| 发表于 2018-4-22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失热河

  日本抢了东三省,张学良逃出锦州,已经让人十分头痛。而对手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东北义勇军还没有镇压完,关东军马上又提出新目标:热河。

  热河,河北、内蒙、辽宁的交界地带,面积约十八万平方公里,最著名的地方是康熙常去的承德避暑山庄。
只要翻开地图,就能明白日本对热河的追求用意何在。从东北进攻华北,走锦州、山海关固然是捷径,但一路都是狭长的通道,侧翼就是热河;而且热河的崇山峻岭非常不利大兵团行动,如果拿下这块地方,东北就多了一层屏障,关东军可以直扑燕山山脉,然后攻破长城,纵横华北平原。

  热河一旦有失,华北将危在旦夕,不需要别人多提醒,蒋介石心里是十分清楚的。但是他清楚没有用,因为在热河,说话算数的是张学良。

  作为刚刚丢了老窝的东北王,为数不多的几块地盘对张学良非常重要。当日军磨刀霍霍对准热河时,镇守那里的是一位东北军元老,汤玉麟。

  呸!

  每次提起这个人,我都实在有种冲动,想穿越回三三年的民国,摇着汤汉奸的脑袋,痛斥他自私怯弱、出卖祖宗,最后把他活活掐死,再踩上一只脚。

  因为这位镇守热河的汤司令,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丢失东三省之后,热河已经成为前线,而且日本人一再表示,“满洲国”的领土必须包括热河,热河不属于中国,还一再往前线增兵。

  热河地势险要,到处都是防守的好地形,但汤玉麟在一年多时间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敛钱,具体则包括贩毒、卖官、强征税赋等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总之热河的防务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口袋里又弄到多少钱。
对热河的紧张情况,蒋介石和汪精卫都十分有数,汪精卫还急得找张学良商量,劝他撤掉汤玉麟,加强热河防务。

  此时义勇军正在风起云涌,关东军兵力不足,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如果东北军能从热河大力支援,不仅可以给日本人重大打击,收复失地也是大有希望。没想到张学良的答复却是,要我守家可以,拿钱来。

  汪精卫当时就懵了。自已是好心帮他出主意,怎么张学良反而找自已要钱?

  面对满脸疑惑的汪精卫,张学良厚着脸皮表示,打仗是要钱的,你们都要我打仗,那就得给钱,而且数字不能少。

  汪精卫的南京政府本来就缺钱,连工资都发不下去;加上张小白脸胃口十分大,信用又不太好,本来收复国土的大好时机,硬生生被搁了下来。

  在野的时候,汪精卫等人都喜欢攻击蒋介石不抗日,自已真正坐到台上的时候,才知道面对张学良之类龟孙,抗日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汪主席本来是一片好意,却被小白脸呛得说不出话来,心理十分受打击,一气之下宣布辞职,再不愿意理会这个烂摊子。

  对汪精卫的辞职,蒋介石其实是非常舍不得的。

  虽然小汪同学总是找他的麻烦,但在共渡时艰的当口,汪精卫还是十分配合的助手。他离职不干,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蒋委员长只好让管钱的宋子文能者多劳一把,代任行政院长。
宋子文知道华北局势危险。他上任后,也去找了张学良。

  同汪精卫不一样,宋院长同张少帅是有交情的。看在熟人份上,张学良强打精神见了宋子文,讨论的当然还是热河防务问题。

  宋子文的话没有多少新意,无非是热河地方重要、务必加强防范那一套。张学良木然听完,然后说了一句话:“要我打仗,拿钱来。”

  宋子文也被闹得哭笑不得。好歹大家都是熟人,又是来帮他守家,怎么见面就要钱。可不管他怎么解释,张学良咬死就那句话,不给钱,不打仗。最后宋子文搅得没办法,只好同张学良讨价还价,张少帅要宋院长一个月给三百万补助(够黑),宋院长认为三百万太多,只肯给一百万。

  一百万也是钱,张学良当场拍板,成交。

  离开北平的时候,宋子文心里充满失望。他本以为张学良能看自已的面子上,通情达理一点,没想到竟然油盐不进,只知道钱。当然宋子文也明白,一百万给或不给,都是没有用的,张学良缺的不是钱。

  主帅不给力,前线司令又无能,眼看热河危在旦夕,宋子文也急了眼。他下令税警总团全军集合,秘密调动三十多节火车,准备连人带装备全拉到热河,替汤玉麟守在第一线。

  同其他军阀不一样,宋子文苦心经营税警总团,从来就是为了国家,而不是当成私家军队来用。但宋子文能满腔悲愤,蒋介石却不能坐视不管。

  对财政部的税警部队,蒋介石其实很有想法,只是看在自家亲戚面子上,一直没好意思下手而已。宋子文不经请示就私自调兵去东北,能不能打日本人、会不会被张学良兼并不好说,但部队只要到华北,就不大可能回到自己手里,这一点是肯定的。

  事关命根子一样重要的军队,亲戚关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蒋介石立刻下令,税警总团调回原驻地,哪里也不准去!
虽然宋子文是大股东,但蒋介石毕竟是国家元首,税警总团不敢公然造反,只好下车回家。宋子文气得七窍生烟,无可奈何。

  其实宋子文大可不必生气,因为他的部队即使开到华北,也绝对进不了热河。

  他想去热河抗日,靠的是张学良的关系;但问题是张少帅的面子,在热河真的值不了几个钱,真正说话算数的是汤玉麟。

  在很多资料里,热河抗战里张学良的表现,除了脑子缺弦就是犯傻抽筋。直到看过汤玉麟的履历后,我才反应过来,张少帅对热河的局势,那是真的有心无力。

  身为东北军元老,土匪出身的汤玉麟好勇斗狠,还是张作霖的结拜大哥,对张大帅有救命之恩,手下的兵马地盘都是自己打出来的,别人根本插不进去。张作霖在皇姑屯挨了日本炸弹后,他连领导意见都不用请示,率先就宣布了归顺国民政府,弄得张学良十分尴尬,东北军集体易帜归顺南京中央,同汤司令有很大关系。

  从道理上讲,汤司令心向中央是做了件好事,但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汤司令在热河说一不二,东北军其他人不管是张作相也好,张学良也好,都不能插手他的地盘和人事安排。当然,谁要敢在他的热河指手划脚甚至插上一脚,汤司令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鬼子叫嚣要进犯热河的时候,汤玉麟已经在那里经营了八年。由于汤司令本来就是土匪,抢钱的手段又过于贪婪,热河省的民生可以说是怨声载道,不少人恨不得剁了他解恨。张学良也知道热河紧急,甚至带着宋子文一道去承德开会,希望汤玉麟能看在中央的份上雄起一把,结果除了一堆要钱要枪的勒索外,什么回复也没拿到。

  热河一旦有失,关东军顺着燕山就可以打到北平,中华民国不说亡国,至少一半是要完蛋的,守在华北的东北军当然也逃不掉覆灭的命运。偏偏守热河的是这么一号土匪伯伯(按辈份算,张学良是得叫汤玉麟大伯)。张少帅不能临阵火并热河,只好施展怀柔工夫,告诉汤伯伯说:中央很多人都对你不满,说要撤你的职,可我信得过,你就呆在热河好好干!
收到张少帅的消息,汤玉麟表现得十分感动。他一面同少帅回顾彼此度过的峥嵘岁月、向少帅表白忠心,一面回热河做了几件事:加紧搜刮钱财、严禁任何外来部队进入防区、同日本人接头商议合作条件。

  张学良本来以为,有他的大力关怀,热河的治政和防务至少能改善一点,没想到却是由糟糕变成了彻底糟烂,再也不可收拾。面对越来越不乐观的情报,张少帅只能自欺欺人地相信,日本人虽然贪心,对汤玉麟好象还蛮友好,或许热河能多撑一段时间。

  张学良想的没错,日本人是对汤玉麟比较友好。

  在汤司令的治理下,热河处处冒烟起火、一片怨声载道,甚至有的地方老百姓过不下去,盼着日本人打进来改善生活,而义勇军也得不到丝毫支援;加上防备糜烂,官兵都忙着捞钱、吸鸦片,拱卫华北的战略要地,早已变成了超级豆腐渣工程。而汤司令的各级手下还频繁跟关东军联络,打算毛遂自荐,在天皇手下找份汉奸差事干。

  如此滥的人渣真不好找,所以日本人很喜欢。

  对汤司令的立场,关东军是有相当信心的,而且丝毫不错过机会,紧锣密鼓地在东北军中高层招纳汉奸。但是必须要说明一点,就是虽然汤玉麟本人十分混蛋,而且打听过汉奸的待遇,但他最后并没有真的上任去当汉奸。

  比汉奸还垃圾的汤司令最后居然没当汉奸,祖坟里没有灌上大粪,实在是件可喜可慰的事情。对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因为所谓的民族气节,在他那里不过是浮云般的东西,最后只能相信,他已经捞足了金银财宝,觉得没必要再去当官了。
三二年年底的时候,中国同日本在国联唇枪舌剑、大打出手,东北的义勇军却始终得不到支援,纷纷败退苏联。腾出手的关东军终于有时间、有精力,开始往热河一线集结,同时攻破山海关,准备进军华北。

  山海关是拱卫华北的重镇。在这里,张学良终于下了他的第一道抵抗命令,四个旅守军奉命抵抗,迎击一个旅团的日军。

  不管是兵力还是火力,东北军都不该是输家。但日军进攻的地段只有一个团守卫,打来打去只有一个团,于是全团在日军炮火攻击下大败;其他部队既不增援,也不搞二线防御,而是顺势向后逃跑,把大门让给日军。

  要塞守备部队都能打出如此低劣的水平,关东军对热河,实在是信心十足、志在必得。

  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六号,宋子文离开北平刚刚五天,日本陆相荒木贞夫已经公开宣布,进攻热河,是政府的既定目标。

  从日本外相到关东军,都明确讲过热河一定要归属“满洲国”。现在陆相公开发表声明,代表什么意思,应该是极其明白的。

  此时国联正在表决十九国委员会的裁决报告,外交压力空前巨大。但日本既然没打算给国联面子,也就无所谓国际准则,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武藤信义大将集中了两个师团、三个旅团,加上七个飞行中队和大批伪军,前后多达八万大军,准备雷霆一击、吞并热河;作战计划上报参谋本部,最后由裕仁天皇亲自批准。

  这是日本天皇自九一八以来,发布的第一个侵华作战敕令。在此以前,不管如何背地里玩花样,裕仁总还假惺惺地说军人的事跟自已无关,自已只是个吃闲饭的皇上;从发这份敕令起,他明目张胆地举起了军刀,正式成为千刀万剐的刽子手总头目。
在武藤眼里,进攻热河绝对不是轻松的事情。

  张学良的东北军有十四个军、二十多万人马,还有东北撤出来的两万义勇军,自已身后也有好几千义勇军,随时准备敲闷棍,华北还有西北军、晋绥军等杂牌军队随时驰援,如果不是张学良死活不让别人进他的地盘,蒋介石的中央军很可能也会来插一手。关东军虽然集中了一半多兵力,数来数去只有五万算主力,另外三万伪军只能跟着凑热闹,指望他们冲锋陷阵是不可能的。

  五万打二十多万,兵力对比一比四,对方又占有地利,全国、国际舆论都是一边倒,无论如何要费点心思。武藤很清楚,一味强攻是不行的,必须玩点小花样,才能以最少的损失,换来最大的战绩。

  很快,张学良就接到报告,关东军在山海关一线动作频繁,很可能会从侧翼登陆;同时蒙古一带的伪军也不停地挑事,很可能敌军要来一个经典的迂回包抄,直扑华北。

  华北是最后的地盘,张学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放弃,而在左右两翼都加强布防后,中央的热河只剩下草包加无能的汤玉麟。二月二十三日,武藤以弘前师团为主,五路部队齐头并进、杀向热河。

  无能、自私的汤玉麟终于暴露了他什么也不是的面目。日军进攻一开始,手下就纷纷投敌,其他不投敌的军队一看情况危险,立刻争先恐后地逃跑。武藤哭笑不得的是他的部队没遇到什么抵抗,唯一的困难不是进攻,而是天气太冷,缺少防寒设备,不得不原地待命,等后方送衣服。

  热河的东北军有完备的阵地,有补给线和冬衣,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可几万大军竟然一枪没放,全部穿着棉衣皮袄向后逃。弘前师团发现情况有利,立刻抽出一百多辆汽车,带着一个半大队和少量骑兵,向前突击。

  单从兵力对比看,一两千人马带着轻武器,是绝对拿不下热河的,但对汤玉麟这种废柴来说,什么滥事都可能发生。二月二十四号,国联刚刚通过十九国委员会的裁决报告,日军就占领了热河的东大门:开鲁。
开鲁失陷,热河全省危急,蒋介石终于坐不住了,向张学良等人直接发手令,严令必须“牺牲一切”,死守热河;同时徐州一带的中央军关麟征师(二十五师)不再顾忌地盘问题,立刻加速北上,增援华北!

  热河前线溃败一片,汤玉麟却很沉着。张学良问他情况如何,汤司令的回复也很平静,说是他在诱敌深入,请领导不要惊慌。

  答复完领导,他调来两百辆卡车,装满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和鸦片,开往天津;第二天,他骑着三轮摩托也去了天津,把热河丢给日本人。

  没有投降日本人,但退路还是会找的。汤土匪是个精明人。

  三月三日,弘前师团一百二十八名骑兵悠哉悠哉地开进了承德。他们的身后,没有接应部队,连一同挺进的汽车步兵都离得很远,但他们根本没遇到象样的抵抗,象旅游一样占领了承德。武藤信义激动地向东京报告,在一个半大队兵力进攻下,关东军正式攻占热河!


  热河沦陷,中国再次全国震惊。

  不算左邻右翼,光汤玉麟手下就有八万人马,竟然一枪不放,让一百多日本兵游晃着攻占承德、吞并热河,张学良和汤玉麟是什么东西?!

