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大纸坊》(平乐纸王的传奇故事）连载 作者 林一阳

平乐男人

                                                二

      招安这天，官军队列严整，全副武装，第一排军士手握火药枪，第二排一律手握红樱枪，第三排全部握着扛在肩上的大刀把。从河边到招安台留有一条通道，通道两旁每隔五步站着一个手握红樱枪的军士。被招安的八十人由真蠢才领队，从通道走向官军前面横排站立。
      辰时正，乐队奏起军乐，唐守备、邛州知州、邛崃知县和邹里长带着钟钰勤、瑞勤兄弟从通道走上招安台，李大鹏也应邀上台参加招安大典。平乐镇的商贾及造纸坊东家们全部站在下面参加今天的招安典礼。
      在一片鼓乐和鞭炮声中，知县宣布招安典礼开始。唐守备宣读了朝廷的《招安令》后，知州站起来讲话，他说：“从今天起，招安后的人员一律称为‘平乐商团保安队’，任何人不得再以土匪、棒客称呼人家！保安队由钟钰勤担任队长，钟瑞勤担任队副，曾春才担任协理。商团保安队暂归平乐镇管辖，一旦朝廷需要时，再编入队伍统一指挥。由于平乐的商贾和造纸东家们都要背纸和大米、食盐等物资赶山，再从卢山、宝兴和阿坝州等山区背鸦片和煤炭回平乐，来回都要经过卢沟，商团保安队就负责脚夫们从平乐到火井之间往返于卢沟的安全。保安人员的薪饷由镇上适当补贴，每个商团和纸坊按月给付一定的费用。今天下午开始，钟队副带领一半队员在红庙子集中训练一个月，钟队长和协理领着另一半人负责卢沟的保安；待第一批训练结束后，另外的四十人再由钟钰勤带着参加下一批训练。”
      知州讲完话后，端起茶杯喝茶，不小心把茶碗盖掉在讲桌上碰得叮当一声，刚招安的队伍认为官方甩杯为号要消灭他们，赶快操起砂枪瞄准台上的唐守备和知州、知县。手提大刀的官军赶快转身将大刀架在保安队员的脖子上，第一排官军将火药枪指向保安队员，另外几杆火药枪同时向台上的钟钰勤、瑞勤兄弟瞄准。招安场上一片骚动，双方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唐守备见状急忙命令：“所有官军收起大刀和枪支，原地站好！”
      官军听令将大刀和枪支收起，钟钰勤也招手命令招安队员收起枪支。
      唐守备说：“刚才大家听见知州的茶碗响声，可能产生了误会。弟兄们，朝廷今天既然招安了你们，就把大家视为兄弟，绝不会对大家存有二心！请你们放心，不但今天没有，而且只要大家永远改恶从善，朝廷将永远善待大家！”
      钟钰勤最后表示：“所有招安人员将从今天起一定改邪归正，接受官府管理，保证平乐商团的运输平安！”
      大典结束后，官府在关帝庙外大摆酒席，唱了一天大戏，招待所有招安人员。
      在送别守备大人时，守备迟迟不走。知州、知县会意，赶快将茶叶、竹编瓷胎等一大堆土特产送他，以为守备大人定会笑纳。谁知守备却用手比着金条的形状说：“咋尽拿这些东西啊？我的马驮都装不起了。还不如给些‘黄货’实在！”
      知州还在犹豫，知县抢先说道：“守备大人成功招安了这帮土匪，为我县保境安民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这些茶叶都是从李大鹏那里拿的花楸贡茶，竹编全是上等的官窑瓷胎，并且经过平乐的能工巧匠精心编织的工艺品。请大人笑纳后，我们再孝敬一百根‘黄鱼’。”
      唐守备笑逐颜开地收下了这些东西和金条，满载而归地离开了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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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2个136的连载系作者误发，在此向读者朋友致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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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安刚一结束，大鹏那建成大纸坊的梦想更加强烈了。最近，他对在两河口建大纸坊的各种利害关系进行对比权衡：朝廷招安了土匪，为他解决了匪患问题。干扰既已排除，修建大纸坊的条件已经完全成熟，地点无疑就定在那里了。最近，他的大儿子从成都放假归来，告诉他太平天国的首领石达开被官军追到大渡河边快要消灭了，这场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成都纸市又兴旺起来。儿子给他带来的消息，让他振奋不已。他认为发展经济的大好时机已经到来，纸业的发展也应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遇。他感到万事俱备，只等筹集资金、择日动工了。

      他把家人及纸坊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修建大纸坊的想法，妻子第一个不同意：“娃娃他爹，我说你不晓得想好气啊？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头脑咋还这么发热啊？凭你一时心血来潮就迫不及待的干，完全不计后果。你想我们回家七、八年来已经建起了五个纸坊，又搞了那么大个茶坊，家中的开销已经过得去了，不晓得你还图啥？我就不同意你的想法！”

      “修大纸坊！哼，不晓得你在发啥子疯”？大海大声斥责道。

      “我们不晓得你究竟是没得吃还是没得穿？为啥还异想天开的修大纸坊”！大坤和几个负责人一听建大纸坊也火了：“我家嫂子和侄儿、侄女们还要靠你照顾，你最好把现有的纸坊经管好就足够你用了。”

      “你一年到头尽想些不着边的事，是不是神经病发了耍不住啊？”

      “现存的纸坊、茶坊生意都做起经验了，为啥还要找些事来折腾自己？平时好好的耍一下不安逸是不！”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的不同想法。

      “至于我的身体嘛，大家不用担心，我才四十来岁，正是男人之壮年，也正是一个男人成熟和大干事业的时候。这时不干，难道要等到老了才干吗”？李大鹏满有信心地说。

      有人指着他问：“你才说毬得安逸啊，一块大纸坊造那么多纸销往哪里？”

      “销往哪里？你们没有出去看过啊，整个四川一年要用好多纸啊，成都纸市那火爆的场面说来都要把你吓倒”！大鹏满有把握，“当我听嘉明说成都纸市开始兴旺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前几天我亲自去了一趟成都。四川各地的纸商都到成都来进纸回去卖，我‘李氏纸业’的纸铺上简直是车水马龙，每个纸铺前期所积存的纸被抢购一空，全都出现了脱销的局面。掌柜们跑来问我咋办，我要他们赶快组织人回来调运。我又看了平乐其他纸坊的纸，只要质量好的就全部被买空。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们，自从我在成都开办纸铺以后，也经常去成都，可以说成都纸市的热销程度完全比太平天国战争前还要高得多。很多纸商要我再建些纸坊，还有我那几个拜兄拜弟也多次写信给我，催我赶快建一个大纸坊，以满足他们的供应。当然，纸商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再好的市场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畅销的。我看也有些质量差的纸，摆在铺子上没得人买。于是他们就大声吆喝，喊着‘李氏纸业’的纸，有的甚至干脆冒充是我李大鹏的纸，还有的人把纸搬到我们纸铺的门口，简直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但无论他们如何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冒名顶替，喊破嗓子，那些聪明的纸商们把他们的纸揉了一下，看了一眼，结果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他们上前拉着人家，说不要钱送几迭纸给人家，人家却嫌拿着占手，连一张都不要就走了。这是我亲自在场目赌的事实。我说这些的目的，就是想说明只要我们的纸好，就完全不愁销路，这就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道理”。他看着大家说：“在座的各位，大家要明白，不是我耍不住了发神经，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我们遇到了机遇，遇到了我们造纸业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这机遇可遇而不可求，既然我们遇上了它，就一定要抓住不放！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纸不够卖了，就必须要想办法增加纸量。你们说不建大纸坊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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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乐男人 发表于 2013-7-4 18:5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前面2个136的连载系作者误发，在此向读者朋友致欠。

