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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ozai3333

[新体诗歌] 长篇叙事诗: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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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16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夫 发表于 2013-2-4 11:4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史诗巨著!欣赏感动震撼!作为川人更感十分亲切。

中国历史上有过许多著名的强盗,

谢谢支持。这部当今文坛罕见的叙事诗由诗人刘仲呕心沥血三十年创作完成,具有极高的艺术和思想价值

 楼主| 发表于 2013-2-26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238

多少年后,散了伙的搬运社
有人谈到刘吉:
抑或这个作家已把我们的事儿
写进了诗里。
这些年的承包人尽是贪心汉,
这个捞一把那个捞一笔。
百多个搬运工挣下的百万血汗钱——
现在只剩下空壳破产也破不起(1)!
想当年他当搬运工我们还夹磨他:
谁让他说我们是两派搞争权夺利!
我们黎支书和姬主任联合起来,
共同收拾他臭知识分子!
贬他挑煤炭上堆子把肩头磨破,
卡住文化馆的商调函让他学规矩。
(是么,你劳改犯崽子凭啥子放光?
你只是混进我们工人队伍中的
一个异己)
想起来他也算是刻苦用功,
一个初中生竟然写出了名气。
现在他经常上报刊电视是个名人,
现在他写报告文学写诗针砭时弊。
我们搬运社居然被他忘了——
可能是单位太小没什么意义。
他只关注国有公司如何掏空贱卖
职工咋谋生路,
我们却记得他在搬运社的经历……
上一卷谈到刘吉开始对历史
进行反思,
生活逼使他面对现实:
劳改犯崽子的铁帽——理想信念
几成垃圾,
迷惘之余不知应该走向哪里。
看日本电影望乡(2):资本的
原始积累过程是那样肮脏;
读巴尔扎克的幻灭:希望不在
资产阶级。
于是按乔治•卢卡奇的指引(3),
拼命去马克思的体系中发现
民主和人道——
回过头来看现实到处是封建主义。
(太可怕了——但确是事实:
不说指定接班人——就是那
计划性的自然经济和思想控制
就足以说明问题)
那么马克思的灵魂是在苏联么?
斯大林、赫鲁晓夫又那样暴戾!
抑或,这正确认识事物的真理
只能存在于书本吧?
抑或应由萨特或加缪之流
来高举旗帜?
心寒了,劲泄了,人垮了——
沈建强指出他这是信仰危机 。
是呵,他难受:过去,任何事物
都能触发他的灵感,
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被作了献祭。
习惯了抑扬顿挫的豪言壮语,
习惯了领袖划定的思维方式。
象是堂吉•诃德又象是阿Q,
总是生活在梦幻中欺骗自己。
直到大石坝的农民那番重话,
直到搬运社的黎主任要把他管制。
沈建强说,管他的——还是投稿
争取改善处境吧:
现在诗刊已复刊——是最高园地。
然而那清算四人帮歌颂华主席的
合唱队将他拒之门外:
唱归来的歌——老诗人们已坐满
诗坛的交椅……
于是他静下心来卧薪尝胆
苦读诗经,
认真研究古今中外大诗人的特征。
同时把生活语言加以锤炼,
化用格言警句自然清新。
他还开始留意身边的事物,
先编成故事讲给人听。
然后用诗体将故事写出,
在朋友们中朗诵征求批评。
总的说来他是将历史作审美对象,
叙事诗当然要比小说更富于激情。
可他毕竟是文革之子,
思想和语言都难免带着胎记:
既是伤痕文学(4)又流于偏激,
文以载道——自然就先天带有
观念化的痼疾。
(十年后他读到十九世纪
欧洲文学主流(5),
勃兰兑斯让他重新认识了
拜仑和济慈。
自然派(6)的伟大在于诗人相信
生活本身,
描绘比叫喊更美更有力)
这时候云芝已招工回到镇上,
食品站的工作其实是管屠场。
云老四没让这个女儿顶班
占据名额,
他要让小儿子当粮站的油匠。
那时候食品站粮站都是政府部门,
计划经济时代肉和油脂供应紧张。
开后门令屠户油匠都成了菩萨——
云芝搞财会工作够繁忙。
甘家坳的生猪品质最好,
外调内销做不完的帐。
一把刀的政策是国家单位
独家经营,
火红的业务得益于刚刚实行
改革开放。
食品站的莫站长是条老光棍:
老资格的供销社主任是调职转岗。
十八岁入党二十岁当官,
原来在供销社就能力特别强。
文革中他受过潘华的暴力揪斗,
还被那顾铁匠打过耳光。
然而他从来不曾放弃业务——
甘家坳的化肥充足是他受表扬。
莫站长爱进行忆苦思甜,
只要开会他就要说:想起从前。
从前我们受剥削压迫;
从前经常肚子饿扁;
从前我们多有干劲;
从前还有从前的从前……•
对那些新工他素无好感,
总认为他们的素质差得太远。
食品站本是从供销社分家出来,
门市和职工宿舍都要新建。
莫站长本人死了老婆日子马虎,
他就把宿舍全搞成10平方米的
单身房间。
职工结婚找他要房子,
他认为单位上的房子与结婚无关。
如果有人不服他就开会批评,
批评的理由是:要想想从前。
60岁时组织上找他谈话要他退休,
他说我还要继续革命不能靠边站。
甘家坳的供销社是我一脚一手
办起来的,
现在食品站的管理更需要经验。
虽然我主持会议时有点打瞌睡,
虽然我不能出远差去押货催款。
但是我革命的意志绝对没有消退——
我说的都是事实请组织上评判……
商业局领导很赞同他的观点,
但没办法——这是硬杠子文件。
莫站长只得服从组织决定
退了下来,
退休前他摆了几桌喜宴。
老新娘其实只有四十多岁,
满口湖广话(7)惹大家笑谈。
这农妇还带来了一双拖油瓶儿女,
说好了是小女儿顶继父上班。
莫站长这时才发现宿舍太小——
新站长却不愿为改造宿舍花钱……
云芝就是在这样一个单位工作,
她的处境毋须多说。
现在她要刘吉摆脱搬运社:
跟妈学漆匠去——当个自由人
去写好诗歌……
当时刘吉已受到县文化馆的注意,
几次商调都没有结局。
沈建强对此很是气愤:若是
在文革中他们会认得你!
辜正红调走后建强很失落,
现在已没有人把他赏识。
一连串的退稿令他心灰意冷,
他要为考成人大学补习外语。
同时他对刘吉提出忠告:
看来写诗已不合时宜。
不如搞搞侦探小说——
找几个案例——学柯南道尔(8)。
也可借鉴松本清张(9)关注社会,
阿加莎•克里斯蒂(10)也很有趣。
总之要有悬念吊人胃口,
智慧就表现在逻辑推理……
然而刘吉已心许缪斯,
他相信只要真诚就一定能展翅
飞向天宇。
苦难的经历是采不尽的金矿,
只要刻苦就能翻过山脊。
这时候他已开始形成自己
雄健的风格:
尽管还带有郭小川拜仑的痕迹。
有人指出他不够幽默:
为什么老是板着脸说话与人争辩
是何道理?
朋友的批评非常中肯,
刘吉为解决这个问题费尽了心机。
可他实在抑不住澎湃的激情,
他天生缺乏幽默的素质。
正如普希金所说心里憧憬着未来
而现在却常是阴沉,
搬运社在诗人是又一座炼狱:
可怜这个书呆子沉缅在诗歌里
走火入魔,
心不在焉干活还念念有词。
扛大包卸货车昏头昏脑,
推人力车转运货物竟碰上了墙壁。
工友们对此非常恼火:
你这个大作家在干啥子……
小镇上的搬运工上班不定时间,
只要有活来就要抄起家伙干。
有道是粗木重石一心不可二用,
挑抬重物——一不小心就谨防
弄成伤残。
偏偏那刘吉时常心猿意马,
好几次抬重物摔下了跳板。
最凶险是有一回装卸煤油,
200公斤一桶用抓钩抬搬。
刘吉强打着精神抬了几桶,
不久就思想开小差脚步紊乱。
两个人扯扯奔奔(11)好不吃力,
木跳板乱闪悠走着危险。
不幸那搭档的工友是个老头,
50岁了,抬油桶这样的重物
已是勉为其难。
哪经得刘吉的乱走扯奔,
跟不上点子便心血涌翻。
于是乎身子一侧滑掉了抬杠,
本能地一跳跃出好远。
刘吉却被那油桶拖了下去,
重重跌在了青石板街面。
好在那油桶是触地即破
倒在了一边,
大街上迅速被煤油污染。
刘吉离那油桶不足5寸,
老天爷保佑没把腿骨压断。
为这事要挨大会批判还要
掏钱赔档,
搭档的老工友骂了他半天。
刘吉挣扎着从油污中站起,
好一阵头疼天旋地转。
最遗憾这一跤跌断了思绪:
他一直在心里把诗句锤炼……
还有一回是去废品店装运杂骨,
刘吉他依然是精神恍惚。
麻袋里的骨刺又臭又硬,
扛大包装车时满脑子糊涂。
累呵,不是肉体而精神——
这一向他每晚深夜都在苦读。
问题是他读书记性太好,
读书后总是要回味把真谛领悟。
再加之要对照自己写的东西,
脑子里就不空人就变得迷糊。
搬运社的领导是忍无可忍,
恨不能将他当即开除。
(请你代笔写大字报小报告之时
你架子好大,
眼里全没有我们这些工农干部。
说是不介入领导间的争斗
其实是油滑——
谁不知道你当过生产队长
好斗又歹毒。
狂妄的臭知识份子你自以为清高,
当心你被我们工人阶级夹出队伍)
这时那柜台上的收音机
播放出音乐——
贝多芬的致艾丽丝如泣如诉。
红灯牌晶体管音质清亮,
钢琴声清纯芳香沁人肺腑。
刘吉顿时呆在那儿,扛着大包
有如收租院的泥塑。
深情的旋律是天籁之声,
轻柔温馨有无尽的情愫。
阿尔卑斯的雪峰莱因河的流水,
秋风转动风车并轻拂着枞树。
呵,多情的姑娘,天国的美色
我爱你,爱你……却不敢说出。
于是我的心化作这娓娓的琴声,
于是我这琴声把你的心爱抚……
不可名状的美感充溢了身心,
灵魂受到洗涤生命开始复苏。
刘吉眼前霍然一亮:
这才是生活,这才是艺术——
人生之旅从此消散了迷雾。
初读普希金时也有这种感觉:
象他那样生活和写作该是
多么幸福!
当时那刘吉脆弱得可笑,
扔掉大包后差点忍不住痛哭。
心一暖鼻一酸泪如泉涌,
捧着脑袋抽泣却说不出何故。
这样的情景有点儿滑稽:
一个搬运工居然如此多愁善感
真是个怪物。
而刘吉全然忘了身外的世界,
他的出格激怒了鄙俗。
川中腹地,丘陵红土,
遍地尽看带毒刺的灌木。
工友们纷纷离开这疯子文人
下班回家,
一路上纷纷议论葛兰枉自苦。
分明是怕苦怕累火烟包(12)一个,
云老四的女儿有眼无珠。
唉,也是我们搬运社的笑话呀,
这么个活宝,竟来当老粗——
单位上摊着了一个包袱……
刘吉没有听到那些议论,
此刻只觉得热血在沸腾。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天庭呼唤:
到这儿来吧——和你的缪斯一起
穿透云层。

(1)《破产法》规定,破产申请人应向法院交纳手续费。一些小单位被掏空了,根本无钱申请破产,只能干拖,只苦了职工得不到破产安置费。
(2)熊井启导演的日本影片。
(3)乔治•卢卡奇:匈牙利人,伊姆雷•纳吉的导师和文化部长。1956年苏军开进匈牙利时,逃往罗马尼亚。死于20世纪70年代末。是恩格斯以后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权威。有人尊其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即人道、民主的马克思主义)的鼻祖。
(4)20世纪70年代末,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在中国文坛兴起。由于大多是对文革进行反思,揭露“伤痕”,故被称为“伤痕文学”。其得名于卢新华的同名小说《伤痕》。刘心武、王蒙、刘宾雁、李国文、路遥、丛维熙、母国政、刘绍棠、鲁彦周、张贤亮、张承志等作家是这个运动的中坚。
(5)勃兰兑斯:丹麦伟大的文学批评家。文学批评巨著《19世纪欧洲文学主流》是其代表作。
(6)勃兰兑斯对济慈和拜仑推崇备至。在他眼里,这两位从对自然的描绘中展现美的大诗人是不可企及的典范。勃氏的“自然派”理论,绝非左拉们的立足于机械唯物主义哲学的“自然主义”,而是更高层次的美学原则。
(7)川味的客家话。
(8《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作者。
(9)日本现代推理小说家。
(10)写《尼罗河上的惨案》的“侦探女王”。
(11)抬重物时步调不一致必引起抬杠拖揉,造成腰肌及脊椎伤害。
此处的“奔”即是拖。
(12)玉米高粱等作物果穗上的黑霉真菌,危害极大。川人视其为废物。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241