  面黄肌瘦、满脸病容的张学良也知道事情玩大了。关东军一占热河,下一步必定陈兵燕山、威逼华北;而且热河丢得实在太离奇,不光是舆论指责,全国军政要员都纷纷表态,支持中央把他绑起来枪毙。

  内忧外困,张学良猛然发现,自已根本控制不住局势,既管不住手下这帮东北军元老,也拦不住关东军。很快日军就要兵临长城,如果听任他们南下,半个中国就要沦陷,中国势必变成南宋那样的地方政权,而他偏偏没有办法!
守卫热河的是东北军,不让别人进热河的是东北军,蛮横拒绝别人援助的是东北军,狮子张大口勒索中央的还是东北军。那帮元老拚命保存实力,却把他推到一线当箭靶,而作为东北军的所谓总司令,他无论如何脱不掉责任。

  堂堂东北王、华北王被手下坑到如此地步,张作霖在天有灵,只怕棺材板都能气得啃穿过来。

  前线败报雪片一般飞来,南京政府监察院要求严惩自已和汤玉麟,日军还在一刻不停地进攻,张学良终于明白,自已既无文韬、也无武略,只是个老爹被人剁了都不敢吭一声、靠吸毒延命的挡箭牌。

  三月七日,张学良向中央发电,请求辞职。


  收到张学良的电报,早就知道情况不妙的蒋介石立刻赶到华北。刚到石家庄,华北各路诸候就纷纷找他诉苦,中心主题只有一个:张学良滚蛋!

  蒋介石当然知道张学良混蛋,但对是否让他滚蛋,一直犹豫不决。倒不是他顾念把兄弟情份,实在是十几万东北军还在华北,万一造反作乱,局面不堪设想。

  帝王心术,重在隐而不言的那一层。桂系出身的黄绍竑知道他不肯说出来的心思,干脆直接地挑明了意思:“蒋委员长请放心,即使张学良倒台,东北军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蒋介石被说中心事,立刻问黄绍竑原因,黄绍竑于是说了一句关键的话:“热河大败,正是需要人出来担责任的时候啊。”
黄绍竑的话十分艺术。表面上看,他是让张学良担责任,但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他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几层意思十分微妙:第一,热河的溃败,东北军全都担不起责任,所以谁也不敢为张学良出头;第二,如果这么大的事都不拿下张学良,那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恐怕都没有机会收拾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热河沦丧、用人失当、丧权辱国,不管哪一条都够得上死罪。东北军自顾不暇,无力收拾残局,再不拿下张学良,不光华北危险,委员长的威望也要危险。

  蒋介石也是政治高手,很快就明白了黄绍竑的意思,并且迅速下定决心,让张学良走人。

  很快,专列从石家庄开到北平,委员长带着宋子文,见到了脸色苍白的张学良。

  一个月前,张学良还能端着架子,要宋子文给他送钱送枪,此时见面已经是完全两样。气息奄奄、半人半鬼的张少帅再不提什么钱之类的事了,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几天后,南京政府宣布,同意张学良辞职,北平军政大务由何应钦接任。

  作为委员长的盟弟,蒋介石还是很够意思的。全国都要求枪毙那个小白脸,只有委员长站出来庇护他,让他“出国考察军事”,好好避避风头,休养身体。

  张学良终于下岗了。在东北军逃出东北、祸害华北之后,他作为背黑锅的那个倒霉蛋,在一片唾骂声中仓惶离开中国,跑去欧洲避风,留下十几万各自为政、仓惶不可终日的熊兵集团,还有一塌糊涂的华北前线。
赶走张学良的蒋介石一点也不轻松。通常来说,人是不会随便辞职的,主动辞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呆在位置上局势会更可怕;而蒋介石和何应钦要面对的,正是十分可怕的局面。

  武藤在解决冬装问题后,已经加紧占领了热河全境,正在全力向华北推进,看他们的情况,很可能会冲进北方平原、一举攻占北平天津;而十几万东北军群龙无首,全都乱成一团,这些部队战斗力是丝毫不用指望的,但却必须让他们守住战线、坚持到南京援兵到来,否则连紧急调动的援兵也会陷进去。

  蒋介石能派出来的援兵,包括西北军、晋绥军,还有中央军三个师。

  从兵力上看,蒋介石是有点小气的,华北告急,他却只肯出三个师,还不如淞沪抗战时出力多。但蒋介石也有自已的苦衷,因为没想到张贤弟如此窝囊,他的大部分主力还在江西剿共,调不出战场,能出战的只有陕西第二师(黄杰)、徐州二十五师(关麟征)、湖北八十三师(刘堪师)。

  以上部队,正在全力赶路,从各地跑到华北。

  在他们赶到之前,何应钦必须带着东北军守在燕山长城一线,并把它作为实际上的军事分界线,死死拖住日军。

  继一二八淞沪抗战之后,长城抗战就此仓促展开,顶在风口浪尖上收拾局面的,是当年的黄埔军校总教官,何应钦。
开始收拾局面的时候,张学良留给何应钦的,是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东北军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熊”兵集团。十几万人群虫无首、人心惶惶,加上一年多来接二连三地溃退,士气早就低到不能再低;军纪更是败坏无比,到处抢劫、强奸,随时可能投降当伪军,说他们是匪帮,只怕连土匪都不答应。何应钦很明白,靠他们去抗日是不可能的,但必须先稳住军心,不让他们哗变。

  何应钦的第一道命令,是把东北军编成四个军,分别由于学忠、万福麟、何柱国、王以哲率领;并明确告诉他们,少帅虽然走了,但他们的军队、地盘都不会变,请务必安心守在防区,中央马上派人接应。

  东北军对“守在防区”没有什么信心,但领导毕竟发了话,不会随便吃掉自已,几个军也就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等中央派人接管防线。

  接下来,何应钦开始安排长城一线的防务。虽然长城战线长达上千公里,但庆幸的是燕山山脉崇山峻岭,连汽车都不通,只有三个隘口能走大兵团,所以只要卡住三大隘口,就能守住华北平原,保证北平、天津的安全。

  何部长要防守的三大隘口,是古北口、喜峰口、冷口。

  从秦始皇起,中原政权就在这三个地方修长城,牢牢挡住游牧骑兵的进攻。何应钦立刻按就近原则下令,中央军三个师组成十七军,尽快赶往西线古北口;中线喜峰口由西北军接防;东线冷口靠近晋绥军,由商震三十二军防守;以上三支部队务必全速前进,尽快接手阵地,换下东北军。

 楼主| 发表于 2018-4-23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城保卫战

  何应钦的命令十分及时,布置也相当合规,只有一点是他无可奈何的,就是东北军的斗志。其实只要坚持一下,他们就可以把阵地交给援军,无奈东北军已经熬成了陈年豆腐渣,虽然装备精良,硬是连坚持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三大关隘的守军数量都很多,却很快出现了危机。
最先出事的,是东线的冷口。

  当商震的三十二军昼夜兼程赶往冷口的时候,前锋已经传来坏消息,东北军万福麟部遭遇日军,全军不战而溃,相互比着往后方逃跑,冷口已经被日本占领。

  还没开打就丢了冷口,何应钦顿时汗毛直竖,顾不上同万福麟算帐,赶紧命令商震的部队收复失地。商震知道事情紧急,让手下的黄光华师立刻强行军,尽快赶到目的地。

  黄光华是幸运的,因为占领冷口的日军米山支队只有几百人,而且没有重武器,正在山上等候大部队。黄光华的师有三个团,人数上占了优势,趁着鬼子吃晚饭的时间全军突袭,操起大刀同日军拚命。

  从热河战役以来,关东军就没遇到过象样的抵抗,偶尔碰上中国军队,也是逃跑不及的残兵。米山没想到中国军队会跟他们死磕,当场措手不及,全军溃退。

  收到黄光华收复冷口的消息,何应钦精神一振。虽然开局不祥,但毕竟是个胜利消息,他赶紧督促中央军和西北军加速行军,尽快赶到古北口和喜峰口。

  看着地图上一个个进逼的箭头,何应钦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冷汗淋漓,因为日军行动实在太快,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离北平最近、位置也最重要的古北口,计划由中央军接防。但一直到现在,整个部队还在断断续续地行军,而守古北口的东北军,已经越来越危险了。
理论上古北口由东北军张廷枢师防守,可张廷枢是东北军元老张作相的儿子,所谓老子狗熊儿浑蛋,张浑蛋虽然接到调令,却一直不见踪影。何应钦实在等不及,只能命令附近的东北军一零七师先去古北口,挡住日军。

  一零七师,就是当年的北大营第七旅,被一百日军追杀的耻辱军,全国著名丢人部队,师长张政枋。

  从沈阳逃到锦州,从锦州撤回华北,第七旅番号越编越大,名声越传越臭,人数越撤越少。本来是一万多人的旅,一年多来已经只剩四千,还不如税警总团的一个团人多。

  国破,家亡,人少,每天都有人问他们为什么在沈阳不抵抗,每次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但在其他东北军自暴自弃的时候,张政枋没有消沉,而是加紧练兵、激励手下:从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打倒日本,打回东北,打回军威!

  虽然说喊口号喊不出实力,但正所谓哀兵必胜,整场长城会战,能给东北军勉强争口气的,也只有张政枋的一零七师。当然,何应钦调派他们的时候,压根没指望这支软骨头部队能拚命,只希望他们逃得不要太快、稍微争取一下时间就好。

  带着雪耻的信念,一零七师赶到了古北口,开始修工事。

  三月六日,张学良还没有正式下台,弘前师团司令部已经入驻承德避暑山庄,而日军前锋已经赶到古北口。

  虽然张政枋师名义上有三个团,但古北口也是个很大的地方,一个团要防西北面日军包抄,一个团要守东面,正面就只剩一个团。

  三月七日,日军开始进攻,无果。

  大炮轰、飞机炸、坦克冲,东北军几乎是在烟雾里度过的一天。让人想不到的是,著名的不抵抗部队象吃了枪药似的,红着眼睛同日军拚命,死也不让日军向前一步。

  三月八日,日军白天忙着调援军,傍晚继续进攻,东北军丢失左侧阵地,夜袭,无果。

  三月九日,日军继续进攻。
日军一天比一天凶猛,援军一天比一天多,张政枋却没有援兵,只能靠简单的工事死守。在重炮和飞机反复轰炸下,张政枋坚持不住了,这时第七旅的老上级、著名废柴王以哲来到指挥部,告诉张政枋,你们阻击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让中央军接防了,快点撤退。

  王以哲是老上级,又是军长,亲自来到指挥部,张政枋当然要听命令。但一零七师虽然能打,却不会撤,接到命令立刻扔掉阵地,争先恐后地逃命。

  此时一零七师另一个团仍在西北面,死死挡住日军迂回部队,不让他们包抄,只要正面撤得象样一点,就可以稳住战线、顺利接手。无奈东北军士气太低,虽然偶尔振作一把,关键时刻仍然链子掉个不停,全军象兔子一样被追得嗷嗷叫,后面是坐着汽车、拿机枪狂扫的日本兵。

  防守的时候伤亡并不大,却在溃退时损失惨重,张政枋很郁闷。

  一零七师撤了,按照计划,接防的该是东北军一一二师和中央军二十五师。

  二十五师虽然是中央军,但此中央非彼中央,委员长家底比较穷,给的待遇也十分有差别。可怜的二十五师是刚刚从独立旅升上来的,山炮野炮一类奢侈品一律没有,不少小兵刚刚招进队伍,连扔手榴弹都不会,后来还闹出过严重的问题。从徐州出发的时候,师里正在闹饥荒,连二月份伙食费都没发,全部穿着单衣、草鞋饿肚子;还是当地政府有良心,听说叫花子部队要去抗日,赶紧在当地筹了十万块军饷,大家这才吃上几顿饱饭上路。

  三月的北平,气温零下十度,穿着单衣的二十五师打着哆嗦赶到了北平。市民们听说将士们要上抗日前线,赶紧动员捐冬衣,但军情紧急,等不到大衣鞋子送上去,前锋已经上了战场,很多人就此捐躯古北口,再也没能穿上冬衣。

  最先赶到古北口的,是二十五师六十三旅,旅长杜聿明。
杜聿明其实早就到了北平。师长关麟征知道北方危险,三月一号让他坐快车去了解情况,杜旅长于是先走一步,找张学良研究局势。

  按理说局势已经坏得一塌糊涂,杜聿明又是无私支援的友军,应该很快配合他投入工作才对。没想到杜旅长到了北平,却见不到张少帅,据说少帅府给他的答复,是领导现在不见客。

  杜聿明也急了。他当然没钱给门房塞红包(塞了也没用),只好扯大旗作虎皮,说自已奉的是蒋委员长命令,才在第二天见到张学良。

  救兵如救火,每一天都跟金子一样宝贵,可张学良象吃错了药一样,还在家里耍大牌。杜聿明想请少帅指点前线情况或敌我态势之类火烧眉毛的情况,顺便安排自已的部队接防,张小白脸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问杜聿明一个问题:“你们有多少人、多少枪?”

  杜聿明哭笑不得。自已有多少人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和枪该往哪里摆,他耐着性子回答完问题,然后索性直接了当地提问:“热河前线情况怎么样?”

  张学良的答复比较囧:“我还没收到电报,不过不用担心,日本人好象并不多。”

  杜聿明不死心,又问张学良一个问题,“我们师马上就要赶来了,请问该怎么用?”

  张学良的答复还是漫无边际:“休息,休息一下再说吧。”

  杜聿明汗都要下来了。眼前的少帅仿佛不是华北最高军政长官,连个普通的军事票友资格都没有。前线的军事秘密张少帅不肯透露,杜聿明只好问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请问跟日本人打仗,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吗?”

  张学良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回答让杜聿明十分摸不着头脑:“日本飞机有些厉害,具体的你找王以哲研究研究吧。”

  杜聿明终于抓狂了,就这样聊下去,前线是什么情况固然摸黑,关麟征师长那边也交不了差。可不等他继续追问,张学良已经受不了了,直接让副官把他“请”出了官邸。
从张学良家里出来,杜聿明十分不甘心,于是想到另一个地方:北平军分会。

  虽然大事应该由张学良做主,但具体的战术问题却是由军分会的参谋们处理,少帅肩上担子重,顾不上小事也是应该的。本着不能白跑一趟的精神,杜聿明来到了北平军分会的参谋处,找参谋们商量前线情况。

  来到参谋处,杜聿明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熊将手下尽虫兵。堂堂北平军分会有头有脸的长官全都不在,一打听才知道,都忙着安排家小逃命,谁也没有坚守岗位的心思,小兵们倒还能坚守岗位,但也不是因为敬业,而是无路可逃。

  参谋处的参谋们竟然如此打仗,杜旅长只能无语对苍天。走出军分会,看着街上到处人心惶惶,想到不久主力部队就要从这里出发、赶往一无所知的前线,杜聿明心头无限问候张学良的十八代祖宗。

  几天后,他的六十三旅赶到了。

  如果二十五师的情况是很差,那六十三旅的状态就是极其差。

  因为张学良溃败得太快,他们不得不同日军抢时间,赶到的只是背步枪的小兵,迫击炮甚至大部分轻机枪都还在路上。按张学良先前说的话,他的部队应该休息后再去前线,但越来越紧的战报告诉他们,现在必须立刻赶到前线,一分钟也不能迟疑!