楼主认真敬业，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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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明则说，“娘和叔叔们都很体谅我爹，我也非常体谅他老人家，但我却和您们的想法不一样。我这几年虽然在成都读书，不大了解造纸的事，可我在与爹的摆谈中深知他的秉性：他是个敢想敢做、说一不二的人！只要他想办的事，就没得办不到的；即使没有办到的事，都是他没有想到的。又道是‘古来圣贤皆寂寞’，当初他敢于不恋权位，辞官回家兴办纸业，我以为他就是一个甘于寂寞的贤者。如果建几个纸坊仅能解决家庭开销就满足他的愿望了，那他还不如继续当官！他辞官回家，其目的就想开办纸坊，积累经验，逐步将蔡承宗和我祖宗李继武建成大纸坊的那个梦想变为现实！在他看来，事业高于一切，大纸坊就是他的生命，甚至比生命还重，他是绝不会放弃的！如果我们不理解和支持他实现这一梦想，就会给他留下终生遗憾，他会恨我们一辈子”！他扫了大家一眼：“我首先声明，支持爹修建大纸坊不是要他给我们留下多少家产，而是帮他实现一生所萦绕的那个梦；反之，如果我反对爹的主张就是对他老人家的不孝之举！”

      “我开始也和娘的想法一样。刚才听了哥哥的话后，我也认为爹的想法是对的，我现在完全支持他老人家修建大纸坊”！嘉正也同意嘉明的说法。

      听着嘉明和嘉正的话，大海也高兴起来：“看来这两个侄儿都懂事了，他们能理解当爹的心情，不愧是父子同心。这些年来，狮子桥的五个纸坊集中造纸，确实增加了出纸量。对嘛，我也和你们的想法一样支持你爹！”

      “我虽然是爹收养的儿子，但我每时每刻都不忘爹的救命之恩。多年来，家里一直拿我当亲儿子对待，我也非常理解爹想建大纸坊的心情，当儿子的心愿就是想让他老人家多休息，凡是需要出力的地方都由我们年轻人上”！嘉大也表示坚决支持大鹏修建大纸坊。

几个纸坊的负责人也转变了态度同意建大纸坊。

      “既然大家都支持你建大纸坊，我也同意。不过你想得太轻巧了”，刘玉英一脸严肃：“你要修建那么大个纸坊，我问你的钱从哪里来？”

      说到钱大家都不吭声了。

      大鹏似乎成竹在胸：“是的，一个大纸坊肯定不是三、两个钱就能修好的，我已为此筹划了好久。今天给大家交个底：把这几年造纸积累的钱全部抽出来，大致还差四成；再把花楸茶坊赚的钱全部拿出来，就相差不多了。”

      “修建这么大的纸坊，起码要有上百亩宽的地基，而且必须建在竹源、水源都相当好的地方。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地方”？大坤这样问道。

      “既要修建大纸坊，哪有找不到地方的？现在我们就去选点”。大鹏的手指敲着桌子说。

      他带上两个弟弟、义子嘉大和纸坊的几个负责人从狮子桥走到卢沟口，再从沟口返回到两河口。大鹏从沟两边开阔的土地、充足的水源、丰富的竹源等方面向他们作了介绍，大家一致认为两河口的条件最好，决定把大纸坊建在这里。

      回到狮子桥，一个纸坊的负责人说：“哎，我说两河口这地方啥都好，但就是棒客窝窝！”

      “是的，既然是虎就改不了吃人的本性。你在哮山虎的窝窝侧边建纸坊，早迟都会被它咬伤”！大海也说道。

      大鹏咧嘴一笑：“你们放心，而今的哮山虎早已通了人性，不再伤人了。它不但不吃人，还要吃掉其他豺狼猛兽而帮我们看家护院！”

      “哈哈哈……”大鹏的风趣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大坤小声说：“但愿如此。”

      大鹏见这些人还在犹豫，就鼓励大家说：“大家想嘛，哮山虎那几支破砂枪都能吓倒我的话，那我就不是李大鹏了！”

      “我想大纸坊建成后肯定需要大批的技术骨干，我和赵小伙商量抓紧培养一批技术人员出来”。大海建议道：“我发现有个人的技术倒是可以，但他曾是王成道手下的棒客，不知能不能用？”

      “咋不能用呢？古话说得好，泰山不让杯土，故能成其大；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通过这么多年的感化，他们早已改掉匪气，就不该再把人家当土匪看待。我们要像海纳百川，不分他是本地人、外地人，还是自家人与外姓人，只要他现在没有为非作恶，并且愿意学习，就要大力培养，使他们将来能够成为大纸坊的技术力量”。大鹏为弟弟们能帮他筹划技术力量感到高兴，“大海兄弟，你考虑为大纸坊的将来培养技术人员是为我分忧，我感到欣慰。现在你和大坤已学会了小赵师傅的手艺，将来就由你们就协助小赵管好整个大纸坊的技术。”

      大鹏把这些人作了分工，他负责筹集银两，嘉大协助大坤负责修建纸坊。各人按照分工，开始着手购买土地，平整地基，再购买树木，请木匠、石匠和泥水匠动工修建大纸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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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招安的两年，商团保安队在钟钰勤的带领下还算负责。商团和镇上的人对他们的评价还算可以，百姓们以为从此就过上了太平日子。

      蠢才这天和哮山虎一起喝酒，在闲聊中怂恿他娶个压寨夫人。哮山虎大声说：“娶啥压寨夫人啊？你简直在胡闹！你看我们这么多弟兄连吃穿都恼火，哪块女人愿意嫁给我们啊？”

      “这多简单啊，没得人愿意嫁，那就抢嘛！你看卢沟这么多姑娘，还有平乐、火井从这沟头过往的年轻女人多得很，哪有找不到一个压寨夫人的啊”？蠢才把嘴贴在瑞勤耳边小声说：“喂，李大鹏有块漂亮的女儿，哪天我去把她抢来给你成亲算毬！”

      哮山虎听说要他抢大鹏的女儿成亲，心中不免产生顾虑：“不行，你这是要我惹祸肇。”

      二人正摆得起劲，钰勤进来听见蠢才要哮山虎抢婚的话便发火了：“啥叫压寨夫人啊？我们现在已经是官府招安的商团保安了，你以为还是以前的棒客队伍是不？还叫压寨夫人！还要去抢亲，真是岂有此理”！他抽了一口烟，语气缓和下来：“的确，瑞勤和其他弟兄早已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但要成亲就该明媒正娶嘛。咋能去抢亲呢？我说你这个真蠢才咋老是改不了原来的匪气啊？”

      蠢才经常伙同钟瑞勤喝酒，几乎每次都要怂恿他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瑞勤只是碍于大哥的压制而不敢。但天有不测风云，哪晓得钟钰勤身患肺痨后，便没有精力管理这支队伍。钟瑞勤本来就对招安不太愿意，加上近来一些商团没有按时交费，在蠢才的怂恿下，他们以商团交费太少为由，只负责白天保安，晚上他们中的一些人则以收费为名扣下脚夫的财物，迫使其商团增加交费。

      钟钰勤知道后，找来钟瑞勤和蠢才进行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就是说凡事不宜太过头，要适可而止。我现在养病，希望你们二人要把这支队伍带好，要让每个人明白，我们现在是官府的保安队伍，而不再是过去的土匪、棒客，做事不要给自己的脸上抹黑！”

      哮山虎低着头不说话。

       蠢才则火冒三丈：“官府的队伍！朝廷每月给我们好多银子嘛？镇上给我们的银两不断减少，商团的人说生意不好做，交费越来越少，有的甚至赊账。叫我们咋给队员们发工钱嘛？原先指望招安后朝廷给我们解决吃穿，结果他们连衣裳都没有给我们发过一件，我们的队员仍然熬更打夜的为他们保安，可冬天来了没得棉衣过冬。大家连自己都吃不饱饭，咋谈得上结婆娘生儿育女啊？而那些东家大爷们则花天酒地，他们玩了一块又一块的小婆娘还不够，还要天天去诳窑子嫖妓”。他看钰勤没有什么表情，继续说道：“大哥，我说朝廷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打钱，招安不过是为了哄我们。你叫我们咋带得好这支队伍嘛？自从招安后，我们的兄弟伙没有到街上的馆子头打过一顿牙祭，也没得钱去进一趟妓院，弟兄们的瘾发得好登啊！哪天就闹着出去打野食子了。恐怕他们在地方上抢人时，还会估奸人家的妇女。”

      钟钰勤说：“这些困难我都晓得，但我们刚招安不久，要多为民众做好事，朝廷是会晓得的。说实话，朝廷既然赦免了我们的恶行，让我们能平安活下来，这已经是千恩万谢了。我们还有啥不满呢，吃点苦又算啥”？他想还得要抓住自己的弟弟，于是问瑞勤：“你看呢？”

      哮山虎的想法何尚不与蠢才一样呢？只是在大哥面前，他只能虚与委蛇：“大哥说得对，我们听大哥的。”

