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韬光养晦陈仲谦欲宰杀肥猪 丧心病狂张大奎要出卖朋友
黄子川去涪陵暂且不表,咱们把龙门阵又整回僰道城来摆。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正月十五,僰道城的陈仲谦府上。书房里,陈仲谦与陈伯谦吃过晚饭,并没有去街上凑热闹,而是相对而坐,喝茶摆条(闲扯)。
陈伯谦端起茶碗道:“老二!恭喜你。这些年你闭声闭气(韬光养晦),终于熬出了头,今天正式荣升郡府决曹掾(主管诉讼刑罚)。”
陈仲谦道:“前些年在江阳本来已经运筹好了,胡昊哲调郡府任职,我任县令。胡昊哲赖着不走,就整来搁起了。后来因为购粮买盐本想弄他一哈,眼看就成了,没成想被府君调来郡府任个掌管文书的闲职。这次幸好有严公斡旋,益州牧刘璋给严府君拿言语才改任新职。弟心甚慰呀!新年头,哥老倌在兄弟这里多耍几天。”
陈伯谦道:“老二!大哥无能让陈家败落。陈家要重新兴旺发达,咱们虽然兄弟几个,往后就全靠你了。”
陈仲谦道:“慢慢来吧!”
陈伯谦道:“你总说慢慢来,这都十来年了。黄子川从一个憨包鸭儿,现在都成江阳人心中的菩萨、郡县眼前的红人了。看他到处打光叉叉穿围腰(显摆),那依势洋洋(依仗势力得意洋洋)的样子,哥老倌就气骤。”
陈仲谦道:“是该让他知道,陈家也不是他黄子川半夜想吃的桃子(与软柿子一个意思),任人捏的时候了。以前我不想动他自有道理。一是我们自己身板不硬,还打不了这块铁。二是此人在经商方面,确实有你我兄弟不及的本领,得让他帮咱们把生意做大。兄长!你该不会不明白猪得长肥了再杀,油水才大的道理吧?”
陈伯谦呵呵一笑道:“是这个道理,动早了,即使把陈家产业抢回来也只能维持原样。他现在的场合之大,要是七八年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让他自己把自己养肥给我们,你这招高哇!老二!你是推屎婆爬烟囱,哥老倌只能仰望你呀!哈哈哈……
不过,现在的黄子川不同往日,咱们要吃他也得有一副好牙口哇!”
陈仲谦道:“无妨!他毕竟是民,历朝历代民是斗不过官的。兄长听过这话吗?有权人使用律法,有钱人变通律法,没权没钱律法就是给你制定的。”
陈伯谦哈哈一笑道:“老二此话当真是精辟。”
陈仲谦道:“这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我弟兄才敢谈老实话。”
陈伯谦道:“那咱们何时对哈儿下手?”
陈仲谦道:“哈儿(傻儿)非普通人,现在严府君、胡昊哲、江阳百姓都护着他。咱们得像老虎狩猎一般,暂且躲在暗处,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一定要一击锁喉。”
说完,咬着牙,右手狠狠一捏。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陈仲谦从郡府应卯回来,在书房喜形于色地对陈伯谦道:“哥老倌!机会来了。”
陈伯谦道:“说来听哈呢!”
陈仲谦道:“上午贼曹掾来告诉我,有太平道漏网的教匪主动来投诚领赏,说是在兴隆场井灶发现万氏四兄弟,这四人曾经是匪首张角九年前派往犍为郡布道的,为首者万壑松在太平道中的官职相当于小方渠帅。他们准备马上动手拘捕,让我准备接手审理此案。”
陈伯谦道:“这和哈儿有啥关系?”
陈仲谦道:“这四人长期躲在兴隆场井灶,你说有关系没得?”
陈伯谦楞了一下,突然哈哈一笑道:“对对对!一旦罪名坐实,黄子川就是干泥巴揩屎,揩不干净还得给他巴(附着)一屁股。那啥子时候动手?”
