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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ozai3333

[新体诗歌] 长篇叙事诗: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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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8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伟大的史诗:在河之洲 实图: 实体书照片.jpg

发表于 2012-7-9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长诗难写,辛苦了,:victory:

发表于 2012-7-9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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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24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在河之洲实体书已经通过审查出版。怎么论坛上反而还发不上来。尽管里面披露的事实有些让人受不了,但那毕竟是事实。

 楼主| 发表于 2012-8-28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

顾铁匠顾司令好不窝火:
文攻武卫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潘华糊里糊涂作了牺牲,
战友们一听枪响就吓掉了魂魄。
一窝蜂往那镇外没命地逃跑,
一个个衣不蔽体枪支倒拖。
领到的子弹洒了一地,
想开枪恰又有哑弹卡壳。
听说要占领制高点又往
惠民中学跑去,
挤上钟楼抖抖索索。
一个劲地问打死了哪个?
打死了哪个——这样的军事素质
能够干什么?
必须要找打仗的内行来当教练,
战略战术要赶紧补课!
那落魄的转业副团长困饿在家,
参谋长兼教头非他不可!
每个月发给四十块饷钱,
既管饭又养家他日子就松活……
于是顾司令亲自登门拜访
那霉臭的小巷,
捏着鼻子喊一声老杨。
那转业多年的副团长正在家里
清理拾来的废纸破布头——
他那间破屋子又挤又脏。
一大堆骨瘦伶伶的子女睁着大眼,
他们已习惯于饥饿在贫困中成长。
那老杨本是国军军官,
抗战中立过功浑身是伤。
1947年投共1948年入党,
彭德怀麾下的副团长勇猛顽强。
1951年入朝参战屡建奇功,
多次虐杀俘虏恶名远扬。
回国后又屡犯其他错误,
羞愧之下转业回到甘家坳家乡。
部队上多次来函来人让安排工作,
可他错误不断只能换岗。
换去换来没有了去处,
抬石头挑土方经常改行。
这旧军人不在乎那些诧异的目光,
挺着胸脯走路平视前方。
衣衫破旧精神攫烁,
说话斯文声音却宏亮。
立身社会堂堂正正,
老婆孩子却时常断粮。
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的人
尤好杯中之物,
即便一家人饿得脸色发黄。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以捡破烂
撕大字报卖废纸为生,
妻子打零工挣钱喝一顿苕汤。
绝境中欣然接受顾司令的聘请:
担任参谋长——为文攻武卫事业
贡献力量。
落魄英雄又有了用武之地了——
他领到的是潘华那支套筒步枪。
新任的参谋长出手不凡:
他的本事让战友们胆寒。
抓住对立派不论文武都是战俘,
国军里学来的酷刑凶残野蛮。
火刑电刑用捅条打人,
装死装疯的用大粪猛灌。
晚上巡逻,乡坝里有狗叫,
杨参谋长就献计把狗儿围歼。
既得安静又得狗肉吃,
老百姓却是怨气冲天。
除了枪法好还精通战术,
老保遇上了他还真是麻烦。
万司令多次惋惜没及早网罗人才,
今后大家行动要小心一点……
后来进攻弥陀寺是他全面指挥,
县文攻武卫的姚司令甘受调遣。
阳光、地形、风向的利用,
几百人的梯次进攻是胸中的沙盘。
侦察情报后勤补给,
步兵炮兵协同作战……
刘吉曾领教过他凶狠的军棋,
军事家的风度是控制局面。
无论进攻还是防守,
均是主动稳操胜券。
未来的诗人关注他的命运:
喀利俄珀(1)最喜爱这珍奇的贡品。
(八十年代初他死于饥饿和肿病——
当时他正爬向能给他落实政策的
几十里外的县城)
顾铁匠将潘华的死讯报告给建强,
红色风暴的领袖刚刚爬出消防池
还没换衣裳。
可怜的革命家脸色紫乌——
是碰伤——但他听到了那声枪响。
当时他就心里一沉两眼发黑:
果然就来了这传噩耗的铁匠!
天哪,潘华他真的……预感到了
自己的死亡……
沈建强两眼一闭往后便倒,
有如子弹击中了胸膛。
嘴唇收缩呼吸停止,
明显是现出休克症状。
顾大军赶紧掐住人中穴大喊来人
救沈政委的命——
是一个漂亮的女医生一支强心针
令建强还阳。
啊,是空枪——我们的潘华只有
一支空枪呵,
他们竟开枪击中了他的心脏!
好容易沈建强醒了过来,
长出一口气热泪长淌。
咬牙切齿恨声连连,
听得见有恶气堵在胸膛:
啊,是谁?是谁杀了他——
是谁呵……这些个混账……
沈建强失声痛哭瘫软下来,
这情形感动了那硬心肠的铁匠。
鼻子发酸眼睛发红,
扭过脸去低头扶住墙。
好一阵抽泣好一阵沉默,
战友们全都是眼泪汪汪。
顾司令让弟兄们搀起政委
去惠民中学:
中学礼堂已布置成潘华的灵堂。
可怜的武斗英雄正躺在那儿——
大幅的白布,松枝柏丫的芳香;
昏黄的烛光,苍白的脸庞……
平台上摆放着冰凉的尸体,
黑纱装饰着炭精画像。
留声机轻放着国际歌唱片,
武装的仪仗队肃立在两旁。
人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
空气中弥漫着悲愤和忧伤。
国际悲歌歌一曲
狂飚为我从天落——
领袖的诗词是最得体的祭幛。
沈建强看到了那可怜的战友,
一声大叫扑在他身上:
为什么呀……他们竟敢真的
向你开枪……
那潘华胸前覆盖着红色风暴
造反兵团的旗帜,
英俊的脸上此刻已只有
无言的安祥。
一双大手紧握着拳头,
黎英坐在旁边一声不响
不时抚摸恋人的脸庞。
可怜的姑娘是心疼到了极致,
一对大眼诉说着哀伤。
沈建强想起了潘华那封未寄出的
撒谎的信,
他无言去抚慰这痴情的姑娘。
一阵摇头一片泪水,
紧握着黎英双手满胸悲怆。
那两个女同学早已是披头散发
眼睛红肿,
站在黎英身后全副武装。
此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个还捂着胸口蹲下去
倒在了地上。
灵堂顿时成了一座火山,
几百人心里都翻腾起岩浆。
顾司令趁机领呼起口号,
甘家坳上空风雷激荡:
文攻武卫!血债血偿!
潘华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
坚决消灭黑地总匪帮……
宽敞的礼堂弥漫着悲哀,
几个老实巴交的贫下中农
挤了进来。
三鞠躬礼毕便失声痛哭,
控诉着老保匪帮欠下的血债。
然后是颂扬英雄的英勇:
只身空枪斗群匪是怎样的气概!
其实他从小就有革命理想
不怕死亡,
在校时品学兼优令大家喜爱。
前年我们陈家大房子失了大火,
是潘华背着我逃出了火海;
去年有人在堰塘边高叫救命,
是潘华跳下去捞起落水的小孩……
总之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若在上甘岭他肯定要比黄继光
还要厉害……
当时那刘吉看得明白:
老百姓对潘华确是很爱戴。
这样一个英雄竟被地总杀了——
刘吉顿时恨起了自己老保的招牌。
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人家是空枪,却惨遭杀害……
刘吉最怕见那黎英的表情:
可怜的姑娘一直在发呆。
潘华死了她该怎么办?难道
她也拿起武器去找老保们
比个高矮……
(这可怜的美人儿确是命苦,
她一直未能走出厄运的阴霾:
潘华死后不久父亲也一命呜呼,
母亲是中风死在一块溜滑的青苔。
她万念俱灰嫁往了成都——丈夫
却是一个窃贼——被打死在一家
银行门外。
黎英带着身孕去了新疆:在那里
她的第二任丈夫——一个远亲
是四十多岁的兵团干部脾气不坏。
刘吉永远记得她那令人心颤的
绝美的凄艳——
她的悲剧令未来的诗人耿耿于怀)
沈建强在灵堂里再也呆不下去,
一咬牙冲回自己家里。
翻箱倒柜找出了稿笺,
胸臆间激荡着急风暴雨。
他要写,他要诉——他无法控制
自己的情绪!
潘华的情书是灵感的引信,
悲壮的场景使他沉迷:
那黎明、那天幕、那薄雾,
那隐匿着死神的僻静的山脊。
英雄之气在纵横驰骋,
静穆的爱情藏在心底。
眼前的生死别离是如此浪漫
如此动人——
英雄的灵魂中必有过博弈。
诗人想象自己就是那英雄:
第一人称叙述——我即将去
危机四伏的前线阵地。
暗中的敌人虎视眈眈,
战友的安全靠我维系。
临行前应该向不欢而散的恋人
写一封信,
告诉她现在我心里风暴已经平息。
远离了战火硝烟思念着爱人,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惬意。
等着我回来不再分开——至于枪——
早就送给了那些好斗的武士……
呵,撒谎的信——战地的诗意,
这一回沈建强真的撞上了缪斯!
甚至言语也是华美空灵,
陈词滥调被轻松地抛弃。
台灯下是一片苍凉的世界,
稿笺上洒满了悲愤的泪滴。
眼前流动着鲜活的场景,
笔端演绎出英雄故事……
应当承认沈建强在诗里作了虚构,
当时他的激情是超临了现实。
没有口号没有政治,没有平日
那种豪言壮语。
真情流露在描画之中,
一切都附丽于自然绝无夸饰。
否则那诗歌意象不可能如此丰满,
否则那精神境界不可能如此壮丽。
他想象战场上的寂静紧张可怖,
他想象战士恋人的温柔甜蜜。
诗里的潘华有血有肉——多情的
勇士跃然纸上有生命呼吸。
缠绵的绝笔信没有写完——
枪声撕裂了黎明前的沉寂。
爱神要他珍惜生命,
死神紧催他奔向阵地。
他放下钢笔抓起钢枪,
迎着死神去沐浴晨曦……
(十多年后沈建强想将其整理
投稿发表,
却发现诗魂已同派性焊接为一体。
然而这毕竟是来自他真实的激情,
他再也没有同缪斯相撞的机遇。
到后来精熟了写诗的技巧——
不意间将另一棵诗树浇灌培育)
刘吉从撒谎的信中获益匪浅,
尽管沈建强曾因其情调不高
将诗稿锁在箱底。
未来的诗人一眼就认出这是
真正的诗歌——
他是从这首诗开始把建强认作
启蒙的老师。
然而当时他们还很隔膜疏远,
沈政委没有在意这反正过来的
老保骨干。
他已和顾铁匠作好了部署,
请求县文攻武卫司令部发兵
将黑地总匪帮一鼓全歼。
刘吉去县城参加了誓师大会,
人海中遇见了母亲葛兰。
广场上喧嚣着歇斯底里的风暴,
乌云下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全是暴徒——成千上万上十万的
要吃人的暴徒:
全是造反派在兴波助澜!
讨还血债,以牙还牙,
甘家坳的弥陀公社是匪巢据点!
造反派与黑地总势不两立,
潘华烈士的鲜血要加倍偿还……
会场上演讲者煽起群情激愤,
潘华的父母泣不成声更唤起
大家可怜。
复仇的口号此起彼伏,末了
还枪炮齐鸣发出誓言。
(目标当然是弥陀寺方向,
可惜步枪的射程没有那么远)
这样的场合葛兰无法久留,
她一把抓住儿子到僻静处叙谈。