      曾协理不高兴地盯了钟瑞勤几眼。

      钟钰勤见弟弟能听自己的，于是说：“我想休息一下，你们去吧。”

      随着钟钰勤的病势一天天加重，半年后终因无法医治而死去。在弥留之际，他叫来弟弟反复嘱咐，最后有气无力地拉着钟瑞勤的手说：“老弟，我要去了，这里全靠你了。你要善待弟兄们，他们都是贫苦出生。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反水’，千万不要做有辱祖宗的事”！他喘了几口气：“有我在还能把有些出格事揽来一屁股坐到，以后就难说啊，兄弟。我这辈子不管咋说还死在了枕头上，希望你也像我一样善始善终啊，不要被炮火打死了抬不进屋！”

      钟瑞勤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钰勤哽了一口气，死在了病床上。

      邹里长得知这一消息后，感到商团保安失去一根栋梁，顿时痛哭失声。

      李大鹏也叹息：“这卢沟的平安从此难以保障矣！”

      邛崃知县发来唁信，邹里长亲自前来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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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钰勤刚一去世，瑞勤和蠢才感到长期受到大哥的压抑，现在终于有了释放反意的机会，他们商量：“不怕官府和商团不给我们的钱，如果我们哪天‘反’了，他们啥都会给的”！于是撕掉遮羞布而重操旧业，公开抢劫背货的脚夫和过往的财物、烟土。人们说：“这叫啥保安啊？完全就是原来的棒客”！一时间，闹得卢沟污天黑暗，连白天都没有人敢走沟头过。

      他们抢不到财物，哮山虎便安排蠢才带人到李大鹏的纸坊去派款。这些人红不说白不说的见到刚蒸好的馍馍就抓来吃，大家晓得他们已经断粮了。

      大鹏铁着脸问：“你们为啥改不了匪气？见到东西就抓来吃，这是强盗行为，懂吗？”

      “李东家，人总是要吃饭的，我们几十个弟兄要吃的没吃，要穿的没穿，哪还管得了匪气不匪气、强盗不强盗啊”？真蠢才嚼着馍馍无奈地说。

      李大鹏质问道：“真蠢才，你身为商团保安的协理，不好好为商团保安，今天带着这些人到我的纸坊来干啥？”

      “李东家，我们准备反水以来，那些商人脚夫都不敢走卢沟过了，这就断了我们的财路。虎哥才要我来找你帮忙解决保安队的困难。”

      “你们准备反水了！谁叫你们反水的”？李大鹏惊诧地问道，“你们对朝廷的赦免和安抚简直不当回事，真的是‘赦之益娇，抚而辄叛’！”

      “不是哪个叫我们反水的。李东家，你晓得我们保安队成立后，官府和镇上没有给过我们分文钱的费用，商团也欠着我们的保安费。派人去催呢，每次说给又不给。我们几十号弟兄天天要吃要喝，你说不反水朝哪里走嘛”？真蠢才一副惨相地说，“今天早晨，‘虎哥’说你在我们棚子侧边修建大纸坊，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们点帮助，所以才叫我来找你要点吃的。他说，如果李东家不要我们反水，就应该给我们点养命钱。不然我们这些人的脑壳反正都别在裤腰带上，随便啥子事都做得出来的！”

      准备反水，他们的狰狞面目终于露出来了！说实话，所有人都不愿哮山虎反水，但最不愿意的还是他李大鹏，因为他在两河口修建大纸坊。当初作此决定，正是朝廷招安这伙匪徒；而今他们反水，首先受到伤害的就是他李大鹏，因为两个物体隔得太近就必然发生摩擦。面对这种情况，是让步还是强硬呢？大鹏陷入沉思，最后他决定对这伙人采用恩威并重的手段，绝不让他们到我家派款。于是他在桌子上猛拍一掌，大声吼道：“你们背枪来到我家，究竟想干啥？告诉你，我这人绝不惹事，但也从不怕事！我看你们有几个脑壳敢在这里猖狂”？他连拍三下手，手下们马上提出三支步枪来。

      因在两河口修建大纸坊，自从钟钰勤病故后他就一直担心哮山虎伸出反骨。为防万一，他通过以前的门道买回了十支“毛瑟”洋枪，并将镇上留下来的三个团丁训练成神枪手。

      “真蠢才，你如果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他们表演一下，也好让你见识见识”！他刚一挥手，立即响起“噼哩叭啦”的声音，手下们推弹上膛。大鹏往天上一指，“叭、叭、叭”接连响了三声，乌黑的枪口冒着蓝烟，三只老鹰从天而降，每个老鹰身上都留下两个洞口，一个和子弹差不多大的弹孔，另一侧的皮肉则被子弹扯了很大一个窟窿。

      真蠢才只是听说过外国人的枪叫“洋台窝儿”，但他入伙以来，一直在卢沟山上玩着砂枪，何曾见过这洋台窝儿？他只见过虎哥用砂枪打下过老鹰，但哪有这洋枪厉害？今天一见到真资格的洋家伙，他想这东西一火就能在你脑壳上钻上两个窟窿，而且出口像拳头大，不得不浑身打起颤来！再说自己既然带人背枪进了李大鹏的家，如把他逼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当过大官的李大鹏有胆有识，他如果叫三个神枪手朝我们开枪，我们岂不连砂枪的炮台都没有扳起来就呜呼了吗？算喽，算喽，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朝李大鹏赔着笑脸：“李、李东家，我蠢才算老几啊，咋敢在你面前提劲嘛？我只是一个传声筒，把虎哥的话传给你而已，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大鹏不愿结交这帮匪徒而趟这滩浑水，但见他们刚才进屋抓东西吃的模样，料想他们肯定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嘛。今天用洋枪警告过他们，再给他们点粮食，希望他们能悬崖勒马，不再‘反水’，确保平乐的商品外流，活跃一方经济；同时也免得这卢沟匪患无穷，闹得风声鹤唳。他喊来管家：“给他们八百斤玉麦”！随即对蠢才说：“你把这些玉麦带回去，转告钟头领，叫他必须按照当年的招安约定办，千万不能‘反水’！只有对得起民众，将来才有好下场！”

      蠢才唯唯诺诺：“我一定把东家的话给虎哥带到，一定带到”！便和匪徒们背上玉麦而去。

      “哈、哈哈……，你们说他是真蠢才，我看他倒一点也不蠢啊，一见洋枪就连滚带爬”！大鹏耻笑着这帮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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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棚怎么才可以躲过那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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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志蓉和大鹏在平乐街上同居了一段时间，从没争过名份，最近还怀上了大鹏的娃娃。

      其实大鹏在外秘收侧室之事，纸坊的人几乎都晓得，花楸园山上也悄悄传开了。志蓉的嫂嫂曾多次骂她“偷人养汉”，并数落她：“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我给你说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正经人，人家几次来订婚，你都躲着人家，还找借口不答应。我还不晓得是啥原因，啊，原来你想嫁给李大鹏。你说他李大鹏有哪点好嘛？他枉自当过官，而今成了东家，还到处勾引人家的姑娘、媳妇，其实就是一个十足的二流子。喂，我给你说的人既年轻又是童稚婚姻，哪点不如李大鹏嘛？再说就算他再好，也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几个娃娃都那么大了”。她指着志蓉大声骂道：“你放着正妻不做，还没过门就先给人家当妈，是不是傻婆娘嘛”？她吐了一口唾沫：“呸啊！鬼把心给你迷住了？悄悄跟他一堆睡这么长时间，连小婆子的名份都没得一块，还心甘情愿给他当野婆娘？你们陈家不晓得咋出了你这块贱皮子婆娘！”

      志蓉说：“咋叫野婆娘呢？娶妾又不靠他李大鹏一人，这有啥不得了的！再说又不是他勾引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这辈子已经打定主意‘宁为英雄妾，不做庸汉妻’！”