陈仲谦道:“今天晚上郡府就会派人去兴隆场那边,把桃子湾围了,捉他个干干净净。”
晚上吃过晚饭,陈仲谦告诉哥老倌在家等好消息,自己骑马就走了。
在郡府点齐一队人,然后骑马就向兴隆场飞驰而去。
僰道城离兴隆场不到两百里地,子时快过,一群差役就到了桃子湾附近。在离桃子湾大概一里地处的一座山林中全部下马。
一个黑影立即靠了过来道:“禀张曹掾、陈曹掾,那三贼自天黑就回了家,一直没有出去。我们的人一直守在桃子湾周围盯着。”
张曹掾手一挥道:“即刻围过去,不得放跑一人,如遇抗拒只留万壑松一个活口,其余击杀。”
于是一群几十个人轻手轻脚向桃子湾围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民居多是四合院,晚上把大门一关,一般的贼(zuí)很难钻进来。桃子湾进出就一前一后两个门,差役分了十几个人围住整个院子,剩下的人前后门各十几个。将两个门一堵,一个差役将刀伸进大门门缝,一点一点将门闩向左边拨。
话说万壑松睡到夜半三更,突然尿胀。于是将手杆从黄大姑颈后抽出来,下床提起夜壶屙尿。
尿完后,正想重新上床,却感觉隐隐听到一声马叫,不过也没太在意。以为是不远处的官道上有夜行人。
刚一上床,突然听到轰一声大门被推开。万壑松赶快跳下床,顺手在床头的刀鞘中取下一把长刀,走到堂屋门口正想开门。就听门口坝子里人声嘈杂,一个人正拍打着堂屋门叫喊打开。
万壑松将眼睛伸到门缝前,准备观察一下外面的动静,视线却被叫门的人挡住。听叫门的声音有些恶叫叫地,以为是来棒老二了。
于是,万壑松返回床边,见黄大姑已经坐起来,正在点灯。
万壑松压低声音道:“快穿好衣服,躲进地窖里,我不叫你,千万别出来。”
此时,堂屋门已经有人在撞击。
知道躲不过去,万壑松赶快来到堂屋,厉声问道:“是哪个半夜私闯民宅,有啥子事?”
门外有人在院坝里喊道:“开门!郡府办案,桃子湾已经被围,所有在家的人赶快出来。格老子!要是不听招呼,我们手中刀枪清不到哈(不认人)。”
万壑松道:“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乡民,凭啥抓我们?”
门外人道:“少给老子旋(拖延),再不开门就撞门了哈!”
听声音外面一大群人,其他兄弟家也有差役在叫门。看来是躲不过,心想老子规规矩矩地,没“组织过蚊虫咬人,地马儿打洞”,怕你个球。
于是,一伸手就拉开门闩。一个差人一刀就搁在了他的肩上道:“丢刀,慢慢走出来。”
万壑松卡(迈)出大门,对差役道:“抓我们得有个说法吧?”
此时,其他三家人也陆陆续续地被押了出来。几兄弟都纷纷看向万壑松,等他拿言语。
张曹掾站过来道:“万壑松!有人举报你们兄弟四人是太平道余党,现在拘押你们去郡府问话。”
万壑松道:“官爷!听说太平道作乱是在豫州、冀州那边,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我们兄弟从临江县(忠县)来这里,连犍为郡都没出过,和太平道扯得上关系?哪个诬栽我们,让他站出来说话。”
此时,人群中站出一人来。万壑松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
那人道:“万壑松!别想了,我是张大奎,在豫州时我是你手下。没想到在此见到老朋友吧?”
鼓眼一看果然是张大奎,万壑松心想这事怕是‘跑得脱,马脑壳’(意为跑不脱)了。
万壑松道:“你是哪个石头旮儿(旮旯)蹦出来的?老子认不到你。”
说完突然侧倒,倒地的同时,伸脚一勾,将刀架自己脖子的差役直接勾翻。
万壑松大声道:“兄弟们,快抄家伙!”
于是三兄弟就和差役斗在一起。三兄弟身手不弱,没几下就丢翻了好几个公人。
眼看十几个差役吃不过,陈仲谦对一个差役道:“去把他们家人抓过来。”
差役跳过去,抓住万壑流的婆娘道:“都给老子住手,否则,老子杀了你们家人。”
万壑松道:“堂堂官府,用家人威胁我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觉得丢人?有本事手上过。”
差役道:“少给老子废话,再不停手,老子的刀不认黄(不认人)。”
说完,见三兄弟还在缠斗。于是,一刀捅进了万壑流老婆的肚子里。万壑流见自己婆娘被杀,拼命杀了过来,一把抱住快要倒地的女人。此时,旁边的差役一棒击中他的头部,万壑流与婆娘倒在了一起。
张曹掾道:“万壑松!你们真是贼性不改,为了自己当真不顾家人性命?真是猪狗不如。再不住手,老子接着杀。”
说完,万壑松丈母娘又被一个差役捅死。
万壑松一见,赶快道:“放了我们家人,我们跟你们走。”
差役一拥而上,把三兄弟五花大绑连同家人一起带走。四家人就万壑风跟子川去了涪陵、黄大姑躲起来漏了网。
黄大姑躲在地窖里,天亮后才钻出来,见弄(那么)大个湾子空无一人。只有万壑流两口子和自己娘躺在血泊之中,黄大姑心如刀绞,也不敢大声号哭。知道自己男人和兄弟等被抓走,于是顾不得收尸,掩面跑去官道边的林子里躲了起来。
早饭过后,就见远处一匹黑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个年轻女人,看清楚是叶舒窈。待马来到近前,黄大姑赶快从林子里冲了出来道:
“舒窈,舒窈东家!”