(1)叙事诗缪斯。

 楼主| 发表于 2012-9-27 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卷

大 地 的 恩 情
                                       
我听见天上有声音,象众水的声音和大雷的声音,并且我所听见的好象弹琴所弹的声音。

                                                          新约•启示录







207

主呵,我疲惫呵——在这尘世
我这具臭皮囊负载了太多的琐事。
生存着,但有点儿苟延残喘
或庸碌的意味:
可怜我那多情而不得不含泪面壁
独守空房的缪斯!
天降的大任,诗人的价值,
岁月的风霜却锈蚀了机器——
苦呵,这昏沉的脑袋:高血压
是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死神的信使!
我不能想象自己中风倒地的样子
是怎样的凄惨,
我不能丢下未完成的诗稿
匆匆而去。
呵,戒绝烈酒,远离油脂,
严禁激动——这是不要诗人呼吸!
我甚至羡慕我苦命的母亲:
六十岁——按这个寿限我还有
十五年的活头——还来得及
从容地打磨我的长诗。
我曾梦想把巨著搞成精品,
我曾梦想作中国的别林斯基。
原始状态:观念化的痼疾——
这是瑞典人给中国文学下的评语。
中国人不服,中国人生气:
我们是有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
文以载道——我们就是要用文艺
传播真理。
我们有多少诗人本身就是战士,
我们有多少作家是把写作当作
追求进步的阶梯。
一批又一批的蘑菇冒出又烂了,
我们是处在群星灿烂的伟大世纪……
王蒙要中国人不要对诺贝尔奖
过分在意——这让人想起
伊索那只没吃到葡萄的
不朽的狐狸。
王朔对名利都很看重,可他的
鄙俗看上去一点不美丽(1)。
于是又冒出了上海宝贝(2)——
津津有味的性体验展示
类似于娼妓!
还有几个刚会写作文的年轻天才,
已经靠媒体的包装收获了名利。
金钱成堆,为所欲为;
粉丝成群,踌躇满志。
放眼时空唯我独尊,
不认识的托尔斯泰、巴尔扎克
你们算老几?
唉,可怜的小东西:
无知和狂妄使你们难成大器,
        或者说你们是缺少家庭教育。
毕竟文学不只是你中学生
教室里的生命体验,
毕竟名利不是真正的文学家
成功的标志。
富丽堂皇的包装,各类传媒炒作,
大师的头衔出自评论家的秃笔。
中国的作家大多把自己看作文人,
而文人一旦成名便尽显出霸气。
(我没说某些人要当哲人王
把思想界统治,
我没说现在的文坛诗界
被一群俗物盘踞。
我说了我们是愧对祖先愧对时代——
我们甚至拿不出自己的阿甘(3)
和格里高利(4))
呵,累人……悲戚……一想起
不争气的中国小文人我就气愤
头疼不已:
真该把你们赶到阿来的世界中去
挨土司的鞭子:
城堡崩塌了,尘埃落定——已有
半个世纪!
(不准见到塔娜就流口水——你
这个白痴)
要么你们去陈忠实的白鹿原
插队落户,
认真体验体验生命的奇迹……
唉,中国之大,经典之少,
而艺术家的关怀又还远离终极。
——对不起,我的缪斯在催我:
我还得回到在河之洲,埋头耕耘
脚下的土地……
仇忍之最喜欢看刘吉狼呑虎咽,
显然这下乡知识青年还在吃长饭(5)。
十六岁的小伙子体格还很单薄,
修水库挑泥巴压红了双肩。
每一天十五挑是铁定的任务,
每一挑两百斤还路途遥远。
那土坝在石滚碾压下逐日升高,
越来越陡的坡路越来越艰难。
两百斤泥巴压得人直不起腰来,
尤其是最后几挑是要命的难关。
又累又饿头昏眼花,
肩膀红肿双腿疲软。
每到这时康富便开始加码——
他是队长要给社员作个示范。
(须知他的食量胜过一头母猪,
只要能吃饱他就力气使不完)
刘吉是下乡知青当然不能落后,
他硬着头皮挑泥巴苦挣着表现。
咬牙爬坡竭尽全力,每一步
都是生命在燃烧血液到了沸点。
每到一次终点就是一场胜利,
胜利后小伙子都要高歌凯旋。
忘了饥饿忘了疲劳,
生活的意义使豪情倍添。
那时候不兴唱流行歌曲,
样板戏的唱段高亢又婉转: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峡谷里回荡起激越的乐音,
工地上挤满了蚁群般的人们。
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来去匆匆,
即便是箩兜相碰也只翻翻眼睛。
根本没有精神同你说话,
更不说扯大嗓门割业扯筋。
累呵,这体力消耗的极限——
建成后便是造福子孙的水利工程。
指挥部的高音喇叭一直在叫,
先播放通知,后又读两报一刊
最新的社论。
柴油发电机突突突的响,
几面红旗飘扬在山岭。
可惜没有摄影记者留下照片,
辜正红到晚年还为此动情:
这样热气腾腾——若李能书记
泉下有知该有多么高兴!
他必定会夸奖这人海战术,
他还会夸我们学大寨胜过大跃进……
当时那辜正红是意气风发,
作为党的基层干部他已摆脱
文化大革命的阴影。
虽然运动还未宣布结束,
但再不抓生产看来是不行。
甘家坳是一块富庶之地,
连年的群众运动却耗光了老本。
近年来旱象开始抬头,
川中的老百姓是忧心如焚。
大跃进修建的塘堰蓄水不多,
冬水田那点水仅够活命。
立夏小满栽不下稻秧,
提干井水才能保住薯藤。
唯一的办法是调动全区的力量
修建甘家坳水库,
这水库将是他辜正红不朽的功勋!
因而他经常来到水库工地
作现场指挥——
他喜欢置身于这热闹的场景。
他称挑泥巴筑大坝的贫下中农
为水利战士,
他亲自给他们送开水还递上汗巾。
有时候也去取土点挖一挖泥巴,
他听见刘吉唱京戏很是开心……
然而累极了的贫下中农们
都有点儿皮毛火躁:
这累不垮的小伙子哪来的精神?
你挑泥巴还唱戏肚子饿不饿?
不如给我们来碗干饭或锅盔烧饼……
仇二爷却很是喜欢刘吉
这不合时宜的浪漫,
他认为这下乡知青是条硬汉。
两百斤重的泥巴压肿了肩头,
仍然是唱歌哩啦心情乐观。
他那嗓音嘹亮厚实,
唱老生唱得停腔落板。
这样的人才来农村干啥?
为啥不去县里的剧团?
我家五姑娘禾香也爱唱京戏,
她演铁梅不用化妆活象刘长瑜(6)。
总想参加宣传队又参加不了,
天天收工后都要哼唱红灯记。
刘吉你能否帮一帮忙,
看我们禾香考不考得起……
然而这个要求刘吉不敢应承:
禾香的佃富农成分通不过政审。
(就是他本人也是个可教育好的(7)
黑八类子女,
政治上的可靠程度也要扣分)
这一点不用明说仇姑娘也知道,
因而她对前途绝望满怀悲愤。
她心里确实抱怨爹在二十年前
给王光烈那一耳光——
人家现在搞阶级报复是正大光明。
落在这个家庭生来就有罪,
学习成绩再好也是初中回农村。
都说文艺团体是条出路,
可任你条件再好也摸不着大门。
算哪,还是象二姐那样
嫁到远天远地去吧,
去那戈壁滩的兵团了此一生……
(听说那儿的兵哥哥只是年龄
稍大一点儿,
其实他们全都是些善良的好人)
仇忍之当然不会让禾香
走她二姐的老路——
其实他们一家人的日子
比解放前还滋润。
解放前是承包别人的庄子
雇人经佑,
现在是五六个劳动力大挣工分。
每年进个五六百块钱算不了什么,
好日子主要是来自仇二娘的副业
搞得遂顺。
一年三头肥猪——家里有肉吃,
两窝笼子猪是几百块现金!
大群的鸡鸭四季都产蛋,
灶屋里挂着几十只圈鸭全是烟熏。
十几只兔妈妈也很争气:
每一年上百只小兔只卖给熟人。
土墙瓦盖房屋高朗,男女
厕所分开文明卫生(9)。
仇二娘的做的咸菜香飘一条沟
令人垂涎,
几姊妹传的衣裳是自己缝纫。
一天三顿两顿是干饭,
大不了加点杂粮红苕之类
尝一尝新。
每十天起码要打一个牙祭,
或腊肉或爆肉大油大荤。
这样的日子胜过原来的地主,
这样的日子当然要招人妒恨。
偏偏这家人的姑娘又都是美女,
偏偏这些美女又能干得要命!
老五禾香是美女中的美女,
现在她已开始忧虑自己的婚姻……

(1)环境
(2)王朔高产,但其作品鲜有场景刻画,思想境界不高——长篇小说《看上去很美》也不列外。
(3)卫慧的“新体验派”小说——一个向往上流社会而最终成了婊子的女人的隐私展示。
(4)20世纪九十年代风行美国的畅销书《阿甘正传》的主人公。
(5)米哈依尔•萧洛霍夫的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的主人公。性格复杂,真实可信。
(6)发育中的人食量大,四川人管这叫“吃长饭”。
(7)中国京剧团的著名花旦,样板戏《红灯记》女主角李铁梅的扮演者。
(8)对父辈有政治问题的青年的客气的辱称。
(9)彼时川中农村厕所大多是男女不分,而且是连着猪圈,人畜共用一个粪坑。男女厕所分开的家中必有知识分子。

最佳新人

发表于 2012-10-25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chaozai3333 发表于 2012-10-25 09:4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210

自从赵洪顺被葛菊拖离了反到底,

长篇浩卷,气势磅礴,再现史诗,起伏跌宕~~~龙歌钦佩,品读学习!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金龙施雨 发表于 2012-10-25 15:36 http://www.mala.cn/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长篇浩卷,气势磅礴,再现史诗,起伏跌宕~~~龙歌钦佩,品读学习!


哥看来是认真读了。如果抛开当代诗坛的有色眼镜,但从广义的文学艺术角度看,这部诗歌的确算得上一个世纪的回声,艺术感染力令人折服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211