胡正行来到甘家坳寻访刘吉,
        他确实想深入接触这个才子。
        几十里碎石路风尘仆仆,
        食品站只见到准新娘云芝。
        这姑娘布置着新房满脸幸福,
        提到爱人却掩饰不住忧郁:
        一个乡下的老同学请他帮忙
        扯筋去了——
        已经去了整整一星期。
        听说是解决什么婚姻问题,
        我担心会不会惹出大事……
        胡正行一听这还了得:
        诗人去打群架岂有此理!
        他忘了普希金和莱蒙托夫(1)——
        他的生命价值不在于此。
        快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我这就去助他一臂之力。
        云芝为胡馆长指明了路径:
        同学家离这儿不远——只有
        十多里路程。
        偏僻的山村只通小公路,
        你可搭手扶拖拉机边走边问。
        胡正行心如火燎起身上路,
        一路上抱怨刘吉的糊涂:
        你身为诗人肩负使命,
        哪能够多管闲事发匹夫之怒!
        再是老同学再是讲义气,
        婚姻问题复杂有政府作主。
        你一个书生去掺合什么?
        唉,姜国平同学,你带过了——
        你的名字我要记住……
        碎石小公路坎坷不平,
        手扶拖拉机硬是颠死人。
        胡正行来到麦子山下,
        一打听——正是姜国平
        家住的乡村。
        终于问到了姜家的院子,
        一位老妈——姜国平的母亲
        为他开了大门。
        看得出这家人是刚办过喜事,
        但老妇人脸上却布满阴云。
深刻的皱纹不是喜字,
眼里有一种难言的忧愤。
蓝布鞋蹭一蹭鞭炮纸屑,
木盆里还泡着大摞的碗筷
漂浮着油星。
        一问两个年轻人果然不在——
        他们是去了十里外的王家湾
        解决婚姻。
(解决婚姻?天哪——这个刘吉
真是胆大包天过于逞能)
老妇人不在意老胡的诧异,
声音颤抖面有泪痕:
这是啥道理呵,简直比旧社会
更加凶狠,
王家湾还是惹不起的大姓。
        刘吉国平还有我的儿媳春琴,
        以及亲家那边的几个至亲,
        听不得王家人(对不起——就是
        我媳妇原来的男朋友家)那边的
        高脚口信,
        今天一大早就赶过去同他们理论。
        几个人过去是凶多吉少呵,
        你不知道——那王家湾的人
        是多么霸道多么蛮横……
        姜大妈说着竟蒙脸哭了起来,
        泪水涌出指缝滴落在衣襟。
        胡正行心头蓦然沉重:
        原来刘吉并不是逞强好胜。
        这时那姜大妈拍了拍板凳:
        您老师请坐——请问尊姓大名
        是刘吉什么人?
您找刘吉有什么事情?
        那刘吉真是个好小伙子呵,
        我们国平有他这么个同学
        是前世修的福份……
        姜大妈继续讲述她儿子的故事:
        我们这儿的情况你不太熟悉。
        坡陡地瘦又还缺水——姑娘家
        哪个愿嫁来这里生儿育女!
        我们国平是个英俊的小伙,
        能干勤快会开拖拉机。
        小小手扶式不择货物——几年里
        就挣下了这几间房子。
        买了缝纫机又买收音机,
        粉糊了房间做好了家具。
        好些个提亲的人来看了又看,
        最终我儿的婚姻还是难题。
        一恍眼国平已经二十七岁,
        小伙子还是单身汉令人心碎。
        那一天手扶式搭回个漂亮的姑娘:
        就是春琴——真象一朵花蕾。
        春云家住在王家湾那边,
        家中只有母亲和年幼的妹妹。
        生产队长王世谦是个恶霸,
        他指定春云的未婚夫就是他儿子
        小霸王王贵。
        那王贵在乡办糖厂里司称过磅
        收购甘蔗,
        见着有漂亮的姑娘
        就不要脸地猛追。
        到手以后又另寻新欢——他有
        靠山——厂长是他的王家前辈。
        春琴她从不承认这门亲事,
        王世谦就强行送来所谓的聘礼。
        无非是几尺阴丹布一口破木箱,
        外加一把挂面搁在箱底。
        春琴给他送回去受到了拒绝——
        他说春琴板不脱是他儿媳。
        这恶霸还四处放风说聘礼退不起:
        有两百斤挂面有皮箱发达呢。
        对人家孤儿寡母是百般欺压——
        说本来你外姓人在王家湾
        就该把头低!
        姜大妈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好在我们国平想到了刘吉。
        当天就搭着春琴去到甘家坳——
        老同学你快快拿个主意。
        那刘吉竟直接问春琴愿不愿嫁
        姜国平为妻?
        羞得人家春琴只有点头不敢言语。
        ——愿意就好!今天就是
        黄道吉日,
        马上就着手筹办喜事。
        春琴你捎信回去告诉母亲,
        国平你要请到亲朋好友生产队长
        和村支部书记。
        我帮你们采购一些必须物品,
        等会儿就坐你那蹦蹦车(2)
        赶回家去。
        要追求幸福就必须勇敢,
        快刀斩乱麻——生米煮成熟饭
        看他还敢逼婚违反法律!
        (你们的结婚证明以后再说——
        我先给县法院辜正红院长打电话
        反映问题)        
        那刘吉说干就干办事爽性,
        当天就来麦子山充当主婚人。
        小伙子忙前忙后还当厨子,
        几桌酒席居然还象模象样
        款待佳宾。
        大家都说我儿和春琴是郎才女貌
        天生的一对,
        都希望我明年就抱上孙孙。
        支书和生产队长都来恭贺
        赶(3)了大礼,
        他们感谢春琴不嫌弃我们
        这贫脊的山村。
        老队长那天还喝醉了酒,
        闹房的时候啊,那些个玩笑
        硬是开得深沉!
        一会儿独木桥一会儿交杯酒——
        我们队的年轻人真是会折腾。
        可怜我亲家母笑得岔了气,
        大家都觉得特别开心……
        就这样喜气洋洋过了几天,
        王家湾的王支书突然出现——
        他说他是顺路去甘家坳赶场,
        听说春琴嫁人了——便来看看。
        王支书对国平大动肝火,
        他不能容忍王家儿媳被外人抢夺。
        如此先斩后奏太过份了——你让
        王家湾如何接受你这个结果!
        刘吉问他那又待怎样?
        王支书说王姓人在等你们——
        说得脱走得脱!
        我儿国平是真正的男人,
        挺身而出承担起责任:
        原来王家湾早就知道我们结婚了,
        竟劳你支书大驾亲自来传令。
        向你老人家汇报我们的计划:
        我岳母一家决定搬离王家湾
        来麦子山安身……
        ——没那么撇脱!我们不答应!
        春琴不回王家我们就闹上门!
        王支书一蹦三尺高拍巴打掌,
        没看到刘吉在一边皱紧了眉心。
        小伙子端的是忍到了极限,
        咬紧牙关说话脸色冷峻:
        放心!我们随后就来——国平
        还有喜糖要发给你们。
        到时候大家都来沾点儿喜气,
        什么样的网网都能理清……
        可怜胡正行平反的右派,
        现在才领教了冒失鬼的厉害。
        没说的赶紧辞别姜大妈
        向王家湾追去——
        刘吉啊刘吉你这个祸胎!
        胡正行赶到王家湾已是傍晚,
        看样子解决婚姻问题的大会
        还没开完。
        祠堂外的大晒坝就是会场,
        竹林里的土墙三层楼已冒出炊烟。
        空气中弥漫着回锅肉的香气——
        原来是王世谦下令杀猪分肉
        准备过年。
        请来了所有的大队干部,
        开完会就在我们家吃顿便饭。
        谁知这个会开得这样长,
        从上午到傍晚整整一天。
        这也好大家难得钻拢摆摆龙门阵,
        晚上可以多喝点儿烧酒
        豁得耍黯(4)点。
        不来都来了没二话可说——今天
        就是要请各位领导出面为我伸冤。
        我家王贵就是喜欢那个春琴,
        这夺妻之恨是咽不下喉管。
        身边的美人儿居然飞了——
        我王家人这回是丢尽了脸面!
        总之要让那姜国平人财两空,
        总之要把那春琴给我儿玩玩……
        冬天里的夕阳染红了薄云,
        晒场上的大会令人揪心。
几百号人坐满了三合土地坝,
抽叶子烟的纳鞋底的议论纷纷。
        梨木箱阴丹布摆在那儿,
        那一把挂面也是物证。
        地坝中间,一张八仙桌子
权当主席台,
        抑或是干部们谦虚——没有人
        去坐主席台的板凳。
        看样子经济帐没有算伸抖(5),
        人圈中站立着孤伶伶的春琴。
        大小队干部们认为此事
        与姜家人无关,
        因此不允许姜家人发表言论。
        现在是全队社员发表意见,
        要同道德败坏分子作坚决斗争。
        只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讲话,
        金砸鼓响亮着嗓门。
        故做的谦卑中略带点官腔,
        消瘦的脸庞上有酒后的红晕:
        春琴和王贵的关系早就确定,
        嫁给姜家人算不算重婚?
        我赞同支部的意见不算经济帐,
        只要春琴同王贵同志恢复感情……
        胡正行看到刘吉挤进人圈子
        坐在了高桌旁,
        眯着一只眼把发言者打量。
        酒嗝连天偏着脑袋——干部们
        哪见过这狂妄的模样!
        刚才那发言者很是气愤,
        挥手招呼大家莫要吵嚷。
回过头来打量刘吉,
强忍的怒火燃烧在胸膛:
        现在我请问你刚才在干啥子?
        你把你的道理给我们讲讲。
        那刘吉仍是眯着一只眼
        朝他笑笑,
        卷着舌头说话怪调怪腔:
        我么?我喝了点儿酒——不
        要钱的酒——现在有点装……
        突然那刘吉脸色一正:
        请问你是谁——当的是个什么长?
        那干部模样的发言者非常自豪:
        管全大队的副业的——副大队长
        我是姓王——
        这时那刘吉挥了挥手,
        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
        仍是卷舌音仍眯着一只眼,
        仍是酒嗝扯得天响:
        哦?管副业的?副大队长?
        管副业去吧——莫在这里瞎忙……
        可怜一伙大队干部何曾受过
        这样的羞辱?
        以至于酒后的王世谦气得想哭。
        王贵母子俩跺着脚咒骂
        哪来的野狗?
        王家湾这里要埋你尸骨!
        姜国平那伙人也掺和进来
        与王家人对骂,
        一时间会场上天乌地乌。
        这时一个人招呼大家好了好了
        走到桌子前,
        刘吉认得他——正是王支书。
        王支书既有威信又有礼貌,
        他很客气地希望刘吉把证件示出:
        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这个起码的问题要搞清楚。
        相信你一定带得有证件——
        有证件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处理
        相关事务……
        远处的胡正行捏着一把汗,
        他认为这一着刘吉难以应付。
        很想站出去讲几句话——
        刘吉已开始出招一点不含糊。
        没有了酒嗝没有了坏笑,
        伸着一只手满脸是严肃:
        拿来呀,你的手续——你凭什么
        理抹我的身份我的住处?
        有哪条法律规定不准走亲戚人户?
        相信你一定得到了公安局的授权,
        要不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做警察活路……
        瞬时间会场上变得清风哑静,
        甚至连空气也似要凝固。
        几百号人顿时目瞪口呆,
        王支书更是心里发堵。
        然后又是刘吉的声音——
        这时的诗人变得激愤:
        你们太过分了!王家湾竟然是
        封建独立王国乌云压顶!
        身为共产党员你们欺压孤儿寡母,
        身为党的干部你们滥用职权
        干涉他人婚姻!
        居然开起社员大会——居然斗争
        好姑娘春琴!
        花花公子是你们的道德模范,
        党支部居然可以出面强迫人家
        恢复感情!
        好!你们干得好——很快
        你们就会得到报应。
        现在还只是一般错误,
        发展下去就是罪行!
        来这里前我曾和辜书记辜院长
        通过电话,
        他说他不愿看到你们被送上法庭……
        好一个刘吉义正词严,
        直让那胡正行肃然起敬。
        会场上开始嘈嘈哄哄,
        干部们也压低嗓门参与争论。
        突然那王世谦的老婆
        蹿到刘吉身后给他一巴掌——
        几百人都听到了那一声脆响。
        待刘吉转过身来要抓凶手,
        那女人已逃到一边还得意洋洋。
        刘吉高叫要打人嗦?
        王支书回答谁打人了?你别乱讲!
        然而那恶婆仍在提劲:老娘打的
        不是好人——
        说着那王贵拖来了根木棒。
        会场上顿时乱作一团,
        姜国平一把抓住春琴挤出晒场。
        胡正行挤不进去跺着脚高喊
        却无人理睬,
        刘吉一腿踢翻桌子跳到了中央。
        拳顶手掌——行过武林礼数,
        一声请!随即摆开子午桩。
        到这时他脸色铁青仍不愿
先发制人,
        尽管他血往上涌快要发狂。
        他想着王贵你狗日的快迈出半步
快迈出半步——
迈出半步就是发动战争自取灭亡!
        王世谦突然高叫我儿快跑
        这恶人是打匠(6)!
        饶是那花花公子知道了厉害,
        丢下棍棒扭身就一趟。
        跑了老远还在高喊:春琴春琴
        我们家的生命安全要你保障……

(1)俄罗斯这两位最伟大的诗人都是因决斗而死于非命。(2)手扶式拖拉机在川中地区的别名。
(3)送礼。
(4)四川人将晚说成是“黯”。
(5)好。
(6)武术家的俗称。

发表于 2013-3-29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深厚,惊叹神人之笔。。。。

 楼主| 发表于 2013-4-11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淡墨江南 发表于 2013-3-29 11:2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好深厚,惊叹神人之笔。。。。

阁下读了多少卷呢?

 楼主| 发表于 2013-5-15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评价《在河之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便要复述它的故事也要费一番脑力。
这部叙事架构空前庞大的鸿篇巨制从表面上看是一个家族史的主线,实际上它展现的人脉张力已经达到了作为一部文学作品表现的极限。除去这张从国家、省到基层(大多数人物对象主要是基层的)跨越几乎一个世纪的人脉网络。由于是基于真实生活,每个出场人物命运在发展上具有强有力的逻辑说服力,在性格上也相当复杂。几乎没有一个人物被当做道具拿出来使用后就扔掉,每个人物的命运的都有起始和终结。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作者采用了符合人物自己性格的个性化语言和大量的意识流手法描写心理活动,并不断变幻角度进行立体呈现。因此,在读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是作者用自己的观念强加在人物上,而会认为人物本身就是那个样子。
除了人物塑造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网编织,《在河之洲》第二个特点则是对于情景交融的表现力,读过这部诗歌的人会注意到,作品在叙述故事的同时,还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场景,这些场景有些与情节有关、有些无关,很多时候都与人物的心境交织在一起,形成人物独特的世界观范畴。用诗歌语言写就的场景具有非常大的跳跃性,且着墨非常精炼。而我们看起来诗歌非常长的原因是其信息含量密度十分大所致。其中,不少卷首诗的场景刻画的段落又和作者的抒情、政论结合在一起,充分展示了作者的哲学水平。
说《在河之洲》是川中丘陵农耕文明语境下的百科全书其实比较客观,作者根据不同的时代使用了不同语言,让已经死亡的四川方言重新活了过来。这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是,作者几乎把平生所学所闻的各类知识和对民俗文化的研究一股脑嵌入了《在河之洲》的各个适当的角落,使其无处不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最近,我又见识了一位将小说写成百科全书的后现代作家托马斯品钦,只不过他的语境是美国工业文明的。
然而,《在河之洲》的价值远不止上述这些,其对历史的批判让这部作品真正成了文学的良心。
认真读了此诗的读者可以发现,《在河之洲》的每一节都非常长,读起来压迫感非常强,有一气呵成的感觉。完全不似小说那样闲散。这种如潮水般浓烈的诗歌感情宣泄而下,不喜欢的人会认为具有太多宣灌的色彩,喜欢的会被其汪洋纵横之势打动。而这一切之所以区别于一般的长篇小说,除去诗歌独有的思维跳跃性外,更重要的这是一部使用韵文写成的诗歌,这种写法难度非常大,却往往产生神来之笔,因此读到时往往会因为一些表述拍案叫绝。也是这种写法,让全诗都具有一种强烈的节奏感和韵律感,这种感觉时刻提醒你这是一部诗歌。

 楼主| 发表于 2013-6-6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246

王书记开常委会定下了调子:
改造县城城区是当前的大事。
纵街横街全面铺开,
强力解决拆迁无所顾忌。
首先要准备好相应的解困房
让拆迁户居住,
城区设计要面向21世纪。
下水道管线由城建部门负责,
房建交给专门公司。
国营房产建筑公司是濒临破产,
万成的公司才不会拖工期。
体改委出面促成两家合并——
实际上是由万成收购其残值。
几百万债务由万成承担,
三百个职工由万成安置。
只要他上交税收和管理费用,
只要他遵守规划设计。
政府各部门要全力配合,
川中县要建成崭新的城市……
那年头万成他就是有这样的机遇:
钱撞脚背——只消弯腰拾取。
他网罗人才运作资本,
又是掰嘴劲又是使蛮力。
上万人的拆迁鲜有哭声——
公安局来了人维持秩序。
那时候按揭还是个新鲜名词,
万成却靠它玩转了生意。
打桩划线就开始收钱,
拆迁费赔付多是以新房抵。
当年里税收和管理费交了两千万,
三年内县城的大街改造了四千米。
只可惜安全和质量把关不严,
又死人又塌楼出了大问题。
省里来的官员不看王书记的脸,
取销资质证书扬长而去……
县里一班人好不恼火:
他们已认定万成是下金蛋的鸡。
县财政的状况已是大为改观,
原定计划是税费要超过两亿。
再加之万老板出手大方
安排常委们去欧洲考察——
希腊法国还有意大利。
如今建筑公司被取了牌照,
县里要支持他再创奇迹。
王书记鼓励万成另选项目:
为什么不可以生产家用电器?
彩电和冰箱是凭票供应,
市场的前景可想而知。
成都三洋都是供不应求(1),
长庆冰箱赢了暴利(2)。
据我所知都是搞组装,
所谓技术没啥了不起。
万总可去沿海地区考察,
县委县政府对你颇有希冀。
这个时代毕竟是美梦成真的时代,
你的背后有我们支持……
那万成对建筑公司停业不以为然:
他这辈子不是要挣什么大钱。
他是要社会承认他的价值——
政治上失意就在实业上发展!
其实他是有解不开的政治情结,
建厂后他是以政治手段管理企业。
个人魅力加敬业铁腕——职工们
都敬畏他如雷公老爷。
泰勒制计件松下式团队,
周一的大会演讲一次不缺。
从世界经济的格局到中国
改革开放的走势,
个人的定位决定你一切!
你当了工人就要做好工,
我当老总是付出心血……
家电厂的职工大多是
厂占地的农民,
大家都是以土地入股的
带资入厂工人。
稍加培训便上岗干活,
一天三班倒两百元月薪。
中层干部是铁器机械厂那批哥们:
他们自以为是缪拉、贝尔纳多特(3)
而万总是拿破仑。
一个个忠诚敬业没话可说,
搞管理搞营销却粗糙生硬。
很多人当了什么长后得意忘形,
更有人纯粹是过过官瘾。
好在财务这条线有银行派人监督:
他们的贷款资金要安全运行。
第一年公司就有了盈利——
供不应求的市场形势成就了业绩;
第二年一开年便情势大变:
青岛出了个力勃海尔!
万成当时还不很紧张:
毕竟我们是意大利压缩机
质量没问题。
彩电生产线也显得陈旧:
绵阳的长虹正异军突起!
万成公司的组装技术老是不过关:
从技术员到工人都低了学历。
再加之小而全又没有自己的
核心技术,
买来的生产线早就该升级。
打广告花去了不少资金,
投诉信与销售量形成正比。
不多久那市场份额直线下滑,
报纸上已将公司排在杂牌军里。
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开始紧张,
工人们已在忧虑当月的工资。
催款的配套厂家络绎不绝——
万成在办公室里抓烂了头皮。
王书记认为是负面报道太多,
应该扭转舆论突破困局。
于是找来了胡正行安排任务:
现在企业家需要作家的帮助。
宣传部去四川日报商谈版面,
文章这方面就由你作主。
谈一谈万成公司的质量管理,
(他们是进口压缩机和显像管
质量不含糊)
谈一谈万成这个人的宏伟抱负。
还有他捐资修建的希望学校——
我们川中县是创业的热土……
(当然也要点明是县委是如何
解放思想,
帮助企业家走成功之路)
胡正行对此心领神会,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刘吉
进写作班子放一放光辉。
年轻的诗人文笔优美,
思想成熟又激情充沛。
离开搬运社后他先卖百货
后又干起漆匠——
差点儿摔下高架——真是倒霉。
(现在文化馆他是进不来了:
必须要行政人员才能入内。
都怨那搬运社压制人才,
工人转干的时机已经报废。
调进来一些关系户只能搞点后勤,
川中县的文化事业何其可悲)
刘吉对万成的采访很是成功:
实业家非常配合不吝惜笑容。
他甚至亲自为报告文学立意布局——
看得出他早有准备——并是个
善于摆出姿势拍照的豪爽英雄。
万老板虽然狂傲却很欣赏刘吉,
(一如他焦头烂额中仍海阔天空)
他认为诗人写散文再差都是龙种。
感情激越意境高远,
语言精美文采飞动。
而散文家四平八稳沉闷有余,
思想大多保守才智显得平庸。
(我万成这个人是轰轰烈烈,
唯有诗人才懂得我的心胸。
若是胡正行本人主笔写我
我还不同意——他那种陈词滥调
我一见着就头痛)
从此这万成与刘吉结下友情:
企业家是欣赏小兄弟的
才情和人品。
他希望诗人能作他的秘书——
不妨碍文学创作,保证是高薪:
将来若由你写我的传记一定畅销,
我这一生是充满戏剧性。
自强不息者应进入文学宝库,
你将塑造一个时代英雄典型……
说实话刘吉很动心他的邀请。
毕竟他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支撑家庭。
云芝在食品公司被调出了办公室——
接替她的是老站长的继女
身份是全民(4)。
(一年后云芝又被调回财务室去
点数现金 :
那新出纳差了万多元款子
还弄丢了帐本。
她哭着希望能销帐并再给次机会,
但公司已发出处分的决定)
柔弱的女子工作是杀猪——
分小组计件制面临着竞争。
(食品站早已由部门转为企业,
而且不再是一把刀政策(5)
搞垄断经营)
自己干漆匠活儿经常走神,
几次摔下脚手架真是吓人。
女儿已进一年级读书,
身体不好时常害病。
母亲说儿呵你该落正了——
莫再让妈为你操心……
刘吉想起中国诗界那位泰斗:
一旦端别人的碗吃饭便卖了灵魂。
真正的诗人不能做文仆,
即便那役使你的可能是个明君。
然而拒绝之时也不是没有过犹豫,
更有着文人的假清高和面子成分……
配图片的报告文学轰动一时:
川中县的万成公司又成了明星。
营销部忙得不亦乐乎,
生产线来不及维护赶货要紧……
可是不久就有质检部门找上门来,
消费者的投诉都有铁证:
收录机不是沙哑就是卡带,
电视机有时根本不现图影。
电冰箱噪声巨大还漏氟里昂,
洗衣机常漏电差点儿害命……
唉,现代化——可惜万成不懂
其中的内涵,
他自以为已把握住地球的旋转。
有限的知识加超前的观念——
先天不足更难逃深渊!
起点太低,规模太小,
政治情结,管理混乱……
后果:大返修大退货大积压——
紧接着是官司缠身人心涣散。
各方面的危机开始显露,
县里的政治家们很是不安。
但仍然是一味地贷款输血
一味地蛮干,
直令那银行行长叫苦连天:
全县的信贷规模早就失控了,
照这样搞下去银行要破产……
王书记找出原因是党领导不力:
万成公司失去了有效的监管!
于是他提出要将公司收归国有,
说由党来控制才能扭转局面。
(那么多的贷款——万成还不起
就成了罪人,
由党来处理就不算麻烦)
可有人呼吁深化改革,说县委
应继续支持万总克服困难。
还说社会主义商品经济
是新生事物,
交一点儿学费是在所难免。
川中县这些年的变化是有目共睹,
我们可不要忘了万总的贡献……
王书记明白这是部下在迎合
领导意图——
让万成失败他确是心有不甘。
那么好吧,再给他一个机会:
但他必须尽快引进人才
把管理改善。
说完他望了望刚才发言的
那个常委:
原来是年轻的纪委书记——他
记住了那张羞涩的胖脸。

