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诗经》中的境界
有多大的胸怀包容,便会有多大的境界展开,境有尽而界无边。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夸耀自己独创的境界说,“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他在比较自己“境界”说与前人诗论的高下时说:“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来“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王大爷这话有点托大了,目空一切。其实境界二字,由来已久,先说“境”字:
境是个形声字,甲骨文没辩识出来,有左边上下左右各一点,代表四海,中间一个棱形代表中土,后又减为土形旁;右边上辛中曰下几,上中下合成竟字,为声旁,左右合一为境字。境指彊域,这是地理的彊,心中的疆比眼中的疆要大得多,多得多,日月星辰,河汉幽冥,都是心眼能达的境。
而“界“字,金文篆文都是人在田里劳动,或很多人在田里劳动。田是有田埂的,田埂便是界,界定与他人田地的分界,也是井田的骨架,后来又引伸为家界邦界国界,再后来延伸为心界眼界。眼界更有通、天、地、人、神、鬼、物的能力,拟人化便是破界的法宝。所谓诗的境界,便是胸怀、眼界,情感,思想的深度和广度,影响力和借鉴力的强弱,缺一不可
诗歌的境界,第一种便要有“大鹏飞兮振八裔,游扶桑兮挂石袂。”的气慨,放飞自己的精神,在浩瀚的宇空里骜翔,穿越时空的阻隔,达到心之所及,力之所达的地方,这种达,不是指身体到达与否,而是思维的深度广度。诗歌的第二种境界,便要有“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的眼力,省视上下古今的史辙,遍览天地之间的万物,寻问心灵深处的喜怒,同情人间的冷暖。诗歌的第三种境界,便是要有“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自由,诗是渲情表意的文体,是要寻找知音鉴赏并与之共同感动的,因此,诗歌是唱给人听的,这个人大多数是心灵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其次才是自己以外的他人,同时还要遵循大多数人能理解的传统,还能与时俱进,才能创造出动人的诗句。诗经做到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死生相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衷。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言念君子,载寝载兴。
厌厌良人,秩秩德音。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荡荡上帝,下民之辟。
这些诗句是千古不朽的名句名言,也是诗歌三重境界的显示模范,激励有志后人去探索追求和创造更多饱含情神趣的诗歌。
十九、怎么品读《诗经》
《诗经》离我们至少三千多年了,三千年前的文字,今天读来大多数都不难理解,这要归功于中国的文字。除开一些生僻字、异体字、生僻名外,理解《诗经》表达传达的感情,一样令人感动激动。但是,《诗经》中的确又有许多今天变易的比寓使人不解不懂,还有许多被掩盖的故事情节让人品读诗文不知所云。其实这也没什么大的障碍,今天也有许多文书文件一样令人不知所云,何况三千多年前。《诗经》中的【风】、【小雅】,绝大多数是口语俗语和白话,【大雅】和【颂】诗中,虽明显地被文雅修饰过,但依然是文白夹杂的,理解也不难。因为此时的诗就是歌,歌是要唱给别人听的,别人听不懂,便理解不了传达的感情和思想,也就不可能达到目的。那时能识字写字的人很少,因为那时的字,还是大篆,各邦国的文字中,还有增加或减损,因而听懂是第一要务。
其次,《诗经》中的章句,并没有刻意的平仄对偶押韵,唱诗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书籍教训,完全是依照歌曲的吟唱自然流动的,这也与语言转换的声气缓急密切相关,至于古音古韵方面的书,都是一千多年后从大小毛公到郑玄开始的。这得归功于秦始皇统一文字,文字统一后才可能订正四方音韵。订正后的音韵和内涵,肯定与原文原意有差距,甚至相背,这都可以从《诗经》时代的诗歌和其它文体中证明。
我们今天品读借鉴《诗经》,要从四种《诗经》中找到最合适的本子读,才可能更加接近原意。有人或问有没有搞错,一部《诗经》怎么会成四部《诗经》?没有错,确实有四部不同的《诗经》,容在下道来。
第一部《诗经》,是诗人的《诗经》,这部《诗经》是除诗歌以外别无旁枝蓬杂的诗歌,表达的是内心的直觉,不再去探究直觉以外的影射隐寓等,诗歌第一要务是表情,情到意达就达到目的地。