一天天沙莎觉得自己陪刘吉游览
是神圣的使命:
这个土拐拐确有一个非凡的灵魂。
志向远大又爱动脑筋,尤其是那
记忆力好得惊人。
看得出他从小受过古文训练,
翻译书籍也不止读了几本。
说不定是个文学天才,
现在帮助他——抑或我还将
青史留名。
因而文学成了主要话题,
两个人都爱讨论保尔•柯察金。
可怜的姑娘读书有限,
刘吉却有了机会卖弄本领。
言必称希腊罗马佛罗伦萨,
牛虻和安徒生童话是伟大作品。
谈及欧美经典作家——其实
他只是读过一些介绍,
蒙骗一个美女不用太费劲。
九龙坡,黄桷坪——美艺院
同鲁迅的坐像合上一个影:
尽管他彼时只读过大作家
几篇杂文。
辛辣讽刺又愤世嫉俗,
这一点很投合未来诗人的性情。
(欧欣兰在他眼里已不是
爱尊敬的老师,
同学们也大多是俗物可悲可恨)
那时候阿Q正传还是禁书,
祥林嫂和孔乙已还没影响到诗人。
刘吉是从伟大领袖的教导中
认识的先生——
一种莫名的冲动开始撞击他的心:
为什么要为派性去牺牲掉生命?
为什么不能象鲁迅这样——死后
也能服务于人民?
徜徉在伟人的坐像前不忍离去,
沙莎问他是不是感到了某种使命?
美丽的姑娘进而指出他的事业
就是在文学——
想一想我们这个时代和你的家庭:
写出来就是一部长篇小说,
我们这代人要有人代言倾吐心声。
写吧,不要怕——现在不管它
语病不语病,
只要你写得真实可信。
可惜我这方面不是内行,
你应该尽快找个文学先生。
我认为你天生是块作家料子:
记性好,表现力强,象你说话——
富于描绘又激情奔腾。
加之你年轻好学知识面广,
只要不畏艰辛便可登上山岭……
刘吉对这鼓励半信半疑,
他热爱文学——但要当个作家
不啻是梦境。
牛马氏的预言尤老师的器重,
今天竟被沙莎点明了前程。
是呀,从小就被外公灌输古文
背诵诗经,
小学中学的作文都以生动闻名。
为什么不可以真的当个作家——
可基本功太差了呵——多久才能
撞开文学这道门……
他不敢就这样设定自己的命运,
可又跃跃欲试把桂冠憧憬。
可是他思考得最多的还是沙莎:
这姑娘究竟适不适合作他的爱人?
他承认自己迷恋她的美丽,
能在她身边他感到欢愉。
这姑娘热情奔放耿直豪爽,
性感的丰姿使人不时颤慄。
她似乎对刘吉也有了好感,
天天只要和他在一起。
有一天来约乡巴佬去长江游泳,
大胆的狂徒却满脸迟疑。
没关系,只管跟我来——
横渡长江比赛的少年女子冠军
保你安全无虞!
刘吉想起了九曲河边的陈敏:
那姑娘被他恶作剧下潜吓得哭泣。
可今天这里是滚滚长江呵,
他那两把刨筒——只怕姨妈姨父
要到下游回水沱打捞尸体……
沙莎不容分说打起了水战,
三泼两泼把刘吉弄湿。
然后一把拖着他游到江中,
可怜那土佬坎怕得要死。
离岸百米便四肢发僵,
一个浪头打来——呛得他几乎
不能呼吸。
三刨两刨直往下坠,
不好意思喊救命便乱扑腾一气。
只见那水妖飞快划来,
一手托住下巴象抓一条大鱼。
拖着刘吉游回岸边,
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没想到你这土旱鸭子旱到家了,
快淹死了还在顾面子!
乡巴佬,农老坎——背过脸去:
现在本姑娘要擦干身子换衣……
浪漫日子过得真快,
刘吉的过继文件发不下来。
赵洪顺那瘫痪的单位没人管事,
四个月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葛菊很高兴沙莎过来帮做家务,
赵洪顺连声夸刘吉眼力不坏:
人家是女孩还帮我们挑煤球,
你这个男子汉却在这里发呆……
直到有一天收到一封
甘家坳的来信,
这一家的日子才失去了宁静。
那字迹是仿宋体笔划工整,
刘吉认出是云芝在替外婆传声。
信中说现在的政策严格得很,
知青不下乡就没有前程。
过继的事儿听说不好办,
刘吉应尽快回来奔赴农村……
赵洪顺赶紧去找革命领导小组(1)
把情况催问,
刚解放的走资派表示同情。
可谈到签字盖章就苦着脸
摇头摊开双手:
你知道现在我们这个单位
浑身是病。
关于过继一事要经本人同意,
你那个侄儿已在昨天找过我们……
说不得那两口子这些天的奔忙,
忙出这个结果气堵胸膛。
赶回家去大发雷霆——恨不得
给那屁崽儿狠狠一耳光!
赵洪顺拦住了暴怒的葛菊,
声音颤抖眼泪汪汪:
好你个刘吉娃儿你是不是疯了?
重庆哪一点比不上你那穷乡僻壤?
可怜你母亲一人支撑家庭无人松肩,
可怜我两口子视你为亲生儿子
接你来身旁。
如今我们烧香你却乱许愿——
看你怎样回去向你母亲讲!
刘吉没有料到姨父姨妈会这样伤心,
只能跪下去请求原谅:
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追求——相信
爸爸妈妈会支持儿的理想。
你们问儿子理想究竟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是不属于这里——
抑或甘家坳农村才是方向。
当知青虽然不能在你们身边
为妈妈松肩,
但我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
为你们争光!
老两口拗他不过搬来沙莎,
可这姑娘竟笑着给刘吉到茶
不慌不忙。
慢条斯理讲了那天的同学聚会——
都是啤酒惹的祸——刘吉
他才热血沸腾选择高尚。
不过我真的佩服他是个男人,
言行一致果敢刚强。
抑或他真的该回他的甘家坳——
那儿才是他成长的土壤。
这样你两个老人和刘吉他妈
可就更累咯:
他当知青不挣钱只挣口粮!
葛菊与丈夫相视一眼摇头长叹: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
娃娃你可要仔细考虑事情的
方方面面,
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场。
工人和农民是大不相同,
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艰难困苦
什么是理想!
你猴儿有志气我们支持,
只不要半途而废令亲人失望。
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做人——
我们担心你受不了农村的苦难
和意想不到的风浪!
姨父说儿呵你留下来吧,你现在
根本没想过该干什么,
胡乱决定前途过于莽撞。
到时候后悔就再也没有机会——
我们再去找领导反映情况。
可是刘吉他去意已决,
屁崽儿端的是铁了心肠。
口口声声要自己掌握自己命运,
尽快赶回甘家坳插队下乡。
姨妈说吉娃子你何必去随大流?
五八年大下乡那阵有多少人横顺
赖着不走(2)!
千万莫要头脑发热——到时候
只怕你要在理想面前碰破额头。
你看人家沙莎对你多有意思,
你这个木脑壳就忍心把她丢……
然而刘吉他归心似箭,
茶饭不思辗转难眠。
老两口电话同葛兰商量一阵
没有别的办法,
只得买票送他去车站。
一个劲挥手,一个劲抹泪,
声声喊着一路平安。
悲怆的汽笛长啸一声,
蒸汽中的火车徐徐向前。
刘吉将身子探出车窗,
直到看不清亲人的模样。
回身坐下却撞着一个人——
沙莎坐在那儿满眼泪光:
好啊,农老坎——你这个狠心人
就这样躲着我逃亡!
(你这样伤害我实在不应当)
我知道我们两个没有缘分——
(你是一个疯子只知道为理想
不顾一切往前闯)
可是我这个贱货舍不得你,
舍不得你又不能随你远去。
我丢不下我妈也丢不下这个城,
我将来教书算了——等你的消息。
我不敢想象在乡坝过日子,
正如你不愿作吊车司机。
相信我——我有一个女人
独特的眼力,
你绝不是一个俗物会干出业绩。
可惜我不适合作你的伴侣,
写信给你的那一位定然善良美丽。
看她的字迹工整严谨——一定能
吃苦耐劳——适合做你的妻。
(我妈说我最近是懂事多了,
我心里说还不是因为有了
土佬坎你)
跟了你这辈子莫想轻松,
你天生爱惹事又不讲实际。
半罐水叮当响爱夸夸其谈,
弄不好吃大亏连累家里。
好在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几十年不可能还留在原地。
唉,乡巴佬呵……你定会成功——
成功时可不能把沙莎忘记……
多情的姑娘将刘吉送至江津
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临别时一个深吻使全车人诧异。
刘吉又羞又怕又是感动,
美好的情怀压在了心底。
(十三年后他带着妻儿回大渡口
造访昔日的女友——
可怜的沙莎已疯了十年——再也
认不得她的土拐拐刘吉)
漫长的旅途使人疲累,
摇晃的车厢催人入睡。
刘吉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麦浪,
沐浴着太阳慈祥的光辉。
天高地阔心旷神怡,
灿烂的地平线令人沉醉。
多情的诗人奋力挥镰
又酝酿诗章,
一个女子为他揩去额角的汗水:
呵,云芝,云芝!原来是你——
我们的生命多么壮美……

(1)彼时科、局以下的单位不称“革委会”,而叫“革命领导小组”。
(2)1958年,当时响应号召下了乡的,就成了农民。而戴红花又赖着不走的,则仍是城镇户口,有旱涝保收的国家配给的口粮。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金龙施雨 发表于 2012-10-25 15:3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长篇浩卷,气势磅礴,再现史诗,起伏跌宕~~~龙歌钦佩,品读学习!

最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河之洲》这样的作品都出现了,四川星星诗刊居然还在评什么10大优秀青年诗人,年龄要求45岁以下,为什么不评10大作品呢?呵呵,《在河之洲》作者的年龄57了,诗坛这伙人是个啥心态呢

最佳新人

发表于 2012-11-10 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巨制,精彩纷呈,人物形象,故事生动,语言流畅,朗朗上口~~~:victory: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3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金龙施雨 发表于 2012-11-10 10:3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长篇巨制,精彩纷呈,人物形象,故事生动,语言流畅,朗朗上口~~~

呵呵,能同时做到这些的诗歌是罕见的阿。这是一部继承荷马、但丁、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普希金、拜伦、歌德等先辈的坚持走传统经典路线的集大成作品。可是,第七届四川文学奖的诗歌奖却淘汰了这样一部难得的精品力作,继续推出空洞而晦涩的朦胧诗,与其奖项号称推出精品力作的初衷背道而驰。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217

甘家坳的外来知青不算很多,
都想参加宣传队来跳舞唱歌。
搞文艺大多是想找一条出路——
尤其是那些可教育好的子女(1)
只能从这方面把厄运突破。
宣传队里也有几个重庆知青,
他们只能满足于次要角色。
因为本地人确实很有水平:
从乐队到歌舞都无可指责。
文化大革命前这儿曾是县上
文化部门重视的点子,
时常派专业演员下来培育花朵。
可自从得罪了文工团的老师,
甘家坳的宣传队就受到了冷落。
汇演彩排无人来指导,
食宿安排也颇费周折。
原因何在大家心知肚明,
鲁书记对刘吉更是一腔怒火。
不巧那顶替刘吉的领唱B角
感冒发烧,
劳改犯的儿子才恢复唱歌资格。
可是那刘吉已没有了激情,
演出中只能算是勉强凑合。
声音苍白吐字草率,
紧张的表情让沈建强难过:
这娃儿怎么了——为什么
不能象平常那样自信那样洒脱……
演出结束了,掌声也很多。
最终一等奖被甘家坳夺得。
虽然刘吉的领唱并不出彩,
但领导们重视的是剧本创作:
既有阶级斗争,又有学大寨,
还有轰轰烈烈的水利建设!
好啊,好啊,这么丰富的内容
值得观摩……值得观摩……
文工团的老师们也凑了过来,
一个个竟相同演员们握手
表示祝贺。
那专业歌手有点同情刘吉:
下次再来,积累舞台经验
唱出水平唱出风格……
这时的刘吉羞愧欲死,
他担心自己的糟糕表现会成为
政治灾祸。
他发誓从此不再争这些浮名,
他需要的是为他的诗歌事业
积累生活。
沈建强见刘吉郁郁寡欢,
他知道这小伙儿还在为演出
深深自责:
不要紧,没有什么——今天
你的表现还不算砸锅……
区委举行了庆功宴会——其实是
粉条豆腐之类外加肥二砣(2)。
堰塘里打来了大条的花鲢,
嫩豆子鲜笋子装满了大缽。
大家都说这是辜书记给大家
打个饱牙祭,
平日里排演是没管过吃喝。
席间辜正红起身向演员们敬酒,
感谢大家为甘家坳的文艺宣传
做了那么多。
这一次汇演拿了一等奖,
同志们个个都是功不可没。
总之是区委重视加上全体努力,
沈建强同志这笔杆子更是
战功赫赫。
演出我看了——很有水平——
当时我和县委谢翠花书记在一起
有革委会老宋在坐。
大家都说我们创作的歌舞剧
生活气息浓郁,
通过舞台宣传,我们的水利建设
得到了认可。
谢书记决定再拨款给我们以完成
水库配套工程,
谢书记还问起了剧本的作者。
咹?阶级斗争嘛?当然厉害
当然厉害——
我们甘家坳的革命和生产决不能
让敌人破坏。
(敌人是谁?这个问题我不说——
虚构的反派人物是象征
敌对势力的存在)
揪出了敌人统一了思想,
然后是齐心协力农业学大寨。
好,好,(喝,喝)演得好
这一回让县委看到了我们甘家坳
领导班子的风采。
哈哈哈,同志们哪,
不是我喝了酒——大家都是
难得的人才哪……哈哈哈……
鲁志刚看到刘吉笑容绽开,
很不服这劳改犯崽子跟着大家
被辜书记抬爱。
吃完饭便宣布宣传队解散,
去各公社的巡回演出不再安排。
各自回生产队去参加生产劳动,
好好表现莫要懈怠……
说实话大家已习惯了宣传队
浪漫的生活,
很多人都反胃农村里的饭菜。
一日三餐红苕是主食,
煮熟它还得靠自己去捡回茅柴。
一张脸被柴草烟熏得黝黑,
又挑水又洗衣动作要快。
赶不上出工要扣工分,
歇干时的文化生活就是打牌……
沈建强见大家情绪低落,
便留下队员们把龙门阵闲摆。
主题是各人畅谈理想——哎
刘吉你莫走了——要合群交友
才活得自在……
有人谈起县里的文工团,
说最大的愿望是进去当个演员。
专业的专艺工作者概念都不同,
哪象这业余宣传队不是个饭碗;
有人说想通过关系去当海军,
从电影里看到海洋真是湛蓝。
驾驶着军舰乘风破浪,
站在甲板上远眺海天。
海风吹起我深蓝色的飘带,
大炮显示我国防的威严。
这样的生活才最是理想——
可是我担心过不了体检……
当然更多的人是想进厂当工人,
上班下班挣工资吃饭。
这是最现实的理想——虽然平凡。
我可以在单位上追求进步,
入团入党把技术钻研。
然后找一个漂亮的姑娘,
结婚成家日子蜜甜……
沈建强见大家兴致勃勃,
只有刘吉闷在那儿不作发言。
小伙子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
看得出他是不想爱惜嗓子
进音乐学院或剧团。
如此糟蹋自己却是为何?
抑或是鲁志刚(这活着的吕传银)
催毁了他的信念?
前红色风暴领袖放下了茶杯,
眼里是关切声音却威严:
唉,小伙子,不要这样自暴自弃,
你看大家都在设想未来拨动算盘。
难道你的理想因经不起挫折
而不可见人?
难道你是徘徊在生活的岸边……
我么——(那轻狂诗人站了起来)
我觉得诸位有点可怜:
人生追求竟止于此——难道我们
为人一世就只希求这点点?
我不敢设想我的职业,
我已经找好了自己的侣伴。
如果我只想着吃穿结婚生子
我就去变猪——
每天只呆在平安的猪圈……
这一下劳改犯的儿子又犯了众怒,
(好在鲁志刚鲁书记不在眼前)
沈建强家顿时吵声一片:
哦,我们当代最伟大的诗人!
想来你这辈子是不食城里烟火
是广阔天地里的神仙;
是的,我们都是庸人,目光短浅,
你的理想远大可惜都是虚幻;
政治上你已经是个先天残废,
现在就看你几时在报刊上发表
你伟大的诗篇;
你拿自己搞实验还连累云芝,
最终你的下场离疯子不远……
(你能写出名堂我手掌心煎鱼
孝敬你这个诗人——
没有人不看你要碰得头破血流
死于苦难)
沈建强一听诗人二字大吃一惊:
难道这刘吉果真是缪斯的情人?
说他伟大自然是讽刺,
说要读他的诗篇是谅他不行。
可是那受挖苦的可怜虫
竟毫不在意,
喝了酒他胆子大了却故作冷静
压着嗓门:
我真的可怜你们——你们就只有
这么个境界,
你们本来就是芸芸众生……
(有人趁着酒兴大动肝火:
难道你刘吉还能作伟人不成)
刘吉扬头傲然一笑,
鄙视人的目光最伤人心:
我么?我注定要一辈子受苦
却有希望获得永恒……
如此狂妄如此伤人,
甘家坳这地方是闻所未闻。
千百年来做人都讲究中庸平和,
葛秀才却教出这么个高调的外孙!
如果不都是知青是宣传队员
那天会打架——
大家都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气愤。
沈建强站起来制止大家的骚动:
刘吉你今天哪来的这等豪迈劲?
要知道这个社会容不得(我不说)
狂妄之徒,
你和大家格格不入只会有不幸。
同志们听我说一句:刘吉有缺点
但绝对是个好人,
大家要理解他的处境。
他的诗歌水平怎样我不知道,
但愿每个人都能美梦成真。
大家都是知青很不容易,
刘吉你也应该学会容忍。
人在这个世上各有各的活法,
你不尊敬别人就没办法生存。
好,没有啥,就这样吧——
来,握一握手——从此大家
有了情份,
要永远珍惜这段青春……