(1)成都三洋这个彩电品牌已在市场上消失多年了。但在20世纪80年代中叶却是抢手货。
(2)长庆冰箱也是昙花一现。
(3)拿破仑的两员爱将。前者是他的妹夫,那不勒斯王。后者是后来的瑞典国王。
(4)即“全民所有(国有)制企业职工”,其身份地位及待遇要高“集体所有制职工”一等。
(5)彼时政策规定屠宰业由食品“部门”控制。后来“部门”变成了“企业”,“企业”就只能同民间同行竞争了。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国营食品公司还是被称作“主渠道”——其他只是“补充”。

 楼主| 发表于 2013-6-28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249

呵,广袤的原野——诗人的根
深深地扎在你紫色丘陵的土层,
诗人也属于苍穹下的芸芸众生!
属于荒原上踏不死的铁线草,
属于以土地为生的农人的子孙。
是的,这土地肥沃:祖先的耕耘
让它生长出遍地的庄稼和村落,
生长出神仙故事和麦芽儿一般
多的人群。
人多——人多好办事:除了战争
宫苑和万里长城。
喧嚣的游行口号遍地的红旗彩灯,
整个民族都自豪地充满一种
试验品的虔诚!
三民主义——孙逸仙要让
耕者有其田,
共产党的土改使美梦成真。
美梦成真后又要进一步:
集体做了主人,离天堂更近
然而日子却定格在穷困。
自然经济有着社会主义的美名,
乌托邦的公有制是匮乏和饥馑。
走社会主义的路——大锅饭
虽然只有稀粥却是革命美味;
割资本主义尾巴——多养了
几只鸡鸭就成了复辟的罪行。
灾荒年,饿死也不准外出逃荒
要战天斗地学大寨;
平日里,人人都搞政治六亲不认。
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两条
道路的斗争——
总之要念念不忘要天天都讲,
总之要坚持对资产阶级的
全面专政……
受不了啦:贫下中农踮起脚板儿
走了太长的路程,
现在已前掌磨穿腿肚子抽筋。
本来么,还是要种好庄稼
才能填饱肚子,
还是要种自家的土地人才肯展劲……
甄子沟的何友顺就是这样时常
对自己叹息,
他和银凤已是老年——两口子
在乡下相依为命。
当年将大妹嫁往安徽想上户分地,
人贩子成了可怕的罪名。
后来川中县也搞起了联产到劳,
一家人又回甑子沟当时了农民。
是啊,生产队是该收刀检卦了:
越搞越艰难,更何况两姓人扯筋
根本不齐心。
拼命出工:八分钱的劳动日值
实在令人泄劲;
养猪投肥(1):可惜队上没有多少
粮食可分。
就是这点粮食:称盐打油卖它,
交子女的学费卖它,看病抓药
卖它;贵时卖它,贱时卖它——
卖了它——一家人吃牛皮菜当顿?
家家户户的子女都像僵猪儿(2)
死不肯长,
两个儿一提起那卑鄙的魏队长
就是愤恨。
诅咒发誓不共戴天——因为他
龟儿子竟敢为自己那瘦猴儿魏盛
向大妹提亲,
后来还同狗娃争夺桂芝
滥用权力整人。
土地下户后就乱摊滥派,
还卡住不开证明抓非法结婚!
修房造屋要多收宅基土地费,
土葬更是他多罚款的财运。
狗娃辣娃都吃过他的亏,
小鞋穿不完日子不太平。
总有那么多的皮皮绊绊坡坡坎坎,
总有那么多的夹磨令人伤心:
按说是土地下户了大家好处了,
可就这些事情上看不到公平。
也曾去镇上反映这些情况,
回答是现在农村基层干部
实在太缺人。
(要不然你们来干怎么样?
待遇这么低,活儿那么沉——
相信你会主持公道,乡亲们
跟着你会发财致富奔幸福前程)
何友顺为此开过多次家庭会,
还找刘吉拿主意去不去竞争。
可广东沿海那边到处在招工,
月薪几百元——为什么
不丢下这些破事儿去当工人!
于是,小妹出去了,辣娃出去了,
只有狗娃——他和桂芝留在家里
照顾双亲。
后来这两口子也去广州番禺
进了皮鞋厂,
小孩留在家里让老人淘神。
现在小岗村(3)那边经常来信
说变化很大,
亲家还抱怨老哥和他没有缘分。
当时何友顺搬安徽是没和亲戚
做什么商量,
被公安局押回来后葛兰才知道
其中的实情。
刘吉在搬运社也是过后方知,
是他八方取证为姨父洗清
人贩子罪名。
(犯罪总要讲构成要件吧,
帮忙带路就是犯罪行径?
没有犯意、手段和经济利益——
凭什么陷人于罪毁人名声)
彼时还没有国家赔偿这个概念,
公社主任是在大会上当众宣读
平反文件。
老魏承担乱报案的责任——记住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派出所特派员前来慰问:老何
请接收我们公安机关真诚的道歉。
甑子沟何姓人放响了鞭炮,
然后是桂芝过门把喜事大办。
几十桌宴席摆在竹林坝,
老魏前来祝贺羞红了老脸。
政治家放得下身段才有风度,
一连串哈哈响得好远:
好哇,好哇,金玉良缘早生贵子,
我代表生产队领导表示祝愿……
何友顺一家自是见了青天,
现在只遗憾外婆没能多活几年。
那葛幺娘去世前几年就神智昏聩
又还唠叨,
她总说云芝待她不好要往安徽搬。
跟着银凤她才有好日子,
留在甘家坳她活不了几天……
老太婆没有提她的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都过得艰难。
银来招赘后老受老婆继儿的气,
没办法只好常来找母亲要钱。
而母亲的钱又是葛兰和刘吉的——
要钱的回数一多就难免难堪;
银国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牛海湾的困难户数他最惨:
儿子脑瓜子有点毛病,
老婆不下地干活还自吹能干。
可怜牛银国得了肿病
还挣扎着出工,
临死还在馋肉馅子挂面……
葛幺娘固然很替儿子们伤心,
尤其对那银国深怀欠然。
但她现在认定银凤是孝女——
她是从一而终:不象葛兰!
葛兰跟周木匠是过了几年
才算有了名份,
现住在县城只是拿点钱。
一年到头很少回来,
我这个老母亲她是不挂念……
老太婆昏聩后颠三倒四,
时常向街坊邻居丧败女儿和外孙
没有心肝。
葛兰气得对大儿子说
我老了若是这样你们就莫管我——
我相信我不会昏聩老成这般……
问题是甘家坳的街坊爱打抱不平:
刘吉你虐待外婆绝对不行!
甚至还召开街道居委专题会,
定要那劳改犯崽子一家低头做人
革面洗心:
葛幺娘你莫着急,我们革命群众
已忍无可忍。
刘吉必须向你交出全部工资,
葛兰和周木匠不受甘家坳欢迎……
象这样的批斗会当然镇不住刘吉,
到头来总是弄得街坊们呕气。
年轻的诗人脾气火爆,
伤人的言辞无比犀利。
他公然宣称那帮俗物不配
做他的邻居,
他发誓要让攻击他的人感到羞耻。
然而他嗅到了甘家坳越来越浓的
鄙俗的地狱里的硫磺气,
他担心自己究竟能不能留住
高尚的缪斯……       
葛幺娘是死在1980年的深秋,
长长的送葬队伍跟在灵柩后。
大多是刘吉这些年的朋友——
他们看刘吉是孝子贤孙而且优秀。
在外婆坟前刘吉哭了:除了感情,
他知道这是一种文化走到了尽头。
然而他还不懂得该怎样在鄙俗中
生存下去,
他势必要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
何友顺老两口守着老家——
几亩地的活儿不能拉下。
毕竟甑子沟是衣胞之地,
他曾是排长——没有理由
不种好自己的庄稼。
然而两口子毕竟是一天天老了,
再也挑不起粪桶扶不住犁耙。
有轻巧的化肥可老何不用——
他是恨所谓的科技产品板结泥巴。
——还是农家肥才过坳(4)呢:
要顾惜地力,后代子孙才会发达。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逝去,
孙子们在身边泡酥酥长大。
儿女们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种不动地了,就满山遍野种植
核桃枇杷。
不想这竟是种了摇钱树:
坚果珍果年年都卖好价。
于是何友顺推倒老土墙
建起了楼房,
屋顶也换成了机制红瓦。
老两口呆在家里受大家的恭维:
何排长哪,你两口子这辈子
不枉自哪——
过去的财主哪有这样的家!
好在那年没留在安徽,
寄人篱下终不是个法。
俗话说跟女婿耍把戏,
回到甑子沟发财过日子
靠自己的身架。
(只是你那枇杷核桃
是不是种多了?
市场波动大这话假不假?
大家都种枇杷核桃你卖给哪个?
如果卖不掉——那不就栽啦)
刘吉终生都爱着大姨父,
他很想在自己的长诗里
好好写写他。
可是他自己的生活也开始裂变,
年轻的诗人还要摔打滚爬。

(1)农业社时代,投工和投肥是社员挣工分的主要手段。投肥,一般就是将自家养的猪的粪肥交给队上,换取工分。我记得当时是以猪的胸围来计算投肥量的——很费事儿。
(2)因营养不良或久病不能长大的小猪。
(3)现安徽小岗村已是全国名村。当时由于该村冒死搞包产到户,影响全国。安徽各地首先效法,农民大悦。安徽农民用为亲家分地的办法招引媳妇。在20世纪70年末引起了四川公安部门的紧张——不少人成了拐卖人口的人贩子。而那场不大不小的移民运动,也是因四川也搞包产到户而自然结束。当局觉得“包产到户”的提法太敏感。于是改称“联产到劳”。
(4)过坳:有最终效果。

 楼主| 发表于 2013-7-3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251

三天过后顾大军开始后悔:
他发现妻子那过分的温存
是没有激情的虚伪。
先意承旨百般迎合,
象一个奴隶自贱自卑。
玷污了的身体令伴侣反感,
炽烈的欲火化作了冷灰。
还是这间新房,还是这张木床,
过去多温馨——现在有臭味。
顾铁匠一直想象着妻子
在表叔床上的样子,
一想到她的淫荡他就反胃。
现在她居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完全是个犯妇在以身抵罪。
气愤中哪有恩爱哪有欢乐,
只有雌雄二兽在仇恨中交配!
更何况当干部是没了希望,
区委组织员说党政部门不缺人
——真是活见鬼!
没办法只好去那供销社报到:
收购站有一个收废品的职位。
还能说什么呢?对失足的妻子
是覆水回收——
现在收废品恰是你尖脑壳(1)
最合适的作为!
气人,气人!——一想到这一点
就心如刀绞,
一想到这一点就欲哭无泪。
想我堂堂男子汉还是战斗英雄,
到如今竟落得这般倒霉……
收购站,破铜烂铁堆满了库房,
垃圾坑捡来的东西又臭又脏。
尤其是那些杂骨和破布烂纸,
专门招惹苍蝇——蛆虫长得肥胖。
最难受是头上那顶压死人的绿帽,
只要有口角便要被骂作乌龟王八
管不好婆娘。
每逢这时顾大军总是气得咬牙
浑身发抖,
有一次他竟提刀追杀骂他的组长。
从此赵淑芳的事没人敢再提,
顾铁匠也搬进收购站把妻子躲避。
春天收红麻秋天收棉花,
打包过磅从不吝惜气力。
扫仓库码货物汗流浃背,
破麻袋玻璃渣来者不拒。
总之是一腔悲愤无处发泄,
拼命干活把耻辱忘记。
同志们都夸他的革命干劲,
可背地里都要叹一声真是可惜……
可怜那赵淑芳只敢傍晚收工后
上街来看夫婿,
换被单洗衣裳悄无声息。
薯藤的浆汁还沾在手上,
裤腿上还带着地里的红泥。
这时候顾大军总是在一旁
一副悠闲的样子,
好象一个主子在欣赏奴婢
忙不尽的苦役。
高粱酒烧腊肉还有浓茶,
拖板鞋蒲叶扇马架椅上躺起。
要不然就是拨弄那个红灯牌
电子管收音机,
听新闻听广播剧或欣赏歌曲。
当然,半个月一个月还是要
回一趟家,
(家中有老人嘛,当然该回去)
回家去也是作贱妻子发泄情欲。
从不和她多说话问她累不累?
从不拿钱出来补工分(2)帮助家里。
对待老父母也没有好脸色——
这辈子亏了你们害我一败涂地……
就是这样赵淑芳也非常知足,
她要赎罪弥补丈夫受的委屈。
三个儿子相继出世
是爷爷奶奶的欢乐,
工分薄从未记得有耽误的工时。
但单凭一个附代劳动的工分
分不回多少口粮,
养母猪产猪崽才使家境宽裕。
老母猪一年两窝笼子(3)
都卖得起价钱,
猪粪肥交队上工分也不低。
但这长了鳞皮的老宝贝胃口太好:
每天要吃三桶还要加糠皮。
那时候自留地是资本主义尾巴
少而又少,
猪食的主要来源是多浆汁的野草。
赵淑芳每天出工都要带大背兜,
歇干(4)时人家抽烟吹牛打牌
她却挥镰刀。
到傍晚收工时她已是满载:
大背兜压得直不起腰来
她还要放小跑。
跑啥?急呀——老人、孩子
还有回笼的鸡牲鹅鸭饿得直叫……
(那一回三娃子跌进了水渠
有点着凉,
顾大军回来好一阵咆哮。
痛骂当娘的不管儿子,
好象赵淑芳在快活逍遥)
孩子们一天天长高长大,
三个学生都懂事体谅妈妈。
舍物的儿子是免不掉的骂名,
任有什么委屈从不带回家。
顾铁匠每月的工资除了自己吃喝
便是周济朋友,
爱帮忙打抱不平更成了大侠。
他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僚
是切齿痛恨,
以至于领导们一看到他
就感到害怕。
他既恨他们现在对他的歧视,
更恨他们在大跃进里的武辣(5)。
当兵人上过战场脾气火暴,
立过功的人更是有铁打的身架。
落得这个地步他绝对不服——
他宁可在西藏战死也不愿这样
遭人嫌骂。
(当初我不要这婆娘你们批评我,
我要了这婆娘又受你们欺压)
于是文化大革命一来他就成了
乱世枭雄,
红色风暴的领袖敢斗敢打。
一耳光收了营业所老主任的命,
当上文攻武卫司令更使人害怕。
军事指挥上稍差但心狠手毒,
甘家坳成了他的恐怖天下。
两次入狱使他成了英雄——
从不攀咬战友让大家服了他。
回来后怨气冲天无人敢捋虎须,
私下却同老当们套交情把过去
当作一场笑话。
也不怕被人看作变色龙——
老当们怕他敬他说他不是傻瓜。
搞改革他承包了社里那个
快垮掉的家具厂,
新款式新材料优质低价。
组合柜适合城里人的新居,
梳妆台要满足乡下人的婚嫁。
高档的仿古豪华椅是地县区各级
党政机关订做,
硬红木雕刻土漆更显文化。
这要求材料技术都够得上高档,
于是他聘来大名鼎鼎的刘春
作品牌漆匠。
两个人在一起少不得要吹牛:
你伟大我伟大都曾经辉煌。
结果自然是惺惺相惜又哀叹
时运不济,
落魄英雄到末路怎不惆怅!
谈到葛兰——顾大军看她
是赵淑芳式的女人,
他甚至鄙视刘吉是母亲的同党。
尽管这娃儿写诗有点名气
漆匠手艺不错,
而且他造反派的名头非常响亮。
顾大军认为他不该忤逆父亲
站在母亲一边,
善待周木匠是为虎作伥。
沈建强告诉他刘吉曾受父亲指使
找周木匠拼命,
可最终却不得不厌恶父亲的放荡。
刘春纠缠葛兰说要复婚共度余生,
又不与吴淑君离婚这是不是混帐?
多次写诬告信陷害儿子,
只因为他不站在自己一方。
一点不考虑别人的痛苦,
更不把子女的尊严放在心上。
不久顾铁匠发现刘春果然荒唐
是个淫棍——
竟然调戏儿媳不分五阴六阳。
直把个刘忠气得发誓不认他,
他却若无其事又把一个女徒弟
弄上木床。
顾大军赶紧解除合同让刘大师傅
另寻高就,
同时请来刘吉统领漆匠。
葛兰身体不好只能充当顾问,
周木匠是内行协助管理工厂。
马边峨边购回大批硬木,
置电锯添刨木机又扩建烘房。
派出了营销员跑全国各地,
偷拍回新款式分解募仿。
中纤板聚脂漆都是新材料,
或喷涂或刷涂分高中低档。
顾铁匠忙得不亦乐乎,
他很高兴自己是找对了方向。
有一天他对刘吉谈起自己
对这半生的总结:
现在我是给自己当头,
过去我是给别人当枪。
当枪是杀人——非常不好;
当头却令日子充满希望。
说穿了我现在幸福是由于我自由——
我再也不让别人来控制思想。
我相信再要搞文化大革命
是没人参加了:
我相信我的子孙后代不会再疯狂……

