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行》民国.顾隽卿
考释:凡丁
小犬卧篱边,见人骤狂吠。主去屋园空,残羹谁馈赠?我非公治流,犬吠谁理会?
继至访旧家,老妪亦含泪。让座复进茶,隐征陈琐碎。虽莫得亲详,颇中言外味。
犬主本良农,耕食除官税。鼓腹作息余,哪思荣与贵。则之顺帝谣,饱暖苦无愧。
嗟天亦姤人,祸弱欺无罪。前年哀父丧,去岁儿家坠。弟战死前方,韶龄未婚配。
哀痛捣心肝,毛发变憔悴。忽值特工程,地保难私讳。点去弗敢停,三日劳殂废。
妻哭去无音,下堂竟相背。我欲再诘言,笑声震邻里。邻里有豪绅,朝朝晏客醉。
裂眦告出门,复遇民工队。回顾夕阳中,饿犬垂头睡。
顾隽卿:(1913~1945)
诗题
饿犬行:顾隽卿此首诗作用1943年,纪实中华民族在八年抗日战争中的一段国仇家恨之历史片段和付出。
行:一种乐府和古诗的体裁。
时代背景
1993版《邛崃县志》53p〈桑园机场的兴建和扩建〉(摘要):
“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决定在四川修建一批飞机场,加强空军基地建设,决定修建桑园飞机场,设立:特种工程管理处。四川省政府分令邛崃、大邑、崇庆、郫县、夹江、青神、眉山七县征集民工2.5万人,其中邛崃3000人,是年十月破土动工。
邛崃分摊工程地段地势低洼,冬水田多,靠锄头扁担施工,劳动强度大,民工每天操作十多小时,于1940年8月工程告竣。
1943年春,中美商定,由美国空军派出重型轰炸机对日本广岛本土实施战略轰炸,但四川的飞机场不适应重型轰炸机起降,因此决定扩建新津、桑园两个机场。同年12月,省内29县成立征集小组,紧急征调民工。
参加扩建桑园机场的民工来至邛崃、大邑、崇庆、蒲江、丹稜、洪雅、名山七县,计8.6万人,其中邛崃2万人。于 1944年1月开工,限期四个月建成,需用石量9万余立方米。
民工待遇以食米计发,每个标准工1.2升(约4斤),由于层层贪汚,民工食不饱腹,监工、管理员动辄打骂,加之工程卫生条件差,缺医少药,病号日增,时有民工死亡。”
诗
小犬卧篱边,见人骤狂吠。主去屋园空,残羹谁馈赠?我非公治流,犬吠谁理会:【大意】顾隽卿访友途中,遇见一只失去主人的小狗,不知有没有人可怜它,给它点残汤剩饭。
公治:孔子学生公冶长,传说懂鸟兽语言。
继至访旧家,老妪亦含泪。让座复进茶,隐征陈琐碎。虽莫得亲详,颇中言外味:【大意】顾隽卿到世交的朋友家后,朋友的母亲含泪接待了他,当顾隽卿问及朋友情况时,老人家有苦难言,大致说了家中的遭遇。
老妪:指朋友母亲。
旧家:犹世交,即两家两代以上有交情。
隐征:隐去事实,讳言情况。
琐碎:很小的,不值得一提的事。
亲详:亲自详细,反义为大致。
颇:很有。
犬主本良农,耕食除官税。鼓腹作息余,哪思荣与贵。则之顺帝谣,饱暖苦无愧:【大意】朋友的母亲说,她家世代务农,长子是种庄稼的好手,一心一意种田,收获除去租税外,日子还算过得去,不料因躱抓壮丁发生争执后被杀害。
抓壮丁:见《乡下妇》中“抓壮丁”注。
犬主:指男主人—即顾隽卿的朋友。
老人家谦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旧社会男人当家,妇女夫在从夫,夫死从子,老人家故称儿子为“犬主”。
良农:1、善于耕种的农夫。2、占田较多的农民。
官税:官府所征收的租税。
则之:以这为准则。
顺帝谣:东汉顺帝末期的京都童谣。作者无名氏:“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历史典故》:顺帝时,大将军梁翼专权。太尉李固反对,被梁翼所杀,弃尸路边。而当时附和梁翼的胡广等人却被封侯。
嗟天亦姤人,祸弱欺无罪。前年哀父丧,去岁儿家坠。弟战死前方,韶龄未婚配:【大意】老人家仰天长叹:“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却遇打头风。”前年公公才去世,去年长子被打死,接着次子拉去当壮丁,死在战场上。牺牲时才十七八岁,没有婚配。
嗟天:仰天叹息。
姤人:招人忌妒、忌恨。
祸弱:意为“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忽遇打头风。”
家坠:丧乱。
韶龄: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憔悴:黄瘦、瘦损、瘦弱无力,脸色难看的样子
哀痛捣心肝,毛发变憔悴。忽值特工程,地保难私讳。点去弗敢停,三日劳殂废:【大意】老人家满脸憔悴,她悲痛地说,今年地保明知我家两个儿子都死了,仍然难为丈夫,被特种工程管理处派去扩修桑园机场,三天前累死在工地上了。
特工程:〔原注〕指修筑桑园飞机场。(见《顾隽卿诗存》208p)
1993版《邛崃县志》〈桑园机场的兴建和扩建〉53p:“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决定在四川修建一批飞机场,加强空军基地建设,决定修建桑园飞机场,设立:特种工程管理处。”
地保:即保长。清朝和民国时期地方上为官府办差的人。详见顾隽卿《乡下妇》中的“保长”条考释。
私讳:指老妇人的丈夫。封建时代,妇女不能直称家族中长辈包括丈夫的名字,而叫“私讳”。
劳殂废:辛劳过度死亡。
妻哭去无音,下堂竟相背。我欲再诘言,笑声震邻里。邻里有豪绅,朝朝晏客醉。裂眦告出门,复遇民工队。回顾夕阳中,饿犬垂头睡:【大意】老人家说,家中遭此巨变后,儿媳妇哭着回了娘家。顾隽卿想再问一下其它情况,邻家忽然传出笑声,原来这个邻家即迫害她家的保长,这个保长和土豪劣绅勾结在一起,天天吃吃喝喝。
老人家对地保家传出的笑声怒不可遏,顾隽卿于是告别她。出门后又遇见一队被特种工程管理处征召扩修机场的民工。
返城途中经过那家空屋时,那只失去主人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在窩里昏睡。
下堂:本意为丈夫休弃妻子后,妻子离开家门。借指遭遇巨变后妻子被迫回到娘家。
诘言:追问、盘问。
裂眦:因发怒而眼睛睁得极大,形容极其愤怒的神态。《淮南子.泰族》:“闻者莫不瞋目裂眦,发直冲冠。”
民工队:服公役的民夫队伍。
民夫:被征募服劳役的人民。
豪绅:旧时指地方上有声望但仗势欺人的人。
〔释者按〕
1943年春,中美商定,由美国空军派出重型轰炸机对日本本土实施战略轰炸,但是四川所有飞机场不适应重型轰炸机起降,因此决定扩建新津和桑园两个机场。
为了将战略物资运送到桑园机场,急需扩修1931年始修的川康公路。其中五板桥至东门一段,由兴贤街“集成烧房”老板李毓兴独资完成,工程完工后“集成烧房”无力经营而破产。
1945年8月6日和9日,美军飞机从新津和邛崃机场起飞,对日本广岛及长崎县分别投掷一枚原子弹,造成日本数万人死亡。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发布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