(1)彼时是将“黑五类”“黑八类”的子女视作异己人物,但称其中一部分是“可教育好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09:27 | 显示全部楼层
220

刘吉对哥哥不能不敬佩,
刘忠这些年有多大的作为!
瓦房建起了,嫂子过门了,
姐姐嫁出去了——这在乡下可谓
居功至伟。
须知当年吴素君是带着一双儿女
被遗弃在岩洞,
须知这三个生灵在世人眼里
是多么的卑微:
没吃没穿,没钱没房,没有同情,
没有尊严——甚至没有了
叹息和眼泪!
剩下的只有生存的本能,
以及那劳改犯家属所受不完的罪!
吴素君硬是带着儿女活了下来,
象母鸡护着小鸡任雨打风吹。
可怜的刘忠天赋极高是读书的料,
进高小时却交不起两块钱学费(1)。
(劳改犯的儿子不能享受减免,
贫下中农的子女才有政治地位)
刘琴更是个可怜的文盲——
好在她聪明勤快又温柔贤惠。
(转业军人丈夫家庭困难,
刘琴嫁过去当家极是善待姊妹)
苦难中一家人抱成一团,
从不提起刘春免得心酸。
全凭着刘忠无师自通出去干漆匠,
除了公积金还能攒下一点现款。
(刘忠外出挣钱队里不好制止;
他们家近几年工分多总是进钱。
更何况一天两元钱的公积金
是交了集体,
这样的手艺人莫管得太严)
吴素君省吃俭用苦巴苦做,
总算熬出头了受到大家称赞。
瓦房虽是土筑却盖得高朗,
三合土(2)打地平让人红眼。
虽说是盖的拖瓦(3)却不漏雨,
竹竿缠上草绳作缘条是俭省算盘。
双扇门漆成猪肝色富丽华贵,
镀铬的拉手加上打锁开关方便。
吴素君喜欢下雨天静坐在堂屋——
她爱听那落在青瓦上的
密集的雨点。
那雨点打在青瓦上是叮叮当当
带着钢声,
这时候看着宽大的房间心里舒坦。
回想起那岩洞里的艰难岁月
就要打起冷颤:
刘春呵你这负心人害人不浅!
她想起父母改恶从善吃斋念佛
仍被刘春拖出来枪毙,
她想起了刘春酒后占有她
那个夜晚。
可怜的姨孃可怜的文秀——
阎王爷你为什么要安排下
这么一段孽缘!
还有葛兰也是上当受骗陷在苦海,
多想为她松一松肩上的重担!
如今我们这边儿大女成人
日子稍好,
那登徒子却八年徒刑已经期满。
听公社干部说刘春应依法回安岳
同我们团聚,
(还说他这辈子不能再去找葛兰)
我们应欢迎他回农业社参加生产。
想起来这自私鬼是那样可恨,
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数落他一顿
把他严管!
这辈子披张人皮不能老是造业,
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德性要收敛……
吴素君想好了一大堆训夫的狠话, 
可一见到刘春便忘在了爪哇。
可怜的弃妇又拥有了丈夫——
毕竟她从小就爱他还守了活寡!
刘春呵刘春,你真的回来哪?
我这是不是在做梦——让我摸摸
你的脸颊!(你多瘦呵)
那一夜的欢娱是胜过新婚,
刘春在床上从未象这样英姿勃发。
老两口端的是如胶似漆如鱼得水
欲仙欲死,
以至于忘了下床吃饭让儿媳笑话。
一个认为幸福是从天而降,
一个要把几年来受压抑的情欲
作番释放。
第三天刘春便对吴素君恶心——
这时他才发现妻子越来越丑
还老得干瘪了乳房。
于是他的脾气又恢复了暴躁,
象一头豹子在铁笼里发狂。
动辄就对人呲牙裂嘴,
眼睛里爆射出要吃人的凶光。
吴素君有泪咽进肚里:
只恨自己不再是年轻的姑娘。
刘忠却似乎没有看出危险——
他在盘算今后父子两人挣钱
日子会怎样……
刘春就这样统治着这个
现成的家庭,
直到刘吉跟着哥哥走进大门。
父子俩仔细打量着对方:
一个老了,一个正在青春。
但刘吉发现父亲仍肝精火旺,
一点没有改自负的德性。
不懂当前形势却自以为是,
总结过去——挣钱太多招人嫉恨
是最大的教训。
(今后我们要同干部搞好关系,
必要时送点钱给他加深感情)
总之老子有的是挣钱的本事,
儿女们都该把老子看作是财神。
这几年在劳改队冷眼观察社会,
闹过去闹过来政治值几文?
聪明人还是要讲点实际——
我认为凭劳动技术挣钱
是最重要的斗争……
刘春在劳改队是从不抽烟,
现在自由了就发了烟瘾。
好在刘忠他早有准备,
买回的香烟是名牌大前门。
那劳改释放人员点着一支烟卷
摇了摇头,
眯着眼睛继续把儿子们教训:
是呀,找钱才是最要紧!
共产党的官儿不是没当过,
什么阶级斗争能比土改那阵?
这些年无非是中央那批神仙
在天上争权夺利打仗——
你们这些凡人裹进去还自以为
光荣参与了革命。
斗过去斗过来有什么意义?
还不是象我过去杀人那样
纯粹是浑整!
(唉,开窍咯——可惜浪费了
二十多年的光阴)
刘吉当即跳了起来——他没料到
刘春竟会发出这等谬论!
三番五次坐牢蹉跎半世,
到头来还是不见长进。
什么地下党什么土改大队长?
这等觉悟这等水平!
看起来这八年的监狱又是白坐——
可是他还不敢在这里顶撞
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他听多了父亲的故事,
总以为他是英雄有着冤情。
长大后才听母亲说他自私纵欲
品性不好,
劳改犯崽子就是他带来的恶名。
现在他刑满获释毕竟是好事——
现在他已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他回到吴妈妈身边合理合法,
看样子哥哥对他很是崇敬。
抑或他在劳改队不知道
外面的情况,
他更不知儿子要做一个诗人……
于是又耐下性子与父亲交谈,
介绍了家里的情况又谈远景。
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不可能让别人包办前程。
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只酷爱诗歌,
希望将来无愧于葛秀才的外孙。
——什么?诗人?莫名其妙——
(这一回是刘春跳了起来)
啥?诗人——(行行好)难道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文曲星?
哈哈哈哈,算了吧——还是
脚踏实地为好:你当知青
还不能自立——老是依靠母亲
绝对不行。
我象你这么大早就出徒了,
还给省委当交通员去延安培训……
刘春得意忘形的样子俨然是主宰,
要当诗人的儿子心里却很不自在:
看样子他从未忏悔过自己的罪孽——
他何曾想过带给我们的灾。
他是那样轻松地毁了自己的前程,
现在却嘲笑我要做诗人。
开口挣钱闭口挣钱铜臭熏天,
无非是想用钱来买回自尊……
年轻的诗人气鼓气胀,
刘春却问起你妈现在怎样?
一听说她离开石油器材库
便连声叫好,
说早就该出来单干不受框框。
刘吉后面的介绍却使他顿时
皱起了眉头:
母亲现在有个助手——帮着
干粗活的伙伴姓周——是个木匠。
说到这里刘吉感到有点尴尬:
他看到父亲眼里冒出了凶光。
于是他挺直腰杆替母亲辩解,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红着脸庞:
这些年妈妈是多不容易呵——
你想她一个女人养活我们全家
是怎样的凄凉!
在石油器材库经常饿得昏倒,
搞单干没人帮衬咋个在外闯荡?
上一回漆屋檐妈妈摔下跳板
伤了筋骨,
全靠周叔叔做完工程还煎药熬汤。
这时那刘春再也坐不住,
摁灭半截烟站起来叫嚷:
好了!不要说了——我晓得
你妈她日子艰难要有人帮忙,
我自己倒霉活该被她遗忘。
现在我回来了,大家都好了,
要想法给她松肩——莫再惹什么
石匠木匠——管他姓周还是姓王。
(刘吉提醒父亲:周叔叔是好人
对我们全家都好,
请不要误会他是什么流氓……
诸如此类苦口婆心解释
但父亲的口气坚决不容商量)
好哪,不要多说哪——明天
刘忠就随兄弟去看你葛兰妈妈,
然后尽快赶回来向我汇报情况……
这一夜刘春辗转难眠:
他不能容忍葛兰把别人爱上。
怒火欲火交炽燃烧,
他要复仇要征服要夺回葛兰
侍候在床!
葛兰是多么美丽多么温柔呵,
几时才能让她来到我的身旁……
这一夜刘吉也是痴望着油灯
胡思乱想,
父亲的表现使他感到一种不祥。
八年的劳改生活应该是教训,
谁知他仍是颐指气使象没事一样。
既然回安岳同吴妈妈团聚是服从
法律的安排,
再和我母亲一起生活就不可想象。
历史留下一个悲剧的难题,
想父亲也已吃过大亏是再也不敢
触犯法律。
然而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吉是猜不透父亲的哑谜。
(他已感到母亲对登徒子早已
心灰意冷,
但不能向父亲直说怕伤他脸皮)
可怜刘吉一整夜的冥思苦想,
天亮时作出了一个混帐的主张:
他无论怎样也看不出父亲
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抑或
他会面对现实:无非是前妻难忘
作一些技术指导帮一帮忙。
这个要求没什么不好 ,
当儿子的不能从中阻挡……
(年轻人很快就为自己的单纯
付出了代价:
他是为家里引入了一头恶狼!
直到那刘春丧心病狂原形毕露,
他才发现世界的复杂——父亲
原是一个卑鄙的混帐)
三天后刘吉领着刘忠去川中县城,
在一个新建厂的工地见着了母亲。
周叔正在高架上油漆厂房木窗,
眼睛里对葛兰是款款深情。
两个人对刘忠的接待是出于礼貌——
尽管他现在仍叫葛兰为妈妈
是发自真心。
但毕竟这文秀的儿子是长大了,
他是来替父亲探路并传达口信。
葛兰留刘忠吃饭同他细谈,
周木匠不避嫌不光是旁听。
先问候这些年你娘好吗——我
说的是我吴姐素君。
还有你妹妹刘琴现在怎么样?
她结婚为啥不给我来个信?
看到你现在成家立业我真是高兴,
刘吉说你家的瓦房宽深得很——
哦,没啥没啥,应该的应该的,
过去确实艰难——实在不能有
更多的帮衬。
我们么?还好,还好,
日子基本还算遂顺。
关于技术指导——谢谢刘师关心
我们完全能独立操作技术还行。
调合漆操作简单学徒工也能干,
就是土漆也一点不深沉。
无非是熬油煮漆掌握火候,
无非是注意温度湿度过滤干净……
(刘忠你要关心自己的父亲,
他才出来——应该在家修养
一些时辰。
经济上有困难只管开口,
我们现在手势(4)已不再那么紧)
葛兰和周木匠脸上洋溢着春光,
那充当信使的刘忠摸清了情况。
去不成了——回家后他对父亲说——
人家已是一对鸳鸯。
你呆在安岳务农他们资助你烟钱,
(这里是葛兰妈妈给你置的衣裳)
你出去做手艺他们也会尽力相帮……
可怜的刘忠老实巴交带回了信息,
万不想差点挨父亲的耳光。
那刚出狱的醋坛子又跳又吼,
好一个情痴丧心病狂:
——好了!够了!老子晓得了!
没这么撇脱——老子要找他们算帐……
暴躁的刘春有谁敢去劝?
吴素君只能在一旁眼泪汪汪:
你就放过葛兰小妹吧,法院判的——
她应该有个男人帮忙养活孩子们
和年迈的幺娘……
刘春恶狠狠地看她一眼,
他只恨手中没有一杆枪!
毙了这个丑婆再去找葛兰,
再一火撂倒那姓周的木匠!
思一千想一万怨恨难消,
最后还是决定亲自上战场。
他要让那奸夫淫妇知道他
刘春的厉害,
(尽管他这时对葛兰还抱有希望)
他要向轻视他的人显示力量。
他要不择手段夺回他的女人——
(这是他在梦中追了十几年的
命定属于他的女郎)
去他妈的什么法律道德
监狱的高墙!
即便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也不留给别人,
即便大家都咬得遍体鳞伤……
刘春在劳改后觉得自己已偿清
全部孽债,
现在又可以为所欲为占有所爱。
如果说他过去曾对自己的命运
有过不服,
那么他现在已是个新人可以重来!
可是他失掉的只是善良和谨慎,
现在他更自私自负道德更败坏。
自由了——没有什么能限制他
不顾一切地发泄情欲——
他认为苦海里出来的人就应该
拼命活得逍遥自在。
同情心怜爱心不再留给别人,
淫乱整人只图一时痛快。
还是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践踏人皮的尊严,你的人生
就只能是失败……
(我宁愿犯忌在诗里说教——
我看到太多的人在走刘春的路
不以为是祸灾。
在人生的尽头——地狱的入口
忏悔没有意义:
没有用处的东西只能用来炖煮
给撒旦做菜)。