(1)川人对妻子不贞的男人的辱称。
(2)彼时农业社劳动日值低,干一天值几分钱。若家里人口多分粮就会多,若劳动力少工分就不够所分“基本口粮”的价值。故用现钱来补工分就在所难免了。
(3),刚满双月的小猪。
(4)歇工休息。

 楼主| 发表于 2013-7-18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253

               葛兰患的是漆匠职业病,
               这些年她接触了太多的铅
和甲醛苯酚。
每天只是疲劳吃不下东西,
经常发烧骨头发疼。
可怜的女人精神压力大:
周木匠已不是过去那个爱人。
古谚话说就了的:久病无孝子——
何况是半路夫妻鸟宿同林。
两个人在县城里购置了房产,
现在双方都有子女在暗中相争。
               刘吉说:好了——将来依法办事,
妹妹和弟弟却颇感不平。
葛兰最怕让刘春看她的笑话,
因此对家中的争执多有隐忍。
她夸奖刘吉体恤母亲一番苦心,
可总希望大儿子有更好的前程。
对老二老三她也很疼爱,
但她认定刘吉才是文曲星。
龟子的胸怀大志却没有机会,
写了二十年了还在发愤。
她预感到女儿刘莹晚景凄凉,
因为她太溺爱自己的儿子
任他横行;
她担心小儿子刘畅走刘春的路——
这猴儿一味享乐不怕透支青春!
(老年人的预感一般不会错:
他们的人生经验已炉火纯青。
尤其象葛兰这样苦水中的女人,
经验已形成直觉近乎于神灵:
刘莹的儿子是典型的败家子,
刘畅多次离婚后成了穷光棍。
可怜的女人无可奈何——
即便她为此信过基督又拜过观音)
葛兰演绎着她人生的悲剧,
供销社也摆不脱自己的命运:
现在它作为社会的早产儿
已不适应市场:
尽管在物质匮乏年代它曾是
政府部门。
顾铁匠曾向老当们谈起他的担心:
大锅饭养懒人终究不行。
办企业兴任命制搞行政那一套
终不是法,
最好是开职代会搞竞争能者上阵。
然而领导们自以为这是一艘大船,
即便要沉了也能抖出百斤铁钉。
更何况这船根本沉不下去——
你没看我们全国供销总社的主任
是正部职官称(1)……
半年后川中县供销合作联社
开始着忙:
各区基层社都报出了亏帐。
个体户的实力越来越雄厚,
以至于长虹这样的厂家也开始
另选经销商!
供销社的餐馆在竞争中垮了,
供销社的工业品门市空空荡荡。
生产资料经营是靠政策垄断
苟延残喘——
只剩下顾铁匠的家具厂一花独放。
领导们不得不考虑企业的前途
和社主任的人选:
抑或该找顾大军谈谈——看他
有什么良方。
可三种人掌权恐要引起非议,
唉,管不了那许多了——现在
改革开放——何必死抱框框!
好,定了,就是他——可他
这个人当主任什么称呼才算妥当?
唉,就叫他顾老板吧:这既实际
又叫得响亮……
就这样顾老板接过舵柄开起大船,
其实他的管理诀窍就是铁腕。
独断专行发挥到了极致,
治懒治乱效果立见。
这个文革中的小罗伯斯庇尔坚信
红色恐怖的威力(2),
从顾司令到顾老板是一线贯穿。
首先他拿那些官太太开刀——
上班时打毛线吹牛理小话的
统统罚款,
到月底完不成销售任务
从工资里扣钱。
有不服管理的立即下岗滚回家去,
杀鸡吓猴令众人胆寒:
你去告吧,你可以上法院——
老子是老板,管着你的饭碗。
共产党帮不了你们这些懒人,
老子救你们你们还不满……
得罪人的收获是扭亏为盈,
救活企业的代价是鼎沸的怨言。
第一年他完成了任务上交30万;
第二年登上全县的高峰
破40万大关。
第三年他的科长们开始吃回扣,
前主任党支书也屡屡发难。
职工们受到鼓励集体上访
控告他的专横,
工作组查到他陈货如山:
毕竟蛮干不等于管理,
毕竟他这种人只会蛮干……
顾老板发现自己已是孤家寡人,
更发现自己的大船已触礁搁浅。
而且船体破漏无法可堵,
灭顶之灾不可避免:
现在供销社已为甘家坳每个人
准备了两块手表三双雨鞋
和一把雨伞,
现在职工买回家的成件爱社奶粉
已开始霉变……
县供销社的领导班子集体下课,
而新任的县社主任脸色不好看。
银行营业所开始催收利息,
税务所为滞纳金开出了罚单。
向职工集资因是违法而被制止,
企业因流动资金告馨而无法运转……
顾老板不得已只能含泪引咎辞职,
他终于认识到威权不是万能
可惜晚了一点。
正所谓屋漏还遭连天雨
船破又遇打头风——
偏偏这时赵淑芳又劳累过度中风
成了偏瘫!
顾大军百感交集回到妻子身旁,
充当看护温柔又耐烦。
(好在儿子们都已长大成人
在外打工,
家里已不缺治病的药钱)
赵淑芳看到丈夫已是头发斑白,
泪水和叹息来自说不出的感慨。
一想到顾大军这些年的日子,
她就倍加自责把丈夫拖进了苦海。
(要不是为我他已当上行政干部,
当干部哪会害人又被人害)
唉,老了——这辈子我是无法
偿清这笔债,
二辈子变牛变马报答他的爱。
实际上,我们成亲那阵
还都是小孩……
可怜的女人此刻无比幸福:
她的丈夫终于又把她搂在胸怀。
死去的情爱在患难中复活,
她竟又在白日梦里重温新婚
那红红的烛台。
一任那顾大军喂饭洗脚擦身——
只不懂为何他要抚摸着她的双手
流泪发呆……
爱情呵,年轻人的特权:
老年人赞美它似乎不应该。
可赵淑芳要感谢它是神奇的仙药——
有一天她居然靠着丈夫站了起来。
为此她在亲友们的劝导下
信奉了基督,
她相信能与丈夫在晚年相亲相爱
厮守在一块。
然而那不守本分的恶人又一次
抛弃了她——
这一回他不是躲避妻子
而是为躲赌债逃避在外。
供销社终于分家让职工单干,
单干的职工仍发不了大财:
吃惯了大锅饭做惯了官商,
单干以后也仍是旧性难改。
上好的店面门庭冷落,
搬一张桌子守生意打牌。
九十年代的麻将是中国母亲
肌体上的麻疯,
溃烂流脓让生命腐败。
(据说麻将已成了成都市的标志:
在飞机上就能听到麻将声——
这是文化?还是文化的悲哀)
那天赵淑芳哭着敲开刘吉的门:
请帮忙同沈建强联系——看我们
老顾在不在?
大儿子的女朋友来了——让他
早点回来……

(1)中国全国供销合作社总社主任级别最高的应是90年代的陈俊生:国务委员。
(2)作为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领袖,罗伯斯庇尔有“红色暴君”之名。他铁腕专制但非常清廉——最后竟也是死于他所推崇的绞架之上。

 楼主| 发表于 2013-7-23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254

沈建强现在承认自己终究不是
缪斯的情人,
因为他每在十字路口都是选择
近便和生存。
他不象刘吉除了诗歌没有别的——
他有多种选择——他确实不敢
为一个缥缈的理想而献出生命。
于是他考进了财经学院,
专攻政治经济学是带职带薪。
火幺叔的儿子圆了大学梦,
这当然有助于他的前程。
然而他在大学里关注着刘吉:
这个诗人的成长令他担心。
彼时自由化思潮正迅猛泛起,
中国显露出政治经济危机。
计划经济已走到终点,
市场机制却仍未确立。
改善生活:工资物价轮番上涨;
刺激生产:大量产品卖不出去。
信贷规模严重失控,
胡子工程烂在那里。
而权力控制物资已滋生腐败,
官倒成了最常用的词语。
农民种田是丰也亏欠也亏,
工人看着企业走向崩溃
只能干着急。
暴发户提着大哥大手机(1)
        满街招摇,
干部们开始对社会制度表示怀疑。
总说是老百姓端起碗吃肉
放下筷子骂娘——
贫富之间正拉大差距。
邓小平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可富起来的人大多最接近权力。
许诺要搞政治体制改革
说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又有人担心要动摇国体……
可叹胡耀邦操之过急:
改革之路何其崎岖!
经济发展受到了政治制度制约——
可整个社会发展进程都要受制于
当时的历史!
清教徒社会刚开始转型,
民众心理经不起冲击。
继而产生了大变革的幻想,
西方的民主制近在咫尺。
大学里的年轻人容易激动,
一有号召便涌上街去。
在中国,自发的示威游行很容易
形成骚乱,
而骚乱又容易蔓延开来
令城市窒息。
政治局为此召开紧急会议,
胡耀邦承担责任辞去总书记。
(赵紫阳接替他要深化改革,
四年后却重蹈覆辙在学潮里消失)
街头上的骚乱被强力遏制,
思想界的风暴却压不下去。
邓力群(2)将一切异端斥之为
精神污染,
自由化又一次被划归资产阶级。
白桦(3)写出了巧妙的检讨:
我们正走过弯路奔向目的;
叶文福的缪斯沉默了好久:
她的羽翅载负不起政治……
沈建强在大学里也经受了洗礼,
他的政治观点是不言而喻。
对刘吉的担心是精神污染严重,
成长中的诗人谨防出问题。
一方面他反对朱光潜(4)刘再复(5)
关于马克思主义是真人道主义
这一修正主义理论,
另一方面他恨周扬的马克思主义
包含了人道这个折衷主义体系。
他认为人道主义属于一个
历史范畴,
过去是有积极意义——因为曾是
资产阶级革命的旗帜。
而现在资产阶级的反动本质
已暴露无遗,
它的旗帜就成了我们的死敌。
马克思号召全世界无产者
联合起来砸碎旧世界,
自然要将人道主义彻底抛弃。
重要的是要坚持辩证唯物主义
和剩余价值学说,
阶级斗争是推动历史的真正动力……
刘吉对此却不敢苟同,
他在信中将争论联系实际:
大跃进的实验草菅人命,
文革把人变成政治斗争的工具。
很难说马克思会赞同这种搞法——
抛弃人道主义必导致法西斯蒂!
(想一想林彪四人帮,想一想
他们是怎样灭绝人性实行专制)
关于异化:刘吉认为这是一种
客观存在,
但只在形而上的层面谈论异化
不解决问题。
既然人类历史进程是否定之否定,
不断的异化和异化之异化就是
表层的规律。
回避这一点不是唯物主义者,
因为矛盾推动社会进步不会休止。
何况社会的发展不能预先设定,
而任何一个历史阶段都不是终极……
于是沈建强在来信中抬出了艾青:
刘吉崇敬的老诗人向来是以
直率著称。
现在是中国诗界的泰山北斗,
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
艾青说社会主义根本不可能
存在什么异化,
即便有个别落后现象也只是
非主流成分。
异化只存在于资本主义
及其以前的历史阶段,
说我国现在有异化现象的人
是别有用心……
(唉,可敬的老诗人——抑或
他已痊愈了极左时代留下的伤痕。
中国文艺界假右派太多,一些人
总爱提醒当局对思想界睁大眼睛!
为虎作伥——这个成语令人深省)
这时的刘吉刚学会思想,
已不是那么容易被解除武装。
所有的权威都要经得起批判,
迷信和盲从是永不再来的时光。
他认定艾青已经走上
郭沫若的老路,
他感到使命压上了肩膀。
他想起母亲对外婆昏聩后
那番感慨:
但愿我老了不要变成这样……
沈建强来信说:好啦,不争论啦,
我投降——更担心你的狂妄。
你掌握一些空洞的理论原则
值不得夸耀,
要紧的是你必须补课以增添能量。
形式逻辑,政治经济,
现代汉语——你都需要补上。
所有的文学大家都是大学者,
你要攀登高峰却是个半文盲。
三十几的人了,只靠那么一点
天分和激情——
腹内空空,能创什么辉煌……
火幺叔的儿子端的是勤奋,
在系里的成绩是科科第一名:
同刘吉的争论使他开始怀疑自己
所信仰的真理,
但文革那一套已渗透了灵魂。
是的,他的文学修养很深,
写作技巧也堪称上乘。
然而他总是戴着观念的有色眼镜
评判世界,
这就使他看不到鲜活的生灵。
写了这么多年就是找不到出路,
以形象图解主题终是宣传品。
刘吉的异端见识令他震撼:
一个初中生竟学得如此之深!
看得出是受了自由化思潮的影响,
罗素、卢卡契、萨特成了祸根。
作为诗人,有一点人性论
没什么不好,
否则那诗歌就只是喇叭的高音。
但刘吉知识水平和知识结构
都层次太低,
要写大作品显然不行。
于是他拟出学习大纲,
假期里主要时间都给了这学生。
授课的地点是在建强家里——
几年前当医生的夫人调进了县城。
三室一厅的宿舍还算宽敞,
一家人对刘吉都很是欢迎。
一日三餐照应让人过意不去,
吃饭时睡觉前都要讨论。
外语和高等数学是没法学了,
哲学经济学应尽快入门。
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
国富论、资本论、货币通论。
别看那些数学模型高深莫测,
其实只不过略高于高中水平……
(踌躇满志的老师有点儿得意:
他的数学考试是稳拿一百分)
西方历史你有一定的基础,
但不要只看名著只读圣经。
归纳推理三段论法,
分清概念思维不含混。
形式逻辑是一种判断的工具,
辨证法的核心是运动和矛盾。
老规矩:每道题我只讲一遍——
你自己去悟——悟透了就是
你的学问……
沈建强就是这样浇灌这棵
野生的诗树,
让刘吉缪斯的羽翅变硬变粗。
四个假期没有虚度,
天天参悟不怕繁复。
沉重的使命感让心智开窍,
非凡的记忆力再加上刻苦。
至此方知冥冥之志是何其难为,
掌握世界:生命的价值不在于
功名利禄。
柏拉图黑格尔成了朋友,
刘勰王国维把思想丰富。
马克思的局限被勇敢地发现,
霍金(6)时代的诗人开始成熟。
刘吉时常为自己的幸运感谢上苍:
沈建强这良师益友是宝贵的礼物。
晚年的沈建生活优裕:
只是那桂冠之梦仍牵肠挂肚。
他很想找回自己的诗神——
却看到李白拜伦刘吉的缪斯
在头上飞舞。

(1)20世纪80年代中页,砖块大的“大哥大”(蜂窝模拟)手机简直是暴发户们身份的标志。那时候这样一部手机及户号要1万多元。
(2)时任中宣部长——一位地道的左派先生。
(3)诗人,五十年代的“右派”,八十年代的“争议作家”。因电影文学剧本《苦恋》控诉极左时代而遭批判。后来发表检讨文章《我们正走过弯路》。
(4)、(5)两人都是20世纪中国的大学者、思想家、美学家、教育家。
(6)继爱因斯坦后最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时间简史》的作者。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255