      嫂嫂气得跌脚：“我说你是傻婆娘，你硬是傻婆娘！你开口闭口说宁做英雄妾，不为庸汉妻，无非就是想当人家的小婆子嘛！还说天下不靠他一人娶妾。是的，娶妾是不靠他一人。可我问你，你说他李大鹏那么爱你，你又那么想当他的小婆子，就该让他公开把你娶进屋嘛。像你们天天在客栈打野，连房子窝窝都没得一间，我还没见过有你这样的英雄妾！你咋不是人家的野婆娘呢？再说别个养的野婆娘都穿金戴银，哪像你这样天天为他们煮饭服侍人呢？俗话说逗羊子嘛还要拿把草嘛，李大鹏连草都不拿一根就把你逗上了床，你说你傻不傻嘛”？她的右手在脸上来回刮着：“你这丑不要脸的在外边偷野男人，丧尽你们陈家的德还不害羞！晓得这件事的人呢没得话说，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们家穷把你卖了哩，不知得了他李家好多银子啊！你想他李大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放着屋头那书香门第出身的、如花似玉的大婆子不爱，咋会真心爱你一个山旮旯头长大的傻女子嘛？除非是‘家花没得野花香’，高兴了拿你开心，等把你玩够啦，就一脚把你踢了，我看你拿给人家睡过了将来咋嫁人过日子啊”？她缓了一口气又说：“我们在家里教你说你，你硬是不听，那我们就去找族长，看他允不允许你这样做嘛？陈家出了你这块偷人养汉的贱货，把你们姓陈的八代先人的脸都丢完了，他不绑你去沉水才怪”！听妻子这么一说，陈志明的心也有些动摇了，他要志蓉好好考虑一下。

      “哥不要为我操心。大鹏虽然还没给我名份，也暂时没把我接到家中，但他心头真的有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跟他！我不要啥子名份，也不要华服美人，而只想和刘玉英大姐一样与他勤劳朴实的过日子。你们可能以为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但我现在生是他李家的人，死是他李家的鬼，根本不是嫂嫂说的偷人养汉，而是正正经经的嫁人，没有给哪个丢脸！别人无论咋骂我都不气，你当嫂嫂的尽拿人不开口的话骂我，我这辈子都不认你这块娘屋人了。今天给你说清楚：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既然跟了李大鹏，将来就是讨口要饭都不要你管”！她指着嫂嫂吼了一通，临出门又说：“如果哪个敢再逼我跟李大鹏分手，我就死在她面前”！说完便跑出门去，站在门外的高岩边上，准备往下跳。

      志明被妹妹这举动吓得慌神了，赶快追出门去一把拉住志蓉，好说歹说，劝导了半天，志蓉才放弃轻生的念头。从此，她不再与嫂嫂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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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讨厌李大鹏的人也借此骂他是自古少见的下流人。“李大鹏是色中饿鬼”、“专门勾引人家女人”的说法，在纸坊和花楸山上闹得沸沸扬扬，有些熟人朋友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生怕沾惹是非。一时间，很多人都把在他纸坊卖工的女人喊回家去。陈家的人也议论不少，族长也有耳闻，只不过碍于李大鹏的声望和面子不好处理，只得在心中恨他罢了。

大鹏成天忙着筹建大纸坊的事，根本没留心这些话，即使偶尔听见一、两句也毫不在意。

其实玉英对此事也早有耳闻，只是装着不知，看他咋给自己交代。在志蓉怀上几个月后，她从侧面套他的话，大鹏只得红着脸把实情告诉她。刘玉英确实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当她听见丈夫公开承认此事后，则不愠不火、轻描淡写地说了他几句，便问他如何安顿志蓉。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还能咋安顿呢？反正她也不计较名份，一切按夫人之意处理”。在无数土匪面前威风凛凛的汉子，现在妻子面前却变得猥猥琐琐。

刘玉英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晓得当今的世道男人们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叱咤风云的李大鹏呢？据他们的热络关系，收志蓉作“二房”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迟罢了。我又何必小肚鸡肠呢？再说志蓉这女子出生山区，勤奋朴实，从不妖里妖气的，一看见我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得怪甜，她作“二房”又不会给我争宠、争家业。我又何乐而不为呢？便笑着说：“既然相公都那么喜欢她，为啥不把她公开纳为‘二房’，反而让大家说你在外面偷女人，还吵得满城风雨呢？”

“我不是没有想过纳她为‘二房’，而是怕你当夫人的吃醋嘛”！大鹏似乎不好意思地说。

“而今的世道就是这样，我能吃啥醋啊”？刘玉英笑着说：“你看我是小肚鸡肠的人吗？”

大鹏高兴得抱住刘玉英亲了一口，“还是我的夫人好，处处做到夫唱妻随。”

刘玉英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啥子夫唱妻随啊？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遇到了花心男人，见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你这两年跟我亲近过几次嘛？今后还不晓得要找好多块女人才过得到堂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啥办法嘛？唉，千苦万苦都怪自己的命苦！”

听着妻子的抱怨，大鹏只得厚着脸皮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夫人，为夫让你回家受苦了，实在对不起！今生娶了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我都甘愿承受”！边说边拉妻子的手打自己的脸，“我有两个女人就知足喽，今后不会再找啦”！说着又抱着玉英亲了一阵，然后把她抱到床上……

一阵暴风雨过后，刘玉英笑着问：“我看人家都怀上了你的娃娃，你打算何时办一台九斗碗把她风风光光的接到家里呢？总不能让你的娃娃吃他妈的九碗嘛！”

“这我就不晓得了，得听算命先生的”。大鹏高兴地说。

算命先生闭着眼睛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要得发，不离八”，为他们测定当年十月十八的年月，因为时间抵得很紧，李家大院上下忙碌，办了五十桌酒席，把陈志蓉正式娶进屋作“二房”。地方上那些骂李大鹏的各种风言风语顿时消失殆尽。

志蓉怀胎十月，第二年春上生下一个男孩，大鹏为他取名为“嘉中”。

平乐男人

其他讨厌李大鹏的人也借此骂他是自古少见的下流人。“李大鹏是色中饿鬼”、“专门勾引人家女人”的说法，在纸坊和花楸山上闹得沸沸扬扬，有些熟人朋友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生怕沾惹是非。一时间，很多人都把在他纸坊卖工的女人喊回家去。陈家的人也议论不少，族长也有耳闻，只不过碍于李大鹏的声望和面子不好处理，只得在心中恨他罢了。

大鹏成天忙着筹建大纸坊的事，根本没留心这些话，即使偶尔听见一、两句也毫不在意。

其实玉英对此事也早有耳闻，只是装着不知，看他咋给自己交代。在志蓉怀上几个月后，她从侧面套他的话，大鹏只得红着脸把实情告诉她。刘玉英确实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当她听见丈夫公开承认此事后，则不愠不火、轻描淡写地说了他几句，便问他如何安顿志蓉。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还能咋安顿呢？反正她也不计较名份，一切按夫人之意处理”。在无数土匪面前威风凛凛的汉子，现在妻子面前却变得猥猥琐琐。

刘玉英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晓得当今的世道男人们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叱咤风云的李大鹏呢？据他们的热络关系，收志蓉作“二房”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迟罢了。我又何必小肚鸡肠呢？再说志蓉这女子出生山区，勤奋朴实，从不妖里妖气的，一看见我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得怪甜，她作“二房”又不会给我争宠、争家业。我又何乐而不为呢？便笑着说：“既然相公都那么喜欢她，为啥不把她公开纳为‘二房’，反而让大家说你在外面偷女人，还吵得满城风雨呢？”

“我不是没有想过纳她为‘二房’，而是怕你当夫人的吃醋嘛”！大鹏似乎不好意思地说。

“而今的世道就是这样，我能吃啥醋啊”？刘玉英笑着说：“你看我是小肚鸡肠的人吗？”

大鹏高兴得抱住刘玉英亲了一口，“还是我的夫人好，处处做到夫唱妻随。”

刘玉英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啥子夫唱妻随啊？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遇到了花心男人，见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你这两年跟我亲近过几次嘛？今后还不晓得要找好多块女人才过得到堂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啥办法嘛？唉，千苦万苦都怪自己的命苦！”

听着妻子的抱怨，大鹏只得厚着脸皮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夫人，为夫让你回家受苦了，实在对不起！今生娶了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我都甘愿承受”！边说边拉妻子的手打自己的脸，“我有两个女人就知足喽，今后不会再找啦”！说着又抱着玉英亲了一阵，然后把她抱到床上……

一阵暴风雨过后，刘玉英笑着问：“我看人家都怀上了你的娃娃，你打算何时办一台九斗碗把她风风光光的接到家里呢？总不能让你的娃娃吃他妈的九碗嘛！”