(1)彼时物价低,币值高。川中农村一般劳动日值不上一角。因而两块钱也就算“巨款”了。
(2)将石灰、瓦块、炭渣混合打紧,压出浆来,待收汗(初步凝固)后醮卤水磨光,便是坚硬的“三合土”。现在都是用混凝土打地平,“三合土”已绝迹。
(3)为了省瓦,将鱼鳞瓦盖得很稀。(盖得又厚又密的叫“坐瓦”)这种“拖瓦”搭接点很短,极易被猫或鸽子扒漏。
(4)经济境况。

发表于 2012-12-17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长诗巨作,想象力丰富,张驰有度,好诗学习了:handshake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6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222

我知道有人会评论我这部长诗
越来越象自传——
我承认其中有我自己最为珍视的
生命体验。
久远的日子已淡忘模糊,
属于我的时空自然更活鲜。
然而艺术毕竟是艺术:即便摄影
也要构图选景控制光线。
何况诗歌比小说更空灵:
没有谁相信荷马的神们
会生活在人间。
可是我走的是巴尔扎克的路子:
很多人能在我的诗行中看到自己
不太好看的嘴脸。
有人会失望有人会愤怒,
有人会牵强附会地李戴张冠。
挑不完的毛病找不完的疏漏,
考证的标准是真实事件。
有时候还涉及到名誉和隐私,
有人不会高兴被赤裸地展览。
尤其是那些不光彩的原型,
只要还活着便要找麻烦。
这时我要奉劝你稍安毋躁,
何必对号入座使自己难堪。
哪怕你和我作品中的人物
同名同姓,
哪怕你真的参与过某些事
被我吸进笔管又挤出笔尖。
你最好莫把艺术真实当作
生活真实,
你最好把两者的相似看作是自然。
(布莱希特曾批评过最差的观众——
向伊阿古开枪(1)的是杀人凶犯)
因而我再次建议你从审美出发,
只为欣赏艺术而阅读我的诗篇……
汪学凤这回是豁出去了——
他要就队上的种子问题
弄个水落石出家喻户晓。
帐上三千斤发出两千斤——
剩下的千斤麦种化作了气泡。
汪会计只能找生产队长柴俊:
柴排长,这个月是你在仓库值夜
你看这差帐咋个勾销?
可是那柴排长眼睛一瞪:
我说你汪会计是吃得太饱!
你说有差帐就有差帐?
分斤论两的——那种籽粮
不可能没有蚀耗。
农业社保管室老鼠就是多,
半年前我就说过要养一只猫……
汪学凤找上了大队党支部,
马支书那态度更象是冰糕:
你那帐本上记的算个什么?
麦子种分出去已长出了嫩苗。
身为生产队干部说话要负责,
你总不至于诬陷我们柴队长
是监守自盗……
汪学凤憋着满肚子的气,
他清楚柴俊是马世勋一伙
才如此霸道。
本想不再过问或辞去会计职务
当个普通社员算了,
可那种子粮的入库帐又不能改小。
社员们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忙活,
到头来却让贪污份子扛走了粮包!
几天的发闷几天的失眠,
他找上王光烈和康富作了通报。
王康二人怒不可遏要他去找公社——
马世勋死保柴俊已显露真实面貌。
那柴俊哪有半点儿社会主义思想?
身为生产队长却好逸恶劳。
喊了烟火就背着手闲逛,
看着不顺眼就一顿浑詈。
放牛娃儿也没有他那般粗野,
打牙祭不请他你必定要糟。
放牛匠跛子太穷嫁女没请客,
他竟公然不掩饰满腹牢骚。
第二天就不让跛子放牛
挣粑和(2)工分,
残疾人被安排去挑粪蓐草。
可怜的跛子只好请他喝了一台
补了一个虚(3),
他抹抹油嘴哈哈一笑:
我说跛子,你下田出工的事儿
我看就算了。
你残疾人我们是要照顾的——
何况你还这么落教!
明天起你还是放你的牛吧,
你经佑的牛儿硬是肯长膘……
这么一个生产队长咋能带领大家
学好大寨?
我看他只学到了康富你年轻时候
那种凶暴。
(王光烈斜着眼看了康富一眼,
那垮台的队长面红如火烧)
这一回他卡着我们少下麦种,
原来是伙同马支书贪污乱搞。
这样的事实已构成犯罪,
社员们知道后该如何是好?
(千斤种粮呵——分到个人碗里
娃娃们就不会饿得哭叫)
康富这时抬起头来:
我说汪会计你应该立马去上告。
带上你的帐本先找公社,
我不信这柴俊就板他不倒……
于是汪学凤走进了公社党委
书记办公室,
任光国书记皮毛火燥:
啥?你说柴俊贪污种子粮?
你说马支书脱不了干系——你
给我听好!
捉奸拿双捉贼拿赃,
你没逮着人家就不要乱咬!
柴俊同志是有缺点但肯定不是贼,
马支书支持他是工作需要。
若逼得柴队长闹情绪搁下挑子,
我看你汪学凤才是破坏分子
罪责难逃……
果然那柴俊当天就搁下挑子罢工
不喊烟火,
他要让诬告者还他一个公道。
本来这个队点(4)的就是卫生麦子(5),
再不施肥麦苗就成了黄毛。
坡上的沙凼水你不用邻队就要用,
到时要提苗(6)就只能下沟底来挑。
哎呀,柴排长呀,这么搁起
要不得呀,
哎,汪学凤你弄得这个生产队
全都乱了套……
可怜的汪会计已是欲罢不能,
王光烈和康富更是懊恼。
没想到任书记公然支持柴俊,
没想到柴俊有这等毒招!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区委,
区委正批林批孔忙得不可开交。
辜正红意识到事态严重,
一个电话令任光国冷汗直冒:
喂,咋搞的?大石坝的柴俊
凭啥子那样叫嚣!
歪风邪气——你这个公社党委
书记是不想干了?
问一问马世勋柴俊是不是想坐牢……
任光国来不及恨汪学凤这个刁民,
马上叫来了马世勋老表:
那个柴俊是保不得了,
区委已发话要把他队长抹掉……
马世勋支支唔唔神色难堪:
柴俊这娃儿其实很懂事——就是
脾气不好。
决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
唉,都怪他自己把事情搞大
弄得满堂克蚂(7)闹……
——那你让柴俊马上挑起担子
喊起烟火再说,
好好经佑他那些麦苗!
再不追肥明年吃啥哟——
他若再罢工后果吃不消……
任光国理解老表的苦衷,
马世勋和柴俊已栓得牢靠。
有些事儿无须明挑——
无论如何是不能动他柴俊
队长的纱帽。
区委那头要想办法搪塞,
关键是柴俊必须复职上岗
而且还要低调……
可是那柴俊认不得阵仗,
只道是任光国任书记会给他撑腰。
马世勋苦口婆心劝他不转——
其实他本人对辜书记的态度
也不甚知晓。
任光国没有告诉表妹夫
区委的震怒,
这就使他还有胆子把柴俊死保。
殊不知当领导的总是不愿冒险
拯救下级,
尤其是象任光国这样的政客
他有远大目标。
苟书记在位时他当够了副手,
现在才看到前程的美妙。
为一个柴俊毁了自己的确是不值得,
老表你也要审时度势把柴俊弃抛。
大队党支部要主持大局,
千万莫让别人趁浑水把鱼虾打捞。
保住你自己才最是要紧——
告诉柴俊——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先物色个人出来喊一喊烟火,
稳住局面莫让区委烦躁。
到时候再给柴俊安个好的工作——
比如烤烟技师——那活儿轻巧……
那马世勋冰雪聪明识得厉害,
马上找到柴俊把底线交待:
任书记受到了区上的压力,
你最好是心平气和体面下台。
开个队委会让汪学凤代理队长,
你的工作我会另行安排……
可是那柴俊大吼一声老子不干!
这个队哪个敢来端老子的酸菜?
交班给汪学凤除非把我杀了——
你大队支部怕事就最好闪开……
马世勋劝不转这榆木脑瓜,
又气又急去向任光国回话。
殊不知任书记并不责怪——
他也不愿就这样呑下这个
烫元儿疙瘩:
好吧,就让他顶着吧,
看这个队有谁敢来争柴俊的天下!
我想了二十遍也找不出一个
新队长人选,
就看辜书记他有什么灵丹妙法。
好,拖就拖——大不了柴俊
还是一个垮……
三个人就这样搁下两百人的饭碗
向区委施压,
而柴俊在队上的脾气是越来越大。
不管是隔壁邻里还是柴家长辈,
只要有人搭话必惹来詈骂。
柴俊那斜眼老婆更是了得,
谩骂中还带着政治恐吓:
我不怕有人想着抢班夺权,
有种的跳出来比划比划……
可怜大石坝一小队两百号社员,
淫威下只得缩头在心里呻唤。
没有人敢抢班夺权跳出来抢
柴排长的纱帽,
但这麦子不追肥提苗明年荒月(8)
就要饿饭。
有人去找王光烈和康富,
希望他们出面安排生产。
话没说完两人就摇手:做个好事——
我们是下台干部首先要避嫌。
若这时挺身而出就会被看作是
汪学凤的后台——
尽管我们大家都是饿怕了的人
心如油煎。
于是社员们又去找汪学凤:
汪会计呵,你出来看看——
你看这个队的摊子现在有多烂!
眼巴巴小春就要完了——明年
大家又出去爬火车伐木逃荒逃难?
正直的人不能虎头蛇尾——你
既然捅烂了马蜂窝就应该出面
把责任承担。
汪学凤说我是反映了种子粮问题,
可我绝对没想过要抢班夺权……
——好哪,莫说那些气话哪:
现在是要有人站出来喊烟火(9),
你带头出工大家会展劲干……
(再怎样你也是生产队的大会计,
你不管他不管明年小春怎么办)
王光烈康富苦口婆心,
社员们也说得嗓子发干。
好话坏话都已说尽——可就不能
请得大会计出山。
说实话汪学凤他是底气不足:
当队长——他可没有这个胆!
就一个会计就这么难做——他是
不愿做假帐背死人过河自己完蛋。
但是,你举报了人家你又去掌权,
谁不说你是野心家的卑鄙手段!
事到如今只好另外找人:最好
是单身汉懂点儿生产。
这个人要不怕柴俊不怕马世勋,
要一身正气敢当好汉。
然而这样的完美英雄上哪去找?
汪学凤王光烈等急得如坐针毡。
这个队,百多号大男人
懂生产的多有胆量的却少,
要不就是已经当过干部至今心寒。
之所以柴俊他那么嚣张,
摆明了是谅适没有人敢夺他江山。
于是康富提议去找刘吉——
这知青很正直又能打破情面。
(他当马世勋的炮筒轰垮了我——
但他确实有理想——我愿意
在幕后指导他安排生产)
想去想来没别的人选,
王光烈说只好这样了——快点
抓紧时间办。
汪学凤你去酵曲厂找那个知青,
我和康富分头去做群众工作
当新排长的吼班(10)。
社员们都在盼着有带头匠
站出来喊烟火,
希望刘吉那知青娃娃不怕马世勋
一伙贪官。
(其实大家不知道马支书并未
直接参与贪污——
他只是鼓励了柴俊节约归已
事后收了一点礼钱。
平常也有一些小恩小惠,
主要是在安工派工时照顾
让马支书一家活儿轻闲)
汪学凤找到刘吉作了如是介绍,
言语中少不了激将法反将法
和故意夸大困难。
比如:你劳改犯的儿子这帽子
戴得好自在,
现在群众信任你你却梭边边(11)。
当队长当然不是造没用的菌肥
挣粑和工分,
你惧怕风暴就最好躲在这里清闲
搞你的科研。
大家都知道马支书柴俊于你有恩,
他们安你在这儿是让你远离我们
这些社员。
你给王支书康富提意见很有一套,
这一回面对贪官盗贼你如何开言?
马支书柴队长可不是那么好惹,
我们全队社员都起来——可还是
扳他们不翻。
你刘吉很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人家的老婆一直在骂看谁敢
抢班夺权。
可怜一个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你虽然正直却不懂生产
又还不如人家老练……
(总之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若站出来才真叫地覆天翻)
汪学凤就这样拼命摇动他那
如簧的巧舌,
非是他口才好是形势逼迫。
刘吉平时同他交往不多,
但绝对相信他不是胡说。
年轻的知青受极左思潮影响,
可毕竟是诗人精神境界高阔。
那时候他不懂什么终极关怀,
他内心里无法拒绝社员们的嘱托。
两百多号人明春分不到麦子
吃不上麦粥,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后果!
马支书,柴队长你们太过分了:
你们要洗清污名,却不惜让大家
眼睁睁挨饿!
他不能对队里的事儿袖手旁观,
他要承担责任让大家过活。
汪学凤带着他去见王光烈和康富,
老支书老队长早已对他消除了
所有的隔膜。
一个眼里闪着泪花,一个
粗糙的大手握着他的手直抖索。
刘吉认定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
阶级斗争 ——
马世勋不是走资派又是什么?
总之造反派战士要依靠广大
人民群众,
要抓革命促生产搞好工作。
他相信能提高群众觉悟用不着
搞什么管卡压,
他仿佛看到大石坝建成了
大寨式的村落……
当天晚上他去约会云芝,
告诉她自己将要如何如何。
那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
任刘吉解释却眉头紧锁。
她担心政治斗争复杂
有意想不到的险恶,
她担心队长的工作繁重
会荒疏了爱人的诗歌——
这才是你不朽的事业呢,
文曲星同志,沈建强说你有进步,
语言和技巧都越来越不错……
刘吉突然抱着她就是一吻,
姑娘羞得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
她挣脱刘吉的怀抱扔下一双鞋垫,
转身就跑消失在苍茫的夜幕。
甘家坳这时开始掌灯,
星星点点在朦胧中闪烁。