  军令如山,没有条件可讲。关师长和杜旅长连冬衣都来不及筹,赶紧马不停蹄地把部队拉往前线,三月十号,他们赶到了古北口。
此时正碰上张政枋从外围撤退回来、张廷枢的一一二师要接防,前线溃退的大兵乱成一团,把路堵得一塌糊涂。关麟征和杜聿明好容易才在深夜赶到东北军指挥部,在那里看到了一幕奇景:大战在际,一一二师师长张廷枢竟然在同军长王以哲比武!

  虽然奉命防守古北口,可张廷枢认为,自已对面有日军一个师团的兵力,从七号起就在不停地进攻他的防线,凭什么要他顶在最前面。面对王军长的晓以大义,张师长认为,如果没有张少帅或蒋委座的手令,老子这就拉弟兄们逃命了。

  张廷枢还是很有幽默感的。他仗着自已老爹的面子,直愣愣地告诉王军长:你的部队能跑,我的部队就不能跑么?

  部下如此打脸,王以哲气得脸色发青,他于是警告张师长:你要违令,我就军法从事!

  随后发生的事情很经典。张师长和王军长的几十个警卫员都拨出了手枪,互相对准对方,随时准备开火。

  当关麟征和杜聿明赶到指挥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若干年后,被反复用在警匪片中的奇景。

  关师长当然知道现在不是火拼的时候,于是站出来劝架。没想到东北军打仗虽然怂,拌嘴却毫不示弱,立刻表示中央军既然赶到,那就由中央军守古北口好了,他们已经顶了几天,需要退下去休整。

  劝架还把自已劝进去了,关麟征十分恼火,又不能立刻翻脸,只好耐着性子劝他们留下来。结果张廷枢表示不能守一线,王以哲认为自已应该走人,三家谁也说不到一块去,眼看要冷场,杜聿明站出来说话了。
作为军人,杜聿明是那种智商很高、情商也不弱的人,看到大家僵在一起,就站出来又打又拉,劝大家服气。他告诉张廷枢,虽然一一二师的防线是一线阵地,可是地形极好,守起来十分占便宜,几天后中央军就可以接防,换他们去北平休整;但如果他现在退到二线,日军跟在屁股后面一通乱打,那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中央军也救不了他,不信可以看看,张政枋的部队撤退时是个什么情况。

  杜聿明的描绘十分吓人,此时关麟征师长又加了一句:“丢了古北口,何应钦总司令和我们所有人都要上军事法庭,请张将军好好想想啊!”

  张廷枢终于松了口,表示自已可以在古北口守几天;王以哲也就势退了一步,当场同意自已以军长身份坐镇古北口,亲自指挥作战。

  吵完架,已经是凌晨四点。

  两小时后,关东军赶到外围,开始占领高地,三小时后开辟炮兵阵地,五小时后旅团主力到达。在失去同师团联系、没有弹药补充的情况下,他们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一系列进攻准备,整个过程精准严密,充分体现出职业化军队的专业素质。

  按关麟征的想法,东北军守古北口左翼和中翼,他派戴安澜团协助防守右翼,一线阵地虽然不怎么稳固,好歹也能撑几天。但事实表明:强扭到战场的瓜不光是不甜,有时还会坑爹的,东北军不肯防守,他却非要人家顶在一线,结果差点把自已也搭了进去。
川原旅团的进攻打得十分利落。他们雇了一个当地人,从走小路绕过长城,然后迅速占领中路制高点,对一一二师发动攻击。

  后翼被包抄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只要集结二线部队打一个夹击,绕路的日军小部队很可能全军覆没。可碰到东北军,事情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在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一线中路东北军突然全军溃退,直接逃离阵地,日军顺利在高地上架起大炮,然后对准了左右两翼。

  三月十一日,日军开始大规模进攻。

  左翼东北军在大规模炮击下乱成一团,团长被炸死;中路损失也十分惨重,张廷枢不声不响地带着部下跑了。右翼的戴安澜带着一个团蒙在鼓里,一点不知道东北军已经丢了阵地,他的部队将面临日军的全面轰击。

  下午两点,日军兵分两路,一路逼向古北口二线阵地南关,一路包抄戴安澜,关麟征这才发现大事不妙,自已已经被包围了。

  戴安澜的阵地可以不要,但是这个团必须撤回来。关麟征又气又急,当场决定把指挥权交给杜聿明,自已带一个团突击,救援戴安澜!

  迎着日军的炮火,关麟征冲出阵地,向日军占领的北山发起强攻。身先士卒的关师长挥着手枪一马当先,带着部队冲击山头,硬是一股作气打到山顶。几个鬼子发现关麟征可能是军官,立刻准备扔手雷,关麟征的卫士眼明手快,先扔出一颗手榴弹,却没有爆炸,反而是鬼子后扔的手雷炸了,当场炸死几个卫兵,关麟征也受了重伤,全身是血。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卫士不懂扔手榴弹要拉引线。

  关麟征重伤,负责冲击的团长王润波就成了指挥官。在他的指挥下,二十五师打通了北山,成功拦住日军,硬是把戴安澜从包围中救了出来,但王润波却没能活着回到南关。

  他被日军打死了,死在冲锋的路上。

  三零年驻防徐州,三二年升任上校团长,三三年鏖战古北口,他率部进攻,中炮身亡,年仅二十八岁,尸骨无存。

  王润波的一生是短暂的,但他的人生无疑是壮烈的。作为一个军人,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本份,死且不朽。
靠着关麟征、王润波的死拼,杜聿明好不容易稳住阵地,这一天夜里,张廷枢逃了。

  张廷枢的三个团仍然建制完整,其中一个团还没怎么打仗。但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日军炮火如此凌厉,再打下去就要吃亏了,张廷枢就想再做一把捞便宜的好汉。

  于是他一声不吭地从阵地上悄悄撤退,同他一齐逃跑的,还有他的军长王以哲。

  得到“友军”全体逃跑的消息后,杜聿明的心头,已经不知道该问候谁的祖宗了。

  王润波团和戴安澜团还在外线胶着,一时撤不回来,东北军不战而退,他就只能派剩下两个团守正面。整个阵地象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洞眼,要命的是东北军逃跑的事,他知道了,日本人也发现了。

  三月十二日,张学良下野,何应钦正式上任。

  猪一般的领导终于正式下台,但对杜聿明来说,却未必有多少现实作用。因为日军重新得到炮弹补充后,在轰炸机配合下,又发起了新的进攻。

  重炮轰,飞机炸,加上防线上漏洞百出,不管杜聿明如何顽强,日军仍是不断推进。中午的时候日军甚至炸毁了指挥部,可怜的杜旅长一路撤到关帝庙,刚想继续指挥,日军又架起重机枪狠狠扫射,不得不从墙洞里狼狈地爬出去。面对日军的火力优势,杜聿明无可奈何,只好下令,全军撤往南天门。

  下午两点,日军已经顺利占领南关,古北口一、二线守军被拦腰分开。隔在一线的部队发现后路被断,很快发生崩溃,官兵们争先恐后地从左右翼绕路,想撤回后方来,日军则架起大炮机枪,疯狂轰击。
面对二十五师的惨重伤亡,杜聿明站在预备阵地指挥所里,束手无策。

  他其实不想撤的。

  下达命令的时候,一些士兵也不肯撤。他们告诉杜聿明,不愿丢下阵地后撤,愿意留下来和阵地共存亡。

  杜聿明心里也很难受。他对些士兵说:“弟兄们,这个阵地现在是守不住的。我们暂且退下去,保留住抗日的有生力量,等到修整恢复了以后再打回来,还怕将来没有鬼子可以打吗?”

  能撤的战士撤走了,但也有人留了下来。

  戴安澜团有七个战士守在一座小山的哨位上,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在发现大部队撤退后,日军又开始了进攻。

  他们如果在这时候走,完全还能撤出去;但他们却留在阵地上,用一挺机枪和几支步枪封锁山脚的公路,挡住了汽车部队。

  日本人非常恼火,可是守军哨位的位置比较巧妙,步兵炮打不到,于是派部队冲锋。七名战士凭着地形打退了几次进攻,死战不退,劝降不听。

  日本人气极了。大部队急着赶路,却被几个士兵挡在小山面前几个小时,实在太丢皇军的脸,而且在山脚下每拖一分钟,就少一份截击的机会。他们于是调来十门重炮和五架飞机,联合轰击山头一个小时。

  七名战士全部被炸死在小山上,无一撤退或投降。

  日军也被这七个不要命的中国士兵震憾了。旅团长亲自下令,把这七个人合葬在一起,并立上墓碑:支那七勇士之墓。
三月十二日傍晚的时候,杜聿明相信,他已经走到人生的绝境,马上就要完蛋了。

  在东北军的“配合”下,二十五师丢了一线阵地,又丢了二线阵地,手下伤亡惨重,溃不成军,只有三个连的完整兵力,而对手是一个旅团。

  古北口如果失守,北平就要危险,但在这个夜晚,能守卫四万万中国人的北平的部队,只有杜旅长的三个连。

  一切都已经绝望。杜聿明只能向后方报告消息,让快点派援兵过来,然后带着三个连守在南天门。也许援军不会出现,也许抵抗只是徒劳,杜聿明没有丝毫侥幸,同最后的部下守在预备阵地,准备以死报国。

  第二天早晨,杜聿明平静地坐在指挥部里,看着太阳渐渐升起,霞光照在雄壮的关隘上,江山秀丽,叠彩峰岭,身后不远就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他知道,在这古老的万里长城,或许是人生最后一次欣赏日出了。

  身为黄埔军人,杜聿明一直要求自己尽忠职守,清廉忠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既然没能挡住侵略者的进攻,那就该在岗位上守到最后一刻,粉身碎骨,以死报国。

  从军十二年,从来如此。


  很多时候,上苍是公平的,愿意给坚持的人一个坚持的机会。杜聿明没有退缩,所以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明天,在指挥部迎接最后灭亡的时候,传令兵却跑了过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黄杰的第二师第四旅已经赶到!
援军赶到,就意味着还有希望。杜聿明全身一震,赶紧同黄杰一道布防,应付日军的进攻。

  日军确实还在进攻,但是势头却是越来越弱,杜聿明同黄杰联手,合力打退了敌人。凭着多年战场的直觉,杜聿明察觉到,日军正在撤退。

  杜聿明的感觉没有错。在彻底打败中央军、占领古北口一线阵地后,日军相信,长城一线完全巩固、确保热河边境的目的已经达到,以后或许需要进军华北,但目前并没有进军的命令,可以把部队撤下去休整了。

  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下,日本整整一个旅团离开了阵地,回到后方休整。在他们身后,是疲惫不堪的杜聿明,和他的预留阵地南天门。


  当杜聿明和商震分别在西路、东路死战的时候,中路喜峰口也有大批鬼子赶到,在那里阻击他们的,是西北军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
名震一时的大刀队正式登场,而在他们登场前,宋哲元已经憋屈了很多天。

  自从中原大战一败涂地后,西北军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全靠萧振瀛上下周旋,才在山西的山沟里找到一块地方,看张学良眼色活命。

  既然是没娘的孩子,那自然也不用分什么彼此,大家有饭一块吃、没钱一齐穷。从军长宋哲元起,全军穿着破衣烂衫天天操练,刮风下雪也不停顿,始终不放弃重振西北雄风的梦想。

  有梦想,就有未来,但宋哲元的未来,很渺茫。

  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罢了,短短大半年工夫,张少帅丢了东北、丢了锦州,接着阎锡山回到山西,第一件事就是挤兑他们,要蒋介石把他们调去江西剿共。

  几乎全国的军阀都知道,剿共是一件既没前途、又惹骂名的事。二十九军拿了军饷,就必须听中央的命令,眼看在山沟里也要呆不住,萧振瀛一咬牙,又去找张学良说情。

  面对张学良傲慢的脸色,萧振瀛先让秦德纯四处放风,说阎锡山回山西,肯定会报东北军背后袭击的一箭之仇、同日本人一道夹击东北军;然后再找上门去,自告奋勇地表示,西北军愿意分一部部队镇守通县、蓟县,替东北军看好后院大门,挡住晋绥军,以报答少帅的知遇之情、收留之恩。

  西北军如此知恩图报,少帅当然很感动,于是调动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二十九军继续穿着破衣服,在山沟里天天操练,等待上战场的那一天。
日本人占领东三省,确实是国恨家仇,而二十九军也从上海的十九路军身上悟到一个道理:打内战不管多英勇,都是没有出路的,想要重新站起来,就必须打外战、打鬼子。为了让全体官兵都提高觉悟,宋哲元专门让人编了一本《义勇小史》,把岳飞、文天祥等历史英雄的事迹编在里面,同《四书》一道下发部队,不断展开理论答辩,提高部队的思想觉悟。

  宋哲元狠抓思想工作,张自忠也不落后,平时抓紧训练,下雪天带头光膀子操练,全军跟在后面,没有一个敢喊冷。有宋哲元、张自忠一文一武抓内政,有萧振瀛在外面四处打点,二十九军的山沟岁月,可以用五个字形容:痛并快乐着。

  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三二年八月,张学良想到了他们。

  东北义勇军眼看坚持不了多久,热河马上就要变前线,热河侧面的察哈尔(内蒙古)兵力空虚,也需要人顶上去。由于察哈尔实在太穷,除了草原就是草原,东北军的嫡系没人肯到那里放牛,张学良就找到宋哲元,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察哈尔。

  听到张学良的话,宋哲元感觉象天上掉下大馅饼一样,顿时热泪盈眶,赶紧承诺立刻就可以开拨,甚至没有路费都不要紧,只要张少帅肯给一块地方,他和二十九军愿意替少帅看好北大门、守住察哈尔,绝不让日本人影响少帅在北平的幸福生活!