叶舒窈见识黄大姑,赶快勒马停下。
黄大姑哭道:“舒窈东家!出大事了,我们全家被杀的杀,抓的抓,咋办喏?”
舒窈惊奇地道:“大姑!遇到啥子祸事了?”
于是黄大姑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只说是官府来抓人,所为何事他躲在地窖也不太清楚。
叶舒窈赶快和黄大姑来到桃子湾,进门一见惨状,也是惊慌不已。
沉默了一下,想到万家兄弟的背景,舒窈道:“现在不晓得官府为啥子抓人,看这架势不是小事。我去井灶上找人来收拾这里,安排人通知你兄弟黄莽子,然后再着人打听情况。你自己找地方躲一哈,记住,千万不要轻易露面。”
说完,在身上摸了些钱给她,骑上马望兴隆场井灶去了。
舒窈让四五个安保去处理桃子湾的事,然后又飞马去毛头铺找万不黯,让他去江阳找林俊铎打听。下午太阳落坡的时候,万不黯回来说县衙没来抓人,其他情况林县令也不晓得。
舒窈道:“你劳累一天了,回家休息。我让周亭长陪我去趟僰道城,我直接去找胡昊哲和严府君打听。”
大概子时到不久,叶舒窈敲开了胡昊哲家的门,门房将他们引到胡昊哲书房。
胡昊哲道:“你们终于来了,快坐。”
然后让谢佩卿去安排晚饭。
胡昊哲道:“子川还没回来?”
舒窈道:“还没有,真是急死人了……”
胡昊哲道:“今天一去郡府,就听说张曹掾昨晚去捉了你们井灶上的万壑松几兄弟,现在正押在郡府大牢。我一问情况,才知道有人出面指证万壑松四兄弟是太平道中人。这事牵涉到谋逆,要是属实就是死罪呀。”
叶舒窈一听,知道这事不假。舒窈道:“老远八远地(指很远)他们咋会是太平道中人。胡长史!这事有转圜余地没得?”
胡昊哲道:“如果万家兄弟确实是叛匪,没人敢救。现在,这个案子在陈仲谦手里。子川和陈家有仇,我担心陈仲谦用这事做子川的文章,你回去告诉子川一定要小心。”
舒窈道:“他们只是我们井灶上的伙计,就算他们真犯了啥子事,与子川有何相干。”
胡昊哲道:“就怕陈仲谦从中耍啥花样,诱导万家兄弟与子川扯上关系,那就麻烦了。你们得赶快把子川找回来。”
舒窈道:“要是陈仲谦拿这事泼子川的脏水,还请胡长史通过严府君替子川伸张正义。”
胡昊哲点点头道:“府君那里,明天我就会去找他,让他小心陈仲谦使坏。”
这时谢佩卿来到书房道:“饭准备好了。”
舒窈赶快起身,拉着谢佩卿的手道:“让夫人费心了!”
佩卿道:“舒窈夫子!快嫑客气了,我们家美盼你帮我照看几年了。要说,你们全家才是费心了。你们慢慢吃,我去把那两间客房收拾出来,你们好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舒窈与周鹤年离开胡昊哲家,很快回到舒镇。
在舒镇子舒纸坊,舒窈让一个安保立即赶往涪陵,催接子川回来。然后又命人找来万不黯,在纸坊三人关在子川的书房商议对策。
舒窈道:“万家兄弟在井灶弄闷多年,踏踏实实干事,对人也厚道。这些年下来大家情同手足。你们两位说说有啥办法救他们没得?”
周鹤年道:“明着肯定是不好下手,现在陈仲谦估计是巴不得我们有啥行动,好抓到我们的把柄整子川。在路上我想了一下,如果有办法让指证万壑松的人闭嘴,万家兄弟在牢里不承认自己与太平道有关,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舒窈道:“有办法接触到那个人没得?如果能行,找他谈谈,让他开个价远走高飞。”
万不黯道:“这种事只有找江湖中人,尽量不和我们扯上关系,钱可以由我们来出。”
舒窈道:“那你们哪位去试一下?”