(1)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中的一个反派人物。有演员演得太投入——而也有观众看得太投入——于是发生了观众杀演员然后自杀的悲剧。德国大戏剧家布莱希特崇尚理性,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表演体系很不以为然。他认为把艺术当成生活真实是一种愚蠢。因而他建议将那两个不幸的人埋在一起,竖一块碑,上写:这里埋着世界上最差的演员和观众。
(2)粑和:软的意思。
(3)礼数不周,事后补上。
(4)川人将播种说成是“点”。
(5)没有施底肥的小麦。
(6)以氨水或其他氮肥稀释追肥。
(7)青蛙的别称。
(8)旧时二、三月间,大春粮食吃完了小春又还未成熟。人称“青黄不接”。农民只得以牛皮菜及晒干的薯皮磨粉充饥。因此每年的二三月间被叫着“荒月”——饥荒的月份。
(9)旧时川中农村里的长工头,一般都是庄稼把式,人称“烟火匠”。由于长工们住得分散,开工时,“烟火匠”往高坡上一站,扯开嗓子高喊“动——工——咯”,这就是“喊烟火”。农业社时代,队长也是用这种方式发开工信号。只有很少的地方才是敲钟指挥。
(10)旧时的衙役。此处作部下、支持者讲。
(11)躲在一边。

 楼主| 发表于 2013-1-8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223

川中的冬月间难得阳光灿烂,
农人们忙活了一年开始过农闲。
农业社不比过去那种自耕小农
打牌闲游日子松散,
生产队总会找点事儿让你干干。
一般是集中在晒场开会学习,
读文件学规章还要公布帐目
分配方案。
队长讲了副队长讲,然后是
会计保管记分员发言。
最后由支书告个总结,
无非是形势大好本地目前……
这样的场合很少有人缺席——
开会挣工分肩上又不压扁担。
不少人还顺便带来自己的副业:
女人打鞋底,男人编篾货,
老太婆在板凳上搓捻麻线。
不时还交头接耳理一些骚话,
叽叽哄哄使干部们极不耐烦。
每到这时支书就要使劲咳嗽,
清一清嗓子:
那一槽(1)女同志你们小声点……
更多的是出工管理小春作物,
锄草蓐土提苗挑土边。
清理背沟清理沙凼,
沙土里掺田泥明年夺丰产……
大石坝却是另一番景象,
社员们都呆在家里闲得发慌,
没有人喊烟火已有半月,
老是划篾条经佑自留地心里空荡。
田埂上的北京芋(2)已开始粑烂,
这时节有谁敢去弄回家
往枪口上撞?
柴俊他罢工就是要洗刷贼名,
抓住你偷北京芋就找到了种粮!
唉,看一看四周的田野
是怎样的翠绿——
唯有我们这儿的麦苗又细又黄。
心一寒不由得埋怨汪学凤多事:
这小春就因为人祸遭殃!
要说大队公社也是混帐,
社员们饿饭的事儿不放在心上!
王光烈康富也不出来说话——
唉,下台干部——说话也无用
放屁都不响!
眼巴巴这小春不绝收都要减产,
到时候锅儿吊起来当钟打
大家望光光(3)。
说起来可怜——这么大个生产队
没人敢站出来同柴俊对抗,
大家怕他怕马支书胜过怕豺狼!
万一他们倒不了翻过来整人,
你才不是他的下饭菜
要尝够辣子汤。
汪学凤说已找到刘吉谈过话来,
这知青是单身汉又还有胆量。
有文化有知识比王光烈能干,
有雄心有干劲比康富更强。
只要有老农在背后指点指点,
抓生产肯定是一把好手——不愁
上不了农纲(4)。
听说他父亲劳改已刑满出来,
小伙子就没有了政治包袱
更靠近我们党。
刘吉呵,你快下来吧:你知道
什么是我们全队社员的希望……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来到,
大石坝这一方仍是静悄悄。
社员们吃过早饭就等在门外——
他们在期待那一声号召。
为了这,他们扎紧了粪桶的铁篐,
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给麦子
追肥提苗。
瓜当扁担准备停当,
只要一声喔嗬便要放开趟子跑!
可是那刘吉老不露面——难道
他也惧怕柴俊马世勋——是
放的空炮?
汪学凤呀汪学凤,你看错人了:
人家是下乡知青,人家的前途
是多么重要。
你不该戳烂这个脓胞,
你不该轻信人办事毛躁
让人好心焦……
突然间田野上一声长啸:动工咯——
果然是刘吉——他的男高音嗓门
把沉闷打破。
一时间篱笆柴门纷纷打开,
生机又回到了死寂的村落。
有人探出头来想看那喊烟火的人:
他正站在上沟台地上精神抖擞
豪迈利索。
上身对襟薄袄下装劳动布,
活脱脱一个青年农民英俊洒脱!
只见他一挑大粪桶搁在肩上,
一柄新瓜当是很少用过。
一大群小孩跟在他身后,
刘排长前刘排长后一个劲吆喝。
王光烈扶着门框蓦地瘫软下来,
滚烫的泪水湿润了眼窝:
呵,你到底来了——这辈子
你会因今天而自豪快乐……
那刘吉天不怕地不怕放开喉咙
喊起了烟火,
随即又大模大样安排工作:
主要劳动——挑尿桶带瓜当
挑水上山坡;
(唉,该死的柴俊搁担子
不让大家干活——
山上的水凼被邻队舀干了
现在只能下田沟来驮)
附代劳动——带箩兜收北京芋,
全部盘到保管室把芡粉(5)碾磨……
康富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老天爷保佑果然是刘吉。
安排活路的架势还真象那家人(6),
只要大家跟从就定了大局。
不枉自汪学凤登门求贤,
马世勋柴俊有了劲敌。
(他们总以为没人敢来接手
这个烂摊,
他们没料到刘吉会异军突起)
大石坝这个队实在太苦了——
公社和区上不管实在没道理。
你们怕恶人我们不怕,
你们躲避责任我们就靠自己。
现在让刘吉喊烟火先树立威信,
条件一成熟就举行选举。
那时候看你马支书任书记
认不认帐,
那时候看你柴俊敢做个啥子(7)!
一旦稳住局面便追查种子粮,
所有的贪污犯都要严肃处理……
这时的刘吉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摆不脱孩子们的前呼后拥。
刘排长的称号他不敢生受——
论合法排长——柴俊才是正宗。
名不正言不顺麻起胆子出来,
是有点儿夺权的味道是招惹马蜂!
他知道柴俊为人是怎样的霸道,
他知道自己劳改犯的儿子的招牌
永远不会红。
再加上大半年里搞科研
脱离了群众,
挣粑和(8)工分难免会得罪
肩挑背磨的老农。
但愿他们能接受我这个
只会唱歌跳舞的知青,
但愿他们能理解我的冒失
跟随我出工。
这个队不能再这样烂下去了,
马支书和柴俊走的是死路
是资本主义胡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咦,
社员们动得好快都挑出了尿桶!
——好哇!走哇!去放出氨水——
每挑一瓢不宜过浓。
提了苗的麦子就会转青长得粗壮,
到来年少减产免得饿得肚痛……
马世勋听得有人喊烟火大吃一惊: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夺权上任?
呵,刘吉?开什么玩笑——可
社员们都跟着他挑水上了山岭。
嗨,这娃儿可恨,坏我大事情:
我已逼公社党委去找区委
安抚柴俊,
再有几天就会拿汪学凤开刀
把冤案澄清!
毕竟这个队两百号人要有饭吃,
毕竟柴俊是革命干部爱惜名声。
种子粮的事儿是阴谋就是阴谋,
狠批汪学凤一顿有什么要紧?
抓革命促生产就要有魄力,
收拾了阴谋家事情自然平……
可这知青突然杀出来打乱了计划,
区上和公社就不可能再去
找柴俊谈心。
嗯,这件事儿没这么简单:
刘吉为什么要回来喊烟火不再挣
粑粑工分?
汪学凤我算认识你了——定是你
找的刘吉来过官瘾!
哼,没那么容易:你劳改犯崽子
敢出来放光!
老子要你队长当不成……
话虽这样说行动却要冷静,
我还是跟着去出工听听反映。
我相信广大社员群众不可能
对劳改犯的儿子有什么好感,
更何况他除了唱歌跳舞写诗
没什么本领。
万一有机会我还是要给大家
做一做工作,
尽量让柴俊轻装上阵……
这马支书此刻仍要柴俊站出来
担当大任,
因为现在帅已是活子不再需要
弃子求生。
他恨刘吉受汪学凤指使充当炮筒,
于是便四处找人谈话要大家牢记
阶级斗争:
有的人想乱中夺权压迫我们
贫下中农,
他出来蹦跳身后有背景。
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
柴队长很快要出来工作狠抓小春……
晚上登门做工作容易遭狗咬,
马支书不畏辛苦挨家挨户串门。
社员们大多是虚与委蛇,
都说不管谁当排长都一样展劲。
还说有人出来喊烟火是件好事,
柴俊他搁担子是糟害乡亲。
王光烈的回答更是干脆:
我说老马你是不是不干净?
那柴俊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你都还要保,
汪学凤是不是个搞阴谋的人?
刘吉这娃儿是为了大家,
没人喊烟火才让人慌神……
没办法马支书又去柴家,
再三做工作苦口婆心。
讲了感情又讲厉害,
总之你不当队长后果严峻!
可是那柴俊却有着自己的判断,
咬定要恢复名誉再说毫不领情。
种子粮的事儿不搞清楚
是定时炸弹,
他汪学凤必须重做帐本!
刘吉是个毛头知青成不了气候,
社员们现在跟他是跟我的替身。
我不信公社任书记他就不管
这个队了,
拖到了这一步还怕罪孽深!
汪学凤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他诬陷革命干部应受严惩!
是呀,现在刘吉是蹦得高啊,
将来我提拔他当个副队长
让他高兴。
现在他要喊烟火就让他喊吧,
到时候他累了烦了会来归顺……
于是马支书又去公社汇报,
说大石坝这个队没有柴俊不行。
(现在的问题是追究汪学凤造谣,
只要处理他——柴俊就会上阵)
然而那任光国书记已很不耐烦,
听汇报时他一直眯着一只眼睛。
突然他问道那种子粮究竟
是咋回事?
明显的贪污问题还向党委耍横!
(不是你的关系他早背时(9)了,
你不要让他拖着你下沉。
区委辜书记非常恼火,
说再闹下去就拿我是问)
这样吧,既然你说他很有威信,
那就安排选举由群众来决定。
选不上他就正式下台不要有怨言,
选上了他就从头来把队长当伸(10)。
不要动辄就搁担子威胁领导,
若酿成民变谁来负责任?
种子粮的事儿以冷处理为好,
我看你还是要从中吸取教训。
千万不要陷在污泥里受别人要挟,
发现情况不对就顾不得交情。
选举的事儿你要站在大多数一边,
莫要在意那个叫刘吉的知青。
他还不满二十嘛,父亲在政治上
又还有毛病。
那些人抬他出来是不是个幌子?
是暗渡陈仓?还是出于一时义愤?
我们要看他究竟能跳多久,
一个知青——听说他唱歌还行……
任书记的指示当然是圣旨,
马支书只得回去组织选举。
这一回他再也没找柴俊谈话——
那蠢材以为胜劵在握还洋洋得意。
总之这选举是公社和区委自找的
下台的梯子,
(唯有这样才能打破僵局)
总之让那毛头知青当一队之长
是不可想象的喜剧。
他相信有任书记马支书的支持,
社员们最终还是会把他推上
队长交椅。
(那劳改犯的儿子骨头太嫩,
不懂生产又不可能干到底)
然而那天马支书没能控制好
会场大局:
一百九十九票投给了刘吉。
三张反对票两张弃权票——
其中包括柴俊一家子。
刘吉的就职演说是号召大家
团结起来拼命苦干,
一定要消灭饥荒不再饿肚皮。
他发誓只要大家信任他就干到
六十岁下台,
他还说作为知青——当队长
他要向大家学习……
马世勋诧异晒场上掌声是那样
热烈而持久,
刘吉发现柴俊正抽身离去。