“这我就不晓得了，得听算命先生的”。大鹏高兴地说。

算命先生闭着眼睛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要得发，不离八”，为他们测定当年十月十八的年月，因为时间抵得很紧，李家大院上下忙碌，办了五十桌酒席，把陈志蓉正式娶进屋作“二房”。地方上那些骂李大鹏的各种风言风语顿时消失殆尽。

志蓉怀胎十月，第二年春上生下一个男孩，大鹏为他取名为“嘉中”。

平乐男人

      “六月六，佛爷晒衣服”。这天正是成千上万的人去朝贺平乐镇金华山上的唐代摩崖石刻——“如来大佛”的时间，香客们排着长队，拿着香烛纸钱到大佛面前焚烧，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许下各种心愿，求佛保佑。适逢成都读书的嘉明、嘉正放暑假回家，为李大鹏庆贺完四十二岁生日后，大鹏带上刘玉英、陈志蓉以及儿女们一起从白沫江边登上巍峨的金华山烧香拜佛。他们随着拥挤的人群来到大佛面前烧香，两个女人虔诚地拜佛，各许着自己的心愿。烧完香后，大家游遍整个金华山，最后来到山顶的古刹“天宫寺”休息。

      大鹏站在山顶上望着这满山遍野的七里香花、碧绿的竹海、潺潺的流水、垂吊的仙手。他心情舒畅，取来纸笔随手写道：“雄山飞峙大江边，跃上天宫彩云间。千尺深崖悬仙手，一重高壁座如来。森森凤尾碧波涌，潺潺泉声玉浪翻。敢把金华比金顶，花香七里伴客欢。”

      人们随着大鹏吟唱的风景望去，刘玉英感慨道：“我虽游过不少名山大川，今天到了这金华佛山，确实像到了峨眉山的金顶啊！”

嘉明笑着说：“原来爹还有写诗的闲情逸致啊！”

      “什么诗呵？无非是两句顺口溜，最多不过一首打油诗，完全不值一谈。你们不要效仿”！大鹏在儿子们面前显得谦虚起来。

      “咋不能效仿呢”？嘉正赞赏着：“爹爹不愧是进士出身，这首七言格律不但对仗工整，写景、抒情俱优，而且你那手行云流水的草书，完全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回家后大家聚在一起，玉英问道：“嘉明，你和嘉正已读了这么多年书，该去参加科考了；再说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你妹妹嘉秀今年也结婚了，妹夫天天给我们管理茶坊。古话说大登科金榜题名，小登科洞房花烛。难道你的心头就不慌吗？”

      嘉明不高兴地说：“哎呀，妈妈老是说这件事，说得人家烦不烦啊？”

      “烦啥呢？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当妈的想抱孙子，问你一句就烦吗”？玉英不高兴了。

      狡猾的嘉正笑着说：“哥哥早有意中人了，妈妈不要为他操心。再说朝廷即将废除科考，我们现在都学的是国外的知识，如果有条件我们还想去北京读书或到外国去留学深造呢。”

      嘉明接着说：“是的，我国再也不是闭关自守的大清王朝了。鸦片战争后英法联军又入侵北京，我们国家处于殖民地半殖民地状态，成了一块任人瓜分的肥肉，朝廷如再不改良，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啊？我们这帮热血青年，想望着报效国家，但又不知如何拯救国家。有人提出科学救国，有人提出教育救国，又有人提倡实业救国，还有人提出走西方国家的议会制道路。我听说‘自由、博爱、平等’，是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口号，他们要求自由、民主，建立民主共和国。凡此种种，不知是否切合中国实际，不知能否成功，我们都在苦苦思索”。他沉吟一会，“至于成家的问题，应该放在第二步。是先成家后立业还是先立业后成家，则要因人而异，我和弟弟都想趁年轻多学点知识，特别是学习国外一些先进的东西，将来对国家和民众能有所作为，然后才说成家。这就是我的观点，不知父母大人有何见教？”

      大鹏笑着双手一拍：“好！我的儿子们都成熟了。当前朝廷正处于内忧外患之时，国内太平天国战争刚结束，英法联军又打进来了，唉，我们这个有着几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已经衰败到了极点！不过，我以为国家落后的主要原因是君主的独裁专制造成的，这个专制已使大清王朝变成了一只千疮百孔的破船，再也经不起任何险滩恶浪的冲击了！而国外的社会制度确实比我们的封建专制先进得多。你们有学习的志向当然很好，要下功夫多学一些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科学管理知识，将来无论是报效国家或是管理我们的纸坊都百益无害。我和你妈妈完全支持你们！”

      刘玉英也笑着同意了丈夫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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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

      就在大鹏娶陈志蓉作二房这天，蠢才提着两个红封封前来贺喜。既然是娶二房办酒席，凡是来祝贺的人，无论贫寒与富有，李大鹏都以客人之礼相待。蠢才去礼房挂了十文铜钱、十个皮蛋和十个点心的“重礼”后，来到大鹏面前拱手说：“李东家，虎哥要我来祝贺你喜纳‘二房’。因棚子头拿不出啥子值钱的东西，只能表示这点微薄的礼物，还望东家笑纳！”

      “无论礼之轻重，也代表了大家的心意。你告诉钟队副，李某感谢了”！大鹏陪着笑说。

      蠢才端起茶杯闷了半天说：“不瞒东家说，弟兄们实在活不出来了，虎哥叫我今天来贺喜的同时，还要我向李东家借点钱粮度日。只不过在东家喜庆之日，此话叫我实在说不出口！”

      听到这话，大鹏想到你来贺喜是假，借此机会向我要粮是真，于是生气地说：“一个月前我才给过你们八百斤玉麦，今天又来要粮，实在太没道理！”

      蠢才比划着用针线穿玉麦的手式说：“哟喂，东家你那八百斤玉麦给我的七、八十个年轻小伙子吃，就是用针线把它一块一块的穿起来也不够我们吃一个月啊！”

      大鹏问道：“那你说咋办？总不能让我把你这几十个人全部养起来嘛！”

      “不是要你把我们养起来。我们只是再向李东家借点钱粮度过眼前这一关”。蠢才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遵循东家的话没有反水，等到镇上发饷和商团交费时我们一定还你。”

      大鹏很不满意：“你们可以想其他办法嘛。”

      “李东家哎，我们能想啥法嘛？要抢过往客商呢，你又不要我们反水；要找其他东家借呢，就是整个平乐坝都找不到几个像你这样的大东家！你那么大的纸坊只要造一天半天的纸，随便都不止这八百斤玉麦啊！正因为你的胳膊比他们的大胯还粗，我们才来向你这大户借。”

      “大户也有大户的难处，我虽然造点纸，但从不盘剥纸匠和乡里，镇上各种捐粮捐款都少不了我们”。大鹏叹气说。他想一点不给呢，今天又是自己的喜日，更怕他们从此反水；要说给呢，又怕摊上这无底洞。他认真思考一阵：“曾协理，只要你们不反水，我可以暂时借点给你们度过这关。不过我也不富裕，这次只能借给你五百斤玉麦，五百个铜钱，以解无米之炊。至于保安队的饷钱，我可以找镇上和商团催促一下，让他们尽快给清。还请你回去转告钟头领，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李某这是最后一次借给你们，再没有第三次了！”

      蠢才点头说：“我一定转告”。便安排匪徒们到大鹏纸坊背上玉麦回两河口的窝子头了。

      
      狮子桥山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叶玉清正在纸坊与纸匠们商量装窖泡竹麻的事，有人来说镇公所的人到了他家。他赶紧回到家中，见团丁们站在他家堂屋两旁，领队的人自我介绍说他叫王胜方，前来收取今年的厘金税，要求叶玉清东家至少要交一百两银子的厘金。

      “嗨！往年都才交二十两喂，今年凭啥要我交一百两呢”？叶玉清半闭着眼睛质问道。

      王胜方说：“往年每担纸是按一钱银子交的，今年上头增加了厘金的数额，每担纸要交三钱银子。你的纸坊今年要造三百五十担纸，所以要收一百零五两厘金，如果你今天交清就只收你一百两。其他纸民也是按这个标准收的，我想你应该带头缴纳。”

      “今年为啥要增加厘金数？”

      “县上说外国人跟朝廷发生了第二次鸦片战争，需要增加军费，就给我们加了那么大的厘金数，镇上把增加的数额全部加在纸民身上。我也没办法，只好加在纸民的每担纸上。”