  宋哲元很激动,因为他们很需要地盘。

  二十九军已经寄人篱下很多年,实在太需要自己的领地了,哪怕是别人都看不上眼的穷乡僻壤,也比缩在穷山沟里吃不饱饿不死要强。接到调令后,全军立刻收拾为数不多的可怜行装,然后走路去察哈尔。
从山西出来的时候,二十九军充分说明了后娘的后娘领养的娃,可以败落到什么地步。长期呆在山西的角落里,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军服更是奢侈品,不光人吃不饱,连马都不够草料,瘦得不行。调到新地盘本来是件好事,可是部队一离开驻地,地方保安团就和他们交上了火,指挥官大惊,再三联系才弄明白,因为弟兄们营养不良、穿得又破烂,地方民团从没见过这么穷的国军,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土匪来打劫。

  消息报到军部,宋哲元哭笑不得,沿路还有好多县城,要是一一误会起来,二十九军走不到察哈尔就会被灭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他只好下令部队晚上行军,避开沿路的民团。到了察哈尔后情况终于好一点,虽然也是全国有名的穷省,但毕竟有自已的地盘,能吃得起饱饭,部队也就跟着扩大到五个旅,两万来人。

  尽管在草原上站住了脚跟,但宋哲元的日子并没好过多少。内蒙古有牛有马,却不产枪炮,二十九军两万多人,只有十几门山野炮,都是苏联当年援助冯玉祥的沙俄文物,炮弹也是那时给的,打一发少一发,后来的实战还有连续十三发不炸的记录,对比日军一个师团有一百多门大小炮,简直是提都不能提;甚至步枪也是七零八落,很多都属于军工作坊的山寨货,射程低、精度差。

  这个军的历史生动地说明了杂牌是怎样炼成的道理。而拿这支部队去堵长城口,应对横扫东北、热河的关东军,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局势已经危急到了没有地步的地步。

  最开始打他们主意的,是张学良。

  其实宋哲元是很有抗日觉悟的。一二八淞沪抗战后,十九路军从地方部队骤然变成全国著名的王牌,论功行赏统领整个福建,而福建民众四处敲锣打鼓,欢迎英雄军进驻,连蒋介石也没有这份荣耀。宋哲元当然心里有数,西北军要想振兴,靠少帅手下漏的汤汤水水是不够的,要雄起就必须拿日本人开刀,而且是全力以赴打硬仗、打恶仗,才能在全国打出声威来。

  但在张学良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他还是咬着牙吵了起来,表示不肯去前线。原因倒也很简单,少帅在地图上浅浅划了一条线,然后告诉宋哲元,这条线,就是你们的防区。

  张学良给宋哲元的“防区”,是整个长城防线,长度大约一千多公里。
虽然二十九军很敢打、很有觉悟打,但要两万人跑去守一千多公里防线,让东北军在后面睡大觉,宋哲元数学再差,除法还是会做的。当场表示任务太重,不能胜任。

  要在平时,宋哲元之类哪配用正眼看,张学良早就一个耳光抽过去了;可形势比人强,日本兵压得这么厉害,张学良只好大人大量,不跟杂牌一般见识。他和颜悦色地告诉宋哲元,虽然防线看上去长了点,但是不用怕,他的侧翼还有何军长,紧急情况下可以帮忙。

  张学良说的何军长,就是以四个旅重兵镇守山海关、却只放一个团在前线,最后全军溃退的何柱国。

  听说帮忙的是何柱国,宋哲元更不干了。何军长自已的部队被吃掉都不救,要指望他去救西北军,还不如指望潘金莲立贞节牌坊。

  宋军长不肯守长城,张少帅当然也不肯重用他,直接把二十九军晾到一边,自顾自地派出了东北军,其中守卫喜峰口的,是万福麟手下两个师。而一边坐冷板凳的宋哲元也没有闲着,一面备战,一面紧紧盯住热河的局势,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凭少帅那点水平,绝对不是日本人的对手,他的西北军早晚要上战场,而且要打从未经历过的恶仗。
很快,战场的发展证实了他的想法。随着汤玉麟的无能逃命,少帅也黯然滚出战场,何应钦接手北平军分会,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二十九军立即移防冷口,支援东北军。

  收到命令,宋哲元和萧振瀛都很不以为然,冷口固然重要,但喜峰口的情况其实更加紧张。这个关隘离北平极近,当年皇太极就是在喜峰口突破围攻北京,最后闹得崇祯杀掉了袁崇焕,大明走上亡国之路;现在日军脚步越来越近,很可能也会从这里突破。

  

 楼主| 发表于 2018-4-23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喜峰口之战

东北军是不可能指望的,喜峰口一旦失陷,日军兵临北平城下,守不守冷口也都没有意义了。因此,必须赶紧增援的不是冷口,而是喜峰口。

  作为身经百战的军阀,宋哲元十分清楚长城防线的重要性;但作为西北军首领,宋哲元不仅要讲军事,还要讲政治。西北军是败军,好不容易从冯玉祥那里脱出来依附张学良,现在又要离开少帅、投到中央门下,如果第一道军令就讨价还价,何应钦就算脾气再好,恐怕也不会舒服的。

  所以宋哲元没有反抗,而是用比较艺术的方式解决问题:他一面往冷口派出援兵,一面以萧振瀛的“个人名义”发电报,请求让二十九军防守喜峰口。这个举动的意思十分明白,二十九军愿意服从何指挥命令,不过有个小兄弟的意见看上去也不错,可以提供给中央参考,老大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当俺们没说过。

  收到萧振瀛的电报,蒋介石十分满意。他当然知道二十九军的意思,对这种积极靠拢中央又面面俱到的做法大为赞赏,于是批准了宋哲元的要求。
二十九军的先头部队还是出发了。没等到达冷口,他们就得到冷口失陷的消息,只好一面布防,一面收容东北军溃兵,直到黄光华收复阵地。随后他们转往喜峰口,同先头部队会合,准备同东北军一道,死守喜峰口。

  作为草原军阀,二十九军第一时间派出的是骑兵,马不停蹄地赶往前线。让他们气愤的是,一路上都有东北军背着好枪、挟着包裹逃向后方,不少人自已逃也就罢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阴损西北军:“小样,你们爱逞能就上去吧!”

  看着这帮装备精良的废物,二十九军气得几乎要拨出大刀来。好在团长王长海涵养好,约束大家不要管友军犯贱,专心向前挺进,终于在三月九日的中午,赶到了喜峰口南关。

  按照普通程序,同友军接防要先交待阵地,然后看一下地形,最后部署、换防,一个往前顶,一个往后撤,两边保持同步。可张少帅手下的废柴岂是一般人能比的,不等长官们搞工作交接,呼啦一声就往后跑,据说是日本人来了。

  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大呼小叫的逃跑精英,王长海被弄得哭笑不得。很明显,已经不需要跟东北军换防了,对方直接撤出了所有阵地,他只能命令手下迅速占领高地,防范日军进攻。

  早在打仗前,宋哲元知道情况不妙,专门派人对关键部位搞过地形侦察,此时终于发挥了效果。王长海发现,喜峰口最高的地方是老婆山,必须迅速在那里建起阵地,才能守住关口,但要命的是,东北军跑得太快,老婆山上已经出现了日军的先头部队。
来到老婆山上的,是日本服部旅团的一个骑兵中队。

  按照热河经验,关东军把骑兵组成突击队,不停地向前冲击防线,东北军只要看到日本兵,不管有多少人、多少马,一律都会丢盔弃甲、抱头逃命。万福麟在喜峰口有两个师,又守着关键阵地,一看到只有轻武器的日本骑兵,立刻全军溃散,拖着大炮机枪跑路。

  虽然王长海动作很快,但再快也比不上东北军逃命的速度,很快他就发现,老婆山的山顶上,日本兵已经占领了阵地,想要夺回来,只能仰攻。

  日军后续部队眼看就要到,王长海没有办法,只好下令强攻。迎着密集的子弹,一个团不要命地爬山,终于以巨大的伤亡比例,把鬼子赶出了(不是歼灭)老婆山。

  王长海还来不及喘口气,鬼子的步兵、炮兵和装甲车就陆续赶到了,他又被赶下山头;接着传来另一个要命的消息,守在东面董家口的东北军,在看到一百来鬼子后,也已经全军溃退。

  东面董家口失守,意味着日本人可以轻松地打一个迂回,把正面部队包围歼灭。王长海急得的汗都下来了,他知道东北军废物,但没想到这么废物,只能一面问候张学良的祖宗十八代,一面找旅长赵登禹告急。
听到王长海的消息,赵登禹也很着急。他赶紧派兵在西面的潘家口布防,准备随时接应王长海,同时向师长冯治安汇报。而冯治安则把电报拍到了二十九军军部遵化:喜峰口危急,请求紧急增援!

  冯治安,冯玉祥的卫队旅旅长、十四军军长,宋哲元手下三十七师师长,陆军大学毕业生,西北军名将。

  二十九军几大巨头都知道,冯治安打仗是把好手,他需要紧急增援,就意味着情况确实糟得不能再糟,要么把全部兵力投进去,要么赶紧撤出来,留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宋哲元当然不想灰溜溜地走人,为了象十九路军那样一战成名、振兴西北军,他已经等了很多天。萧振瀛更不想撤,身为东北人,他跟日本有亡国奴之痛,而且长城一失,华北就不保,整个中国都处在危急中,他的意见是宁可全军拚光,也要守住要塞、同日本人决一死战,绝不退却。

  上下同心,士气高昂,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那时有人不想去前线抗日,想保存实力。

  想保存实力的那个人,据说是张自忠。

  在历史书上有过很多英雄,传说中他们都是天生异禀、觉悟过人,勇于投身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并且在正确的革命思想指导下,顺利做出一番功绩,青史留名。但我们也应该知道,生活是复杂的,人心更是复杂的,每个人在走自已的路时,都会面对种种困难、诱惑和疑虑,有自已的种种选择。

  国军抗战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青天白日勋章获得者、著名抗日英雄、革命烈士张自忠上将,在长城防线危急的时候,并不愿意增援前线,而想把队伍拉回内蒙古,守着草原吃烤肉,因为他不想把本钱拚光。

  作为西北军元老,张自忠当年带着五千人马坐上第二把交椅的时候,宋老大手上的兵马只有一千。所以张自忠虽然地位低一级,说的话却一句管一句,宋哲元也不能不卖他的面子。

  关键时刻有人要掉链子,萧振瀛坐不住了,当场去找张自忠。

  张师长正在屋里哼哼唧唧地装病,萧振瀛毫不客气地走进来,冲着他大喝一声:“装什么装,你怕死不是!”

  这话十分伤人。西北军能在国内打出赫赫威名,几大主将上阵不要命是重要原因,说张自忠怕死,比刨他祖坟还打脸。但对方是德高望重的萧大哥,张自忠也不能发作,只好直接了当地说心里的想法:“就这点本钱,全拉到前线去,拼光了怎么办!”

  不是怕死就好。萧振瀛坐到张自忠身边,言简意赅地给他做思想工作:作为杂牌里的杂牌,二十九军已经没有本钱了,越舍不得打,出路就越窄,只有响应全国号召、奋起抗日,才能得到全国拥护,才能象十九路军那样连本带利赚回来,总之谁肯抗日谁有理,谁不牺牲谁完蛋!

  想想志得意满的十九路军,再想想全国唾骂的张学良,张自忠顿时明白过来,立刻告诉萧振瀛:出兵!

  张自忠是个争议很多的人物。对他那时的表现,不少人都有不同说法,对这段类似孤证的记述,我实在找不到可信的材料证实对错,只能在心底保留一个大大的问号。但我仍然留下这一段描写,因为那时的军阀确实就是军阀,考虑的大都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如果说大家听到抗日就踊跃上前、拚光也不在乎,那才是见鬼的事。

  二十九军相互矛盾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各人留下来的回忆和后人的记录也经常自相矛盾,甚至把笔墨官司一直打到后人那里。无论当年的张自忠有没有这段历史,都无损他后来惊天地、泣鬼神的牺牲精神,因为他仍然是一名抗日英雄,永远。

  当东北军从热河逃到长城、又从长城逃向华北平原的时候,察哈尔的宋哲元下令,全军除了看家的人马,其余部队全部出动,前往长城关口抗敌卫国。滚滚黄沙,天地风雷,二十九军的西北汉子们从草原出发,如猛虎般向喜峰口挺进,没有坦克、没有重炮,他们背着简陋的步枪大刀,高唱埋骨沙场的歌谣,纵然知道前方有炽烈的炮火,也不肯半分退却,只想飘扬自已的旗帜冲锋、冲锋、再冲锋,踏过敌人的重重尸体,直到胜利的最终到来。
二十九军主力向战场急行军的时候,赵登禹并没有闲着。丢失老婆山阵地的晚上,他发扬不等不靠的精神,抽出两个营的敢死队,兵分两路绕到后方夜袭,王长海的团负责居中进攻。

  因为对地形有了解,赵登禹的夜袭十分成功。左路部队首先接敌,碰到日军的辎重队,立马冲上去一通砍杀,守着粮草堆的日本人还在打盹,黑夜里莫名其妙就丢了脑袋。

  后方受袭,日军反应也很快,立刻派兵支援。就在局面混乱的时候,右路夜袭部队无声无息地摸上了老婆山,找到日军营房。

  从热河一路跑到长城,日本人也很疲劳,有点精神的还要去支援后方,营房里都是实在累得不行的小兵。敢死队没有客气,直接抽出大刀冲进屋里,帮侵略者们完成了永久的休息。

  剁完睡觉的鬼子,右路夜袭营还不过瘾,追着想要把老婆山阵地拿下来,无奈时间不等人,快要天亮了。

  白天是敌人的世界,而且日本人已经开始组织步坦协同,拿着大刀硬攻只能白白送死。两路夜袭队十分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迅速从小路上撤退,回到自已的阵地上。
三月十日,日军重炮部队赶到,装甲车部队赶到,服部旅团主力陆续赶到。