(1)        那一片,那一堆。
(2)又名蕉藕,禾本科植物,喜阴湿之地。块根富含淀粉,产量极高。
(3)空着肚子望月亮。
(4)七十年代中国《农业发展纲要》(简称“农纲”)提出,长江流域的农田要亩产800斤——现粮产已倍于此数。但在当时却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5)淀粉。
(6)真象那么一回事。
(7)什么。
(8)软的俗称。
(9)倒霉。

 楼主| 发表于 2013-1-16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228

巨大的核桃树冠象一柄阳伞
荫蔽着张小慧家的庭院,
上千个核桃一簇一簇地
将铁样的枝干压得老弯老弯。
处暑前核桃的硬壳里就已灌满
乳白的浆汁,
秋分后就可下树去壳趁着暑气
摊着晒干。
孩子们总爱用石块砸去外壳,
一双手被汁水染黄异常难看。
大人们是用稻草将鲜核桃覆盖,
堆沤几天就能轻松地把外壳剥完。
开春时要在树干上砍口子放浆,
有时还要往口子里喂进辣酱
和香喷喷的米饭——
感谢核桃树结出这么多的果实,
大初一还要给它栓红(1)向它拜年。
张小慧家的这棵核桃树
有些年辰了:
粗大的树干上已长有苔藓。
结出的核桃就是硬壳太厚,
据她老汉说这树是栽自他
祖先的祖先……
八月间的中午还是暑气蒸蒸,
社员们已是三三两两走进张家院
躲在树荫,
男人们叭嗒着旱烟呷着凉茶,
女人们衲鞋底打毛线议论纷纷。
大家都等着工作组的到来:
这个队是应该结束纷争。
有一个妇人声音特大——好象
不是本地——是重庆口音,
看她那表情还特别气愤:
他刘吉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
重庆来的下乡知青:
要说资格我还早几年,
要说与贫下中农结合
我还组织了家庭!
我在重庆南岸中学还是反到底呢,
我就不象他刘吉翻脸不认人……
然而还是有不同意见,
发表看法的是莽瓜的亲亲。
这女人三十来岁本分老实
颇有幸福感,
只有那弱智丈夫让她淘神。
现在她打着鞋底抽着大针,
咬着麻线头口齿不大清。
一张宽脸晒得黝黑,
一脸笑容让人亲近:
算了吧,黄洁珍,
你就莫替你那宝贝男人打抱不平!
卓习金哪有个共产党员的样子?
不出工只要照顾还说是当解放军
落下了病根,
亏你是那么贤惠天天服侍他,
是我来早去他妈的给老娘离婚!
你还怨刘排长没有重用他——
当了几天保管员就要耍秤(2)。
我说算哪,算哪,
我想我的莽瓜都比他聪明。
(不要让莽瓜听到了——那猴儿
一听我夸他就要来劲)
那黄洁珍有点儿恼羞成怒,
但她不想和莽嫂发生争论。
于是将脑袋偏向了一边——
她还有狠话要说给工作组听:
是呀,我那个男人是有缺点
天天生病,
但他刘吉打压党员是满怀仇恨!
你想想,队委会中有几个党员?
一个也没有——这就是他
劳改犯的崽子在对共产党专政……
卓习金的老婆谈不上漂亮:
高高的颧骨宽阔的脸庞。
重庆女子的招牌是高挑的身材,
城里人的气质总是那么洋(3)。
卓习金一直为此引以为豪——
毕竟这个队只有他娶了个
重庆婆娘。
当然他也有他的本事:
他吸引黄洁珍的也不仅仅是
那一身军装。
虽然说话有些结巴,
但他懂得支持少女的理想。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川中县
最盛产花生红苕的地方是我家乡!
(你们城里人看红苕是宝贝,
在我们乡下它是杂粮中的杂粮)
这孤儿当兵是在重庆南岸
看守干部监狱,
身份高贵又仪表堂堂。
开玩笑:革命军人,共产党员——
转业后肯定前程辉煌!
介绍人说转业军人是党员都要
安排工作,
黄洁珍的父母说即便当农民
也比呆在家里强!
一家人就只有我老两口工作,
五个女两个儿都在成长。
读书的在家躲武斗的流弹,
毕业的在家白吃口粮。
听说不下乡不给安置工作——
跟着你这个党员不会饿苕汤••••••
于是英雄抱得美人归来,
大石坝一个新家庭就此开张。
可分家时哥哥只给了一间
破垮的茅屋,
窖坑里的红苕是半年的口粮。
可怜的安置费买不回温饱,
转业军人的牌子少了光芒。
一个穷字概括了一切,
一个苦字消解了理想。
再加之每天的五大歇农活,
日晒雨淋令人沮丧。
年轻的重庆妻子倒没有什么,
她原本就是在多子女的工人家庭
艰难地成长。
长期饮食不足营养不良,
来乡下她似乎比过去益发健壮。
生孩子是她没料到的痛苦,
两口子招工回城没了希望:
企业不要已婚妇女,农村
转业军人也不再是安置对象。
找过了公社又找区上——县革委
也是爱莫能助帮不上忙。
黄洁珍尚能随遇而安,
卓习金竟从此称病不出工
以示反抗。
于是这重庆来的农妇支撑起家庭,
每日五大歇农活压肿了肩膀。
她不怕车水不怕挑粪,
只怕稻田里叮人的蚂蝗。
社员们都爱拿她开玩笑,
这女子性情豪爽不怕话脏。
什么新婚之夜的疼痛;
什么卓习金喜欢的花样——
有了她田野上总是笑声荡漾。
然而日子是越来越贫困,
一家人工分少自然要少分粮。
招工回城的知青都来告别说
黄姐我走了,
可怜的老知青不能不惆怅。
父母也曾来看过她的小日子,
丢下点粮票算是尽了力量。
老实巴交的建筑工人
没有别的办法——
一家人有四个知青都没有进厂。
黄洁珍对刘吉本来不错,
老姐子对小兄弟有慈爱心肠。
她喜欢听刘吉的男高音歌曲,
听说是在重庆学的便无上荣光。
对云芝她也有姐姐般的好感,
但不解这女孩子凭什么喜欢
刘吉那些诗章:
和普希金拜仑差得太远——
只一些标语口号读着空响。
(她有一本普希金诗集,
那是一个追她的男生送的——她
一直珍藏)
刘吉当队长她十分高兴:
做为知青就要这样实现
自己的理想。
她向队长兄弟推荐自己的丈夫——
他身体不好,但完全可以为队上
把保管工作承当。
刘吉力排众议让他试试,
卓习金在过秤时却短斤少两。
全队的社员轰然大哗:
这耍公爷一掌权就贪坏了心肠。
新队长觉得很是丢脸,
当即就撤了保管员只差没骂娘。
黄洁珍哭着来解释他拒之门外,
社员大会上还将反面教材宣讲:
这样的党员是共产党的耻辱,
革命意志衰退又私欲膨胀……
黄洁珍蒙着脸听完了他上纲上线
吓死人的声讨,
卓习金气得真的大病一场。
事后查清那是秤的刀口(4)
磨损得太厉害,
卓习金自己一家也少分了口粮。
这一回轮到黄洁珍不饶刘吉了:
两口子名声坏了已没法补偿。
再也不申辩再也不解释,
只将那仇恨埋在胸膛。
从此刘吉成了偷斧子的人,
所有的言行都成了罪状。
劳改犯的崽子你生来就该死,
更何况你还专我们的政
当生产队长!
若有什么决定本党员一概反对,
莫耍什么知青牌子在这里吃香。
马支书发现了这一对受害者,
迅速与之结为盟友许诺帮忙:
你黄洁珍是知青要尽快招工出去,
你老卓是转业军人党员——干
民兵工作是强项。
这样吧,老卓先干上民兵副连长
委屈一向——
每年有点补助工分总比没有强……
刘吉很想找黄洁珍疏通意见,
那卓习金总是蛮横地伸手阻挡:
没啥可谈的——我们是两个阶级
谈也无益只有较量!
有一回甚至还放出恶狗逐客,
好在黄洁珍出声喝住——并狠狠
给了那畜牲一棒。
得知老卓升官后刘吉不便再登门,
他清楚马支书已结成强大的一帮。
那天改选会上的突然袭击,
卓习金的当头炮放得最响。
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
甚至将刘春也拖进来
把葛兰败丧。
黄洁珍轻轻念叨这太过份了
太过分了,
回家后即被丈夫甩手一耳光。
这女子虽是城里人却很传统,
父母的教育是把丈夫当作君王。
吃苦劳累她无怨无悔,
当然也不时把城市向往。
但女知青有了孩子还要怎样呢?
这不,卓习金又一次弄大了
她的肚子——招工哪还敢去想!
她很想同刘吉回到从前的日子
作姐弟谈心,
但老卓已是刘吉死敌
是不可逾越的高墙。
黄洁珍怀疑马支书的善意——
柴俊的问题是他的烂疮!
很想劝老卓把握分寸莫陷得太深,
这愚牯棒(5)却铁心要刘吉灭亡!
洪四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霸占杨菊香被调出了烤房。
受到挑唆出来抢着喊烟火,
我却只能跟在他身后当他的干将。
刘吉可不管这是老卓的意思,
多次轻蔑我是伪队长的喽啰
跟着跳梁。
还对人说我心甘情愿当
愚昧落后的农妇,
害得我在知青中臭名远扬。
马支书说我两口子要有前程
就非扳倒刘吉不可——
工作组绝对是要站在我们一方。
开会前先吹吹风让工作组了解
这个队的民意,
看看他刘吉如何抵挡……
重庆人发脾气一般不服劝,
你越劝他越有气嗓门越高亢。
偏偏有莽嫂这样的好心人
要来搭白(6),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起高腔。
黄洁珍争得额头上冒出了大汗,
她只怕王婆子又来搅堂。
此刻那可恶的蓬头妇人
还没进院子,
趁这时要把开场锣鼓使劲打响。
只见她提高声调要掀更大的风浪,
马支书却招呼她开会了——有话
等一会儿再讲……
(黄洁珍就是这样没有定见,
此刻只有丈夫是她不变的信念。
可是那落魄的转业军人党员
把夫权玩得太过分了:
几年后他与妻子的地位作了互换。
厚着脸皮拖着不肯离婚
逼着法院硬判,
以至于连子女都把他弃嫌。
他最终是死在妻的门外——
黄洁珍痛哭一场后将他火化
埋在了后山。
甘家坳很快就忘了这个可怜虫,
只有哥哥喝醉了酒后还记得兄弟
曾经参军是个党员。
黄洁珍的情人是个有妇之夫,
区上的政治明星栽在了裙边。
家中的黄脸婆也是死活不离婚——
那失意的政客是死于酒精肝)