      “为啥一说打仗就要加税啊”？叶玉清反问道：“你凭啥说我今年能造三百五十担纸？”

      “不加税朝廷又哪来的钱打仗呢”？王胜方耐着性子解释：“因你往年都造了三百担纸，我们推算你今年也该造这么多。”

      “喂，你就是卖了我们全家、抬走我的纸坊都交不起这一百两啊”！叶玉清苦恼地说：“既然你都晓得朝廷在打仗喂，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个又来买纸呢？”

      王胜方终于耐不住了：“你是不是抗拒不交嘛？”

      “我不是抗拒不交喂，而是你要得太高了，我承受不起”。叶玉清心平气和地说。

      王胜方问：“那你能交好多？”

      “这纸不好卖，竹麻、石灰也涨了价。我们都快活不出来了，最多能承受三十两。”

      王胜方在桌子上猛拍一掌：“三十两，你以为这是茶铺子头讲生意可以讨价还价是不？告诉你，朝廷的官府和军队都靠这些税来养活，土匪抢你们，也要靠军队来保护。我们是在为朝廷收税，而不是向你讨口。你必须在今天之内把这一百两交清！”

      “你不要说得那么凶喂！我们背纸到平乐坝卖点钱，拿给拦埂子的棒客抢得干干净净的，那么多军队见到棒客倒把屁股夹得梆紧，生怕打住他毬，哪个敢来保护我们嘛？喂，棒客抢劫我们，官府欺压我们，我们没得活路了，你干脆把我打死算毬”！叶玉清顶撞着王胜方。

      “交不起钱就交人”！王胜方大喝一声：“来呀，把这家伙捆到镇上去！”

      几个团丁不由分说，上前将叶玉清五花大绑，押出门外。

      叶玉清说：“你不要乱来，我还是大成公的袍哥，是‘圆’的啊！”

      “我不管你是‘方’的还是‘圆’的！凡是被我绑到镇上的人，可以说风都吹得进去，几条大牯牛都拉不出来”！王胜方在叶玉清的肩头猛敲了一下：“你现在可以说交不起。哼，到团防队把刑给你上起，就是干竹篙都把油给你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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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没有看，这故事就推进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了？

平乐男人

      叶玉清被绑到镇公所，邹里长给他谈了半天。他只好说，“邹里长喂，现在纸的行情你是晓得的。如果朝廷硬要增加税银，我砸锅卖铁都只能交三十两；如果要我交一百两的话，我就是把房子屋基卖啦都交不起的。今天屋头还不到十两银子，如果同意我交三十两的话，我就先交上十两，欠的二十两请宽限我在下月底交清。”

      “哎，你这人咋老是讲价钱啊！你咋把朝廷收税当成生意来讲呢？既然镇上定了规矩，就连一文钱都不会少收的”！邹里长说得斩钉截铁。

      叶玉清反问道：“规矩！这是哪个乱毬定的啊？喂，你们定规矩前该听一下我们的意见不？你们想咋定就咋定，我们交税的人啥都不晓得。反正你们整死我都交不起一百两的！”

      “交不起也得交”！里长大声吼道：“如果你想吃罚酒的话，我就只有派人押你游乡！”

      “游乡有好凶呢？最多不过喊你那些边角余料的皇亲国戚把我杀了也交毬不起喂！”

      一会儿，玉清的胸前挂上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拒不交税的叶玉清”，被十个团丁押着游遍了河对岸有造纸户的地方。邹里长认为自己使用了最毒的一招，不怕整不服你叶玉清！

      随着叶玉清的游乡，先后招来了几百纸民。看见这么多人拥到镇公所，邹里长非常高兴，以为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借此机会就可以镇住全镇的纸民。他当着这么多纸民的面宣布：“叶玉清本来只交一百两厘金，但现在我把今天抓他和押他游乡的团丁们所开销的草鞋费、工夫费、还有在镇公所处理问题期间的房租费、看守费和晚上为他点灯的灯油费一齐算上又是五两银子，加上应交的税总共一百零五两。而且限他必须在今天内交清！”

      “随便你咋整！你说一千两都可以，反正我是一两都交毬不起的”！叶玉清也大声吼着。

      见叶玉清高声反抗，邹里长喝道：“把他绑起来！找布巾塞住他的嘴，我看他还敢乱说？”

      几个团丁提着拇指大根的棕绳去绑叶玉清，由于叶玉清拼命反抗，被他们按在地下。有几个纸民便冲上去阻拦团丁的捆绑行为，其他纸民一拥而上，与团丁们扭打起来。一个团丁被打伤后，其他团丁把两个纸民打得满头是血，浑身是伤，躺在地下奄奄一息。其他纸民冲上去抓住邹里长，正要动手打时，被闻讯赶来的李大鹏劝住，里长便邀请大鹏到后面去座谈。

      王胜方见事不妙，立即骑上一匹快马到邛州去找知县大人，说平乐的纸民们全部造反，拒不交税，还殴打团丁，请求知县大人派兵镇压。

      知县大人一听平乐镇的全体纸民拒不交税，还打伤团丁，感到问题严重。是否派兵弹压？他赶快到州衙去请示知州大人。

      新到任的知州听说要派兵镇压纸民，便要知县到平乐去查明情况。知县带上钱粮师爷马不停蹄地赶到平乐，几百纸民还围在镇公所，他听取了纸民们的意见后，立即找人了解情况。

      知县先要王胜方介绍，胜方不敢隐瞒：“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县上分给平乐镇的厘金是三万两银子，比往年增加两万两。我承包后先找乡绅们商量，水月堂饭馆的东家李成祥说：‘今年其他行业的生意都不好做，只有造纸行业的生意好。你们把增加的厘金全部分给纸民，等我们明年的生意好了再说’。我们认为李成祥说得有理，就向邹里长汇报，经过里长同意后，把增加的厘金全部分摊给纸行承担，要求每担纸按三钱银子交。由于叶玉清往年交税比较积极，今天我们想从他那里开个好头。因为他的纸坊比较大，我们估算他今年要造三百多担纸，就给他按了一百两，哪晓得他不但不交，还骂朝廷的军队是一群饭桶，连几个棒客都剿灭不了。我们就把他捆到镇公所，里长再三劝说他也不交，只好让他当个典型就把他挂牌游乡。纸民们全来围攻镇公所，还打伤团丁。我只好赶到县衙来请求派兵镇压！”

      知县仔细听取了他们的陈述后，又听取了李大鹏的意见，看望了被打伤的纸民和团丁，要镇上先垫钱医治。并且召集所有行业的代表议事，佟进章发言说：“既然是朝廷增加的税收，就该让全镇的各行各业来承担。咋能全部压到纸民身上呢？再说你们应该照章按实收税，咋能承包给个人来收呢？这么糊涂的作法，不激起纸民闹事才怪！”

      听完各方意见后，知县赶快带上邹里长、王胜方、李大鹏和佟进章进城向知州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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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会做怎么样的处理呢？

平乐男人

      “请问师爷，今年增加的厘金是该全镇来交呢还是光由我们纸行来交”？大鹏在州衙咨询钱粮师爷。

      县衙的钱粮师爷回答：“当然是分给全镇的！县上咋可能单独对纸民重税加身呢？”

      大鹏理直气壮地说：“各位大人，既然增加的厘金是由全镇来承担的，而里长和承包人在没有纸民在场的情况下，只听取少数不法商人的意见，就将增加的厘金全部压到纸民身上，这无疑是徇私舞弊的行为！再说，叶玉清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你去欺侮他，咋不激起民变呢？难怪人们说：‘天下难治者，非民也，乃官也’。当今朝廷最大的危害，不是来自民众，而是来自官吏的权力滥用、胡作非为、营私舞弊、贪污腐败。纸税的事牵涉到全镇几百家纸民，至于如何处理，还望各位大人公开、公平和公正的对待。”

      佟进章也表示支持李大鹏的意见。

      “我要问一下邹里长，听说是你同意把今年增加的税银全部压给纸民承担的吗”？知州听取了全面汇报后开始重点询问。

      里长抱拳答道：“回知州大人的话，王胜方是请过我的示下。他说是全镇乡坤们的意见，我想既然把税银的征收都包给他了，这税收的事就由他去安排，所以就同意了。”