  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

  守在正面的,仍然只有王长海的一个团。日本人把晚上受的气全都撒在上面,反复用重炮轰、飞机炸,把山上炸掉一层皮后,再用步兵冲。

  喜峰口全是石头山,没法挖工事,王长海只能命令部下躲在石头缝里,等步兵冲上来后拚大刀。这种打法当然效果极差,但仗着居高临下(王长海在另一座山上),硬是把冲锋的日军赶了下去。

  看到正面的中国兵不肯认输,日军立刻改变战术,继续炮轰、冲击,同时派另一股人迂回包抄,从侧背袭击。眼看王长海要被包围,赵登禹坐不住了,他亲自带着特务营来支援。

  通常来讲,旅长、师长都是呆在指挥部的,但仗打得越来越惨烈,有些规矩也就顾不得了。关麟征能挥着手枪冲锋,赵登禹也不落后,高举大刀带头冲进战场,同迂回的日军缠在一起。

  同日军肉搏的时候,二十九军刚刚通过任命,由赵登禹任前敌总指挥,统一掌握所有前线部队;而在拿到任命的时候,他已经带着特务营,冲到了前线。整个三月十日的下午,喜峰口的山上血肉横飞,日军三两一组、相互掩护着同中国兵拼刺刀,最终没能拼过不要命的赵登禹,再次从山脚退了下去。

  三月十日,二十九军特务营伤亡四百余人,前敌总指挥赵登禹负伤,两口重金打造的宝刀全部卷刃,王长海团丧失战斗力;喜峰口正面压力极大,东面又发现大批日军。

  三月十日,张自忠师余泽光旅先头团赶到。
赵登禹、王长海拚了老命,好不容易才稳住战线,支撑到援兵的陆续来临。但日本人是不会等他们“陆续”赶到的,支好大炮后,日军又开始炮轰、冲锋。

  赵登禹已经拚了一天,身上还带着伤。在得知日军进攻凶悍、前线支持不住后,他做了两件事:一、他告诉萧振瀛自已一定坚持到底;二、他把所有人全集中起来,领着他们冲锋,冒着炮弹冲到高地上,同日本人死磕。

  主将如此英勇,小兵们自然也不示弱,尤其是在冲锋的时候,赵登禹身上还绑着绷带。大家冒着日本人的炮火疯狂冲锋,又同日本人拚了两小时刺刀,终于把冲上阵地的日军再度赶下去。

  打完这一仗,赵登禹又伤亡五百多人,很明显,他已经没有兵了。

  喜峰口阵地已经到最危险的关头。由于东北军不战而溃,他们没能守住老婆山,只能在低一级的松亭山上任人炮轰,短短两天工夫,总共伤亡两千多人,平均一天一千人。按这个速度,即使是二十九军全部拉上战场,也只能拖半个月。

  就在最危急的时候,萧振瀛赶到了设在三屯营的前线指挥所(不是赵登禹的前敌指挥所),同张自忠、冯治安研究局势,并传达了宋哲元的最新指示:这一仗,我们不求有功,只求能撑;不求象十九路军那样扬名,只求不让日军小看我们!

  枪炮不如人,地形不如人,友军又是帮他娘的废物,所以打赢是不指望的,但死磕却是必要的。

  萧振瀛、张自忠等人都非常清楚,靠意气扛不住大炮,必须要有实在的办法,而前一天赵登禹的打法也给了他们非常明确的启示:夜袭。

  鬼子也是人,也需要睡觉,凭什么让他们睡好了白天来打我们?

  砍他娘的!

  几个指挥官很快达成意见一致,必须尽快把老婆山的鬼子赶出去,否则后患无穷,而要赶走那帮鬼子,就必须夜袭。为了鼓舞士气,萧振瀛当场宣布,活捉日军的一个赏一百大洋,砍死日军的一个赏五十大洋,现金交易,概不赊欠,按人头给钱!
夜袭计划定好了。由赵登禹从右路进攻,佟泽光走左路,每路五百人,中间是王治邦坚守阵地。偷袭部队全部由旅长带队,不成功则成仁,没有任何情面可讲,其中赵登禹一路有村民策应,可以绕小路到老婆山北面的白台子,然后发动进攻。

  白台子,是日军的炮兵阵地。


  三月十一日的晚上,二十九军紧张地挑选刀手。所有人都知道鬼子会严加防范,此去很难再有机会回来,宋哲元亲自站在队伍里,为两位旅长和夜袭队送行,一个叫候万山的班长站了出来。

  万候山跪在宋哲元面前,流着眼泪说了一段话:宋军长,我不怕死,打鬼子咱们不含糊,只是老婆马上要生了,如果我没回来,请宋军长体恤孤儿寡母!

  宋哲元立刻让人记下他的名字地址,然后告诉他:你放心,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李惠兰  《乐陵文史》1985

  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部抵达长城一线喜峰口要塞。此时,日军已占领要塞前的两个高地,对喜峰口形成居高临下的危急态势。宋哲元根据敌我双方兵力和武器优劣,决定从将士中精选五百名大刀健儿组成敢死队,以近战夜战出奇制胜,从潘家口、董家口绕道敌后,包抄日军所占高地,临行前,宋将军问大家还有何要求。一个名叫侯万山的班长说:“我的妻子即将临盆,家住北平,倘有不测,望将军体恤我孤儿寡妻,纵死九泉,我也甘心暝目。”宋哲元将军让侍从逐一记下了姓名、住址及请求。此战役缴获大批武器,取得了自“九一八”以来,北方战场上的首次大捷。在战斗中,侯班长不幸壮烈殉国。
  战后,宋将军派人去北平给侯万山的妻子送去米、面和银元。不久,侯妻生下一对双胞男婴,取名福、禄。宋将军闻知侯家兄妹七人,抚养有困难,便请石敬亭夫人陪同舅母常淑清将侯之遗孤接回天津家中抚养,并为其雇了两个奶妈照料。为了纪念在喜峰口。罗文峪战役中殉国的烈士,宋将军分别力其二子取名“宋纪峰、宋纪峪”。并嘱咐舅母:“此乃烈士遗孤,要象亲生儿子一般收养,待他们长大成人,再告以家世,并还姓于侯,以继宗祠。”于是,在这个己有六女一子的宋家,又新添了两个小生命。
  温顺、贤达的舅母,遵从夫命,对这双遗孤从无半点疏虞,特别关照奶妈细心照料。在两个孩子两岁半时,生麻疹发高烧,舅母终日守伴,生怕有个三长两短,愧对英烈。宋将军也特痛爱这两个孩子,一有空就抱起孩子玩耍。 一次,他们尿湿了宋将军的长衫,奶妈怕宋将军斥责,赶快把孩子接过来,不料却引得宋将军哈哈大笑。待到读书之年,纪峰、纪峪同哥哥、姐姐们一起上学,一道玩耍,偶有争端,舅母总是指责亲生,谁也看不出这对双胞胎出自他姓。后来,这两兄弟念完高中,参加了国民党,随舅母去了台哼。当他俩成家立业时,舅母才把身世告诉他们,并动员他俩按养父遗愿,还姓归宗,当时,母子三人抱头痛哭,难舍养育之情。后来,他俩虽然还了姓,对舅母仍以母亲相称,尽孝膝下,直至舅母仙世。此后,每年一到节期,两兄弟总要到舅母墓地上坟添土,并遥祝海峡彼岸养父哲元的在天之灵。现在,这对孪生兄弟均在台湾军界,并各有四个孩子。
  最近获悉,侯万山烈士的妻子仍健在,已八十六岁高龄,居住北京,与长子、次子共同生活,儿孙满堂,过着幸福的晚年。

  宋哲元给候万山和突击队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候万山也回了一个军礼,随着大刀队消失在夜色中。大队人马冒着风雪,在山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军,赵登禹身上已经有几处伤,但还是咬着牙带队挺进,同自已的部下一道消失在夜色中。

  在日军眼皮下,他们走了几个小时,绕到蔡家峪,然后又在冰雪中无声无息地埋伏了半小时。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日本人都睡觉了,他们才站起来,脱掉上衣。

  黑灯瞎火的不好认目标,二十九军早就研究过,凡是夜袭,碰到人一律左手先探一下,凡是有穿上衣的都是敌人,右手马上当头一刀,砍死再说。

  剩下的事情异常顺利。日军都在后方睡大觉,连哨兵都在打盹,突然间一群人恶狠狠地乱砍乱杀,不少人腰间还挂着口袋,里面装着血淋淋的人头(宋军长有话,一个五十大洋,凭人头兑现)。虽然是武士道灌大的日本兵,可骤然面对如此吓人的场景,也实在坚持不住,终于溃退下来。

  蔡家峪一拿下,大刀队立刻冲向他们的终极目标:炮兵阵地白台子。
应该说日本人还是非常有专业素养的。守卫白台子的日军知道大事不好,立刻用机枪网封锁,挡住大刀队的道路。夜袭部队没什么重武器,也没有机枪,情急之下硬是从侧面绕过去,同机枪手肉搏。

  大刀肉搏机枪,成功率应该是不高的,但是只要机枪停下来一会,就有更多的人冲上来。很快白台子的防线被撕开口子,然后越来越大,最后日军全体炮兵和警戒部队、驻守骑兵被迫投入白刃战,同大刀队互砍。

  三月十二日清晨,二十九军赵登禹部夜袭日军炮兵阵地,炸毁野炮十八门、装甲汽车若干,缴获详细作战地图一份,大获全胜。而候万山果然没能回来,有人回忆他冲在最前面连砍七个鬼子,刀口全部卷刃,终于壮烈殉国,留下一对双胞胎遗腹子。

  宋哲元没有食言。他后来把两个孩子带回家抚养,取名宋纪峰、宋纪峪,纪念他们英雄的父亲;直到他们十八岁时,宋家又恢复了他们的候姓以示尊敬,此时宋哲元也已经病死战场十多年了。

  --尊严,不是没有代价的!

  当赵登禹带伤在白台子激战的时候,佟泽光旅也在另一面大打出手。冲进鬼子营房之后,他们挨屋砍人,最狠的是连马厩也不放过,一匹东洋马一颗手榴弹,毫无动物保护的觉悟。整个营房顿时哀鸣四起,到处是稀烂的死马内脏,大开杀戒的大刀队在村外碰上接应的日军,两百多断后部队来不及撤走,索性就地同鬼子展开白刃战,在一片格杀声中全部战死,无一后退。

  左右两路夜袭队连连得手,正面的王治邦看到情况有利,立刻出击,然而要命的是,天亮了。

  天亮,就意味着大刀不再有效。鬼子虽然没有重炮,却仍然有炽烈的机枪火力,居高临下地疯狂扫射。二十九军打了几次冲锋,实在冲不破密集的火网,一直僵持到下午,只好重新撤回松亭山阵地。
对夜袭队的成绩,宋哲元很欣慰,也很失望。

  靠大刀硬生生干掉了鬼子的野炮和战马,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战绩。但全军突击都没能拿下老婆山,就等于在地形上继续挨打,鬼子回头再运一批野炮来,大家仍然要吃亏。

  当宋哲元在烦恼的时候,服部旅团也很烦恼。

  他们已经打了三天,虽然攻下一个老婆山,却再也不能前进一步,还损失了宝贵的重炮和战马(马比人值钱);更重要的是,此前的炮兵阵地、后勤基地、指挥部都设在白台子,而晚上的惨痛教训表明,中国军队知道一些神秘的小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这个要地。

  为了保证安全,服部旅团不得不把供应基地往后移,一直挪到喜峰口外面。结果安全是安全了,可运输又成了大问题,经常搞得吃不上饭,加上要防范夜袭,部队士气十分低落。旅团长考虑了很久,最后咬牙做出决定:主力转移,打冷口。

  在战役以前,服部旅团根据东北军的战斗力,向第八师团保证的任务,是同时攻占喜峰口和冷口。既然喜峰口占不到太大的便宜,那自然应该转向冷口,打晋绥军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喜峰口的日军虽然还在进攻,但规模却是越来越小,而且还掺了不少水分--伪军。这些临时上阵的汉奸水平可想而知,白刃战固然拚不过,拿枪互射也不是二十九军的对手。于是又持续两天的争斗后,喜峰口阵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在很多书里,喜峰口的大刀传说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宋哲元会夜袭,鬼子则有大炮,两家谁也没能吃掉对方。然而事实上,二十九军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还有更大的磨难与辉煌在等着他们。

  喜峰口阵地巩固的时候,宋哲元和他的指挥部正在一片紧张,所有人都围着一张纸研究。

  能让身经百战的将军们费劲琢磨,自然不是清凉写真集一类东西。二十九军几个军头此时研究的,是赵登禹夜袭白台子时,从日军指挥所抢出来的作战地图。

  日本人做事精细,地图也画得分外用心,往往比中国的军用地图还要详细。宋哲元看重那张地图,不仅仅是画得好,而且图上标出了整个弘前师团的进攻计划,最要命的是离喜峰口一百里远的罗文峪上,清楚地画着一个大大的进攻箭头。

  罗文峪,距二十九军军部所在遵化只有二十里,分罗文峪关、山楂峪两个关口。如果罗文峪有失,喜峰口将腹背受敌;而如果遵化有失,喜峰口、冷口守军都要被切断后路,长城防线必定一溃千里。

  作为甲等弘前师团的中将师团长,西义一是位精晓战术的危险对手,在所有人都盯着喜峰口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在西面派出了铃木旅团,准备偷袭罗文峪,打一个经典的迂回包抄。如果不是服部旅团弄丢了作战地图,只怕宋哲元到死还不明白,战线是怎么崩溃的。

  但宋哲元心里依然没有谱,鬼子只是在地图上画了个箭头,并没有跟二十九军签诚信合同,更不代表一定会派兵进攻。这张地图代表他们有偷袭罗文峪的计划,那么弄丢地图之后,日军是执行原定计划还是改道进攻喜峰口,谁都没有把握,所以喜峰口虽然有兵,却不能随便乱调。
残酷的战争中,指挥官的痛苦经常不是没有情报,而是情报太多了,谁也不确定该相信哪一件,二十九军现在就面对着这种状况。

  宋哲元在遵化迟疑不定,喜峰口的服部也是痛苦异常。

  服部的精神压力很大。

  他没能打下喜峰口,又毁了至关重要的野炮,可谓脸面丢尽。虽然领导没有责怪,但舆论已经把他骂得一塌糊涂,不光中国报纸大肆挖苦,有的日本报纸也站着说话不腰疼,竟然给他“明治造兵以来,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遭受六十年来未有之侮辱”之类评论,让服部气得几乎要骂街。

  作为大日本帝国的优秀旅团长,打败仗已经是很丢人的事,如果让领导知道自已除了丢人,还丢了机密的作战地图,恐怕会当场逼他练习腹部自我穿刺术(学名:剖腹)。思前想后,他决定对地图的事情保持沉默,一面调伪军支援前线,一面去冷口碰运气。

  铃木君,你安心地去罗文峪吧,希望敌人没拣到我丢的地图。

  祝你好运。


  宋哲元疑心不定,服部装聋作哑,铃木旅团兴冲冲地向罗文峪出发了。

  进攻罗文峪的铃木旅团十分强劲,除了两个主力联队外,还有一个骑兵联队,加起来有五六千人,再加上配合的两个伪军旅,前前后后能有上万兵力;而他们的敌人,据说只有冯治安手下一个营。

  这种仗再打不赢,明治造兵以来的皇军名誉,真的要丧尽了。

  怀着早打、大打、打便宜仗的精神,铃木旅团志得意满地全速行军,在他们的对面,是遵化城里满头大汗的宋哲元。

  他不能确定鬼子是否真的按地图进攻,加上喜峰口一直战事不断,所以不敢轻易把部队抽出来,只能全力监控沿线敌情,等鬼子上路后再调兵。
三月十四号,承德南面的兴隆县传来消息,发现大批日军步骑,方向“可能”是罗文峪;晚上再度传来消息,日军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兴隆县的半壁山,再往前就是罗文峪外围阵地。

  狼真的来了啊!