第二部《诗经》是圣人的《诗经》,这个圣人是孔夫子,是他把《诗经》从漫散的田园移植到了悬圃,成了高于地面的空中花园,他在移植的过程中,肯定按他的标准进行了取舍,也可能对一些字词句进行了移改订正,并以此做教材教学生,我们所品读的《诗经》,便是这种,体会到了诗教的温润和引领。
第三部《诗经》是史官的《诗经》,史官是汉代的司马迁,他从诗经的歌吟中,看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政治、经济、战争、文化、生活等,从诗歌的背影中为那个时代留下了剪影和故事,反证了那个时代的状况。这时的《诗经》加厚了,承担起了历史的重任。
第四部《诗经》是经师的《诗经》,经师是靠讲解《诗经》谋生扬名的人,从子夏到大小毛公,从郑玄郑樵孔颖达,最后在朱熹那里划上句号。经师很多,历朝历代不绝,说有千百只少不多,经师的《诗经》是以政治(义理)正确与否和治乱得失为依据的,用微言举大义,用理论作依据,这种理论,依附于《诗经》,靠《诗经》言传,经师的目的未必达得到,但《诗经》的本意直觉,却丧失得荡然无存了。
我们现在读《诗经》,诗人的《诗经》是读不到了,只能从《诗经》中去体味,我们能读的只有圣人的《诗经》和史官的《诗经》,虽然隔了一层帷纱,但依然可以看到触摸到三千多年来一脉相传的情神趣。最不可取的是经师的《诗经》,他们断章取义地讲释,牵强附会的胡说,把诗歌的感情色彩淡化了,让人不能直截地从诗歌中得到美感快感,也夸大了诗歌的功能和作用。
读古诗词,要像看画,先远观,知其大略,欣赏谋篇布局,剪裁式样,远中近景以及虚实的明暗引领,然后在重点部位近前两步观细节,至于中间的联绵虚词名词介词,不求甚解也可以,或者更好。诗经到现在三千多年了,解译释的有上百家,没有一家解诗的百分百满意信服,古人都说有一半不懂,何况今天,因为时过景迁,语言发生了巨大变化,与其如此寻根究源的掇饬,不如按大概理解,理解大概也就够了,重要的是要读通理顺。
主要参考书目
工具书类:
《说文解字》《康熙字典》《甲骨文字典》《辞源》《古代汉语常用字典》《龙文鞭影》《说文解字论纲》《语言学纲要》《中国古代文学史》
《古典文学问答》《声侓启蒙》《唐诗鉴赏辞典》《宋诗鉴赏辞典》等
左丘明:《左传》司马迁《史记》等《吕氏春秋》
引用书类:
孔 子:《论语》《孔子家语》
公孙尼子:《乐记》
曹操等:《三曹诗集》《建安七子集》等
陶 潜:《陶渊明集》及多种注释集等
肖 统:《昭明文选》
肖 绎:《金言》
钟 嵘:《诗品》
刘 勰:《文心雕龙》
李 白:《李太白全集》
杜 甫:《杜诗译注》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
苏 轼:《苏轼诗集》等
沈 括:《梦溪笔谈》
朱 熹:《四书五经》集注
郭茂倩:《乐府诗集》
洪 迈:《容斋随笔》
严 羽:《沧浪诗话》
元好问:《元好问诗编年校注》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胡应麟:《诗薮》等
杨 慎:《升庵诗话》
冯梦龙:《东周列国志》《山歌》等
王士禛:《池北偶谈》
程登吉:《幼学琼林》
张 岱:《夜航船》等
袁 枚:《随园诗话》等
王国维:《人间词话》滕咸惠:《人间词话新注》卫琪:《人间词话典评》
鲁 迅:《汉文学史纲要》等
胡 适:《胡适文存》一、二、三集《胡适杂文集》《随笔杂感》等
郭沫若:《青铜时代》《十批判书》《郭沫若选集》等
钱钟书:《管锥编》、《宋诗选注》等
钱 穆:《灵魂与心》等
朱自清:《经典常谈》等
吕思勉:《先秦史》《国学知识大全》《中国大历史》等
闻一多:《唐诗杂论》等
余冠英:《诗经选译》余冠英韦凤娟《诗经与楚辞精品》等
罗兹.墨菲《亚州史》
高步瀛:《唐宋诗举要》
启 功:《诗文声律论稿》
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叶嘉莹说诗讲稿》《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叶嘉莹说阮籍咏怀诗》等
易中天:《易中天中华史》《帝国的惆怅》《闲话中国人》等
余秋雨:《中华文化四十七堂课》《中华文脉》《君子之道》等
冈村繁:《毛诗正义注疏选笺》
杨金花:《毛诗正义研究》
赵 诚:《中国古代韵书》等
李 敖:《李敖杂文集》等
傅佩荣:《解读论语》等
南怀瑾:《大学微言》等
徐志摩:《徐志摩诗集》等
戴望舒:《望舒草》等
陈梦家编:《新月诗选》等
冯 至:《冯至作品集》
郁达夫:《郁达夫诗文名篇》等
何其芳:《何其芳选集》
艾 青:《艾青诗选》《诗论》等
舒婷北岛等:《朦胧诗选》等
汪国真:《汪国真诗集》等
其它引用零章断句的书籍不在其内,也记不全,对出处学者作者道声抱歉。
引用的书中有古代儿童读物《龙文鞭影》《声侓启蒙》《幼学琼林》等,以前是儿童读物,今天还须再学习熟悉,千万别当儿童读物看。其实现在学者也在翻阅,只是不好意思列出来,怕人笑话浅陋。我这个老散人不怕,也不怕人笑话。不懂就是不懂,学了翻了就告诉大家,做不来假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