特大好消息:司徒慧敏部长(1)
要来我县视察——
我县甘家坳的文化站这回出名啦!
他们的业余川剧团恢复了排演,
文化茶园里有茶和文化。
金钱板荷叶还有清音,
小魔术串联着精彩的杂耍。
司徒部长说了,这一回
主要是要见见文学青年们,
相信通过交流收获会很大。
发现有好的苗子就要加以培养,
发现有好的作品就要拿去刊发。
——机会难得呵,刘吉同志:
你那些长诗——是不是回去
整理一下……
(政治上的问题要注意分寸,
首长们很关注你对某些事的提法。
总之要打磨打磨莫意气用事,
过分刺激的东西没人敢接纳)
这件事发生在80年代初的
一个盛夏,
川中县来个副部长不能不算大驾。
县里几大班子(2)都诚惶诚恐,
生怕接待不周横生枝丫。
文化站争气引起了重视,
文学青年们受接见不能乱说话。
胡正行摇着蒲叶扇很是兴奋,
脸上笑成了灿烂的菊花。
现在要将刘吉推向台面,
年轻的诗人应不会犯傻。
唉,也难怪:这些年他一直
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
哪想过有这么好个伯乐
来相千里马!
千要紧万要紧作品最要紧,
拿出有分量的作品才不是虚夸……
当时那刘吉确是呆若木鸡,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本来,他已命定要背负着十字架
爬向骷髅地,
从未想过会借助外力。
可司徒部长毕竟是官方代表,
而自己却我行我素不合时宜。
只怕发言走火砸胡馆长的锅——
他可是古道热肠一番好意……
胡馆长告诉他用不着紧张,
关键是要锤炼好你的诗句。
司徒部长,不是那么可怕,
作为一个老作家也有坎坷经历:
搞过小说搞过电影,
文学批评也颇有见地。
起码,他不极左,不乱扣帽子;
强调文学的人民性——这
在那个时代是多大的勇气!
还有,主张写真实,甚至
还提出要关注社会主义的悲剧。
这回即便不能刊发你的作品,
也会指导你更上一级阶梯……
这一向刘吉正钻牛角尖走火入魔,
以至于他憎恨起自己的诗歌:
济慈拜仑是那样的优美,而自己
却一直踟蹰在观念的坎坷。
另外他还犯了席勒式的毛病——
哲学思辨成了枷锁。
这段时间他的诗歌都是用意象
图解单一的主题,
抽象的议论使诗歌形象单薄。
学哲学逻辑学令他痛苦:
他竟然怀疑起四项基本原则。
共产党尊其为立国之本,
刘吉却认为其逻辑错误太多:
执政党马列水平不高却要求民众
坚持马列,
剥夺思想自由这肯定不妥;
既要坚持党的领导又要坚持
人民民主专政——
究竟该由谁来统治中国?
(如果党再被林彪江青一类控制
又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坚持其领导资格)
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也是一个
值得商榷的问题:
这几十年的社会主义包不包括
大跃进和文革……
这时朦胧派开始在中国诗界兴起,
顾城北岛海子是新星闪烁。
顾工(3)对儿子离经叛道的批评
是巧妙的包装,
谢冕(4)更欢呼再生的凤凰
飞出了烈火。
紊乱的思绪含混的意象,
确实是对标语口号流派的
一种解脱。
然而刘吉发现他们缺少一种
真正的诗魂——
想做哲人,却对社会和生命怀有
敌意的冷漠。
蔑视生灵回避责任,
光怪陆离的瞬间不可捉摸。
一味地内省一味地暗示,
一味地故弄玄虚扩张自我。
似乎诗经荷马的传统是条错路,
似乎只有他们写的古怪文句
才是诗歌……
司徒慧敏部长对文化站的视察
非常成功,
回到县上座谈异常快乐:
好啊好啊,非常不错——
看得出你们是狠抓了
精神文明建设。
基层文化部门还有个特殊任务,
那就是培养新人繁荣创作。
四人帮搞文化专制抹白了
一段历史,
十年里就只八个戏这算什么……
老作家爱听诗歌朗诵,他说
他喜欢艾青肖三(5)两位大哥。
在延安周扬同志组织诗歌比赛,
柯仲平的朗诵是最为出色(6)。
资阳的邵子南(7)也很有才气,
他的长诗白毛女抑扬顿挫……
县委王书记见时机已到,
示意要胡正行拉开正幕。
按县里的安排是首先推出
何书记的儿子:
这大学生是天才苗子朦胧诗了得。
但司徒部长挥了挥手制止了朗诵:
听不懂的胡言乱语念它干什么?
胡馆长吓得连连道歉,
又是看部长又是看书记浑身哆嗦。
一时间座谈会冷场气氛尴尬,
只听得电扇在哔哔剥剥。
王书记发话打破了僵局,
会议室的气氛才趋于缓和:
司徒部长说得对,我们的
年轻作者要深入生活。
其实,朦胧诗只是一种尝试,
我们县写诗的人还有很多……
胡正行赶紧接过话来,
望一望刘吉又擦了擦前额:
的确,的确,还有很多——
下面由刘吉朗诵他的叙事诗
情祭莲花河。
情祭莲花河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它深刻地揭露了四人帮的罪恶。
歌颂了党的改革开放路线,
绽放出真善美的艺术花朵……
司徒慧敏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好哪,你的介绍暂时搁一搁。
刚才我对那位朦胧诗作者
不太尊重,
其实这不影响我评价你们的工作。
朦胧诗么,自古就有:
最好的要数唐朝李贺。
但现在的朦胧诗不一样啦,
借思想解放春雨滋生,
实质是外来艺术糟粕。
现在我要听情祭莲花河的作者
用四川话朗诵——
小伙子,你莫要紧张,
让我们欣赏你的诗歌……
此刻刘吉热血沸腾,
声音中燃烧起诗的激情。
情至深处竟掉下了眼泪,
他已完全融入了诗的意境。
叙事诗说的是一个人的命运:
二十年的右派平反后回到故乡
寻找恋人。
然而恋人已在痛苦中死去,
只有莲水河回荡着深情的歌声……
会议室半小时里没有人咳嗽,
沉默了好一阵才掌声雷鸣。
王书记不断点头微笑,
胡正行脸上已有泪痕。
司徒部长站了起来,
慈祥的脸上抑不住兴奋:
很好,很好……确实很感人……
老作家使劲握住刘吉的手,
此刻不只是以部长之尊。
身在中国文坛他饱经风霜,
主人公的命运激起了共鸣。
但他不是个自由作家,
他的关切是作家的党性。
因而他很快平静下来,
谈话变得分外的深沉:
小刘呵,你真是个诗人呐,
真有点儿我们年轻时那种激情。
但毕竟我们党是胜利了,现在
渲染苦难不能过分。
要做到同党和人民保持一致,
要对我们的事业保持信心。
要相信党嘛,既然我们党能够
拨乱反正,
国家民族的前途就必然光明。
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无论如何,要在作品中展示
人类的前景。
当然,你有生活,也有才能。
建议你多读马列经典著作
认真研究社会,
还要多与大师们对话才更有长进。
总之,我很高兴,很高兴:
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有自己的
浮士德和静静的顿河,
我们这个时代会有伟大作品……
老作家最终没有带走刘吉的长诗,
他希望小伙子厚积薄发
先苦练本领:
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埋没
自己的天才——
依我看……你准行……

(1)作家、剧评家。时任文化部副部长。
(2)在中国,县级以上,必设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领导班子。
(3)20世纪60年代的著名诗人。
(4)诗评家。80年代初朦胧诗派的“教父”。“烈火中涅槃的凤凰”是他发表于《诗刊》上的一篇替朦胧诗派鸣锣开道的文章。
(5)20世纪30年代的诗人。
(6)服务于政治宣传的标语口号、打油诗、顺口溜诗派的祖师爷之一。
(7)邵子南:原名董尊鑫,资阳人,现代作家。长诗《白毛女》的原创作者。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256

人们总说诗是天国里的事业
神秘而又圣洁,
似乎诗人都不食人间烟火
与凡尘隔绝。
穷了塞万提斯富了西班牙——
天经地义,如自愿献血!
没有人觉得诗人的穷愁潦倒
是大不了的事儿:
往往,诗人为众生带来光明
而自己却长陷黑夜。
在中国,诗歌稿酬低得吓人
又还不易发表,
即便是发表也要横遭删节。
油盐酱醋伤透了脑筋,
生病住院子女上学——
以诗为生不是神话就是笑话,
自费出诗集不是疯狂便是中了邪……
刘吉知道他的诗超越了这个
物欲喧嚣的时空,
他认为抒情是对牛犊弹琴
不起作用。
既然你诗界一片小家子气
又自我封闭,
我就用诗歌来为历史作证
制作大吕黄钟!
退化了,整整一代写诗的人
已不能按语法逻辑表述
不识缪斯的真容,
我的使命就是要写出真正的诗歌
让他们脸红!
诗还活着,真正的诗人还活着——
并且是一座丰碑在云端高耸!
来,象我这样活,象我这样写,
象我这样说话:让大家能听懂……
刘吉就是这样自负和自信,
每天都关注着身边的事情。
敏感多情爱探寻究里,
读书写作都异常勤奋。
现在他喜欢打磨诗句,
他的缪斯不喜爱粗笨。
太史公的史记给了他启发:
历史,其实就是由众多的生灵
命运构成。
他发现人物性格中其实不乏诗意,
正如河滩上积淀着沙金。
把握自然——日趋成熟的诗人
已不只在意伤痕,
生命的生存状态之美最接近天庭。
叙事诗,多种多样的风格:
列那狐(1)、奥涅金(2)、唐璜,
还有荷马维吉尔及尼伯龙根(3)……
所有的故事都有真实背景,
所有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原型。
生命形态中自然蕴含着真理,
用不着你去说教为主题操心。
这就是刘吉的美学见识,
这就是刘吉的诗学理论。
哲学和宗教——思想的标杆,
把握住生活的本质去芜存菁。
罗素教会他自由思想,
释迦牟尼让他关爱生命。
霍金展示出宇宙的真象,
萨缪尔森解构经济学内在的灵魂。
有时候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接近
弗里德里希?尼采,
酒神和日神争夺着他的诗神。
超凡脱俗——唉,追求卓越人生
就是这样孤独、清贫……
马克思说歌德有时是藐视
世界的天才,
刘吉经常自问是不是应守本分
在鄙俗的泥淖里打滚?
他诧异自己居然对海德格尔(4)
产生兴趣:
理智与情感——既然自己的存在
不仅仅是偶然,
存在与时间——此在即是生存。
然而佛的集谛的影响根深蒂固,
他不能设想缪斯脱离时代风云
在自我的时空作苍白的飞行。
他要超临于庸俗的现实之上,
他要成为丹纳所说的时代感情
关注的中心。
为此他的存在应是社会的典型,
为此他的生活应是现实的缩影。
但他是诗人不是别的,
他的精神境界是在崇高的天庭。
他活着,为时代增辉;
他写作,为历史作证。
关注世界:融合万物的终极之爱
充溢胸怀诉诸笔端;
情致中的生命意识是哲人的责任。
是呵,一切都将过去,一切
都是瞬息(5)——没有了生命
还侈谈什么永恒!
于是他的诗风发生了转变:
他开始描写水滴是怎样找到路径
汇入江河向大海奔腾。
然而诗歌毕竟不是小说,
这就要求他生命的感受应有
创造性的真诚。
至于名利,金刚经说得最好:
你刻意地追求只能得到幻影。
但诗人往往有一种先知的痛苦:
他在自己的时代是疯子狂人!
非功利的诗极易被排除在
主旋律以外,
太严肃的缪斯很难激起共鸣。
老百姓忙于生计生活节奏快,
诗歌界早远离真正的诗神。
刘吉也曾尝试过现代派手法,
但支离破碎的意象容不下
宇宙的精灵。
聂鲁达的马楚?比楚气势恢宏
复苏了一个大陆的梦,
从空旷到空旷(6)的缪斯充满血性;
埃利蒂斯的英雄輓歌催人泪下,
穿时装的诗神有荷马的基因;
艾略特的荒原(7)不是奥林帕斯山,
庞德只是尝试新技术的匠人。
在当代中国诗界,不敢面对现实
便自恋内省。
既自我玩味又热衷于功利,
没有灵魂便致力于手法翻新。
一时间竟是铺天盖地,
俨然成了主流泛滥于红尘。
但皇帝的新装终究是裸体,
梦呓的喧嚣岂能当真。
境界低下又无法叙事,
颓废派在中国是无根之萍。
肢解汉语的结果是文字垃圾,
脱离民众的下场是夕阳下的孤影。
精神空虚导致沦丧和疯狂:
顾城、海子、蝌蚪、骆一禾——
杀人者自杀者一长串姓名(8)……
刘吉本能地厌恶后现代主义,
因为这反艺术反人类的垃圾
轻贱生命。
他不认为那些形而上死的角色
有什么诗才,
只是对误入歧途者满怀同情。
刘吉自以为掌握了诗的真谛,
竟想清扫奥吉亚斯牛圈创造奇迹。
这就使他更加孤立——甚至
诗歌界已看他是碍事的公敌。
说他思想僵化手法陈旧,
说他文章和言论都喷着毒汁。
每一次文学聚会总要碰出火花,
每一次争论都不吝惜恶言恶语。
他声称百花齐放但颓废派不新鲜,
他声称假诗人终究要被历史忘记。
直到所有的文学会议再也看不到
他的身影,
直到所有的文学朋友都离他而去……
(胡正行曾亲自送他去到省城,
诗歌大会上朗诵作品。
凡是朦胧派都受到他的责难,
他还不愿与自己看不起的人
碰杯共饮。
而且还在讨论中散发小册子
历数先贤们的不是,
放肆地将20世纪的诗歌苛责妄评。
这使得大师们大光其火,
面面相觑忍无可忍。
标语口号派的巨擘指责他
政治立场反动,
前卫派的新星要找他拼命。
胡正行只得当场宣布和他绝交——
可叹我原以为他是我理想的延伸。
这种人——真是匪夷所思:
冲棒(9)!与他为伍有辱斯文)
精神上的孤独是一种重压,
物质上的贫困更令人伤心:
云芝的工资涨不赢物价,
承包的家具厂没法再经营。
顾铁匠走后缩小了规模,
只剩下一个作坊也难逃厄运。
原材料价格直线上涨,
家具却要削价应对竞争。
刘吉不得不亲自操作漆工,
这令他根本没时间同缪斯亲近。
每一晚他都是倒头便睡,
然后又被一个声音从梦中唤醒:
起来,起来!你还是不是诗人……
于是他惊出一身冷汗,
失魂落魄合不上眼睛。
更多的是处于一种半醒状态,
迷糊中观照到自己诗中的情景。
有时自己还成了其中的一个角色,
参与着时光流动的进程……
第二天心里火焦火燎,
老出差错态度蛮横。
漆匠木匠都受够了他,
家具厂变得冷冷清清。
这种状况当然不能持久,
可怜的诗人急疼了脑门。
偏偏这时母亲病重,
周木匠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庞大的入院费上哪儿去找?
刘吉这时才想起另一种责任。
(葛兰的慢性病拖了几年,
她希望能看到长子事业有成。
临终前终于得知刘吉的事迹照片
上了大报——
可她已只能抚摸着报纸流泪
睁不开眼睛。
周木匠要把妻子的丧事办得热闹,
这使我们可怜的诗人更加清贫)
女儿刘娜少不更事,
和同学攀比要学钢琴。
还说有同学家里买了彩色电视机,
而我们的黑白电视早已看不清……
刘吉顿时心里发堵:
鄙俗气已渗透到我的家庭。
恨不得给女儿一记耳光,
可赓即又觉得这是自己无能。
君子固穷是陋儒之说,
精神上的穷困才是最要命。
然而身为男子汉就得养家糊口,
女儿的要求算不上过分。
小丫头极具音乐天赋,
为生计只得让她学实用本领。
学杂费上涨书本费上涨,
医药费更令刘吉头疼。
好在食品公司还发得出工资,
云芝一人把家庭支撑。
身心疲惫的少妇开始有怨言:
你是不是去南方打工让我省心?
你那个诗歌我看就算了——
这个社会更看重现金。
家具厂要垮难道人也要垮?
干漆匠干搬运工总不会饿死人……
云芝对丈夫的期待已到尽头:
她不能老看着他失魂落魄
象笼子里的困兽。
二十年的沉寂褪去了光环,
卑微的诗人已令她难受。
是的,她曾崇拜他,认为他是个
文学天才,
她也曾被他的诗歌感动得
热泪横流。
但她毕竟是指望他光耀门楣,
她时常要求他做出辉煌的成就。
她甚至象王宝钏(10)那样激励丈夫:
成名成家,让歧视你的岳父蒙羞!
(想一想这些年我对你的信任,
想一想我们那苦涩的青春)
她希望刘吉四处投稿——
即便是广种薄收也算长进。
(我坚决支持你去编辑部奔走,
我不反对你花钱拉关系走走后门)
当然,你的风格要改——你何必
象屈原那样关注芸芸众生?
你瞧现在汪国真席慕容多受欢迎?
杂文随笔也很走俏,
很多写诗的改行写散文
挣钱又出名。
这里感悟那里感悟——你就
不可以写点感悟去赚点现银?
现在女儿已进入重点小学,
小姑娘成绩好有她的自尊。
为了你的诗歌我们算受够了,
你也该为女儿想想前程……
(甘家坳这地方越来越差劲,
稍为有本事的人都搬进了县城。
只有你这个酸秀才没有出息:
连累我们在这穷乡僻壤扎守老营)
可怜的诗人抱紧了脑袋,
妻子的数落让他发昏。
他该怎么办?在这个社会
诗人应该怎样生存?

(1)列那是欧洲民间传说中的一只狡猾而可爱的狐狸。歌德据此写成的叙事诗非常优美,堪称典范。
(2)普希金的叙事诗《叶甫盖尼?奥涅金》的主人公。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第一个“多余的人”的典型。其极富有才华,对现实不满,又百无聊奈,鬼混度日。最终成为“多余的人”而被社会淘汰。
(3)即日耳曼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4)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德国哲学家。
(5)见普希金《题少女纪念册》一诗。
(6)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的抒情诗《马楚?比楚》中的第一句。
(7)爱尔兰诗人托马斯?艾略特的著名长诗,对后现代派影响极大。但我认为其缺少崇高和大气,不可与但丁聂鲁达辈相提并论。
(8)当代中国这些写现代派诗歌的人相继杀人或自杀不是偶然的——他们自始至终都缺乏作为诗人特质的生命意识和崇高理想——他们对人类和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
(9)即川人所说的“二杆子”,东北人所说的“二楞子”——鲁莽汉子。
(10)川剧《三击掌》里的女主人公。

发表于 2013-7-26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年过节不顶人,要顶就顶28退

 楼主| 发表于 2013-7-31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在《在河之洲》即将在本论坛贴完全文之际:
《在河之洲》在2011年已经正式出版付印,但我仍然以这种民间的方式在这个影响力很大的论坛上全文贴出。这件事情已经延续了两年多,我一路坚持下来,终于还有不足20节就要宣告结束。
这是一部很特殊的文学作品,它的手法和语言和我们认识的小说及诗歌都不一样,它在国内诗坛填补的空白可以用20个小标题总结,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居然在这个时代获得了出版,这说明时代昌明的脚步走在了我们的想象前面。
对目前走在邪路上的国内诗坛的评价体系无法将这部作品归类,它独立的思想既不属于体制,也难以被民间写作所容纳,这是它的孤独,也是它的伟大之处。
关于故事,我暂不在这里复述和评价,因为它的可读性显而易见。结构是喇叭式的开放型,结局在复杂的人物关系网格中实现收敛,这种异常复杂的纵横交错的叙事结构突破了学界对叙事诗定义的极限大巧若拙的押韵,让在河之洲 拿出任何一个段子出来都可以直接上春晚,当然,这些类似金钱板似的奇妙旋律包含的思想远远胜过哗众取宠的黄宏。这是一部彻底的草根民间文学,也是一部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贵族气质的精英文学,每个韵脚都巧夺天工,自然天成,看不到做诗的“痕迹”,这既是巨匠也是天才,无数的神来之笔产生的戏剧效果和潮水般的情感早已不是平铺直叙的小说所能比拟,质朴而华贵,笨重而轻盈,卑贱而高贵,细腻而粗犷,穿越宇宙而扎根泥土,意向跳跃又充满逻辑,这些差异巨大的特质就这样难以想象地天衣无缝连在了一起。然而这些自然流露的诗才却是作者长达30年的心血。希望各位看官在品味中仔细体味。
在河之洲 的道路是孤独的,它的成就目前难以估量。
最后,我想说的是:小说能做的,在河之洲都做了,而且做得更好;诗歌能够做的,在河之洲也都做了,看看那些抒情、政论、描写段落,仔细看看吧,仔细一段段看看吧,看看这是一部怎样的杰作。