  确定情报后,宋哲元开始做加减法。二十九军两个主力师一共四个旅,全部压在喜峰口上,还要靠夜袭才能跟服部旅团打平手。现在凭空多出一个铃木旅团,他的兵力却没有多,该如何处理才能摆平局面呢?

  距离最近的当然是遵化城防部队。这支部队不是普通保安队,而是张自忠手下的一个团,下午已经抽了两个连去前线,现在不能迟疑了,全团出动增援罗文峪。

  宋哲元的算法十分现实:罗文峪要是守不住了,遵化有没有城防也没多大意思,不如一齐派上去应急;至于军部的安全,回头从张自忠那里再抽一个团也来得及。

  只有一个团当然是不够的,宋哲元再调冯治安一个团增援。

  两个团还是不够。宋哲元思考再三,把最后的牌也打了出去:刘汝明的暂二师即刻出动,增援罗文峪!

  从张少帅收留西北军时起,刘汝明就是个尴尬的角色。

  不管是辈份还是资历、能力,刘汝明都该是个师长,同张自忠、冯治安平起平坐。无奈张少帅对杂牌向来提防得紧,只给两个师的编制,刘汝明知道不能搞内部纷争,只好“大度”地当了副军长的虚职,天天看别人练兵,自已干瞪眼。

  一直到热河吃紧、眼看长城要危险,张学良才松了口,准许二十九军再添一个师的编制。可少帅做人实在小气,虽然给了编制,却不拨人马,自已的好枪好炮更是一点也不给,刘汝明走马上任后,拚命拉人当兵,也只弄到两个不满员的小团,说是刘师长,其实还不如旅长。

  冯治安、张自忠都在喜峰口大显身手的时候,刘汝明一直在后方当预备队,他知道自已实力太差,也没奢望能发挥什么作用。直到宋哲元的命令传下来,让他当罗文裕方向的前敌指挥,统领一线部队,死守罗文峪。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二十九军的战场跨度有两三百里,当时又没有手机,光靠设在遵化的基本指挥所或军团指挥部是不够的,因此二十九军搞了三级指挥制度。宋哲元自然是一级指挥、二十九军总司令,张自忠、冯治安在三屯营设的前线指挥所算二级,具体到赵登禹、刘汝明的前敌指挥所则是三级单位。虽然前线和前敌只差一个字,但是含义是不一样的,代表的权限也有差别。

  之所以专门提醒这一点,那真是一声叹息。二十九军在长城打得风生水起,可是后来的境遇却千差万别,连带着他们的回忆也跟着说法不一。竟然有人看到赵登禹当了前敌指挥,就认为张自忠的前线指挥是假的,骂他在后方打酱油,甚至攻击他的家人,相关做法实在是不厚道。

  当刘汝明接下任命、全力赶向罗文峪时,他能指挥的人马,已经包括冯治安一个团加一个营、张自忠一个团(遵化城防部队)及自已手下两个小团,差不多够一个师了。虽然国军向来忌讳用别人的部队,甚至同一系统里不同人也不方便相互指挥,但在二十九军的创业阶段,这个问题很不严重,只要能把西北军的招牌打响,谁都可以听招呼。

  一个师对一个旅团,虽然人数仍然有点少,宋哲元好歹能稍稍心定一点。西北军战将里,张自忠擅攻,每次打仗都如龙似虎,而刘汝明则擅守,防御仗、撤退仗都比别人高出一筹,所以兵虽然少,交给他还是放心的。

  其实从理论上讲,罗文峪还有不少其他部队。但要命的是,那些友军宋哲元实在伤不起,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东北军。

  倒不是宋军长看不起东北军,其实他也派人去联系过,希望他们能相互照应一把,好歹扯旗放炮喊两嗓子,算是帮个人场。无奈东北军实在太渣,看到日军后招呼都不打,齐刷刷地往后逃;幸亏宋军长人情世故精熟,不象关麟征那样死板,早就料到友军会跑,根本不敢把重要阵地交给他们守,才没被卖在前线上。
三月十六日,罗文峪外围阵地三岔口接敌。

  第一批赶到的是鬼子骑兵。为了奇袭建功,他们一路急赶,在山路里牵着马行进。

  对没有重武器的骑兵,守军还是有把握的,很轻松地把他们挡在外面;五小时后,步兵大部队赶到,外围部队立刻支持不住,退入罗文峪防线。

  日军立刻集中几十门炮对准罗文峪狂轰,宝贵的长城文物被炸得千疮百孔。守军没有炮兵,只能在阵地上死守,同日军争抢了几个小时,伤亡已经高达七百多人。

  七百多人等于大半个团的兵力。眼看罗文峪要失守,刘汝明带着他的“师”(其实就两个团)赶到了。刘师长不愧西北军的名将,亲自带队冲锋,守军顿时士气大振,同日军绞在一起,一直拚到天黑,终于日军退了回去。

  第一天就这么紧张,刘汝明全身都是冷汗。他要抓紧晚上的时间巩固阵地,因为第二天的战斗肯定加倍惨烈。

  三月十七号,铃木旅团继续炮轰罗文峪,然后进攻。

  对鬼子的行动,刘汝明并不意外,鬼子的进攻仿佛也没什么新意,一切都很平常。就在他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西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炮声,大家心里都是一炸:原来鬼子在进攻山楂峪!

  作为职业战术高手,铃木绝不是电影里那种光知道嚷嚷“八格牙路”的横店演员,他一发现罗文峪关难打,立刻把部队调到西面迂回包抄。因为正面还在打炮进攻,兵力不足的刘汝明就是发现事情不妙,也不敢往西面增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攻山楂峪。

  铃木的这一手玩得十分漂亮。守在山楂峪的一个营措手不及,顿时被炮弹打掉不少工事,然后鬼子步兵开始进攻,然后被赶了下来。

  刘汝明在山楂峪虽然只有一个营,可几百西北军也不是吃素的,想靠一两次突击搞定大局,实在有点难。看到进攻受挫,铃木想出一个天才的办法,就是大量释放烟幕弹,掩护部队进攻左面高地。

  很快山楂峪就出现一团又一团浓浓的烟雾。看到烟雾弹的方向,守军的刘福祥营长放心了:本来不知道鬼子的进攻方向,现在烟雾弹指得明明白白,是左面高地。
日军顺利登上了高地,此时身边还在左一片右一片地放烟雾弹,虽然不怎么呛人,却严重影响视线。领头的军官十分不理解,炮兵难道没算好用量,为什么没完没了地放烟雾?

  日本人借着烟雾上了高地,刘福祥把一个整连也派了上去,然后在一片昏天黑地里猛砍。鬼子突然明白,上当了。

  要是没有烟雾,其实这个连是摸不上来的。现在大家都玩命地扔烟雾弹,整个山头啥也看不清,大家一齐在雾里拚大刀,炮兵却不敢开火,明显是合算的买卖。

  一通狂拚硬砍,刘福祥的连伤亡惨重,日军也被砍出了阵地。

  收到山楂峪失败的消息,铃木没有气馁,而是下了另一道命令:集中炮火,全力轰击罗文峪,进攻!

  很快罗文峪又被炮声笼罩。刘汝明知道,日军是在不断变换进攻重点,想在防线上找出突破口。

  他没有重炮,没有飞机,只能任铃木轰击。等日本人打完炮、步兵往上爬的时候,刘汝明不声不响地趴在地上,一直等走到近处,才突然跳起来,手持大刀冲向日军,身后是嗷嗷叫的一个团。
刘汝明的打法着实有些骇人。日军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团已经争先恐后地冲进了战阵(晚了会挨炮轰),然后是发狂一般的大砍大杀。尤其是刘汝明的手枪连,人手一只驳壳枪(可连发)、一把大刀,腰上还缠手榴弹,边打边砍,顺手还往远的地方扔手榴弹,甚至被捅得肠穿肚烂也不放手,红着眼睛把引线一拉,然后紧紧抱住对方同归于尽。

  日本人不是没有白刃战训练,事实上鬼子的刺刀技术比中国兵要好得多,但平时训练毕竟跟真实场景不大一样。遍地是乱滚的脑袋、捅穿的肚肠,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中国兵象疯子一样砍杀,有的人腰里挂个血淋淋的口袋,砍一个人头装一个,还有人十分不讲规矩,边砍边打黑枪,而自已的炮兵却不敢开火,怕伤到自已人。在这种从来没见过的血腥杀法下,号称甲等师团部队的铃木终于认怂了,甚至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场景:不少鬼子竟然跪下来求饶,还有人躺在地上装死。无奈战场情况太乱,刘汝明又没有练过区别收容,只能一片片砍过去收人头,连宝贵的俘虏(每个一百大洋)都没时间抓。

  打不过又不能投降,日军终于士气崩溃,一齐做出最后的决定:逃命。

  不算义勇军的情况,这是自九一八以来,日军第一次在中国军队打击下投降、求饶、逃命。看到这一景象的刘汝明精神大振,手持砍刀领着大家狂呼猛追。

  成片成片的日军象鸭子一样被追着跑,大惊失色的铃木赶紧下令建立后方防线,阻止西北军突破。下午两点,刘汝明冲到了第一道防线,三点,冲到第二道防线,全部无阻拦冲破。

  铃木几乎不相信自已的眼睛。他紧急建的两道防线,竟然拦不住刘汝明一个团,要不是山楂峪那边的刘福祥求援,估计刘汝明能冲到他的指挥部里来。

  好不容易刘汝明停下来,铃木喘了一口气,然后听到另一个消息:山楂峪的部队也败了。

  本来山楂峪的鬼子还是有优势的,可刘汝明停下来后,立刻派了一个团的援军。鬼子也是人,碰到不要命的也会害怕,听说正面都败了,都跟着往后跑,终于跑出了山楂峪。

  地狱一般的白天过去了,迎接鬼子们的,是更加地狱的晚上。
山楂峪的日军知道二十九军夜袭厉害,专门把部队全线后撤,小心缩成一团。阵地里机枪林立,外面是一圈又一圈的铁丝网,上面挂满小铃铛,用时髦的话讲,叫自动音响警告系统。

  刘汝明不在山楂峪,山楂峪的领导,是他的手下李金田旅长。

  正所谓什么样的领导出什么样的下属,刘汝明喜欢进攻型防御,他手下的旅长也对这一套颇有兴趣。虽然日本人很可能已经有准备,但李金田认为,夜战可能伤亡很大,可等日本人睡足了觉再来打,伤亡会更大,所以应该主动出击。

  深夜十二点,夜袭队出发了。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大刀队没有带口袋,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一趟凶险异常,活着回来领赏的可能性不大。

  日本人确实有防备,阵地前面都是铁丝网,他们于是用手榴弹炸、用刀剁,然后冲进去乱砍乱杀。趁着军营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正面守军也突然发动进攻,两面夹击。

  山楂峪的鬼子终于撑不住了。他们扔下同伴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恐怖的地狱,当李金田视察战场的时候,阵地上满地都是鲜血,有鬼子的,也有夜袭队的。

  一个晚上,他的营只回来七十多人,连营长都战死沙场,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

  但他们仍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牺牲,换来了第二天的胜利。

  这一天夜里,罗文峪的鬼子也没有闲着,学二十九军派出了夜袭队。鬼子的夜袭十分不专业,突了几次就撤回去,很明显,他们的目的不在占便宜,而是牵制刘汝明的兵力。

  刘汝明没能主动夜袭,所以第二天战场的主动权,重新落到鬼子手里。

  飞机炸、大炮轰,最后步兵上,虽然老套,却很有效。刘汝明的兵不多,再玩躲猫猫也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挨炮轰。铃木十分得意,一遍又一遍耐心地用炮弹犁地,接着发起进攻。

  刘汝明的情况顿时危险到了极点。眼看事情要糟,日本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枪声,原来山楂峪的李金田发现事情不妙,带着大队杀回来了。他们把机枪集中起来做火力掩护,部队不断发起冲锋,直扑日军后方战线,刘汝明趁机在前方进攻,两面夹击。

  好端端的局面又黄了,铃木十分悲痛。白天的时间是极其宝贵的,因为夜晚实在太危险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天黑了,杀手都在睁眼,鬼子也不敢闭眼。
铃木知道对手非常可能夜袭,毕竟白天是自已的天下,只有夜晚对他们有利。为了防止大刀队,他下令部队加倍警戒、延长布哨,同时机枪手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人摸上阵地。

