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深处的漂木
邱华栋
—谈刘仲长诗《在河之洲》
这部长诗是我看到的最具规模的长诗,尤其是已经出版的长诗。在今天这个时代,以长诗的方式来结构时间、历史和个人记忆,进而扩展到一个地域的文化与历史的记忆,以及民族国家的记忆,这部长诗做了由小到大的尝试,和由小及大的扩展,不仅是规模,也是长诗内部的那种逐渐增大的空间,带给了我们以力量。
规模非常重要。这使我想起来海子想写的《太阳·七部书》的雄心壮志。更大规模的长诗,自然是各个民族的史诗,这在过去是一个传统。只不过现代社会,史诗的叙事功能让给了小说,抒情让给了歌唱和短诗,因此刘仲显然是逆流而上地反着来,以这么大的规模,结构了他内心对历史的激情和个人对史诗的重构。
长诗应该依据什么来支撑一个结构?我觉得,这部长诗是以叙事性来作为总的风格特征的,没有叙事性,这部长诗就很难在情绪饱满的状态里持续下去,持久下去,这部长诗的叙事,基本上是对作者个体生命所经历的那些风云变幻的时代的打量,和从记忆的河流里去打捞漂木。所以,就今天诞生的长诗来看,我个人倾心于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所写下的四卷本的长诗《佩特森》,那是对美国一个小镇的刻画,从人,到树,到他们共同的记忆所构成的风景。
叙事使这部长诗在内部的人物构成上,有一个连续的画廊,在这一画廊中,从历史云烟里隐现的人物,一个个地出现,在各类历史风暴中遍体鳞伤和巍然屹立。作者有着巨大的、饱满的历史批判的激情,将史诗中的叙事性重新捡回来,带给我们那么多场景,人物,画面,故事,这是尤其难能可贵的。
时间是这部长诗最重要的维度,是时间将作者带向倾诉的河流。作者刘仲今年六十岁了,知天命之年,这部书,还有一个潜在的名字就是:“天命”。个人的天命,时间的天命,历史的天命,每个人的天命,以及无可名状,难以预测的天命,弥漫在作品中,但这不是虚无的,是可感的,不是隐形的,而是积淀在人的内心中的。
人是时间的动物,人是向死而生的时间的感受者。这一点,在这部长诗中,可以非常具体地感觉到。作者以巨大的激情,来呈现时间的扇面,在这一扇面上,那么多命运多舛的人物和历史的怪兽在搏斗和纠缠,最终带给了我们一幅时间的肖像:这肖像,是由时间的河流在永恒地流动,以及在河之洲的恒定的稳定所构成了动与静的画面。
高蹈是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姿态。我觉得刘仲在这部长诗的背后,让我们看到了他高蹈的灵魂,这一孤寂的灵魂,是那么的阔大、深邃、饱含了对大地苍生和芸芸众生的那种悲悯情怀,对人生在世的一种关怀。这一关怀,既是理想主义的,也是带有某种宗教情怀的。这一情怀使这部长诗带有着黄金一样耀眼的光芒,带有着理想本身的质地,带有着生命体的温度和对高蹈精神的永恒的渴望。
而这一高蹈的姿态,是以具体的语言所构成。这一长诗结实,紧密,内部张力大,形象、意象、语调、方言等等各个侧面都将一种惊人的耐力呈现给我们,作者是以夸父逐日的姿态来写这部长诗的,这是作者的精神高地和他的精神的碑文,也是带给我们的一本非常浩大的个人史,一幅历史的精神肖像,一册温暖着时间本身的经文。这部长诗注定如时间河流中的漂木那样浮现出来,在我们的视野中成为巨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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