 楼主| 发表于 2013-8-1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258

刘吉眼睛霍地一亮:怎样一个
美丽的仙子蹁蹁而降!
工棚里面本是幽暗,
大门推开后透进一片强光。
这强光就是那牡丹仙子的背景:
她此刻正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成熟,性感,高贵,安祥,似乎
刚从云端下来还散逸着芬芳。
过来了,过来了,还带着微笑:
那不可言喻的微笑如同太阳
一步一步逼近灰暗的荒凉。
呵,马玲!这是梦——不——
该死的迷雾——让我揉揉眼眶……
心底的火焰蓦地燃烧,
刘吉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
奔腾流淌。
死去的意志开始复活,
缪斯再次在他头上展开翅膀:
真美呵,请等一等——
(在这时他竟念出了浮士德
那绝命的诗章)
你几时来的——呵,就站在那儿
让我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岁月,女人容颜的无情的敌人,
不知道马玲是用什么来将它抵抗?
三十多岁,玫瑰绽放的季节,
尤其是当她春心荡漾。
刘吉注意到她的眼睛似乎变大了
还成了双眼皮——
显然是美容手术扩展了心灵之窗。
诗人不喜欢人造的美色,
他宁愿保持刚才那一瞬间的印象。
这时马玲开始发话,嗓音磁厚
又落落大方:
你老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疑惑我这扩大的眼眶?
没啥稀奇,做美容手术割的——
唉,看你这副邋遢样儿
真象个丐帮!
呵,真恶心——这酒精气味——
想不到你也会自暴自弃用烧酒
来浇愁肠。
呵,恭喜你了,当代的李白同志:
可惜你还没有喝出胸膜炎(1)
然后去跳水凼。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去洗一洗,
你那蓬头垢面的样儿实实在在
不值得欣赏……
(把你的诗稿都拿出来,
我要拜读拜读——希望不会
被看作突唐。
呵,都是叙事诗——看来
你还真有着大诗人的志向。
我们中国没有罗摩衍那伊利亚特,
我们中国有刘吉喝酒喝得疯狂。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澡——
难怪云芝不准你上床)
刘吉不敢让马玲久等,
匆匆洗梳完毕打起了精神。
独处时他想了很多很多,
想得最多的是一个疑问:
她来干什么?难道她已知道
我和云芝之间的裂痕……
一个念头令诗人浑身一震:
我是不是见异思迁要背叛婚姻?
是的,这女子曾是他少年时代的
梦中情人,
现在又风姿绰约散发着芳芬。
但她没能越过血统论的樊篱,
让刘吉在初恋中懂得了羞愤。
而云芝,她毕竟是照耀诗人的
天庭之光——
她没有嫌弃他有那么一个父亲!
如今,无疑她已褪去了
青春的美色,
生活的重压令她不再浪漫
只求生存。
她憔悴了,麻木了,现实了——
甚至在床上也没有了激情!
锱珠必较,怨天尤人,
恨铁不成钢——二十年
对爱情的投入对成功的企盼
都是一种亏损。
她听不得别人(特别是娘家人)
对丈夫的贬谪,
贫困中她变得烦躁专横。
动辄就指责丈夫的迂腐,
指责他的无能连累了家庭。
以至于刘吉不敢去见母亲葛兰
怕她询问,
以至于他开始自认是那个
屡试不第的范进(2)。
然而诗歌毕竟是圣洁的呀,
怎能苦求功名——可确也不应
让家庭承担这么大的牺牲……
这个时候马玲来了,
一潭死水起了波纹。
尊贵的公主来看劳改犯的儿子——
一种报复性的快乐由然而生。
尽管自己目前活得这样艰难,
刘吉却有着胜利者的眼神:
她来干什么——听说她现在
是个单身。
婚姻失败了,比我还不幸。
呵,她的身材是多么曼妙呵,
哪里象云芝那样骨瘦僵硬。
放弃她的男人,一定很蠢……
想入非非情不自禁,
熄灭了的火焰竟又开始升腾。
他想如果马玲再靠近一点,
他定会抱住那窈窕的腰身
把她亲吻。
可是那马玲她坐在那小桌旁
纹丝儿不动,
翻阅着诗稿一声不吭。
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摇头叹息,
只关注诗歌不看诗人。
好半天她放下诗稿眯着眼睛:
太不可思议——这些年你真是
活在一个诗的世界投入了身心。
故事真实,语言优美——我似乎
看到了你诗人的灵魂!
你怎么搞的?写些诗就这么压着?
应该马上拿出去出版发行!
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好诗——
云芝真的不明白你已处在黎明……
马玲突然打住了话头,
脸颊飞起了两片红晕。
她双手绞在一起直视着刘吉:
这保尔?柯察金的摹仿者
真的在攀登!
刘吉从她脸上读出了幸福,
然而也有内疚困惑等诸多
复杂的感情。
两个人就这样僵坐着看着对方,
两个人的思绪都野马似的飞奔。
然后是四只眼睛欲火炎炎——
两个人都在心里喊道:
扑过来吧,掀翻这方桌
把宿债偿清……
马玲决定和云芝谈谈,
两个女人要处置一个男人。
云芝紧握着马玲的双手:
你可以带走他——但我不能
和他离婚——
这些年来我们已经相互渗透,
我的生命中有他的生命。
不知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他那些诗歌把我们弄到了绝境!
你会说既是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社会是容许天真!
你看他今天这副样子,
仍然是二杆子脾气,酸腐清贫。
写诗不合时代主流,不去挣钱
不管家庭。
他眼睛望着天安门广场,
说不定哪天打成反革命……
马玲告诉她其实刘吉的诗
很有价值,
因为他有生活体验思想也深沉。
但云芝打断她的话说诗人统统是
害人害已的狂徒,
说她担心刘吉疯下去——但她
无论如何不愿离婚……
刘吉知道他已成了家庭的累赘,
他没有阻挡马玲为刘娜交学费
买书籍和衣裙。
也不想将来如何还债,
屈辱令他麻木令他呻吟。
马玲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觉得自己已是被收购的物品。
他很想抱着女儿痛哭一场,
但刘娜却躲在一旁不肯靠近。
这时他再也没有胜利者的感觉,
因为马玲有了半个他的主人身份。
他不知这个敢作敢为的女人
将把他怎样,
他只知道妻子是要他出去挣钱
担起责任。
悲哀呵,诗人!你在生活中竟是
这样无能!
当年你曾是生产队长是造反英雄,
今天却被两个女人这样安排命运……
马玲又回到小桌边坐在方凳,
满面春风地看着刘吉的眼睛:
这下好了,你的家,你的女儿,
后一步是你的诗和你这个人……
马玲突然仰天大笑,
直笑得浑身发颤热泪滚滚:
你这个……你这个酒鬼,
你就是这样……听我们摆布……
什么德性?
云芝她不知道自己多么幸福呵,
我这个失败者真是又妒又恨……
刘吉松了一口气伸过手去,
让马玲抓住贴在脸庞揩擦泪痕:
其实,那时候我真笨——抑或
也只有云芝——才能将你
造就成诗人。
现在这样也好……我们在一起了
却再也没有浪漫没有婚姻。
走吧,让我们上车——今晚
就住省城……

(1)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一书中称:李白是因酗酒过度而患上“腐肋”(胸膜炎)致死的。
(2)吴敬梓的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中的一个儒生,屡试不第,惹得妻嫌子恨。岳父更视其为窝囊废,处处遭受奚落和白眼。后来范进金榜题名,岳父又将其搼为文曲星下凡,百般讨好,丑态百出。

 楼主| 发表于 2013-8-5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259

低垂的雾霭徘徊在丘陵,
雨后的碎石路面坎坷而泥泞。
桑塔纳的车灯雪白刺眼,
路旁的白杨树高大笔挺。
有风的日子,刘吉能听懂树叶
沙沙的语言,
可今天在车上他只能倾听
发动机的闷哼。
不说话,只看着马玲
驾车时的侧影,
一任那心潮起伏思绪缤纷……
是的,一切都是命运:
我创造生活,生活创造我,
我这一生——抑或是千万年前
就已形成的一个必然所注定。
命运使我从小就迷上马玲
却让她嫌弃,
又让她今天满怀爱意来把我引领。
他不敢说这女人就是他的
贝娅特里齐,
但马玲确实已出落得超脱凡尘。
任性乖张,乍看象特仑迪马那个
还乡的贵妇!(1),
可却心地善良似慈悲女神。
她是来救助我,帮我脱离困境。
她的心中是友谊?还是爱情……
刘吉想呵想呵,直想得头疼,
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林馨。
那个女人也受缚于命运的锁链——
她和马玲是两种类型。
如今,一个仍是浪漫、多情,
婚姻失败,却逞强好胜,
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处级干部;
一个是担忧丈夫能否再上岗的
贤妻良母现实本分。
刘吉苦笑着摇了摇头,
靠着车椅闭上了眼睛……
话分两头先表一枝,
容我们先讲林馨的故事。
这个老共产党员的女儿
下乡后一直严格要求自己
表现积极,
很快就入团入党招工进了厂里。
在糖厂她学的不是技术而是政治,
两年后就当上了制糖车间
党支部书记。
跟形势赶浪头堪称高手,
不管是批邓还是批四人帮都要
批出成绩。
林支书嘴甜很会联系群众,
问寒问暖让职工心怀感激。
不由大家不选她当上先进——
尽管车间管理老是出问题。
(好在那些年物资匮乏,
劣质的白沙糖不愁卖不出去)
林支书作为新长征突击手
还光荣地进过北京,
在北京她幸福地见到了英明领袖
华国锋主席。
华主席亲切地握住她的手说:
小林哪,你真年轻——要争取
当好接班人干共产主义……
回来后她下嫁给一个大学毕业的
车间技术员,
条件是他包干家务当她的人梯。
爬呵,向上爬——林馨施展出
浑身的解数和全部的魅力,
好容易坐上了副厂长交椅。
但80年代中期不得不改革大锅饭
搞承包经营——
糖厂连年亏损——县财政的支持
难以为继。
搞承包当然要能人专家来
管理工厂,
林馨那厨房里的技术员丈夫
以工程师身份受到了推举。
新厂长头把火烧的是老婆,
大会上训斥臊够妻的脸皮:
林馨你凭什么本事当副厂长?
我看你还是去学财会干统计助理!
若干不好新职就回车间去当工人,
打包守仓库清理场地……
林馨含着眼泪学会了算盘,
她不得不包干家务活儿
当丈夫的人梯。
偏偏那大学生没有涵养,
一回到家里就颐指气使。
教育女儿时也多以妻子为训:
莫象你妈妈那样当个草包
要好好学习……
可怜那工程师厂长也没干多久——
糖厂在80年代末便破产倒闭。
(四川这地方的日照不够
甘蔗的含糖量一直偏低。
抗战中建糖厂是为了打破
日本人的封锁,
现在开放市场了就经不起
外地糖的冲击)
那一天刘吉和林馨在县城大街上
不期而遇,
林馨亲切地唤刘吉:哎,兄弟,
好久都没见到你——你姐夫夸你
诗写得很好很有灵气,
唉,他目前下岗在家没有出息。
姐姐想请你和云芝帮一帮忙:
云芝她们幺爸在地区轻化工业局。
能不能调你姐夫去另一个厂
当厂长(起码副厂长)?
按理说他权力那么大应该没问题。
你姐夫确是个化工技术管理人才,
换一个厂子必能创奇迹。
至于我么,姐姐我要求不高:
只要有地方上班月月领工资……
刘吉想着这个憔悴的昨日之星,
心里泛起一种对弱者的同情——
蓦然间他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弱者:
以至于陷在生存的困境。
这个时代不属于庸才,
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诗人!
(真不知当年的李白苏轼辈
是怎样过活?
即便流放外地,也不至于是
我这般光景)
羞愧的诗人回过神来,
一声长叹热泪盈盈。
唉,马玲,你在生死关头出手
让我现了弱者的原形……
此刻的马玲驾着汽车不吭一声,
她完全清楚刘吉的心情:
可怜的诗人自以为成了我的俘虏,
殊不知我马玲才是为他毁了自尊。
我真是贱,竟然跑来找他——
既不愿做第三者,又将他带出
他的家庭。
唉,云芝,该死的丫头
再也不温柔:
这些年难为她了……可她已不能
帮助刘吉继续攀登。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诗人新的
灵感之源,
美妇人瞥了一眼刘吉无比欢欣。
呵,诗人!你这个怪物
离我这样近……
实际上马玲在农村是呆了两年,
父亲便安排她进弥陀小学教书
顶母亲的班。
多情的小伙子们竟相捧来鲜花,
可她只相中年轻的代课老师郑泉。
郑泉小马玲两岁略显清瘦,
自卑的神情来自家境的贫寒。
父母是贫下中农靠挣工分养家,
三个妹妹都还小不能松肩。
马玲爱郑泉的本分和聪明,
郑家是将马玲视若天仙。
微薄的代课工资交回家里,
小伙子的吃穿由未婚妻包干。
马玲的父母先是反对这门亲事,
拗女儿不过便转而顺其自然。
到后来竟同情起亲家的穷苦
日子艰辛,
时常亲自上门去问寒问暖。
珍贵的布票救命的粮票(2),
不时还带去猪肉把伙食改善。
二十出头了,已是爱情成熟
谈婚论嫁的季节,
马玲却鼓动未婚夫复习功课
把目光放远。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要恢复高考
起码你要争取端上正式饭碗。
说真的1977年高考的题目
是出奇的简单,
因为我国的高校关门已整整十年!
初中的数学初中的物理,
作文题竟是一篇千字读后感!
那郑泉基础不错勤奋刻苦,
有红袖添香读书更不艰难。
更多的是鲤鱼跃龙门的伟大志向——
他要配得上马玲要有正式饭碗!
天道酬勤这话不假——郑泉
高考分数是全省的榜眼(3)!
学校是全国有名的高校,
专业是空力动力航空航天。
一对恋人说不得的欢喜离愁,
四年里信笺上诉不尽思念。
毕业后郑泉进了一个国防科研所,
很快就将妻子调往自己身边。
千恩万爱缠绵无尽——两口子
都不信这幸福是真的而不是梦幻。
上班下班都要拥抱亲吻,
床上的情爱更是烈火一般。
可三年后他们感到一种恐惧——
是父亲——郑大爷抱怨他们
至今不生育——郑泉可是单传!
于是两口子开始求药访医,
尝遍了单方跑烦了医院。
甚至找来了黄色录相,
他们是担心缺少经验。
可是,没有用——是马玲的身体
有某种缺陷。
可怜的郑大爷再也沉不住气了,
特地从乡下赶来跪在儿媳跟前。
马玲呵,我的好女儿呵——
你待我们郑家是恩重如山!
可我们郑家不能无后呵,
你的恩情……我们二辈子
变牛变马来偿还……
郑泉终于顶不住压力背叛了妻子:
(其实他对不产蛋的母鸡
已从生理上产生了反感)
一次出差后从乡下带回一个
年轻的姑娘,
说已怀有他的孩子——问她
应该怎么办?
马玲二话没说收拾东西便走,
离婚时她将全部共有财产
留给了郑泉。
那负心人又羞又愧哭成了泪人,
跪在马玲面前狠打自己的耳光
不怕丢脸。
半年后他的新妻果然为他生下
一个儿子,
但他却成天郁郁寡欢。
一次体检发现肝上有包块——
他拒绝吃药硬撑了一年。
老头子来看他要他顶住,
说现在医学发达会有奇迹出现。
他却说我已为你留下了孙子
你该满意了,
不过对不起——还是单传。
临终前他呼唤着马玲的名字,
说自己是罪人该下地狱受到熬煎。
这可怜虫甚至推开了儿子的小手,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做人太难。
可马玲认为他是在做戏——
过去有海誓山盟,现在却背叛。
好胜的女人找回了自尊,
发誓要活个样儿给他看看。
读完了函授大学又竞争上岗
当上了处长,
抽空儿去医院美容了双眼。
憋着一口气拼命工作,
单位上人人都把女强人夸赞。
追求者介绍人都是满怀诚意:
象她这样一个钻石王老五
确是招人喜欢。
然而郑泉成了她心底的痛,
她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蜜语甜言。
她时常反省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得出的结论是与郑泉的爱情
太过于功利流于肤浅!
首先郑泉他是想高攀凤凰枝
以摆脱穷困,
而马玲自己也是在投资风险。
哪里象当年的刘吉那种
不顾一切的爱——
当时确实不应该将他弃嫌……
车到弯道只能减速,
马玲回味起自己的初恋。
现在想来刘吉确是赤诚,
而自己也真的喜欢这个少年。
他与众不同,活跃而大胆,
很有文艺天赋,异常自信乐观。
可他那父亲——女孩子们都只能
望而却步——
(只有云芝她不怕劳改犯的牵连)
现在想来肠子悔断!
唉,命运!命运又将这怪物
推到我面前!
这些年几次读到刘吉写的诗歌,
心底总要燃烧起火焰:
这鬼东西果然不是凡品
是真正的诗人,
尤老师看他果然没走眼。
(欧欣兰老师却是有眼无珠——
他没看到这家伙头上有天才光环)
马玲得知刘吉活得很不好,
当即就赶来又要投资风险。
然而那云芝厌恶丈夫却死不放手,
这就让马处长处境尴尬好生为难。
可刘吉的诗稿透出一种磅薄大气,
云芝应知道他的执着奋斗已接近
成功的顶点。
让刘吉在这个时候放弃诗歌
是一种犯罪,
象他这样用生命写诗的诗人
现在已不多见。
马玲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
即便没有婚姻,也要帮他
度过难关!
于是她让这个20年前的追求者
带着诗稿上路,
她要帮他把理想实现。
她心里暗恨云芝嫌弃丈夫
却不离婚,
但悲哀之余又有点欣然:
好你两个假造反派——又要分手
又要作终生侣伴!
这辈子痛苦有你们受的——
可惜我没有这种痛苦——其实
这是一种甘甜……
幽暗……远处的成都市灯光灿烂,
天幕上看不到繁星点点。
桑塔纳轻轻地溜下龙泉山坡,
刘吉从马玲脸上看见了泪斑。

(1)特仑迪马:瑞士剧作家。其代表作《贵妇还乡》是典型的布莱希特风格。
(2)配给制时代,有粮票就意味着不至于饿死。
(3)科举时代讲“四步功名”:童子试、乡试、京试、殿试。殿试后,钦点头名为“状元”,次名为“榜眼”,三名为“探花”——均是荣耀至极的事儿。