  对铃木的想法,刘汝明十分有同感,所以他下令夜袭队一定要加倍绕弯、延长攻击,绝不能摸不上阵地。

  天黑的时候,李金田继续带着他的夜袭队,从西侧绕路出发,连翻七个山头,终于来到日军的营地左面;在他们对面,张自忠的祁光远团也累得气喘吁吁,经过大半夜行军,好不容易才赶到日军右翼。

  最先打响的,是李金田。

  要说日本人的哨兵确实不白给。李金田才一靠近,立刻就被发现了,鬼子也不客气,马上集中火力,往大刀队的方向拚命扫射。大家都知道不能让夜袭队靠近,打得十分卖力,而且把右翼的部队也调过去,加强攻击。

  面对炽烈的机枪,李金田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一点冒头的机会都没有,任凭鬼子大喊大叫地开枪开炮。而在另一面,祁光远无声无息地靠了近来。

  本来是没有机会的,现在注意力都在那一头,不赶紧突击才怪。

  从黑漆漆的夜里,突然蹦出几百人马,一面放驳壳枪、一面拿大刀砍人,鬼子顿时炸了锅。祁光远毫不客气,兵分两路照顾机枪阵地和营房,李金田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了,以趁你病要你命的精神带队冲锋。

  千防万防还是被人两路夹击了,铃木竭力保持镇静,派人挡住大刀队。但正所谓祸不单行,正在乱哄哄的时候,刘汝明不顾夜色,又带着主力插了一脚:他从罗文峪正面发起了进攻。

  鬼子的承受力终于到了极点,不管是日军还是东北伪军、蒙古伪军,全都扔下阵地、扔下同伴,掉头向后逃跑。刘汝明和三路夜袭队毫不客气,操着大刀紧紧追赶,一直追到天亮,铃木旅团一气逃到罗文峪北面十里的地方,这才重新安营扎寨,但已经再也没有进攻的勇气了。

  看着铃木旅团的狼狈逃窜,刘汝明十分骄傲,他兴奋地向宋哲元报告:罗文峪大捷!
镇守遵化的宋哲元,心情不是小好,是大好。

  根据日本公布的战报以及某些鬼子的所谓回忆录,喜峰口一线日军的损失并不大。例如第一晚的大刀队夜袭,日军包括伤员在内只损失六人,第二晚赵登禹亲自带队,也不过伤亡六十人而已,而且炮兵们还用刺刀打退了大刀队的冲锋。考虑到战时伤亡比例大概是五比一,日军医疗条件好,正常条件下有三分之一伤员能重新归队打仗,日军的真正损失,不过三十人。

  日本人的数字非常、非常耐人寻味。

  按照常理来讲,大刀确实比不上枪炮,但第二次夜袭时炮兵阵地被攻克、十八门野炮被炸毁,而且还丢了要命的作战地图,原来只伤亡六十人,服部旅团居然就不好好打仗,直接退了出去,让友军在罗文峪碰得头破血流,铃木旅团溃逃不止,实在是莫名其妙之至。

  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日军战报是真的;二、不是真的。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说明服部旅团都是金刚护体的和平爱好者,不仅刀枪不入,而且见血就晕,损失六十人就把炮兵阵地和指挥所都扔给对方。发生这种事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鬼子旅团都是张学良私生的。

  本着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我们都知道,鬼子的爹们是很多的,绝不可能只有张学良一个,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鬼子在撒谎。

  对日本人的诚信问题,懂一点二战历史的人都会知道,那就是根本没有诚信。死了硬说没死、输了非要说赢的比比皆是,甚至连天皇都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在伤亡数字上做点文章,实在是小意思。

  所以宋哲元非常淡定。虽然日军说自已损失没有多少,但发出去的大洋,他心里很是有数,毕竟见一个人头给一份钱,有的人口袋里连装十五个人头,白花花的大洋发得军需官一个劲心疼(据说发出了七万块)。赵登禹两口宝刀(一百五十大洋一把的特制兵器,绝非地摊A货)砍得口子都卷了,要说敌人没什么伤亡,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宋哲元很有把握,在喜峰口几天的战斗,至少能有一千个战果;不过他也有一点问题,就是在对外宣传上,他的战报数字,是三千。

  服部旅团总共也就五个大队,少了三千人,剩下的就不用混了。从服部后来调兵冷口的情况看,这个旅团还没太伤筋动骨,所以三千伤亡不大可能。但不管是一千还是三千,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宋哲元守住了喜峰口,而刘汝明则不仅守住罗文峪,还击溃了日军。

  几天以前,宋哲元告诉二十九军,此次会战不求有功、只求能撑,不求象十九路军那样赫赫有名、只求对得住天地良心。几天后,当大刀队砍退鬼子的消息传开,宋哲元骇然发现,他已经成了全国最耀眼的爱国新星,声名直超蒋介石、何应钦,连十九路军也没有他拉风,已经快要上升到“战神”或“天王巨星”的级别。

  对这种情况,宋哲元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大家这是怎么了?
其实宋军长不用激动,说到底,这是个群众心理的问题。

  东北沦丧、上海失守、热河溃败,长城沿线告急,东北军软如绵羊,中央军顶上去也连连败退,全国都陷进了一种张惶、沮丧的气氛里,完全没有打胜仗的概念,也完全不相信自已还能打胜仗。一片哀鸿遍野声中,突然有一支部队横空出世,用古老的大刀把鬼子砍翻、砍退,砍得他们闻风逃十里,而且是真真正正地收复了一片国土,这支部队要是不当英雄,天下还有谁能当英雄?!

  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从这一天起,二十九军正式从地方杂牌升为一等一的明星军队,而大刀则成为它的招牌兵器,几乎所有的报纸都要夸它两句,所有人都认为机枪大炮没什么可怕,只要二十九军抡着大刀往前冲就万事大吉。宋哲元、张自忠、冯治安、赵登禹等名不见经传的名字,骤然间变成了现代武侠小说里的神秘刀客,仿佛只要他们一出手,鬼子就会被砍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看到西北军终于在自已手上重新发扬光大,宋哲元心里十分欣慰。想到三年前在山西山沟里同萧振瀛抱头痛哭的场景,张自忠等人也是十分感慨:一切都多亏有萧大哥啊!

  喜峰口、古北口、冷口渐渐安定,大家都很自然地想到一个问题:下一步怎么走。

  三月二十三日,蒋介石秘密来到北平,召开军事会议。

  对蒋委员长,大家都是非常尊敬的,而蒋委员长也很体谅革命同仁,十分礼贤下士地向大家道辛苦,并且表示对有功之臣会好好嘉奖,相关勋章证书等荣誉工作早已全面开展,保证一个都不漏下。

  事实证明,蒋介石在荣誉问题上是有信用的。长城抗战结束之后,有关部门确实给有关人士批量签发了一大堆证书,连在古北口擅自逃跑的张廷枢都拿到了青天白日勋章;二十九军更是不在话下,能发的荣誉都发满了,让不少勋章控恨不得把眼珠都瞪出来。
但在革命领袖说完话后,却没有人没有欢呼雀跃,大家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蒋介石,眼神里全都是一句话:“下面呢?”

  蒋介石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毛。他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别看我,下面没有了!”

  开会的人其实没有玩笑的意思,也不敢怀疑委员长性功能有问题。将军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看重的不是勋章,而是援军和枪炮,而蒋委员什么都可以给,就是给不了这个,只管让他们继续往前顶。

  对蒋委员长的小气,大家都很有意见。因为华北告急、全中国都十分危险,而蒋委员长只出了三个师,其中有一个还是从补充旅刚刚升级的新兵师。

  叫我们在前方跟日本人拚命,你却在后方不出力,太不够意思了吧?!

  从兵力上看,蒋介石的中央军有几十万,包括恢复元气的德械师、税警团,完全有能力拉到华北来干一仗。可真正效力的只有古北口十七军,总共不过两三万人,还不到十分之一。

  大家都在砸锅卖铁拚家底,委员长却想藏私,当然是不对的。有难同当,有日同抗,凭什么只有我卖命呢?

  对这个严肃的问题,蒋委员长也是一声叹息:攘外必先安内,兄弟我要安内啊!

 楼主| 发表于 2018-4-24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喜峰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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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6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守土勇士傅作义


  派出徐少将后,日本人会停火还是翻脸,何应钦实在没有把握。保险起见,他决定再开一次城防会议,做好决战北平的最坏准备。其他各路将领都表示马上来开会,可顺义附近防守牛栏山的傅作义却告诉他,日军正在全力进攻,他实在过不来!

  收到傅作义的消息,何应钦顿时傻了。如果关东军是打算全线进攻,那徐祖贻就成了往狗嘴里送的肉包子,而且是他主动送过去的。他赶紧问傅作义:战况如何?

  傅作义的答复是:战况激烈,很激烈。
前面说到过,武藤是个听上级命令的人,但却不是讲信用的人。在安排停火的时候,他还极不地道地下了另一道命令,由南天门方向的铃木旅团、川原旅团向牛栏山发起进攻,夜袭中国军。

  通过南天门的系列战斗,川原和铃木深刻体会到,对付中国军队,最好的办法是夜袭+凌晨炮击,天亮后坦克冲锋、步兵跟进,不管多厉害的中央军,碰上这一套也顶不住。在牛栏山阵地的是新调来的晋绥军,战斗力“应该”会更弱,更加顶不住。

  怀着拣最后一把便宜的精神,两个旅团开始了疯狂的进攻,从凌晨打到早上,再从早上打到中午,然后愕然发现,战斗结果居然只有四个字:

  毫无进展。

  对牛栏山一线的战事,川原、铃木、何应钦都是大吃一惊。按照常理,此时应该炮火冲天、死尸遍地,日军举着太阳旗一路追击,傅作义在后面连声呼唤援兵。可事实却是前线虽然炮火连天,晋绥军的阵地却丝毫不动。

  长城抗战的最后一位名将、晋绥军五十九军军长傅作义终于闪亮登场。

  作为晋绥军里的劲旅,傅作义在军阀内战时就极有守城天赋,宋哲元、张作霖等人都碰过硬钉子。他曾经孤军突进北京西南的涿州,在张作霖围攻下坚持了一百多天,面对五万人在重炮、坦克、飞机、毒气支援下的反复攻击,仅仅伤亡五百人,阵地丝毫不动,直到阎锡山让他议和才肯退出,一时震动全国。

  虽然是名将,但傅作义的经历并不如人意。他是阎锡山的嫡系,中原大战后同样沦为杂牌军,被张学良调到穷乡僻壤的绥远(内蒙古中部),天天放牛啃草,要不是前线缺人,何应钦都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杂牌。正是因为把他调到长城前线,蒙古侧翼空虚,镇守赤峰的熊本师团才腾出手来,跑到滦河大开杀戒,可谓是有得有失。
才到牛栏山的时候,傅作义已经在第一时间里认定,他的防区不算好地方。

  同长城沿线不一样,牛栏山已经属于华北平原,既不高也不险,没有地形优势;而普通的土木工事在日军火力下,是生存不下来的。

  中央军的徐庭瑶、刘戡、杜聿明都是一时名将,在重炮加坦克面前也无计可施,如果自已不想些别的办法,五十九军恐怕一天都撑不住。傅作义决定,要充分发挥顺义地区人口众多的优势,招集大批志愿民工,协助挖一个防御阵地,守卫牛栏山。

  武藤在南天门、滦河大打出手的时候,傅作义在牛栏山紧急招了一万多民工,同士兵一道争分夺秒地挖坑刨洞,甚至把铁匠炉子搬上了阵地,随时修理磨坏的铁镐铁锨。对他这种大兴土木的行为,不少人都是莫名其妙,因为,不就是守个小山么,手下的兵派去干活还不够,竟然拉了上万民工上阵,一个小小的军长这样铺张,是不是有点太作了?

  傅作义没有浪费时间对任何人解释。作为保定军校的正牌毕业生,他以专业的技术流手法,把工事画成一张又一张图纸,然后指挥手下和上万民工精确施工,严格杜绝豆腐渣工程的发生(东北军经常干的事),坑挖好了,还要盖上圆木、厚土、青草,防范飞机侦察。武藤打到顺义时,傅作义全军正静静守在战壕里,等候关东军的到来。

  五月二十三号凌晨,不守信用的关东军突然开火,对傅作义部队夜袭,试探火力。
从牛栏山阵地射出来的交叉火力表明,五十九军在这一带有严密的防御工事,夜袭吓不住他们,于是日本人下令,调重炮轰。

  一层又一层炮火犁完阵地,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弹洞和硝烟,在十架飞机、十辆坦克、三十门大炮支援下,步兵向牛栏山发起了进攻,对面是董其武的一个团。

  打败过刘戡、杜聿明、黄杰的川原和铃木终于碰到了真正的钉子。傅作义的部队不多,火力看上去也不强,但工事却十分坚固。可怜的坦克还没开到主阵地,就会碰上地雷或壕沟,而步兵拼了命冲到前面去,却发现没有射击目标。

  傅作义的所谓工事,是全方位、全封闭式的立体堡垒,枪眼只有几寸宽,远处根本找不到目标。向这样的工事冲击,别人打得到你,你却找不到别人,十分痛苦。

  既然工事还在,那就撤回步兵重点炮轰,轰完后,日军再次进攻,终于顺利冲进主阵地,开始了另一轮噩梦:拚刺刀。

  他们才冲上主阵地,就被无处不在的冷枪搞得万分恼火,正要一个个拨钉子时,正面突然跳出一帮人来,挺着刺刀往上冲。按说拚刺刀不是日军的弱项,可傅作义的部队实在不是一般蛮横(绥远民风向来剽悍),竟然一面拚刺、一面开枪。

  眼前是刺刀,脚下是黑枪,日本人十分痛苦。偶尔有部队不顾伤亡,硬从炸毁的战壕里冲进工事内部,才发现攻打傅作义的工事,痛苦真的是没有头的,因为傅军长从来不搞形象工程,只玩高级的技术活。

  普通野战战壕,是几道土沟,前后堆上木头沙袋之类,施工简便,用炮火拆起来也简便,只能算临时搭建的棚户。东北军大部分都是这种豆腐渣工程;

  讲究一点的土木工事,是前后几条深沟,上面有圆木盖顶、前后有交通壕相连,可以在里面调兵、射击,拥有良好的隐蔽性和灵活性,类似于普通小平房;缺点是仍然经不住重炮轰击。中央军大都住的标准平房;

  而傅作义的工事,却是豪华两层复式小洋楼。除了前后三道深沟、圆木盖顶再覆泥土青草伪装、交通壕交叉联系外,他还别出心裁地把战壕挖成上下两层,炮轰只能轰掉上面,下面仍然通行无阻,甚至设有厕所、医务所和弹药室,生活医疗啥都不耽误。
碰上工程流的技术宅,铃木和川原都是十分恼火,当场决定加强火力,反反复复把阵地再炸一遍,然后集中兵力突击,务必打开通道。

  一直打了几个小时,其实两边的伤亡都不严重,日军也只是冷枪挨得多一点,主要力量还没有损失。在集中火力之后,大队日军终于冲进炸塌的工事,开始同守军在土坑里打近战,结果却发现另一个震惊的事实:

  近战,他们不是对手!