      知州指着邹里长：“首先，今年上面增加的厘金本来就很重，你们不通知纸民参加就私自进行所谓的乡绅议事，仅按少数奸商的意见就擅自给纸民重税加身，那全镇的其他行业就可以逃掉增加的税收吗？刚才知县大人在你们镇上多方听取意见，商贾们都同意公摊增加的厘金。其二，人家叶玉清是纳税积极户，你却要拿他开刀，这不是‘半夜吃桃子赶软的捏’吗？你这欺软怕硬的作法，激起了民变、打伤了纸民还要我们派兵镇压，官府咋能做这样的蠢事而激起更大的民变呢”？他盯了邹里长一眼：“当然，只要合理收税，遇到阻碍公务者，官府肯定为你撑腰，但你这样违规处事，朝廷的兵不会帮你去镇压百姓！”

      邹里长和王胜方二人垂头丧气。

      邹里长怯懦地问：“那被打伤的团丁咋办呢？”

      大鹏看着知州大人，“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咋不当讲呢？你这曾经的知府大人，还是我们的老上司呢！请畅所欲言”。知州态度和蔼地说。

      “大人，我认为被打伤的团丁和纸民们的医药费应由那几个打乱条的不法商人来承担”。大鹏以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知州大人，“因为激起纸民对官府不满的主要是那几个奸商，所以得由他们来承担责任！这就是我的意见。”

      王胜方突然说：“李东家，你带头把那三千两厘金交了吧。”

      “多少呢？你再说一遍”。大鹏睁大眼睛问道。

      “三千两。”

      “三千两！州、县大人已经讲了，增加的厘金不能光压给纸民，咋还我要交三千两呢？”

      “我说你李东家就不要再装穷卖酸啦。你和钟瑞勤的棒客结成朋友，多次资助他们都有钱，咋一说到向朝廷交税就没得钱呢”？王胜方当着知州给大鹏当头一棒。

      大鹏质问道：“王胜方，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啊！今天当着知州、知县的面请你给我说清楚，我何时与钟瑞勤的土匪结成朋友了？想我李大鹏曾为朝廷官员，今虽为民，然《大清律例》仍烂熟于心，‘资匪’、‘通匪’都是重罪，依法将处以极刑。你既然说我通匪、资匪，那就请你拿出证据。诬告是要受到反坐的啊！”

      “李大东家说话历来都是冠冕堂皇的，胜方咋敢给你老人家开玩笑嘛？实话说，我们卢沟包括全镇的民众都是谈匪色变，而你却早有养匪的经验，恐怕早就跟他们眉来眼去啊”！王胜方指着他，发出连珠炮：“你说你没有通匪，那你为啥敢在两河口的棒客窝窝旁边修建大纸坊呢？你说你没有资匪，那你为啥多次拿钱粮给钟瑞勤的喽啰呢？这众所周知的事实，连邹里长都非常清楚。至于算不算证据我不敢说，只有请州、县大人公裁。”

      “王胜方说的都是事实吗”？知州向邹里长问道。

      邹里长模棱两可：“我好像也听说过一些。”

      “请问李东家，王胜方刚才说的是咋回事”？知州询问大鹏。

平乐男人

      “既然大人问起这事，那我就如实回答。我过去是否养匪，朝廷早有定论，当地民众也心中有数。这次在两河口修建大纸坊确是事实，但那是在朝廷招安了土匪后才开始修建的。请问守备和知县大人进沟剿匪时发现过大纸坊吗？应该没有。我所以决定在那里修建纸坊，是因为只有那里才符合修建大纸坊的条件，但我选好地址后近一年都不敢修就是因为顾忌到旁边是土匪窝子，等到他们被招安后，我才动工修建的，这是其一。其二是我确实两次给过钟瑞勤一些玉麦和铜钱，但那是借给他们维持商团保安的。他们说招安以来镇上和商团没有给付保安费，如果继续拖欠经费，他们在无法维持的情况下，就会反水。我经过反复考虑，在决定借钱粮给他们的同时，还用洋枪恐吓过他们，再三警告他们不要反水，继续为商团做好保安，使卢沟有一个安定的环境，便于平乐的货物流通，促进经济发展，我以为这完全符合朝廷招安他们的策略。难道这就是通匪、资匪吗？李某做事历来胸怀坦荡，从不遮遮掩掩，以上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请州、县大人核查”。李大鹏如实陈述了事情的原委。

      知州向里长询问，邹里长承认大鹏说的是实话，知县也表示大鹏所说第一点完全属实。

      知州问王胜方：“那你是听谁说的这些话？”

      “我是听李成祥说的，其他人也这样说过。我想成祥是李东家的幺爸儿还会害他吗？”

      知州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天：“又是奸商李成祥说的！你王胜方咋是非不辨，皂白不分啊？还有你这里长也是听信谣言，态度暧昧，不旗帜鲜明地支持李东家，反而重税加身，是何道理”？他伸出三个手指：“听你们一开口就是三千两，多大的数字呀！让人觉得李大鹏不像是造纸的，而是造银子的。我以为你们不是在发展经济，而与奸商狼狈为奸，整垮平乐的纸业”！他的手指在桌上敲着：“我刚才听了李东家的陈述，认为他说的应是实话，而你们却捕风捉影，不加调查，什么都听这个李成祥的。这李成祥狡诈逃税，明明是个奸商，为啥他放个屁，你们就赶快抓来闻一下还说是香的！我不明白你们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他把知县喊到后堂商量一会，出来又继续批评道：“你刚才问我咋办，我还要问你咋办？你激起民变，还有脸问我咋办！你为何不付清商团保安费，使他们反水而影响当地的治安，让民众的安宁得不到保障？你当了这么多年里长，曾经还干得不错，现在究竟是当昏了头还是与这些奸商产生了勾绞，为何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你完全不顾民众的利益，再当下去就会把平乐的纸业整垮，让那么多人失业。刚才我同知县商议将你撤职！至于由谁担任，等知县大人到平乐去征求当地百姓的意见后再作决定。不管由谁继任，还望知县给予明示：税收只能合理分摊，绝不能再搞承包”！他转向李大鹏和佟进章，拱着双手：“还要拜托二位东家向纸民们作好解释，求得他们的谅解，把今年的税收完成。至于被打伤的团丁和纸民，就按李东家的意见办。总之，要记住一句话，在平乐无论办什么事都不能伤害纸民的利益，他们造纸充分利用了当地的竹源，发展了一方经济，养活了不少民众，功莫大焉！”

      镇上释放了叶玉清。大鹏向纸民们转达了知州大人的意见，一场纸税风波得到了平息。

      知县在平乐听取各方意见，决定由早年的大成公舵主杨文彬之孙杨代兴担任平乐镇里长。大鹏嘱咐他：“都说平乐镇的里长不好当，经常被州县撤换。我希望你一切秉公办事，把本镇治理好，就会好当的。这不仅是我的意见，也是全镇民众对你的一点期望。”

      “老话说戴得这扑笼花就顶得这扑笼剌。好花都有剌，我们戴着鲜花舒服，当然就要承受花剌剌得痛。既然平乐的百姓和县衙、州府信任我，我杨某人将尽职尽责把全镇的事办好，同时还望李东家鼎力支持”！杨里长果断地表态。

      新里长坚决按照州、县的决定执行，深得民众的拥护，提前完成了全镇的税收任务。

      从此，纸民们与李成祥结下了不解之怨。

平乐男人

二

       大鹏这天在家收到钟瑞勤的一个贴子，是哮山虎请他到两河口的棚子头喝酒。他与两个弟弟和嘉大商量，大海说：“他们连饭都吃不起啦，哪还有酒喝啊？我想他们肯定不怀好意。”

      “我看他们这是设的鸿门宴，爹还是不去的好”。嘉大分析说。

      大鹏不是怕他的鸿门宴，而是明知哮山虎已经反意凸现。如果再去接触的话，人家不以为你在公开通匪吗？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不去！

      仅靠大鹏两次所借的钱粮，难以解决几十个人的吃喝。啸山虎只好去抢狮子桥的纸坊；但光抢这些小纸坊无疑杯水车薪，难以维持七、八十个匪徒的开销。在无法生存的情况下，哮山虎还是只能打李大鹏的起发，但又不好直接去要，只能以请他喝酒为名商量再“借”。