 楼主| 发表于 2013-8-6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260

昏暗的灯光,摇曳的人影,
摇滚乐震撼着喧嚣的舞厅。
吼,嘶声竭力地吼——
沙哑的喉咙发泄着肉欲的激情。
摇,不要命的摇——
用头发画圆,直到眼花头昏,
忘掉一切,让灵魂出窍
向虚空飞升……
呵,歇斯底里——这年头
应该有个去处让人们疯狂,
让人们麻木让人们沉沦!
可是我宁愿携一个婀娜苗条的
文静的舞伴,
悠闲地漫步在维也纳森林。
我喜欢优雅婉转的兰色的多瑙河,
波尔卡也能抚慰我忧伤的心灵。
有时一听玛丽亚?凯利,
有时沉浸在席琳?狄翁的悲壮深沉。
惠特妮?休斯顿是放纵的天使,
帕瓦罗蒂和多明戈令我热血沸腾;
我厌恶那些该死的重金属摇滚,
他们吸毒者的嚎叫嘶吼
是从金斯伯格袭承。
我实在发现不了那些发情的
分不清性别的变态疯狗
有什么美感,
我只知道人吃饱了有时会出毛病……
刘吉诧异于马玲的热情奔放,
他欣赏这女子身上的蓬勃的生命。
幽暗的灯光下,她有些放浪形骸,
夸张的做作,
婉若一个用肢体语言诉怨的鬼魂。
咖啡很苦,刺激着诗人的神经。
然而他看出那舞者是在发泄苦闷。
马玲呵,你多美呵,为什么
要做一个痛苦的精灵……
刘吉跟着马玲来省城已经八年,
公司里当总经理助理算是高薪。
马处长面子大人缘也好,
落魄诗人在这里找到了自尊。
甘家坳的土才子来到大都会,
他是从这儿感受时代精神。
文秘档案不在话下,
电脑和企业管理却大费精神。
好在有老板器重有MBA——网上
远程教育是一条捷径。
过去学的人文知识
如反应堆里的铀棒,
企业管理人才培训是开启了引信。
心理学、营销学、人力资源,
知识爆炸能量倍增!
刚来时总经理就曾约法三章:
既然来到公司只能在商言商。
政治热情这儿不需要,
只有安定才会民富国强。
这个道理三岁小儿都晓得,
我们公司就是靠共产党领导
改革开放。
(有人推荐一些学运分子给我
我严词拒绝——
搞政治的学生娃娃满脑子空想
不是什么栋梁)
刘吉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总经理俨然是个得志的权贵!
但话丑理端——直率中道出了
商人眼里的是非。
是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没有钱,生存堪虑何以家为!
街头政治家绝对不是民族精英,
为含混的政治诉求绝食闹事
何其愚蠢!
何不埋头耕耘脚下的土地,
让自己富裕让国家强盛?
每月都要来一趟省城的云芝
发现丈夫读书写作更加勤奋,
打开博客——里面多的是
思想结晶。
有感悟有记录还有反思——
诗人正一天天变得深沉。
刘娜再三提醒爸爸要注意身体,
工作忙就不要放不下那些作品。
同学们正在传阅您的诗歌,
老师说其实您最适合讲授中文……
刘助理最高兴有机会出差,
公司里的掌中宝有好奇的眼睛。
走一路拍一路要多带电池,
缪斯喜爱大江大河崇山峻岭。
内蒙三亚西双版纳,
深圳西安、昆明北京。
大漠中的落日又红又大,
草原上的长调大海的涛声。
雄鹰翱翔在雪山之巅,
长江黄河在大地上奔腾。
眼界开阔了胸襟开阔了,
旋律中多了从容和自信。
他甚至替屈原李白等先贤惋惜:
今天完全可以真的御风飞行。
说什么红尘鄙俗崇高远去,
真正的诗人不会沉沦……
就这样挽着缪斯在天地间缠绵,
工作上也是收放自如一帆风顺。
彼时邓小平南巡已过六年,
中国的经济正高歌猛进。
姓资姓社不再有人提及,
稳定和GDP是改革的灵魂!
财富掩盖了价值的曲扭,
撕裂的社会还捂着伤痕。
有背景的公司拼命扩张,
刘吉跟着老板忙个不停。
忠诚敬业又爱动脑筋,
总经理常夸助理确是有水平。
这糟老头对马玲是一厢情愿,
他甚至想过为她离婚。
可公司要承揽马玲研究所的项目,
而刘吉又似乎是她意中爱人。
这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已有家室,
为什么那女强人还对他巴肝巴心?
老头子对刘吉又是妒嫉又是羡慕,
但更多的是关照他以讨好马玲。
当然,这企业家也是刘吉的读者——
他是从马玲那儿读到的复印本。
经不住美妇人的软磨硬缠,
他同意赞助诗集的出版资金。
出版社那头是马处长联系,
宣传部已发文同意出版发行。
(刘吉最心疼审稿时的删改,
但马玲劝他出书要紧)
报纸上登载了新书的预告,
紧接着又有马处长的教授朋友
发表评论。
这高尔泰(1)的知音认定是
好诗难得,
优美的韵律中舞动着
久违了的诗神。
情感真实故事震撼,
只可惜有点偏激过于愤懑。
老教授约刘吉作了一次长谈,
地点是在四川大学那块草坪。
假日里的校园一片静谧,
微风拂动着院墙上的青藤。
老头子仔细地观察着自封的
缪斯的情人——
激情澎湃而略显斯文:不象是
耕牛跑进客厅。
两个人端的是相见恨晚,
能为诗歌走到一起是一种缘分。
批评家让诗人谈了他的经历,
更关注诗集的创作历程。
他指出刘吉深受西洋诗歌的影响,
拜伦和普希金留下了回声。
至于抒情方式接近屈原李白,
杜甫式的人文关怀也非常深沉。
看得出经历坎坷学养深厚,
但似乎过分紧贴政治易惹纠纷。
刘吉却自信责任在肩,
称回避现实就不是诗人!
于是一老一少开始了争辩,
争辩的结果是年轻人获胜。
老头子微笑着打出暂停手势
请求休战:
抑或是我老了——抑或你
已经高于我们的水平。
不过,还是让蹩脚的批评家
来帮一帮你吧:
下面让我们来研究诗集的命运……
两个人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惬意地看着草地上几个
玩耍的小孩。
一只足球是追逐的目标,
欢叫声融入了天上的云彩。
刘吉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天地间生命是如此可爱!
能为之歌唱是多么幸福,
诺瓦利斯和狄金森却向往死亡
——太不应该……
多情的诗人浮想联翩想到了使命,
一种超越凡尘的自豪由然而生。
回过头看老教授也在沉思——
显然他此刻也是触景生情。
批评家曾深受朱东润(2)的影响,
早就有志于文学批评。
虞书说:诗言志,歌咏言,
声依水,律和声——
言志抒情却极易流于空论;
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
依于仁,游于艺——
功利和应用主义美学贻误至今!
黑格尔指出观念损害艺术特质,
车尔尼雪夫斯基强调美在生活
而生活在前进。
别林斯基的四卷深得要旨,
勃兰兑斯的理论也烂熟于心。
文心雕龙诗品人间词话,
歌德文克尔曼还有莱辛。
课堂上,朱光潜(3)的美学主张
是立论的基础,
报刊上时常发表文章
把当代作家批评。
忍不住对文坛现状痛心疾首,
真希望有黄钟大吕来振奋国人。
他痛感20世纪中国诗歌的没落,
功利主义和颓废派让诗界沉沦。
他说顾城是被谢冕的吹捧
送上了死路。
他说吕进(4)包装汪国真
是败坏了诗名。
他说他一直在期盼当代中国
真正的诗歌,
他希望能向人介绍天籁之音。
他还主张诗歌里应有真实的
诗人形象,
他说真正的诗人应崇高真诚
有英雄主义精神。
迷惘和绝望堕落为缪斯所不齿,
诗人没有理由不关注自然和民生……
因而他对刘吉不吝溢美褒扬有加,
在文章里宣称中国诗界终于有了
一线光明。
总算有人没有忘记屈原李白的
伟大传统,
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焕发了青春。
在刘吉的诗里诗人的形象
是那样鲜活,
充沛的激情是那样真诚。
朴实的语言富含哲理,
情致发生在特定的场景。
丰富的信息跳动的意象,
一扫颓废诗风令人兴奋……
两人分手后没有再见面,
网络和电话保持着通讯。
批评家调动了自己的资源:
他觉得把刘吉介绍给社会
是自己的责任。
请关注这个文学现象:如此厚重
而庞大深沉,
我们这个时代将因此而荣耀,
这将是文学史上一座雄伟的山岭……
评论是发表在党报副刊,
诗界立时有激烈反映。
有人附和有人不服,
一时间竟成了文坛要闻。
但大多数人是持赞许态度:毕竟
当代中国的诗歌太需要振兴。
老教授把刘吉介绍给自己的学生
和学界的朋友,
还让报刊推荐参评五个一工程。
研究文章一篇接一篇,
有制片人要求购买长诗的改编权
搞影视剧本。
刘助理在公司里多了一份荣耀,
甘家坳云芝家已经有记者敲门。
这时候总经理开始索要回报——
他不再有顾忌了——项目合同
已经敲定。
他发誓要娶马玲为妻不逢场作戏,
为此他愿派刘吉去非洲管理那些
道桥工程。
(这可是不得了的一个肥缺哟,
作为诗人,他应该出去开开眼界
并多挣金银)
五十岁的糟老头毛手毛脚,
竟然在办公室抱着马玲强吻。
刘吉进去撞了个正着,
于是就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诗人向总经理递交了辞呈,
同时感谢他的关照赞助大德大恩。
还说自己很想去非洲开开眼界,
但重要的是要有个有尊严的人生……
总经理问:我伤害了你吗?
难道马玲是你的女人?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有妇之夫,
我可是真的想同马玲结婚……
刘吉面红耳赤冲出了公司,
他发现自己确是太愚蠢。
总经理的话如同耳光——
抑或我是卷进了三角恋的陷阱。
他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已有了
占有的欲望,
因而不能容忍别人染指马玲。
是呵,我是有妇之夫呀,
我凭什么对总经理感到气愤?
马玲和他不是在帮助我么?
我的尊严在哪儿受了损……
可怜的诗人陷入了痛苦,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爱上了马玲。
他在心里替自己辩解这是圆旧梦
是感情生活的丰富多彩,
但一阵冷风将他吹醒——
他想到刘春——那个曾被人
叫做是劳改犯的浪荡的父亲:
他不正是这样滥情背叛了婚姻?
骨子里是一种自私到极致的
荒淫纵欲,
而纵欲的结果是挣扎在泥坑……
刘吉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
你不能害马玲迷失理智毁了前程。
走,马上回川中去找张文——
他现在是房地产商——昨天
还专程来成都找我许以高薪。
他的公司目前管理有问题,
希望我去起死回生……
可是那马玲追了出来,
她想解释,却根本说不清。
于是她干脆坦白对刘吉的爱,
说没有接受他的初恋是终生遗恨。
还说她不在乎他有云芝这个
合法妻子,
她只想拥有纯粹的爱情。
如果刘吉嫌弃她她就太惨了:
难道她这辈子注定孤苦伶仃?
而且,明明刘吉是爱她的——
要不为什么吃醋冲出公司大门?
既然相爱又不敢相拥,
说穿了还是一种伪君子行径。
其实,两个人的青春宿债
早就该偿还了:
她马玲做梦也想成他刘吉的女人……
然而那刘吉竟是铁石心肠——
尽管情欲的火焰越烧越旺。
以至于他决定马上离开成都
回甘家坳去:
他不愿深陷这情网毁在泥塘。
可怜的马玲死活不让他走——
起码要留下来陪她一个晚上:
喝杯啤酒咖啡总是可以的吧?
我真的有很多很多话儿要对你讲……
小天堂夜总会,啤酒咖啡都很贵,
刘吉土包子从未这样洒脱消费。
他看那马玲是大手大脚,
操一副老板派头花钱如流水。
雀巢咖啡不加方糖,
成打的啤酒是美国的百威。
马处长端的是豪杰酒量:
放纵地豪饮居然不醉!
刘吉看到了这女强人的
另一面生活:
其实她周旋于官场商场活得很累!
作为一个女人她太不容易了——
都是那郑泉令她心碎才如此作为。
诗人看她舞呵,舞得忘了世界
身形如同鬼魅,
直把那心底的痛楚尽情地发挥。
强烈的节奏闪烁的泪光,
简单的旋律撕心裂肺。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头疼欲裂,心往下坠。
马玲呵,马玲呵,让你这样痛苦
真是犯罪……
然而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马玲她是要真爱是钟情于他。
可是他刘吉是负有原罪的呵——
他不能充当刘春第二受子孙唾骂。
抑或那糟老头总经理是真心爱你,
嫁给他为妻也不算是掉架。
我明天就要回川中县去了,
我那个云芝——她一直在
等着我回家……
终于那马玲结束了独舞,
拉过刘吉一把抱住。
幽暗的灯光下言语是多余,
火烫的呼吸火烫的泪珠。
两个人就这样受着情欲的煎熬,
忧伤的萨克管令心潮起伏。
马玲不时捧着刘吉的脸颊
一遍遍亲吻,
长长的呻吟是发自肺腑。
罗密欧与朱丽叶——克莱德曼
开始用钢琴把爱情倾诉,
这爱情是那样铭心刻骨。
马玲在心里说这样开始多好呵,
刘吉在心里说罗密欧死了,死了
只能结束。
结束,结束……可两个人都希望
时光打住……

(1)高尔泰:川师大教授,著名画家、美学家。
(2)朱东润:原国立武汉大学教授,文学史家。著有《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
(3)朱光潜:著名美学家。
(4)吕进:西师教授、诗评家。