(1)        本是一种消灾冲喜的习俗,此时是作讨吉利的表示。
(2)        在秤上作弊。
(3)        洋气,有气质,有风度。
(4)        衡器的关键部件。
(5)        认死理的不可理喻的莽汉。
(6)        搭话.

 楼主| 发表于 2013-1-24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233

汪学凤代理了一向生产队长,
尽力使生产活动维持正常。
但没有铁腕的结果是制度废弛,
社员们干活变得懒心无肠。
很想正起像子处罚几个,
可刘吉得罪人的结果就是榜样。
对这知青队长他极为敬重,
认为是个英雄被折断了翅膀。
他看马支书和刘吉斗是输在心灵——
这个党的干部竟如此丧心病狂!
因此他认为上面对刘吉不公,
为什么不找他谈话解放思想?
社员们都盼着他回来再喊烟火,
我这个代理队长当得没祥。
于是汪学凤提出辞职要刘吉复职,
急坏了的任光国找王光烈帮忙。
然而汪学凤辞职是斩钉截铁,
王光烈康富通不买帐。
情况反映到了甘家坳区委,
辜正红正要办移交调任
县法院院长。
看起来是应该对刘吉有个交待,
马世勋不下台大石坝就没希望。
离任前他召开区委会作了决定,
最后一次下乡去鼓励小汪。
任光国马世勋同时被免职,
刘吉虽有错误却是无私的闯将
是拼命三郎。
(我已建议他向文艺方面发展,
他却说何书记主持宣传部工作
他见不了太阳。
唉,可惜他那副嗓子,
他唱戏唱歌都不须夸奖。
他说他要当个诗人写时代之声,
不过我看他的诗歌只是读得响)
汪学凤从刘吉那里更得到了支持,
两个人终生都保持着友谊。
管不住老婆的粑鸡蛋强硬起来,
甚至于比刘吉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队风平浪静过了十年,
汪学凤一直干到分下责任地。
马世勋是在八十年代初时来运转——
区委想起了他进北京的资历
让他东山再起。
这一回他当的是乡企管办主任,
是个肥缺——可他还是想当大队
党支部书记。
曾经让儿子拜刘春为师学漆匠
以图挣大钱,
可刘春只想利用他去接近刘吉。
(这父子俩已是不共戴天——
刘吉还在恨父亲对他的检举)
一个算命先生点拨他还有官运:
只是脖子上那疔疮要赶紧医治。
于是赶紧请神汉烧胎化水(1)
念谁都听不懂的咒语,
并在疮口上敷香灰
和带功(2)的污泥。
如此治疗不能不感染——很快
便溃烂扩散脓血蚀空了背脊。
躺在县医院里他大声叫唤,
占蓉和儿子听得心里发悸:
你们千万要治好我啊,
我的官运还在后头啊——我不能
就这样死在这里……
进口的盘尼西林价钱昂贵,
马世勋身上的细菌却坚强有力。
老中医开出了霸道的处方,
熊胆麝香鱼石脂调进了膏泥。
但没有人摁得住垂死者的挣扎——
大片腐肉脱落后他终于不再叫喊
停止了呼吸。
有人向刘吉报信:那个真正的
走资派死了——
刘吉却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伤感
和深深的悲戚。
此刻他已开始感悟到生命的宝贵,
并且总结出误人的是贪婪和权欲。
队长卸任后他经历了一场空前的
精神危机,
坚定的扎根派在广阔天地
再也呆不下去。
不久有区上的搬运社愿意招他,
他赶紧去报名体检办理手续。
他以为曹六哥这个体力劳动单位
是世外桃园,
能使他远离政治把心灵休息;
他以为搬运工人最是无产,
最有觉悟素质不会低。
因而很快进入了新的角色,
每天除了扛包铲煤便是写诗。
现在他的诗歌已基本有了技巧,
营造意境也不再是难题。
孔夫子说言之不文行而不远,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他开始认真面对体力劳动的辛苦,
这个职业能使他忘却很多往事
能够自立。
由于多读了名著学会了思想,
诗里已少见那些豪言壮语。
而且他要挣钱替母亲松肩,
还要帮助他仍在乡下受苦的
未婚妻云芝。
然而他对大石坝仍是魂牵梦绕,
社员们也时常来看他并带来队上
近来的消息。
他们知道他的诗歌在县里获奖
很是高兴,
他们希望他将洪四爷的故事
写进诗里:
洪四爷被汪学凤打肿了眼眶
很不服气,
马支书和工作组又将他嫌弃。
为那杨菊香他是日思夜想
欲火焚身,
(你晓得这方面汪学凤有问题,
只能去守山粮躲开他的妻)
天天找四娘的麻烦罢家罢什(3)。  
终于在一天晚上他不顾一切
去下沟敲门,
吓得那舍物浑身颤慄。
因为当时候子清正赤身裸体
躺在她床上,
而这个老流氓还在受管制。
可是那杨菊香她不敢不开门,
(她不是不晓得四爷的脾气)
候子清就只能躲在蚊帐后面
紧贴着墙壁。
这一夜呵,这个老流氓可真是
受够了洋罪:
冻得发抖,又不敢发出声息。
那杨菊香也确是一个地道的骚货,
与洪四爷一上床便将候子清忘记。
可怜那管制分子又冷又怕
紧贴着墙壁不敢动作,
被迫呆在那儿欣赏这两人的丑戏。
那骚货在高潮时总爱叫喊,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结婚——
不过这些事你尽早要知道的
没有关系)
差点儿把个候子清气得昏迷。
从此那洪四爷常去下沟过夜,
不巧有一回又与姓候的
碰在了一起。
这一回候子清再也不肯退让,
杨菊香说干脆我们三个打伙(4)
睡一张草席。
我惹不起那个得罪不起这个,
只能采用这个主意……
于是两个奸夫轮番上阵,
各显手段翻云覆雨。
到底是那老流氓技高一筹,
比得那洪癞子心有余而力不足
后继无力。
杨菊香鼓励他向老候多学几招,
这使那横木头(5)深以为耻。
他借口去喝水偷来一把刀,
硬生生割掉了候子清的阳具。
这一下整个一条下沟闹翻了天——
事后候子清说是上厕所遭遇了
吃屎狗攻击。
但他的儿子要找姓洪的拼命,
现在这个凶手已经逃逸……
刘吉听得有点毛骨悚然:
情欲竟把人变得如此野蛮。
(爱弥尔•左拉不是没有道理——
刘吉这时正在读小酒店和金钱(6))
而社员们却对此津津乐道,
还要求诗人写进诗篇:
凭什么只写那些冠冕堂皇的事儿?
阳光下有阴影难道你看不见?
抑或诗人只能说假话?
写一阵假话……浪费稿笺……
伤面子的刻薄话人家没说完,
刘吉顿时浑身一颤。
前政治夜校校长被自己的学生
上了一课,
这使他不能不认真审视自己过去
极左的观念。
过去是虚假谬误这无容置疑,
现在要突破思想的栅栏。
我真笨——他在日记中诉说
自己的苦闷:
哪儿才是我缪斯的蓝天?
政治口号诗歌已写到了尽头,
回头看那些东西真让人红脸。
说什么立意高阔结构精美,
说什么语言流畅生动自然。
学李瑛(7)学得惟妙惟肖,
学郭小川也学得气势雄健。
然而说教一阵留不下多少
诗情画意,
比不上侯子清龙四爷的故事
来得活鲜。
脱离生活真实欺骗自己,
远不象普希金拜仑那样富于美感。
先哲们都是泪洒人间沧桑,
歌唱自由,
我却是只望着天堂——刻意粉饰
把竖琴乱弹!
唉,图解领袖意志为工农兵服务——
我劳改犯崽子的颂歌
人家又不在意——其实这些年
我是在为四人帮的暴政摇旗呐喊。
人家依附极左路线是基于利益,
我厚着脸皮充当喉舌却是为那般?
书读少了呵,书读少了:做诗人
哪能浅薄一辈子只玩笔杆。
国际歌唱道让思想冲破牢笼,
我的思想自由应源于自我批判。
海涅写奴隶船是良心的伟大,
谢甫琴科(8)的成就是关注深渊。
奋斗,写作——我已是碰得
头破血流:
信念崩溃,理想破产,
苍茫大海上的一叶孤帆!
唉,这个时代似乎不适合诗人,
诗人活在今天是何其艰难!
呵中国,路在何方?
呵诗神,我该怎么办……

(1)        一种常见的巫术。
(2)气功大师们夸口能向某种物体“发功”使之“带功”(具有药效)。但现已拆穿是骗局。“中华养生益智功宗师”张宏堡,“法轮功”教主李洪志之流莫不如是。
(3)川中俚语:乱摔家具。
(4)伙同、合作之意。
(5)不通道理的莽撞之人。
(6)《小酒店》、《金钱》都是左拉从人的生理角度剖析社会的典范之作。
(7)称雄20世纪50年代后的中国诗界近半个世纪的“战士兼诗人”的代表性人物。
(8)农奴出身的乌克兰大诗人。

发表于 2013-2-4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史诗巨著!欣赏感动震撼!作为川人更感十分亲切。

中国历史上有过许多著名的强盗,
都是杀人如麻,脚踏枯骨。
有的改朝换代做了开国帝王,
有的却死于聚啸山林打家劫舍
均人世间的贫富。
可就没有一个人是死于追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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