  一直崇尚刺刀精神的日军,在战壕里居然被打得抬不起头来,只能狼狈逃出去,原因绝非守军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傅作义是晋绥军出身,山西的太原兵工厂当年曾经盛产一种近战大杀器,叫做冲锋枪。

  晋造冲锋枪,根据美国汤姆逊冲锋枪仿制而来,口径十一点四三毫米,理论射速每分钟六百发,火力猛、威力大。阎锡山不仅引进技术大量生产,还把它当成礼品对外输出,经常成百上千支地送给盟军,正是价钱便宜量又足。晋绥军出身的傅作义是近水楼台,平时弄不到月亮,弄几挺冲锋枪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冲锋枪打野战射程不够,但在战壕里却没有关系,反正来回就几十米,抠着板机扫上几圈,日军还没冲过来就见了阎王。好不容易靠人多挤进去,日本人又痛苦地发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不认路。

  牛栏山的表面不过是低低矮矮的石头山,可是工事里面却是九转十八弯,绕来绕去找不到来路,时不时能发现一个枪眼,里面的人打完黑枪就跑,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恐怖的是有的日军追着追着就迷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

  跟着傅作义钻迷宫,有炮打不了、有劲使不上,日军在又闷又吵的壕沟里面乱成一团,欲哭无泪。他们终于明白一件事:难怪傅作义要找上万民工来挖牛栏山,绝不是为了煮二锅头方便,那是硬生生把山挖空了,变成一座大迷宫。
整整五个小时的进攻,关东军以坦克、飞机、重炮开路,在牛栏山阵地无一收获;只好改变战术,把全面进攻换成重点进攻,终于冲过冲锋枪火力、冲到守军眼前,然后拼刺刀,重新被赶回来。

  从凌晨打到中午,关东军毫无进展,何应钦却获得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徐祖贻从顺义回到了北平。

  弘义师团虽然骄横,师团长西义一倒还比较实在。奉上级命令要和谈(当然背地里还在进攻傅作义),他就正儿八经地搞了一个接待仪式,按要求让徐祖贻签完“请求停战”的文件;然后告诉他,现在正式启动停战谈判,由关东军、北平军分会各派代表,五天之内商谈具体条款。

  徐祖贻带着西义一的条件回来了,同时带来一个新问题:谈判规格由弘前师团上升到关东军,那谈判代表规格也要上升,徐少将资格不够,得换人。新选谈判代表也是有要求的,除了军阶必须高一级外,仍然要仪表好、会日语、业务好、懂政治。

  在人才济济的军分会,找个代表人物并不难,何应钦马上看中了参谋部厅长熊斌。

  几个小时前,熊中将以华北大局、国家大义等理由,同大家一道起劲地劝徐祖贻,最后把他“送”上汽车,押到顺义去见日本人;
  几小时后,何应钦、黄绍竑等人也以华北大局、国家大义等理由,把熊斌按在椅子上,劝他当谈判代表见日本人。为了体现对谈判工作的重视,何应钦还十分仁义地给熊斌临时升了官,由参谋部厅长升格为军分会总参谋,要求他务必维护国家权益,不得有辱使命。

  鉴于那些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之类的话都是自已刚刚说过的,熊斌实在没有办法推脱,只能以上辈子欠了何应钦的觉悟,苦着脸被自愿当了代表,准备在五天之内见日本人,做一个万世唾骂的谈和使者、愤青眼里不折不扣的汉奸。
徐祖贻的痛苦结束了,傅作义的考验却没有结束,因为关东军还在进攻。

  根据日本陆军的通行打法,如果正面攻不过去,就一定要包抄迂回,铃木也不会例外。从凌晨打到中午毫无进展,说明守军的重点在正面,铃木当即改变战法,正面继续进攻,侧面由一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绕路包抄,准备把牛栏山阵地一锅端。

  左翼包抄的目标,是两个村子,一个叫口头村,一个叫茶坞村。日军先进攻口头村。

  口头村的守军只有一个营,而且没有牛栏山那样的工事,很快就被突破。日军精神大振,当即全力冲锋,直接冲到了炮兵阵地面前。

  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超近距离上,炮兵是打不过步兵的,因为大炮射程有死角,又不能上刺刀打近战。但凡事到了傅作义那里竟然就会出意外,日军正以为这些大炮要变成战利品的时候,守军的山炮竟然开火了!

  傅作义的炮兵不光能打远射,而且还会打近战,具体做法是发射一种叫“零线子母弹”的炮弹,该弹发射后会在炮口三十米远处爆炸,炸出近三百颗小铅弹,覆盖几百平方米内所有目标;如果不小心的话,连开炮的炮兵也会同归于尽。

  短短几轮炮轰之后,血肉模糊的日军痛苦地认识到,武士道精神虽然猛,但同零线子母弹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如果不想在山炮面前变成筛子,最好离口头村远一点,那帮玩命的炮兵他们伤不起!

  于是日军立刻变换方向,向着第二个目标挺进:茶坞村。

  茶坞村既没有综合工事,又没有山炮,很快陷入日军重围里。傅作义的反应也很快,马上派孙兰峰带一个旅增援。
身为名将,傅作义手下有两员得力偏将:董其武、孙兰峰,其中董其武擅守,而孙兰峰长攻。领到命令之后,孙兰峰立刻率部出发,让日本人好好领教了他的进攻艺术。

  日本人刚刚占领茶坞村,孙兰峰就带着两个先头营赶到了,而且也同日本人一样,打算从背后包抄。但很“不幸”的是,他们的动作似乎不那么专业,一下就被警惕的日军发现,只好掉头就跑。

  既然发现偷袭部队,自然是要打的,日军骑兵二话不说,上马就追。孙兰峰也不含糊,同部下一道拚命逃跑,两边很快都赶到一片树林附近,这片树林的名字叫苏家口。

  日军骑兵还在拚命追击,突然从树林里传来密集的枪声,大批埋伏好的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可怜的骑兵没来得及反应就成了靶子,成片成片地被扫下地,被追击的两个营也集体转身,一齐冲着他们大砍大杀。

  骑兵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守在茶坞村的步兵日子也不好过,很快被守军三面包围。孙兰峰发挥勇将本色,反复冲杀多次,日军实在招架不住,只好逃出村子,一路跑回原地。

  下午四点,牛栏山阵地安然无恙,铃木和川原打了一天,没占到一点便宜。

  在南天门,日军战报上的伤亡数字是两百多人;在喜峰口日军战报只损失几十人;但在牛栏山,日军战报上的数字是死三百多人、伤六百多人,总计竟然有将近一千。根据鬼子一贯缩小伤亡的规律,大家能得出的结论,是弘前师团切切实实地吃了大亏。
虽然前线部队很给力,傅作义却很恼火,因为何应钦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何应钦一连打了四个电话,命令他必须停火、撤退。

  作为总指挥,何应钦确实有权命令傅作义停火,但作为晋绥军,傅作义也确实有资格不鸟何应钦。从长城抗战打到现在,傅军长是唯一一个伤亡比小于日军的守将(二十九军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傅作义不仅敢在电话里跟何应钦吵架,还紧锣密鼓地跟孙兰峰合计,准备发动夜袭,找弘前师团好好算一把总帐。

  关键时刻,傅作义派去北平开会的参谋长赶回来了,给傅作义带来了关键的消息:已经达成停战谈判,如果不停火,就要全面开战。

  于是傅作义愣住了。

  夜袭固然会占到不少便宜,但如果引得关东军重新开战,恐怕结果未必对中国有利。因为长城一线的部队里,只有自已初来乍到,靠着士气和工事能跟鬼子拚一把,其他中央军、二十九军、东北军都已经奄奄一息。如果熊本师团全力出击,北平早晚要陷落,自已几个旅再能守,也挽不回大局。

  打到此时,已经十分不容易,见好就收吧!

  于是傅作义只好停火,同别人一道撤过了日本人划的停战线。

 楼主| 发表于 2018-4-26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一线军人们来说,战争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任务只剩下休整;但对黄郛而言,折磨和苦难才刚刚开始。
日本军部的安排,是让关东军同外交部门合作,研究对华停战谈判问题;黄郛则发现在政治问题上,关东军并不是那么嗅觉灵敏,倒是那些外交官们极为棘手,打起交道来十分艰难。

  早在停火谈判的时候,日本驻北平公使馆里的书记官中山就神气活现地“教训”黄郛:之所以关东军要打中国,是因为中国的反日情绪太浓,无法获得信任,所以要挨打。

  侵占别人的领土,抢劫别人的财物,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然后再指责别人有反感情绪,这就是几十年来,日本某些人一成不变的思维和做法,从九一八到今天,从未改变。

  在三三年的小小会场里,日本的中山书记官威胁黄郛,由于中国排日,日本无法信任中国,所以中国必须解散华北所有排日团体、国民党党部,并把中央军全部撤出华北。

  听到中山的要价,黄郛大吃一惊,表面上却保持镇静的样子,同中山有一搭没有搭地接茬。凭着几十年搞政治的深厚功底,他很快弄明白,中山的几项霸王条款只是个人意愿,还没有向上级汇报,日本的官方也没有想到那么长远的地方。

  没有想到,不意味着不会想到,尤其是日本官员个个急着建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官方要求。见完面回来后,黄郛第一件事,是派特使直奔长春,找关东军司令部秘密接触。

  当蒋介石、汪精卫等人还不清楚日本政府、军部、天皇等部门间的差别矛盾时,黄郛已经从纷纭杂乱的情况中敏锐地把握出突破口。在关东军的代表面前,黄郛的特使向日本人故意“透”出一点“内幕”:黄郛不是国民党员,他的政整会里也没几个国民党,如果让他主持华北,肯定同国民党不一条心,关东军有什么交道也能方便得多。
对特使的说法,关东军有点半信半疑,但看在黄郛资历老道、又同蒋介石是结拜兄弟的份上,终于相信了一点,那就是黄郛不是国民党员,可能比较好打交道,或者说比较好利用。

  其实武藤也不想停火,牛栏山前对傅作义的那一战,就是大战前的试探。如果真象永津说的,中国军队全都矛盾重重、不堪一击,他肯定要长驱直入,占领平津。无奈两个旅团在阵地前面碰得头破血流,地方系的杂牌军竟然在火力、工事上都强过中央军,而且战斗意志极其旺盛,才让他打消了抗命的念头。

  强攻有风险,板垣又招不到亲日派,突然横空跳出一个黄郛,身份资历意向全都符合无间道的要求,武藤顿时感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由得连连点头。

  关东军这一关顺利通过,但黄郛的麻烦并没有完。中山自说自话地报完价后,立刻向领导汇报,日本外相也觉得十分有戏,不仅在谈判条件里立刻添上新项目,而且还加了一条绝对不能接受的要求:中国必须承认所谓满洲国。

  本来是停战协议,随着要价越来越多,最后决定搞一个单独的政治协定,由关东军武力威胁,逼中国签字。

  黄郛的压力顿时到了极限:如果日本真的提出霸王条款,他不签不行,签了也不行,除了跳楼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上头口头交待过要“共担责任”,但事到临头,蒋介石和汪精卫都是滑头鬼,一个比一个精,而且还时不时地在全国摆“抗日领袖”的造型,指望他们替自已说话,基本上是白费工夫。黄郛只能一面把黄绍纮紧急派去庐山说明情况,一面坐在北平听天由命。

  兵临城下,军务惫驰,他已经束手无策。
五月三十一日,中日双方在塘沽正式举行停战谈判,由参谋部厅长熊斌中将对关东军副参谋长冈村宁次。

  熊斌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今天的谈判十分关键,只要一步不慎,不是千古北平毁于兵火,就是他沦为万世不复的汉奸。

  冈村宁次的态度却很轻松,毕竟胜利者总是多一点底气的。他递给熊斌一个停战草案,然后告诉对方,这是关东军的意见,一个字都不许改,十一点以前签字,否则开战。

  熊斌还试着想把中国的停战草案提出来讨论,冈村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只问了熊斌一个问题:“你签不签字?!”

  国家弱小,个人也不配有什么面子,熊斌和几个随从只好强忍屈辱,仔细看冈村的草案。

  冈村虽然霸道,停战协定倒还不很霸道(相对而言),只是要求中国军队撤出停战线,关东军则撤到长城以南,中间地带由中国接收,但不能驻军,只能驻保安队或警察。从本质上讲,这是在长城以南设了一个一百公里左右的非军事区,中国军队不能进入,但条约里没有任何清除国民党或中央军撤出华北全境的要求,也没有承认满洲国或割让领土的字眼,中国政府依然可以行使华北的主权。

  熬到最后十分钟,熊斌明白,今天不答应是不行了,只好提起笔来,签下这份被后世称为“丧权辱国”的《塘沽停战协定》。

发表于 2018-4-26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互相愛 发表于 2017-12-28 10:34
日子还是这样过着。毛大爹一如既往地做他的生意,石三伢子也一如既往地干活,偶尔偷偷点灯读书,就这样又过 ...

发表于 2018-5-11 12:00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8-5-19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时光.漫步 发表于 2018-5-11 12:00
你家的族谱理清没有

理清了啊!

 楼主| 发表于 2018-5-19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此贴子被删得面目全非!

 楼主| 发表于 2018-5-19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猫儿
毛.jpg

发表于 2018-5-22 20:48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5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年半没有更新了

发表于 2020-10-30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年都没有更新了

发表于 2020-10-31 18:33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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