 楼主| 发表于 2013-8-7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261

刘吉回到川中县时已是
省作家协会会员——
他的长篇诗集已经出版。
家乡的反响强烈自不待言,
很多人对他是另眼相看。
当地的媒体纷纷来访
希望诗人赐稿,
甚至要为他开辟专栏。
母校请他不吝墨宝题写校名,
大型晚会上必定要朗诵他的诗篇。
这时的云芝也成了名人——照片
上了省报风光无限。
痴撑着诗人含辛茹苦,
当代中国妇女的贤良典范。
云芝很想向马玲表示感谢之情:
没有她的无私帮助哪有今天!
可电话不通信件退回,
老同学已是不知去向音讯沓然。
刘吉后来知道她没有嫁给那个
糟老头儿:
老婆子召回来儿子教育了负心汉。
母子俩还找上马玲的单位
反映情况,
说身为处长还勾引人家男人
真是不要脸。
马玲二话不说辞职就走,
可那糟老头总经理把人才延揽。
聘为执行总监派往非洲——
道路桥梁工程由马总总管。
老婆子和儿子不再说什么,
马玲也乐得呆在肯尼亚草原。
女强人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
大刀阔斧埋头苦干。
工程师们都很敬重她,
土著们看她更是天仙。
她喜欢斑马喜欢羚羊,
也不怕狮子在工地上出现。
一年后她给刘吉来了封短信,
另外还寄来了一大笔美元。
她说她已爱上了那片土地,
她很想嫁给一个酋长什么的
在圆草棚里掌权。
既然命定得不到童话里的爱情,
就让我满足于这种另类的浪漫……
刘吉开始厌恶累人的浮名,
更反感自己违心写作政治宣传品。
地方党政领导的情谊固然重要,
缪斯却远远离开鄙俗的凡尘。
一想到自己成了凡夫俗子
他就痛心疾首,
偏偏这时海内外的大小报纸
开始炒作诗人。
有人将他视为持不同政见者,
说他敢于控诉历史直面现实
是民族的良心;
有人希望他向北岛顾城辈靠拢,
说相信他能超临与现实之上
会更加空灵。
总之当代世界范围内华文诗歌
太不景气,
出了一个能叙事的值得欢欣。
吹捧者有之,贬损者有之,
还是国内某些评论稍许中肯:
标语口号派朦胧派败坏了诗歌——
现在看刘吉能否重铸中国诗魂!
刘吉的诗歌是言之有物;
刘吉的诗歌关注命运……
真正的诗人追求桂冠向往不朽,
天真浪漫献身理想却先要做人。
刘吉现在知道诗歌不足以救国——
缪斯只不过是精神家园中
最美的神灵。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可说自己
问心无愧,
作为一个男人他却有负于家庭。
现在他很少同妻子讲话——
精神境界的差距催老了爱情。
现实与理想、诗歌与人生:
反差太大——共同话题少了
日子是郁闷。
然而,云芝她毕竟是家里的
主心骨呀,
没有她张罗油盐柴米我哪来诗兴?
女儿说她理解父亲献身理想,
妻子却一直抱怨耗干了青春。
这就使诗人多了一份压力,
他必须不断地攀登以回报家人……
如今年龄大了激情差了,抒情诗
已易于自我雷同难以创新。
刘吉计划以自己的家族史为题材
写一部长诗:
学歌德——让浮士德产生于诗人
最成熟的年龄。
他时常在睡梦中看到祖辈父辈
生活的情景——
在诗里复活他们是他的责任。
刘吉觉得诗歌应比小说更有力量:
同样观照历史现实——然而
有更高的境界更多的激情。
十年磨一剑——我用三十年吧:
就让这部长诗的创作伴我余生……
成熟的诗人开始着手收集整理
相关资料,
但另一种迫切的责任让他心焦:
还是只呆在巴纳斯山吗——我
是否应该关注脚下的泥淖?
对待母亲我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现在人到中年——难道还要靠
妻子痴撑照料?
               为什么不想想她的感受?
依赖妻的奉献有什么可自豪……
刘诗人现在要回到现实生活,
苦行僧不应该是时代的需要。
职业诗人——现在似乎没有
这个概念,
其实这几年在成都干企业
缪斯飞得更高。
张文一听说刘吉回家便亲自驱车
来到甘家坳,
一把拉过老同学紧紧拥抱:
什么都别说了——明天就来城里
向公司报到。
这是你在公园旁边住房的钥匙,
三室两厅算不上大套。
云芝可在家专门照顾你的生活,
每月有公司发给补助不用烦恼。
刘娜来城里上学出息更大,
我已为她联系上最好的学校。
不用谢——这不是老同学的情谊
这是公司总经理应有的待遇——
还有,这里是公司配送的股票……
那一天胡正行特地赶来刘吉新家
向诗人致敬,
别墅型住房的豪华令他
瞪大了眼睛:
真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看得出求贤若渴的张总对你的
期待和信任……
参观了厨房卧室再看卫生间,
时尚和奢侈装备了这个家庭。
刘吉脸上却没有喜色:
你可以想象我肩上的责任!
刘娜说爸爸你是诗人应该自信:
你在成都的表现是你能力的证明。
云芝说张文听过马玲的介绍,
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企业管理
方面的能人。
就是你不辞职他也会来挖墙角——
他的公司现在正等你去救命……
新装修的房子总有点儿异味,
窗外是公园山坡绿色的风景。
胡正行感叹时代的变迁:
刘吉你真是个传奇人物
是艺术典型!
餐馆里叫来了外卖的筵席,
两个人一瓶酒要喝个尽兴。
云芝向刘娜念叨胡爷爷的好,
说老人家古道热肠于爸爸有恩。
扶持文学后生是长者风范,
直让那老头子舞着筷子老泪纵横:
快别说了,羞死人,羞死人——
那几年我是对不起刘吉
看他是桀骜不驯……
一堆煮花生老剥不完,
一盘卤牛肉夹个干净。
凉拌鸡的麻辣味是刘娜的最爱,
搁冷了的家常鱼无人问津。
胡正行开始结结巴巴,
摇着头喝酒睁不开眼睛。
突然他抬起头来看着刘吉:
其实……你是实现了我
我的梦境。
当,当作家就该俯,俯瞰历史
放眼世界,
自由地思,思想自主地做,做人!
(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
那顶右派帽子至今是阴影)
近年来你确是日趋成熟——
我真希望自己像,像你那样真诚
不虚此生……
说着说着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
片刻间又鼾声大作睡得深沉。
张大着嘴巴流着口水,
一双筷子还捏在手心。
老式圆眼镜掉在了地上,
蓬乱的花白头发遮不住秃顶。
刘吉红着脸颊朝云芝笑笑:
他真的老了——总算放空了一回
返璞归真……
川中县补选人大代表,
诗人得到了很高的选票。
某些局长行长有点眼红:
看不出你这个过去的恶人
人望还高。
何部长何书记——现在已退休——
多次主动接近刘吉,
夸他在精神文明建设上很有一套。
刘吉说我担心说真话伤着你们——
拿我装潢门面效果会糟糕……
然而每年三月的人民代表大会
他还是要参加,
有机会还是要发表看法。
无非是道路太烂警风不好,
无非是国资流失治安太差。
有时还联络人搞一些议案,
出一些难题让领导坐蜡(1)。
橡皮圈章有时也管一些事儿,
有人开始恨他恨得咬牙。
老板张文很是得意:刘吉呵
想不到你这个作家还作用很大。
本公司因你知名度大增——甚至
某些人不敢再来白吃白拿……
张文的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
原属万成,
曾经辉煌也曾经崩塌。
五年前才重获行业资质,
县工业局副局长辞职下海
把公司统辖。
刚开始运行情况还基本不错:
毕竟有行政资源护航保驾。
市政工程项目地块融资,
政策倾斜不在话下。
一时间竟又业绩显赫——
县领导的政绩园地中是一枝奇葩。
可毕竟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雨,
一天天张文张总裁开始抓瞎:
市场经济——工程项目招标
从此要依法公开,
土地拍卖标的越来越大。
外地企业纷至沓来,
川中县建市要大搞开发。
银行不再听行政上的招呼,
想生存想发展得另想办法。
张文看到了自己公司的危机:
过去那一套已不合时宜。
家族管理又还官气太重,
运作策划水平实在太低。
操作流程混乱是难治的顽症,
老婆女儿嚣张员工们消极。
也曾下过死命令要她们收敛,
到头来却总是故技重施。
张文累了——他身体本来就差:
又是高血糖又是高血压。
他请求家人不再越权管理
给他添乱,
可母女俩就是爱弄权耍霸。
眼看川中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
已经发动,
公司却像跛脚的病马。
更有那无尽的法律纠纷
令人焦头烂额——
刘吉你快来救救老同学吧!
于是便开始重复太平天国
李秀成的故事,
不过张文不是洪秀全——他是
真心请贤能救火不是作假。
他是从马玲哪里知道了刘吉
这些年的成长,
为得到人才他不惜任何代价。
新官的三板斧没有令他失望:
激励机制和制度建设不是花架。
以人为本和企业发展成果分享
是闻所未闻,
利益共同体让员工变得听话。
营销理念上也来了场革命——
开发商和业主原来是一家!
                                          然而刘吉他很快便没有了激情:
                                          为什么农民工的工资
老拖着不发?
                                          还有土地安置款也要拖欠,
               失地农民上访可不是好耍!
               员工法定福利得不到保障,
诗人的良心受着压榨。
                                          而张文也有他企业家的难处:       
政府大楼的工程款一直没拨下。
                                          你是人大代表你敢不敢直言
                                          为我们呼吁——
                                          好哪,好哪——我不让你去
                                          得罪政府——代价太大……
                                          刘吉的曝光率越来越高,       
                                          电视台的专题节目经常找上他。
                                          他的诗歌被选作教学的范文,
张文这时确实满嘴酸甜苦辣。
不服气三个字写在脸上,
你刘吉再出名也不过是我张文
驾下的驭马。
云芝却觉得这是一种荣耀:
劳改犯的儿子终于翻身哪!
刘娜也以父亲为自豪,
作文里写道我要象爸爸……
仗义执言:诗人的耿直
赢得了社会的普遍尊重,
人格是浓缩的时代感情
在诗里表达。
而诗歌重在描写忌讳政论,
真实的生存状态是含金的河沙。
河沙中的金子是宿命和未来,
诗人先知般的哲理化在意象中
是美丽的图画。
刘吉开始以哲人的风度
心平气和地观察社会,
再也不是造反派一味冲杀。
既不忘历史赋予的责任,
又从容关注社会的变化。
静静的顿河成了他的典范——
他的川中腹地值得深挖……
在他身边开始聚拢一批文学青年,
其中有沈建强的儿子——他确有
胜过乃父的才华。
但这小子不象他父亲那样谨慎
而是个情种——
他写小说名气大色胆也大。
出名后开始嫌弃黄脸老婆,
后来竟带着一个崇拜者
去深圳生活。
沈建强老两口没法面对
孝顺的儿媳妇,
更劝不回儿子暖妻的被窝。
可怜那中学老师中规中矩
温柔贤惠,
精神上哪受得这种折磨。
痛苦中她得了了致命的肝病,
仍咬着牙为挣钱给学生们补课(2)。
她对刘吉说她知道丈夫炒股
亏了大本,
她希望能帮他做点什么。
可怜的女人终于垮了,
刘吉打电话骂回了混帐家伙。
那小说家在妻子床前守了七天,
心里忏悔泪珠滚落。
女人尝到泪水的咸味醒了过来,
握住丈夫的双手脸上有了血色。
可是那混帐东西竟害怕了——
他怕老婆好起来不让他走脱。
于是他借口上厕所逃之夭夭,
直把个沈建强气得哆嗦。
可怜的病人当场昏迷,
弥留时的梦呓是心里好难过……
沈建强登报同儿子断绝关系,
儿媳妇留下的财产却有好多。
这独生女原来极受父母宠爱,
全部遗产竟留给了公婆。
沈建强再也没能振作起来,
退休后多是与老伴厮守在一起
用沉默打发寂寞。
有人劝他皈依佛门,
他却沉迷在刘吉的诗歌。
他觉得这是他自己写的——里面
不乏真理,
可他又觉得陌生不可捉摸。
他感受到了屈原李白的浩然正气——
他想不通为什么是刘吉而不是他
摘取到了天庭的花朵……
沈建强羡慕刘吉功成名就
不在话下,
朋友们都说诗人活得潇洒:
自由自在思想自由自在写作——
这样的福分谁比得上他?
可是刘吉又有了新的烦恼:
哥哥刘忠最近已将老父亲刘春
赶出了老家。
老头子年事已高却仍是放荡
德性不改,
八方惹风流祸让儿孙遭人笑话。
可怜虫端的是恬不知耻,
竟以老革命自居令人肉麻。
孙子们明确表示不喜欢坏人,
吴素君听不得他夸不完的大话。
儿媳让丈夫给老头子下逐客令——
他这个老畜牲我算受够哪。
刘畅已离婚刘琴已远嫁,
看来只有刘吉将老祸害接纳。
刘春来甘家坳后仍是大言不惭:
不是土改中杀了的人头,便是
采了多少野花。
谈得最多的是刘家的血统——
昭烈帝(3)这一脉要兴旺发达。
他时常叹息云芝只生了个女儿:
看来刘吉这一房香烟要断哪……
直气得云芝摔盆砸碗嘴唇发青
害出了一场大病,
直气得刘娜含着泪将老祖父
好一顿数骂。
葛兰死后他呆坐了几天,
独自一人面壁犯傻。
刘吉知道他在自责忏悔:
抑或他已知道浪荡一生
是什么代价。
有一段时间他精神很好,
很想帮刘吉干点什么不愿清耍(4)。
他建议由他出面新办一个家具厂
专做仿古家具,
我可以好好把土漆刷刷。
现在的组合柜没有品位,
还是要雕刻土漆才有文化……
刘吉谢绝了他的好意,
说小规模的作坊不可能不垮。
我刚进公司工作忙得要命,
哪有精力做家具累你老人家。
再说国务院已下令封山保护
森林资源,
做家具的硬木是禁止砍伐。
老漆匠当时非常非常失望:
看来要还债只有待二辈子
变牛变马……
不久他精神肉体都垮了下来,
茶饭不思,萎缩了身架。
拒绝吃药拒绝住院,
只说要一个人想想——刘吉呵,
我这辈子真的对不起你妈……
刘吉知道他真的不想活了,
但又担心死后阎王爷的提问
不好回答。
比如:这辈子你如何评价自己?
比如:你自己说你这废物该烹
还是该炸……
临终时他希望刘吉宽恕他
深重的罪孽,
刘吉回答他说这个世界上
没有谁爱他!
你不爱别人别人也不爱你,
没有真爱的人生不可能不受
最大的惩罚。
刘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一长串泪珠挂在脸颊。
有老年人说他去阴间日子会难受——
除了阎王——说不脱还要受父亲
刘老幺的鞭打。
弥留中的刘春听到了这些议论:
他死去的样子很是可怕。

(1)难受,办难办之事。
(2)诗人在校读书时教师补课是不收费的。而现在收取学生的“补课费”已成为教师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3)刘备的谥号。
(4)完全彻底的休闲。

 楼主| 发表于 2013-8-8 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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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刘春心中还真有一个包袱,
他很想在死前向刘吉吐露。
可那当儿子的态度是那样严厉,
以至于憋得老头儿心里发堵。
人们都说他死的时候对阴间
感到恐惧,
因为他最终发现自己这一生
不象一个人而是象牲畜。
归根结蒂就是过余放纵,
放纵导致毁灭罪不可恕!
弥留之际,他神智很清楚:
刘吉的谴责把侥幸排除。
中国人总让垂死之人解脱
安心上路。
然而刘吉却不放过自己的父亲,
他要让刘春以真实的面目
去面对最后的审判面对造物!
这不是仇恨,这不是报复,
这是诗人出于公道对罪孽的愤怒。
自从他有了四十年的人生,
他的性格就开始成熟。
他已学会以哲人的胸怀包容一切,
他已能心平气和地评判作物植株
及其脚下的泥土。
可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公理
不讲原则,
不能把腐臭的毒蕈说成是香菇!
很不幸,刘春就是这腐坏的毒蕈,
而刘吉又偏偏不是孔孟的信徒。
他曾历数父亲一生的艳遇,
他让刘春好好回忆自己是怎样
卑鄙无耻地把葛兰辜负。
谁爱你,谁就倒霉,
因为你的品德不如一头猪!
你总想控制别人,自信自负,
到头来却是志大才疏。
只顾一时快活又屡屡碰壁,
最后又总是自我辩解一切如故。
象你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价值?
除了教训一无是处!
刘春流泪了,他没料到儿子言语
如此残酷。
(这不奉情的德性究竟象谁来?
——哦,活脱脱象他那秀才外公
葛德刚酸儒)
他不得不服,不得不服:
起码他是再也无力坚持顽固。
他很想说声对不起,
可只是嘴唇动了动
眼窝就滚出了泪珠。
他想起了葛兰,想起了刘凤楼,
吴素君和文秀也如隐薄雾。
她们都是好女人呵——
她们都因我而受苦……
突然他想起了自贡那段孽缘,
他不能带着这个秘密上黄泉旅途。
刚要张口向刘吉坦白,
儿子的态度又令他踌躇……
这孽缘是他和那贡井区的小邹——
唉,可怜的女人——刘吉他
直到现在还不知父亲有这么
一段风流。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刘忠还有
一个哥哥,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刘莹还有妹妹——
一个漂亮的丫头……
土改呵,火红的日子:刘春
真希望那轰轰烈烈的时光
不要流走,
实际上那才是他最辉煌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一个革命干部,
那时候他从未想过要当专政对象
成革命的对头。
他可是最听党的话的受苦人呵,
他镇反杀人——那是同地主阶级
有血海深仇……
土改的结局是斗了地主分了田地,
工作队解散后人员要安置。
刘春卸任后回到了自贡,
贡井区团委里担任书记。
机关里的日子寂寞难耐,
没多久他就同干部科的小邹
有了情意。
浪荡子忘了吴素君忘了文秀,
(即便没忘也把她们恨忌——
因为现在他们是分属不同的阶级)
很快与女部下同居在一室。
刘宗氏闻讯带着淑君找上门来,
刘春只得只身逃离自贡抛下情侣。
可怜的邹姑娘寻死不成,
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拳打脚踢。
万般无奈,挺着大肚子嫁给一个
火功道士(1),
(这时她已被开除公职开除团籍)
牛二是靠草药铺买炭买米。
本来,道士这职业在当时
已被取缔,
封建迷信活动政府不准许。
但这混帐竟在反右运动开始时
上街散布妖言,
说大鸣大放的人要遭取起(2)。
大跃进中他又攻击社会主义
三面红旗,
说饿死人散伙是大食堂的结局。
于是他被五花大绑送去煤矿劳改,
抛下妻儿陷在凄风苦雨。
1972年刘春刑满后去纠缠葛兰,
安岳吴家湾农业社却派人追索
应交的欠款。
公积金公益金(3)已累成天文数字,
吹牛皮的漆匠哪来那多钱?
不交钱当然就脱不了手,
被举报是外流犯(4)后只得逃窜。
慌乱中他爬上了去自贡的火车,
揽漆工活竟来到牛二道士门前,
可怜那活寡妇正苦熬岁月,
同刘春相认后即旧情复燃。
此后的五年里刘春是户主,
而邹兰香生下了女儿刘媛。
不想那牛二道士表现积极
减刑获释要回家了,
刘春只能又一次一走了之
以免难堪。
这一次也是不辞而别,
成人了的儿子一直追到车站。
年轻人气喘吁吁还是晚来一步:
眼巴巴看着父亲的火车越开越远。
刘春到了成都又转车去了德阳,
这一回他要彻底躲开熟人的脸盘。
在德阳他仍是以漆匠手艺谋生,
进民宅漆家具进学校漆黑板。
县武装部长的老太爷注意上了他——
他发现这漆匠长得同自己
象双胞胎一般。
少不得要找机会把根底盘问:
原来是刘老幺的儿子——不同地
却是同天!
赖大炮的表侄儿泣不成声:
两弟兄相逢是前世有缘。
摆不完的龙门阵吹不完的壳子,
刘春讲父亲的传奇故事
令哥哥一家惊叹:
嗬!袍哥的龙头舵把子?
嗬!安岳的周大汉遭得好惨!
唉,兄弟你放牛匠的日子
真是苦海哪,
嗨二叔原来你还是个老革命
真不简单!
你在土改中的立场真是坚定,
镇压反革命就不能手软。
只是,为啥今天你又当上了漆匠
——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家庭
让我们相见……
(我们的弟弟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们的叔娘可还康健)
这时那刘春是部长家的上宾,
哥哥和侄儿都沉浸于亲情。
可是那登徒子不敢坦白自己
已被淘汰出革命队伍,
他只能说妻子叫葛兰儿子是知青。
至于为什么搞了土改又当漆匠
他语焉不祥,
他实在不敢实说自己的命运。
于是便天花乱坠胡扯一通,
直让那当部长的侄儿皱紧了眉心。
当夜里刘春听得侄儿在拨电话,
要找安岳县公安局把情况询问。
可怜虫翻身下床来赤着双脚
逃了出去,
又一次开始了他流浪的历程……
(不久真实情况传到了德阳,
那直性子的哥哥竟气出一场大病。
后来他一直在寻找那恍荡的兄弟(5),
刘春却就此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没有了音讯)
在中国,人口太多机遇太少——
然而象刘春这样挥霍生命的
还是不乏其人。
这些人漠视别人存在的权力,
一直到临终才悔悟反省。
苦呵,我这一生——原来是
这样荒唐不值一文,
最难受是死到临头了还要将罪孽
憋在内心!
而板着脸的刘吉不象是在
为父亲送终,
俨然是审判者在拷问罪人的灵魂!
他认为他是在执行人间的正义——
即便被执行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因而刘春没有了作彻底忏悔的
最后机会——
他原想让刘吉去自贡同亲人相认。
咽气之前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可再也没有力气发出语音。
心底的秘密终究卡在了咽喉——
他觉得是一块大石头压碎了心。
在灵魂坠向深渊那一瞬间,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神秘女子的倩影:
呵,葛兰!饶恕我——其实
我不是不想做个好人……

(1)可以结婚生子的道士。
(2)受到追究、处罚。
(3)彼时农业社的手艺人外出打工,须向队里交纳一定数量的“公积金”、“公益金”。一般是每天一元。那时人民币含金量高——农村里的劳动日值一般不上两毛钱。有的只值几分钱。
(4)彼时农村户口的人是不能“擅自”离乡外出的。抓住要以“外流犯”的身份被收容、遣返,甚至判“劳教”——一种违反宪法的限制人身自由的非刑事处分。
(5)恍荡:不踏实、不务正业在外闲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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