周鹤年道:“我去筶(试)一哈。老万!你不是在僰道城有朋友吗,去打听一下指证万家兄弟的是哪个,住在哪里。还有万家兄弟被打入大牢过堂没得,嘴巴有没有不把门(乱说)。”
这哈我们把龙门阵扯过来说哈张大奎。张大奎今年三十八岁,河南人。曾经是太平道中的一个小头目。万家兄弟进入太平道后,在万壑松手下做一个百夫长。跟随万壑松跑了不到一年,突然发现万家兄弟不见了,有时吹空龙门阵也问过一些人,都说搞不清楚几兄弟在哪去了。后来太平道起事失败,张大奎被官兵追撵得满世界飞。没法,只好带了四个贴心豆瓣(信的过得兄弟),找一家大户打了个秋风,抱起几大坨金子就往蜀郡这边来。东游西逛后来又到了窦团山,把那里的棒客头子杀了,占了人家的山寨,收了人家兄弟,搂了人家婆娘,当起了山大王。天天在山道上喊“此山是我开”。
在周围抢了几年,方圆百里的大户抢得差不多了,再干也只能抢点麦子豌豆,根本不抵事。所以,张寨主经常带手下八九个身手好的到远处去做些勾当。前不久,听说犍为郡这边江阳有个黄子川,狗日富得夜壶里都浮一层油。于是就带兄弟伙过来,想咂一嘴(咬一口)就跑。到了兴隆场住下,趁夜去踩盘子。遇到万壑松打起灯笼火把,带起兄弟伙巡夜。张大奎觉得有些眼熟,心里不敢肯定。于是就躲在暗处跟踪万壑松到了桃子湾。
第二天,张大奎躲在桃子湾大门口不远的灌木丛,看见万壑松四兄弟吃过早饭去上班,这哈四兄弟一个不少,张大奎心头算是拿实确了。
回到兴隆场那个小栈房,睡在床上想了半天,觉得这打家劫舍总有干不动的一天。关键狗日这生意险得很,一旦背时,被骟匠逮到下卵尻子,被杀猪匠逮到捅心窝子,被官府逮到抹颈子。那个时候黄巾军起义虽然早就被官府搁平,不过一些残余势力在一些地方还在七翘八拱。朝廷为平息这些叛乱,悬赏凡能帮助官府捉到千夫长的赏黄金百两。这万壑松在黄巾军中的职位相当于小方渠帅,那赏金还不得整担箩筐去挑?
怕江阳赏不起,于是就去了犍为郡府举报。要求四个人赏金六百两,然后招安窦团山土匪,郡府安排张大奎在郡下一个县当县尉。土匪从良,还有钱花,有官当,巴适得板!
于是,张大奎就把万家兄弟卖给了官府。
自从将万家兄弟捉了回来,张大奎暂时无所事事。为防万一,陈仲谦让张曹掾安排张大奎住在离贼曹掾较近的簸箕巷。派了两个差役贴身保护,并上咐(吩咐)他案子没结前不要随意出门。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张大奎离开婆娘一晃就十几二十天了,前些天天天与官府勾兑,心头不空也就没去想那“欢喜”之事。这天晚上,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头毛焦焦地恼火。
张大奎起来,对门口的贴身护卫道:“天天闷在家里,去找个婆娘来耍一哈。”
说完,张大奎在身上摸出一个钱袋,重拖拖地放到护卫手上,告诉护卫剩下的留到起买酒喝。
护卫欢喜得牙龈都露出来了,赶快道:“张爷!你等着。保证一哈儿就整到堂(妥了)。”
护卫哼着小曲:
哥哥家住钻天坡,
有肉吃来有酒喝。
身边缺个小娇娘,
半夜醒来冷被窝。
想起才将(刚才)一个梦,
鸳鸯枕上好快活。
妹子你是不是也想哥哥,
要是想了哥哥你就说。
别怕爹娘不欢喜,
毛了(惹毛)哥哥噻,
抢你上山暖被窝......
护卫出去,一炷香的功夫,簸箕巷进来一乘小花轿,夜深人静,那颤动的小轿发出的“叽嘎”声特别清晰。到了门口,护卫伸手捞起轿帘。
轿上走下个小姐姐,头戴佩饰,身着红色衣裙,将头伸出轿子,娇声道:“死人!也不晓得扶人家一哈。”
护卫赶忙淫笑着一只手握住柔嫩的小手,一只手捏着女人的手臂道:“姐姐小心!”
女人下轿后,迈着缓缓的碎步,扭着弱柳般的腰肢,进了院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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