      他见李大鹏不来赴宴，便亲自带上匪徒“登门拜访”。

      大鹏见他们进屋，便知来者不善，于是不客气地问：“钟队副今天来我家有何公干？”

      哮山虎笑嘻嘻地说：“我们请你喝酒，你瞧不起我们。我只好亲自来陪李东家喝一杯！”

      “两个月前我才给过你们的铜钱和玉麦，今天为何又来找我”？大鹏想他来喝酒是假，要粮才是真。但因他们几次明借暗抢，已经成了揩不干净的沟子。看来对他们再不能给脸了，便严辞拒绝：“钟队副，当初我救你于刀下，是要你改过自新，谁知你继续作恶？恕我直言，今天我已无钱粮可借了！”

      “李东家，实在对不起，这都是生活所迫”。哮山虎叙述着他的困难，“李东家有所不知，五百斤玉麦够弟兄们吃几天嘛？最近粮市遭了‘抬行’，你想五百铜钱又能买好多米呢？”

      “实话对你说，不是我有钱、粮不借给你，前两次我明明晓得你们已在抢劫过往客商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借给你们，其目的在于感化和挽救你们，让你们在反水的路上悬崖勒马。但我给了你们两次钱粮后，你们仍然执迷不悟，继续公开抢劫造纸坊和卢沟两边山上的人户。现在大家都晓得你们公然反水了，我再拿粮拿钱给你们，人家就会以为我在暗中资助你们。如果朝廷给我定个‘资匪罪’的话，我那吃饭的家伙就被你害落了！再说这次我确实无钱、无粮借给你们了”。大鹏柔中有刚地谈起不借钱粮的理由。

      “李大鹏，我们本来就是棒客，反不反水都一样”！哮山虎咆哮了，他在客厅的桌子上猛然一拍，大声吼叫起来：“你说我们反水，那我问你：弟兄们没有吃穿，找造纸坊要点钱吃饭就叫反水吗？我老实告诉你，想请你喝酒是给你的面子，你竟敢不来；今天我亲自登门来找你，你要是牵起不走，骑起打倒退的话，那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你晓得我的弟兄伙连官军都不怕，还有啥事不敢做呢？到时候你就不要怪我钟瑞勤处事不先打声招呼啊！”

      李大鹏伸出五根指头向枪手们比划一下，他们会意地提出五支步枪，枪口对着哮山虎、真蠢才和匪徒们，“哗、哗、哗”地拉动着枪栓，大鹏却谈笑风生：“钟队副，你的话外之音我听懂了，不过你也该明白，李某人一般不想生事，但如果有人敢把我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他的！你有啥花招尽管使出来，敢你做得出来的做，我一定奉陪”！他喝了口茶：“要是今天有人把板子踩跷了，我就叫他休想走出这道门！至于以后的事嘛，我今天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李大鹏也是一个天棒，连官都不想做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有谁敢动我李大鹏及其家人一根汗毛，还有我造纸坊里一根针的话，那就叫他惹倒一根苦毛子都要当中柱抽！我想钟队副是聪明人，应该晓得其中之意吧？”

      喽啰们见到这洋家伙，浑身打起颤颤。瑞勤也觉得如果把大鹏逼急了，他的兄弟们食指一动，而我们还来不及抠动扳机，就到闫王爷那里报到啦，就连我这个操砂枪的神枪手也跑不脱啊！算啦、算啦，既然威胁不成，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过你也有软肋会让我抓住的时候，今天暂不跟你争高矮。他拱手说道：“李东家既然不给钟某面子，那我们后会有期！”

      大鹏高声说：“不送！”

      哮山虎、真蠢才等匪徒狼狈而去。

平乐男人

      几十个喽啰在大鹏家没有拿到东西，成天饿得心慌。哮山虎只好任由他们四处打劫，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进屋见到东西就抢。这山区除了造纸外，基本没有什么大户，在贫家小户中能抢点东西，还不够他们沾牙齿！

      大户们为了防匪，在雕楼里放上砂枪，昼夜巡防，一遇土匪便开枪打击。匪徒们不但抢不到东西，反被打得头破血流，钟瑞勤又无钱给他们医治，成天听着受伤的喽啰呻唤，他感到心烦。想去抢劫狮子桥的其他纸坊呢，可喽啰们说自从跟李大鹏闹翻后，他又重新组织了联防队，再加上那些洋家伙，弟兄们去只能白白送死。有人建议把队伍拉到其他地盘去抢劫，钟瑞勤又不愿与其他棚子发生矛盾；还有人提出干脆去投靠火井姓陈的或其他更大的棚子，可钟瑞勤考虑去投靠了人家，自己就失去了头领之位，只能当一名副手，自然不会同意。

      思来想去，哮山虎感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声吼道：“天啊，我钟瑞勤上辈子究竟造的啥子孽，你要这样惩罚我？你实在要惩罚就只惩罚我嘛，为啥还要连累我这些弟兄呢”？兄弟们说：“‘虎哥’咋没有了往日的‘虎’气？”

      真蠢才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很凄惨，深为感动。他根据线人提供的情况，背着哮山虎私自通知十五个心腹喽啰训话：“弟兄们，你们已听到了虎哥痛哭，老实说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晓得他是一条硬梆梆的汉子，他哥死了都没有哭得这样伤心过；他身上受了伤都不叫唤一声。你们想嘛，冬天来了，我们几十个弟兄没有吃穿，被逼得走投无路啦，但我们大家还得要活下去。兔子逼紧了还要咬人呢！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想活就只有向有钱人开火。除此而外，就没得其他路可走！”

      “是的，是的，我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有走到底”！喽啰们议论着。

      有个喽啰大声喊道：“蠢哥，你不要说了，大家都是男子汉，我们既然敢变泥鳅就不怕泥糊眼，当了棒客就不怕挨刀枪！蠢头您指东我们不会打西。说嘛，今晚要我们干啥？”

      “据线人说平乐长庆街上有几家绸缎铺很有搞头。今天刚赶过场，他们的铺子上都有钱，我们今晚就去赶这趟水。大家在行动时不要他们的绸缎，只要他们的钱。我们五个人一组洗一家铺子，现在大家先到街上隐蔽等候，三更时分三个组一齐行动。每个人都要手脚麻利，干完后就从中桥撤退”。真蠢才对今晚的行动进行了部署。

      喽啰们提出：“团防队住在台子坝的大庙头，离长庆街只有几步路，万一他们追来咋办？”

      “这才开春，团防队得到消息再穿好那身厚厚的棉衣、棉裤追来，我们早都跑回卢沟了。这漆黑的夜晚，他们哪个敢追进沟来送命”？蠢才分析着团防队的行动规律，为喽啰们打气。

      三更时分，长庆街三家绸缎铺的门被同时撞开。有家铺子头一个年龄大的伙计还没睡着，他看见几个头上包着黑纱帕，上面插着油捻子，画成花脸的人进屋了，刚喊“棒客抢人啊”！就被匪徒们用布巾塞住了嘴。

      “不准动，动就打死你！”

      “钱放在哪里，赶快拿出来，没得你的事”！匪徒们压低声音吼道。

      守铺子的人用脑壳指点着放钱的地方，匪徒们很快拿到了钱。正准备撤退时，有一个铺子的匪徒用刀撬开了绸缎铺的板壁，发现隔壁是一连三家卖糖果的铺子，他们问蠢才咋办。

      真蠢才听说有吃的，高兴地说：“咋办呢，既要拿钱又要拿糖果、点心，这些东西可填饱弟兄们的肚子。”

      可怜这几家绸缎铺和糖果铺的钱与糖果、糕点全被匪徒们洗劫一空，铺子中的人还被匪徒们打伤，绑在柱头上不能动弹。

      随着一声长长的口哨，匪徒们带着钱和食品飞快地跑得无影无踪。

      团防队得到报告后来看了抢劫现场，他们分析多半是哮山虎的棒客们干的。根据团总的安排追到卢沟口，弟兄们望着这黑不溜秋、沟深林密的小路，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真蠢才冒着被团防队抓住的危险，公然抢劫了长庆街的三家绸缎铺。匪徒们吃着抢来的糖果、糕点，议论着副头领真是蠢才不蠢，敢在团防队旁边虎口夺食，都夸耀他有胆有识，智勇双全。寨内有这样的头领，虎哥和我们众多弟兄就啥也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